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报到之后，好几天没看见谢井原，芷卉差点要认定他已经去外地竞赛了，仔细一想，还没到3月。
2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大家去做广播操，一路上冷得缩手缩脚。
云萱和何琳她们几个女生在讨论娱乐圈八卦，芷卉听不太懂，慢吞吞跟在人群外围走。
经过另一栋教学楼时，右边忽然隐隐出现一阵**，几个原本同样在叽叽喳喳的低年级女生降低了音量，无一例外昂首挺胸做淑女状，让人好生奇怪。
芷卉好奇地四下张望。
楼梯上逆光往下走来的男生，视线散漫地游弋在其他地方，却让这边的女生全都不自觉地脊背僵直。
藏青色立领校服整齐挺括，眼神一如既往冷冽失焦，风拂过漠然的脸，额发动了动。
记录心率起伏的针尖拉出了一条直线。
只是恍恍神，一回头，同班同学就都不见了。
再往前走，听见几个耳熟的声音响在前面。
“时唯吗？放弃预录取？真的假的？”
“她自己是打定了主意，她妈妈强烈反对。”
“老马什么意思？”
“老马内心狂喜又不好表现出来，一句话不敢说错，怕担责任。”
“哦，时唯，那她当初干吗占个交大自主招生的名额啊，真是的！”
“当初她的成绩也没开始飙啊。”
“优秀学生干部肯定又是她，好事她一个人占尽了。”
“肯定的，贝逸铭要加分也没用吧，哈哈。”
A班女生们，也只有A班人，能举一反三把同学动向、加分政策研究得清清楚楚。
芷卉因为想偷听，没上前打招呼，走了没多远又追上了云萱。
“你跑哪儿去了，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还在找你呢。刚才听见A班人在议论优秀学生干部肯定是时唯。”
“屁咧，谁规定优秀学生干部一定是给A班的？A班哪有我们班乱？时唯也就发发通知发发传单，和传达室爷爷有什么区别？”
芷卉笑着捂她的嘴：“你不要激动好吗？我只是感慨一下，这么好的朋友也要成为直接的竞争对手了。”
“没那么多感慨，亲姐妹打架最带劲儿了，打完还是姐妹。”云萱说。
说曹操，曹操到，做完操回教室途中时唯主动叫着芷卉的名字从后面赶上来，云萱觉得她们应该能聊一会儿，先上了楼。
因为升入高三后被分在两个班，学习压力又大，她们才降低了联络频率。
如果是在以前，芷卉超过两星期没去时唯家，时唯妈妈准会开始怀疑“你和芷卉吵架了”。芷卉妈妈这边的情况是，时常抱怨“两个小女孩打电话能讲两小时”“怎么有那么多话好讲”“不知道还以为在谈朋友”。芷卉抓不住重点地争辩一句：“时唯不在，是她妈妈。”妈妈就更加惊诧：“我服了你了，话费不要钱啊？”
时唯也想知道为什么她和自己妈妈都有那么多话好讲，芷卉笑着说：“我不知道呀。”
她们是这样一种朋友。
在时唯家过夜的时候，她们洗完澡东倒西歪地躺**，聊学校里别人的八卦，或揶揄对方喜欢的男生。这种时候，李悦就占尽优势了，她哪个男生都不喜欢，一会儿跟着芷卉嘲笑陈凛渣，一会儿跟着时唯嘲笑谢井原更渣，嘲到掀起一轮枕头大战，累倒时头发丝全部缠在一起，闻到彼此身上一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味道。
是这样的朋友。
但她们从来不提高一进校时那次班长竞选，好像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什么。
可是越想要避开越避不开，偏这么正好。
时唯拉她的手凉凉的：“我、你、晓枫，又来了，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三年前竞选班长，三年后竞选优秀学生干部。
A班班长，K班班长，C班班长。
其他班级的班委并没有那么突出的竞争力。
高一那年，A班选班长出现前所未有的胶着，投票三次才决出胜负。第一次投票，京芷卉和杨晓枫13比13，时唯9票。第二次，京芷卉和杨晓枫依然平票14比14，时唯7票。第三次，时唯19票，京芷卉16票。
最后结果让芷卉满心委屈，不算愉快的记忆，成了个心结。
也正因为对方是亲密的朋友，她才能说出甘拜下风的话，不是虚伪。
“三年前是你，三年后肯定还是你啦。”
时唯在楼梯上停了停，辨出她话里傻白甜的成分：“阿京你该不会至今没想明白第三次投票前发生了什么吧？”
“啊？”
“晓枫让本来支持她自己的票全投了我。”
芷卉困惑地挠挠头：“为什么呢？”
“因为就算她不当班长也不想让你当班长啊。”时唯笑起来，“策略虽然不错，但我不喜欢，我喜欢光明磊落，正面对决。”
