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模是用来给人建立信心的,各科试题都简单,考分普遍高,放眼望去,仿佛形势一片大好。但竞争不会因试题简单而消失,大家考分接近,名次倾轧严重。
芷卉文科第九,总分年级第三十七,并没有像云萱在一模时预期的那样进步。算上已退出考试的谢井原,其实退步得厉害。
可是她已经不会再像刚上高三考砸的时候那样沮丧许多天了,在五十名榜前面对自己的位置久久地反省。最近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好消息,云萱有了加分,溪川定了志愿,谢井原进了国家队,只有她看不见哪怕一丁点光,一直在后退,不断地后退。
一句“接受现实”说出来就好多了。
小时候寒暑假,她总是容易和云萱一起玩闹到忘形,最后三天又开始疯狂补作业,根本来不及,特别是数学,急得边哭边做题。云萱却游刃有余,很快能完成任务。芷卉哭着问云萱怎么能做那么快,云萱说假期作业老师不会批改,她所有数字都是乱写,把空格填满罢了。即使知道了有这种选择,芷卉还总是继续哭啼啼地把题认真做完。
直到现在,她才体会到“乱填些数字”能过得多轻松。剩下的时日不多了,就这样混混日子,在人群里为别人的成功鼓鼓掌,转眼也能毕业了。至于将来要去哪儿,随便吧。
溪川周一上课前先去了阳明,果然还是被敷衍打发了,心里不爽,一进教室还被钟季柏喊擦黑板:“今天你值日。”
值日生栏写着她和谢井原的名字,谢井原去竞赛班了。
“我才刚回来上课,你们就不能轮空我吗?”
“你不在的时候已经轮空好几次了。”
吴女士把志愿草表留给第一排的同学下发就离开了。溪川不情不愿擦完黑板回座位,发现只有常规志愿表,问芷卉:“零志愿怎么填?填第一志愿里吗?”
“不可能吧,应该有专门的表,你去问问吴女士。”
钟季柏听着新鲜,回头问:“什么叫零志愿?”
芷卉懒得废话:“你不需要知道。”
“怎么你们去听了讲座也不回来传授点经验?这么冷漠。”他又转回去骚扰云萱,“什么叫零志愿?”
“你确实不需要知道。”云萱说。
不一会儿,溪川拿着零志愿表回来了,钟季柏又追着她问:“什么叫零志愿?”
“报北大、清华的,你也可以去问吴女士要。”
“那我不要了。”钟季柏缩回去,“你损我。”
“没损你。”溪川拖着椅子坐下来,“是真的,人人都能要,不报白不报,报了也没什么损失,万一超常发挥考上了呢,人要有梦想嘛。”
钟季柏笑:“我能考上会降低北大、清华的含金量的。”
溪川说:“芷卉应该去要一张,ABC班的人都在要。”
“哦……不,算了吧。我爸妈不让我去太远的地方。”芷卉说。
“为什么啊?”溪川不能理解。
云萱回头帮着解释:“从小她妈就说,只有一个女儿,千万不能出点什么事,以后不让她出国。”
“然而她妈没料到,这位女儿长成了一名悍妇,放出去容易伤人。”钟季柏接着说,被芷卉踢了一脚椅子,“你看,是不是悍妇?”
溪川笑着问钟季柏:“你爸妈料到你嘴这么损吗?”
“他爸妈已经放弃他去生二胎了。”云萱想起来问,“生了吗?”
“生了,我叫他们不要回来了,我想要个妹妹,居然生了个弟弟。弟弟这种东西要来干吗?”
“说不定再过三四年,你弟弟的心理年龄就超过你了。”溪川说。
云萱说:“自信点,把‘说不定’去掉。”
钟季柏觉得最近风气非常不好,老被一圈女生合着损,肯定是因为谢井原不在。谢井原在场时虽然不爱说话,但气场强,阴盛阳衰的局势没有这么明显。
谢井原下午大课间回来了,还没进教室就被钦钦叫住:“柳柳和你值日,她去拎水了,你去帮个忙。”
他放下书就出了门,到楼下转了一圈没看见溪川,又四处转转,发现她在布告栏前,手里拿着那张说明正在看。
完蛋!
谢井原预感不妙,在她冲出去前拽住她:“你去干吗?”
“我去讨说法,这说明是什么意思,反倒把我说得像自招名额诈骗犯似的。”
谢井原劝道:“你先别冲动。”
“冲动?你看过这份说明还劝我回学校,你这个大骗子!”
“行,我不好,你先冷静一下。”
“你让我怎么冷静?背后出这么一份指责我的说明,直到今天,学校还好意思一遍遍催我转学籍!我还为了这事一趟趟空跑。”
“这个时候跟学校闹掰,对你自己不好。”
“闹掰就闹掰,他们先撕破脸的。”
“能不能别感情用事?”
