[綜曆史]衣被天下

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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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的朝堂開啟了一場轟轟烈烈的辭職潮。

這場辭職潮的始作俑者,是來自雲南鎮守一方的西平侯沐英。

這位洪武帝的義子雖和老朱家沒有血緣關係,但卻深受兩代帝王信任,其所掌的兵權和受到的恩賞絕不亞於洪武帝親子。

對於這位義子的請求,洪武帝基本上都是一概答應,就連自應天府遷民入滇這樣高難度的請求,洪武帝都沒二話,直接批準了。

就恩寵而言,沐英就算在皇子中都能算得上是一時無兩。

當然,他也不曾辜負洪武帝的信任。

在鎮守雲南的十餘年間,在他的帶領下,大明朝廷在雲南開山造路,推廣儒學,和當地的親明勢力多方溝通,化解仇恨,加深了解。

也正是由於他釋放的善意,大明在雲南的深耕才會出乎意料的順利。

不過,千萬別以為沐英僅僅是個行政管理人才,其實人家帶兵打仗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

洪武二十一年,當時的麓川國掀起反叛,發動三十萬大軍並戰象數百北上,意圖占領雲南,彼時的皇帝還是洪武帝,他老人家當即撥動二十萬大軍準備南下迎戰,但因為地勢交通不便,在戰爭爆發時僅有先遣軍抵達。

彼時戰況危急,沐英便直接領三萬兵士迎戰麓川王三十萬大軍。在那場戰役中,他令火銃手排三隊循環射擊,借由槍炮的優勢,在人數完全出於劣勢的情況下達到控場效果,隨後更是深入戰局,憑借出色的指揮能力,以少勝多,贏得了這場人數差異近十倍的大戰。

這場戰爭的勝利穩固了大明的南部邊境,昔日強橫的麓川勢力也在這次戰役後逐漸瓦解,到現在已經完全無法再對大明造成威脅。

此後,沐英屢次出兵平叛,在大明全局相對穩定的十年間,他領兵打仗的次數遠勝九成武將,且無一敗績。

木白對這位叔叔非常有好感,不光因為他是小夥伴沐春的父親,還因為他給木白的火器改進計劃提供了極其有力的支持。

近些年來北方的鄰居一門心思搞經濟發展,雖然黃金家族還在掙紮,但無論是旁支人員還是野人女真和俄羅斯大公國的民眾都將重心放在和大明做生意上。

草原上的勇士也怕死,他們更是不傻,以前南下劫掠是欺負弱小,收獲遠比付出更大,但現在的大明邊城一個個都在秀肌肉,他們跑過去那是給人送人頭,傻子才幹。

每年通過鬆花江和海參崴運往大明的煤炭和石油就能為他們換回大量的美酒和米糧,他們何必還要去做那要命的買賣呢?

與其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還不如想法子去多搞些大明要的東西,反正他們這地方別的沒有,大明要的那些東西倒是一籮筐又一籮筐地藏在地下,隻要找準了地方然後讓人去挖出來就行。

正好,由於元帝國的滅亡,大量人口退回草原,如今的大草原上……嘿嘿,還真不缺勞動力。

他們這麽做自然也引來了不少反對意見,但凡知道大明購買煤炭是為了煉鐵的人都會發出售賣煤炭就是幫助隔壁變強的呐喊,當時還擁有聲望和權利的黃金家族也曾下令禁止煤炭外流,但這些都沒能阻止一船又一船的能源被送往大明。

被問起來,草原上的漢子們還要大啐一口,“你們不要以為我們懂得少就好忽悠,我就問你,我們不賣煤炭,明國就造不成鐵了嗎?”

這當然不是,別看離得遠,但大明的消息對於草原上的部落們來說,還真不是太遙遠的傳說。

現在的大草原就像是一朝回到了幾百年前,南邊的漢王朝對他們來說充滿了吸引力,他們的心情極其複雜,一方麵是好奇,另一方麵是憧憬,當然,這些情緒中還帶著那麽點鄙夷,總之,特別別扭。

但這種別扭的情緒並不影響他們對南來貨物的追捧——大明流行的玩具一定要拿來玩玩,大明流行的故事一定要湊個耳朵去聽一聽,大明流行的妝容也一定要學一下,大明的話本當然也要買來看上一眼。

那話本的主角還是他們的老對手老鄰居燕王朱棣呢,肯定要拿來看熱鬧啊。

哦豁,怪不得前些年去打穀草時候感覺對麵的戰鬥風格變了,原來是換人了啊。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老鄰居居然還去海上逛了一圈,太不講義氣了,怎麽不早說呢。