原来如此。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不过……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芷卉从来不是那么执着地想争个输赢，委屈的点在于付出很多却不被认可，而这个误会在三年前就已经解开了。
“我只记得你把那39张选票留给我，对我来说，那就够了。你是个很好的班长。”
时唯仿佛听见积木塔底部松动的声音，目光都变得有点呆滞了：“什么39张选票？”
芷卉微怔，局促地解释：“三张三张套在一起……有13个人从头到尾每次都支持了我……你收集好留在我抽屉里的啊。”
时唯眨巴眨巴眼睛：“这还需要收集吗？你16票，比起初始13票，你有3个支持者要么从我这里跑掉，要么从直接对手那里跑掉。这还说明不了谁才真的赢了吗？”
芷卉毫无数学天分，当场死机，没意识到对方和自己虽然在讨论同一件事，重点却完全不同。
她挠挠额头，又挠挠额头。
“问题是，那39张选票是谁给我的？”
时唯也紧蹙着眉。
此时此刻，时唯妈妈正在英语组，是被年级主任找去谈话的。谢井原去拿保送的纸质材料，拿了就走，和她打了个照面，但有点让人好奇的是进门前听见他们居然在谈论芷卉。因此出了门没走太快，他听见老马重拾因他出现而中断的话题：“京芷卉和时唯构不成竞争，她就是考考复旦，又不报零志愿，没有竞争。”
时唯妈妈的声音传来：“芷卉还是很厉害的。”
“厉害是家长厉害，唉，你懂的。孩子再怎么有主见，总归还是要听家长的。如果你们做家长的能更有魄力一点，我们学校肯定会无条件支持孩子，全力以赴。”
“我听说还有个柳溪川……”听起来，时唯妈妈犹犹豫豫的。
“时唯妈妈你放心，她也不可能跟时唯有竞争，最多是高考相遇，还分文理，不搭界的。”
谢井原困惑地拧起了眉，后续话题似乎不会再跟芷卉有关，他走了。
所有线索在眼前铺开，要得出结论还需要花点时间。
芷卉被三年前这39张选票扯住了神思，把身边每个好姐妹都考虑了一遍。事情只有是时唯做的才合情合理，她事后不提，有胜者身份尴尬的因素，好理解。除了她，谁这么爱做好事不留名？事后一次都没提过。
到下午快放学时她才想起，谢井原朋友圈发过一张照片，有图像说不定就有新线索，起码能知道拍照时选票是在讲桌上扔着还是已经被收走。
她拿出手机翻过去，看一次又被气到一次，他说“有趣”，有趣你个头。以前是输得不服气，现在是输得有点冤，但不管怎样，输了就是输了，输的人是我，你还那么开心。我们女生间的刀光剑影，你一个大男生跟着乐什么，居然还特地留下来拍照留念。哼。
拍照的时候，讲桌上的选票已经不在了。
谢井原可能看见了是谁收的吗？目击证人？
随意把放大的照片左右推推，还有没有蛛丝马迹。
哦？
冤枉谢井原了，原来他是值日生，留下来也没那么特意。
写着“京芷卉16票，时唯19票”的黑板上右下角还写着当天值日生“时唯，谢井原”。
等等……
用过作废的选票被值日生收了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又已知，不是时唯收的。
她放下手机，死死地咬着嘴唇。
你不会知道，他也想弄明白这个有趣的反转是怎么回事，他也很好奇为什么认定会赢到底的人突然落败，做值日的时候把选票看一遍，笑了。他把选票都留下来，说不清为什么，就像留下你的护身符，也许是想铭记一部分的你。
你不会知道，那天的雨有什么特别。你注意到了雨，觉得很贴合你的情绪，开始在公交车上哭哭啼啼，被热心阿姨们围着安慰，解释为什么哭，不是因为输不起。注意不到他一脸的“受不了”，到站就下车，去对面返校，把选票放回了你抽屉里。
你不会知道，他暗中观察到，你看懂了折叠选票的意义，一大早就坐在位置上又哭又笑。他一脸的“更加受不了”。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也有很多表情，这些你不会知道。
坚硬的壳粉碎于暖调的暮色，脚步在枯叶上踩出细碎的节律。
逆风奔跑的时候，空气在鼓动，哨声撩过长发，脸热得刺痛。
明明是荒寂的2月，整个校园却流光溢彩。
她第一次发现，一栋楼到另一栋楼的距离竟然这么长，一路上不知撞了多少人，登第一级台阶就踉跄一步，没停下。
在转角迎面撞上下楼的人，对方眼明手快抓住她，才避免了她跌下去。
她抬起头看清，是上次在竞赛班回答自己的那个男生，这次也是他让她心里的波澜平息。
“谢井原提前走了。”
钟季柏发现，他今天来叫他回家的时间格外早，而他的脸色也格外黯然，一边把篮球扔给队友，一边随口问：“怎么了？”
他垂下的眼里浮着忧愤的神色。
“我发现，京芷卉顶替了柳溪川的自招面试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