早點說,他們就趁著人不在常過去看看了。

在發現朱棣領銜上演出海遊記之後,他的老對手們一個個簡直是伸長了脖子等吃瓜啊,看起話本來更是激動得不得了。

什麽?遇到了衝著船隊射箭的土族?射得好啊,怎麽不多射幾箭?哦豁,居然是骨箭,那有個X用,他們送上鐵矢給你們再來一次的機會要不要。

什麽?遇上了颶風?哎呀,這颶風不是好颶風,能刮死朱老四的颶風才是好的,一看就沒有加上信仰之力,他們下次一定在朱老四出海之前去向長生天祈禱一下,助颶風一臂之力。

有海豚跟隨船隊?這海豚肯定是瞎了吧,別看著是團紅的就以為是肉了啊。

遇上巨鯤還沒翻船?呸,這肯定是盜版的鯤,不信來他們北海,北海裏頭的鯤魚可正宗了,保管有來無回嘻嘻嘻。

買了煤炭、帶了金子、還被送了神獸123祥瑞456……

編的,肯定是假新聞!老鄰居哪來的這人品有那麽多好東西,可惡,居然寫這些東西來饞他們,良心大大的壞……話說那珊瑚山是真的不?那得多少錢啊?!

草原上的老哥們惡狠狠地咬著骨頭,唾棄鄰居的不要臉。不過嘴裏雖然這麽說,但這些人還是看得蠻津津有味的,並且無意識吃下了大明王朝的洗腦包。

比如現在,他們就用自己吃下的洗腦包懟了黃金家族派來的使者:“大明現在到處買煤,缺我們一個嗎?你看看人家都是什麽規模,我們才多少,就是賺點酒錢而已,能影響什麽?!”

“再說,這些煤留在這兒,也沒見你們琢磨出了個什麽啊。看,大明都創出一射千裏的大炮了,你們不連個銃都沒搞明白嗎?”

“老哥,做人呢,最重要是要開心,人要輸得起,BALABALA”

黃金家族的使者簡直要氣暈過去,而讓他們更憤怒的是,這不是一個兩個這麽說,就像是串通好了一般,民間大半售賣資源的民眾都是這麽個說法。

這是要造反啊!

但是如今的黃金家族已經沒有過去的榮光,幾次分割之後的他們已經孱弱到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端倪的程度,加上黃金家族如今的領銜人本身得位不正,其餘部族均不承認其地位,在關鍵時刻自然沒什麽說服力。

如今他們的首要敵人其實不是南邊的大明,而是和他們一起雄踞草原的各大部落,其中自然也包括曾經被歸入他們勢力範圍的瓦剌、女真等部,因此,在發現對煤炭一事有心無力之後,黃金家族最後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其後幾年,他們甚至還十分機智地插手設立了專門的稅目,從中賺取利潤。

他們一門心思搞和平貿易,木白當然不好意思將對方當做試金石,但武器發明出來就是要實驗其鋒利度,因此一幹新式火器就都被送去了西南。

大明工匠改造之心最盛的時候,差不多每隔三個月,沐英就能收到一批來自中央的禮物。除了厚厚的說明書和保養指南外,來送貨的人還笑眯眯地專門問他討要了用後感,言曰回去改進。

事實上,沐英的確戰略素養的確深厚,對火器的敏銳度也極高,這些或是好用或是雞肋的火器在他的手裏被玩成了一朵花,打得那邊那些想要搞事的土官叫苦不迭之餘,也的確給兵仗局提供了不少改進的點子。

比如,如今的火銃從火繩改為了火燧就是因著他的要求。

雲南不少地區濕潤多雨,熱兵器最怕的就是下雨,哪怕現在火藥的填充已經改為了預製“彈藥”,隻要雨水不是太大都可以完成充填,但點火這件事就真的沒辦法了,總不能在雨裏撐著傘點火吧?那隱蔽性也太差了。

正是為了滿足“在雨天或是濕潤氣候下使用”這點,兵仗局的工匠們貢獻出無數頭發之後終於將點火裝置從火繩改成了火燧,愣是將火器推入了一個新階段。

除了這個要求外,沐英還列舉了火器使用過程中的問題一二三,每次他回信的時候就是兵仗局最緊張也最期待的時候。

太子殿下根本就不講道理,說風就是雨哇,一看到信上有什麽要求就砸錢讓他們幹哇。

雖然領導願意砸錢他們是很開心啦,但是這種帶著不能完成的任務,砸錢真的好讓人頭禿。

大明兵仗局,一個每天都能掃出一堆頭發的悲傷之地,基本上每個被調入兵仗局的人都是意氣風發黑發如雲地來,口袋滿滿腦袋空空地走。

所以,當這位給匠人和官員們帶來萬千痛苦的人入京的時候,兵仗局有不少人都上街圍觀了,圍觀的結果是大家興致勃勃地來,咬牙切齒地回。

因為……大明的西平侯沐英長得還怪好看的!

雖然已過不惑,但不知是滇南氣候養人,還是歲月格外優厚,沐英看上去就和三十出頭似的,身形健壯,策馬著甲的模樣英氣非凡,一雙虎目更是明亮有神,燦若星子。在看到熙熙攘攘的應天府民眾時,沐大將軍更是眉眼含笑,俊得讓路邊的小姑娘大妹子都忍不住捂住心口。

大明地方官員和藩王入京姿勢千千萬,但像沐英這樣直接直接穿甲胄騎在馬上的可是少數。

無論是什麽時代,披甲執銳都是男性荷爾蒙最濃烈的時候,更別提他帶回來的護衛班子一看就是近期上過戰場的,那眼神就和普通人不一樣。雖然按照規定,大部隊要在城外紮營,真正入京的也就幾十號人,但他們一動一靜之間氣勢卻相當攝人。

“爹笑得好可怕。”

落後西平侯幾步的是三個策馬青年。見路邊的娘子們紛紛揚起帕子、激動不已的模樣,年齡最小的少年摸了摸鼻子,悄聲同身側的同母兄長道:“他們若是知道爹現在看著她們是在盤算著這次能帶多少人回雲南,不知道還能不能笑出來。”

他的兄長,西平侯家的次子沐晟一掃路邊民眾,也露出了幾絲笑意。

應天府人口眾多,且多為有一技之長之人,而雲南邊陲之地,歸入大明雖已經有些年份,但地廣人稀,教化程度低下,正需要大量人口來帶動,前些年從應天府吸納來的人口已經被雲南消化,他們這次入京也有再遷人的意思。

是的,在沐家人的眼中,他們麵前的應天府民眾不是民眾,而是一群脆生生的撲棱著葉片呼喚著他們將人連根挖走的韭菜。

在進宮前,沐家人們對於這次請奏十拿九穩,但誰也沒想到沐英進了趟宮之後居然就改變了主意,他非但沒有抓起鐵鍬挖走這些韭菜,反而還將自己賠了進去。

西平侯沐英請辭的消息,震撼了整個朝野。

沐英請辭的理由是自己年紀大了,體能下降,不利於領兵打仗,但木白看看麵前這個肌肉緊實、眸光如電的叔叔,怎麽看怎麽覺得這是借口。

“咳咳!”沐英幹咳一聲,歎道,“歲月不饒人,殿下,臣不慚,臣虛度四十年,或許還不夠優秀,卻也算是努力……”

木白頓時嘴角一抽,忙抬手打斷他。你們這些父輩怎麽回事,怎麽連想要退休時候的台詞都一模一樣的,不過沐英說的也沒錯,他比朱標還要年長,雲南雖然是個好地方,但前提是一直在昆明待著。

雲南地形複雜,有高原也有密林,還有各種複雜的瘴氣毒蟲,就算有朝廷藥物支持,對於他這把年紀的人來說的確是有些吃力。

而且沐英的長子是木白的小夥伴阿春,沐英辭職後,繼任者自然就是阿春了,對小夥伴的本事,木白是很信任也很放心的。

沐春正是當打之年,和他也是心念相合,讓他上位,對木白是百利而無一害,但是……

他歎了口氣,將沐英的奏折合起放在一旁,認真道:“沐叔叔,您是家人,有些事我也不瞞著您,父皇的確是有了退位的想法,但孤暫無改弦易張的念頭……”

他話說到一半,手卻已經先遞了出去,沐英的視線落在這位小太子手中的奏折上,見到奏折書封上自己親手所書的“西平侯沐英謹上”幾字後不由微笑。

他退後一步,衝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青年躬身下拜,他知道太子殿下這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這位太子殿下是在對他承諾,他會像他的父皇一樣信任自己,即便他登上皇位,沐英的待遇依然不會更改,他依然會是大明居於朝廷之外獨攬西南的西平侯。

對於一個異姓侯來說,這已經是寵信之至,也是最大的褒獎了吧。

但是……

想到方才同自己弟弟的一番淺談,想起弟弟含笑對著他的邀請,沐英眼眸微動,他抬起手,輕輕地將被太子殿下遞到他麵前的奏疏送了回去,以實際舉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他不打算收回這份辭呈。

他是鐵了心得想要放下這份權勢。

因為他的弟弟在邀請他和他一起出去看一看,

“殿下,您也是兄長,您必然知道臣如今的感受。”沐英笑得很和善,“當弟弟在深思熟慮後發出請求的話,當兄長總是不忍心拒絕的。”

所以,您就願意放下權勢和家庭,和他爹一起登上去世界看看的小船啦?

真的很搞不懂你們這種皇家兄弟情。

木白想象了下他那幾個弟弟若是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不,不需要他們提出,木白就很想出去看看了。不過,如果弟弟真的提出的話,他估計也不會有太多的猶豫。

哎,好吧好吧。

木白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將預審通過的小條夾到了沐英送上的奏折中,沐英是侯爵,他的爵位傳承文書還是需要皇帝蓋章的。

至於為什麽需要皇帝蓋章的奏疏會先送到他這……嗬,懂得都懂。

他老爹已經完全進入了辭職前的最後一個月那種狀態,心情好到爆炸不說,還完全不想幹活。大明的皇帝陛下已經將工作全部推給苦逼的太子殿下了,過起了浮生偷得半日閑的幸福生活,美其名曰「讓兒子提早適應皇帝的工作節奏」。

但這份閑也不是白偷的,想也知道,他退位時候的阻力絕對會比洪武帝大,就皇帝的年歲來說,還沒到五十的朱標可是春秋鼎盛的年紀,又沒病沒災的,退位出去玩這種事情想也知道朝臣會有多反對了。

木白是不會幫他處理這種情況的,所以朱標這些日子都在努力各種撬邊+打邊鼓,按照他的計劃,他準備在今年夏天之前將職務都卸下,然後駕著秋季的信風開啟全新的旅程。

但不知道是不是一心想要退休的朱標能力太強,還是想要出去看看這個想法對大明人的**力實在太強,就在批準了沐英的辭呈,並且送走了接棒的沐春後沒過多久,木白收到了猶如雪花片一般飄來的請辭奏書。

仔細算算,朝堂裏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崗位都給他遞交了辭職信,並且在約談後,他們都扭捏地表示要追隨朱標一起離開。

木白從震驚到平靜,隻用了不到小半旬,最初他隻是有些懷疑,但當他將這些人的身世背景連成線之後就發現……這些人的離職恐怕是老父親給他的禮物。

他們或是兩朝老臣,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或是開國功臣或是功勳之後,身份地位都相當特殊,如今他們一動,騰出來的位置正好可以讓木白的小夥伴們一一填上。

這算什麽?都要把重擔丟給他了,就別搞這種臨走前的溫柔啊。

木白捏著譜係圖好半晌後歎了口氣,將其引了火燭。火光溫柔地卷上了宣紙,隨著他的鬆手,這張薄薄的宣紙輕飄飄得落在金磚之上,在幾個撲棱之後被火焰吞沒。

好吧,看在他爹還是有些良心的份上……原諒他啦!

木白哼了一聲,抬手在幾份官員的請辭奏折上劃上了紅批。

建文八年,公元1399年,夏,帝禪位。

同年秋,十四世紀最大的一艘巨輪離開了劉家港,搭載著大明帝國的開國皇帝和第二任皇帝並一幹文臣武將,在繼任新帝的目送下駛向了深海。

這對父子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拉開了大明皇朝的海洋文明序幕。

這艘寶船上啟航之時響起的汽笛聲和在風中搖曳的日月旗向整個世界發出了宣告,接下來的十五世紀十六世紀,乃至於更久的歲月都將注定屬於大明。

作者有話要說:嗷!隻能寫到這兒了,曆史是不能改變噠(但是可以鑽空子)

老父親也不是單純想要出去玩,也是有別的理由的,別忘了老爹的夢想就是……咳。

看到你們點篇外的作者君表示……你們真的,很敢想……(陷入沉默)可惡,腦洞好大啊,我好想看啊!(喂)

讓我去思考下篇外怎麽寫,我怕我一寫就收不住惹。

今天也有100個紅包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