“谢井原你也有份帮着催我转学籍,我可要记仇了,你撒手,咱们就算了。”
谢井原不为所动,被她踹了一脚。
摆脱了谢井原,溪川直奔英语组。谢井原不用跟着,用脚趾都能想到她会闹成什么样,只能无奈地拎着水桶回了教室。
溪川把说明直接拍在老马桌上:“一边催我转学籍,一边又拿我没学籍钻空子,这就是你们圣华对待学生的方式吗?”
老马有点心虚:“这学籍问题啊,我催过你很多次,也提醒过你嘛,可这件事就一直没有解决……”
“所以就能对我泼脏水了?拿自主招生初试名额的时候,我也没打算不把学籍转来啊,吴老师让我别转,我还能厚着脸皮硬往这儿转吗?到现在怎么成了我的错?”
吴女士不在办公室,其他老师都安静地回过头看热闹。
老马招架不住:“怎么能说是泼脏水呢……你理解错了。你看,你是要冲刺状元的,要面试资格也没多大用,对不对?就不用占着自主招生的资源了,可以让给更有需要的同学嘛……”
“对!所以我现在就回阳明考北大,不浪费你们圣华的资源。”
“哎呀哎呀……”老马立刻摆手示弱,“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不这样,你立刻把学籍问题解决了……”
“我不转了。”
溪川转身准备离开,老马上前拦住:“我们再商量商量,万事都会有解决办法,你看我们也是有很多难处……”
“不用商量了。”
溪川夺门而出,吴女士差了一步,刚好进门,看见小姑娘气势汹汹的,问老马:“她干吗?”
“她刚才看见声明来闹了一顿,说学籍不转了,要回阳明考北大,这下麻烦了,丢一个北大生。”
“校长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不好交代啊。”
“我……去找她谈谈。”吴女士放下教案,赶紧出门往教室去。
谢井原还是有点不放心,寻思是不是该去看看,刚走到后门口,就跟像炮弹一样冲进来的溪川撞了个满怀。
溪川没拿正眼看他,直奔座位收拾书包。钟季柏、云萱、芷卉全在围观。
钟季柏问:“小姐你又闹什么情绪?”
溪川只管收拾东西:“回阳明了,拜拜。”
他又问谢井原:“你惹她生气了?”
谢井原一脸惶恐地摇摇头。
溪川背上书包“噌”地蹿出去。
芷卉急了,埋怨谢井原:“你也不拦她!”
谢井原才反应过来,追着出了门:“柳溪川你不能回阳明!阳明的加分不可能是你的。”
溪川在楼梯口停住了脚步,回头问:“什么加分?”
芷卉也跟着出了门,想看看怎么回事。三个人两两之间隔了三五米。
“原始分20分加分,每个学校只有一个名额,只给最有把握冲刺状元的人,阳明的名额肯定给夏新旬了,你来圣华和时唯还能有一争。”
“20分加分?”溪川歪着头想了想,粲然一笑,“好像我稀罕似的。”
谢井原无言以对。
她走下楼了,过了一会儿又掉头走回来,小声叮嘱谢井原:“这事在高考前千万别告诉新旬。”他还以为是什么浪漫深情的戏码,没想到后一句急转直下,“他这个理科状元的含金量,我可以踩踩他了,嘻嘻。”
这个窃喜的土拨鼠嘴脸把谢井原也逗笑了:“柳溪川你能有点正常嗜好吗?”
“没有。”女生感觉心情大好,跳着消失在楼梯尽头。
芷卉除了加分分配规则之外什么都没听懂,一头雾水问谢井原:“到底怎么回事啊?”
谢井原边和她一起回教室边解释:“她看到关于自招名额换人那个说明的措辞气炸了,气学校倒打一耙,刚冲到办公室去吵架,和学校闹翻了。”
又是因为自招,芷卉不知说什么才好,的确要不是妈妈去央求老师,老师也不会想方设法把溪川的资格取消。
吴女士刚走到教室前门,问后门外的谢井原:“柳溪川呢?”
“回阳明了。”
“你怎么不拦着她啊?”
“拦不住。”
“没用!”吴女士跺着脚走了。
谢井原感到一丝无奈。
吴女士大概是气晕了,忘了下一节就是英语课,上课铃响后大家干坐了一刻钟,就开始吵吵闹闹各干各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芷卉和云萱商量,“自习?还是我去找她来?”
云萱想说自习,芷卉直接站起来了:“我还是去看看情况吧。”
“你先偷听一会儿,判断一下形势,别往枪口上撞。”云萱嘱咐道。
“知道了。”
到办公室外,她靠墙站在门边,里面隐约传来年级主任的声音:“那文科还剩下谁啊?联考和一二模第三名是谁?”
接着是吴女士的声音:“联考第三是京芷卉。”
年级主任说:“京芷卉不行,她要拿校长推荐。”
芷卉听见自己的名字有点意外,和“校长推荐”一起被提及更加意外,不知是不是爸爸已经做了不少工作。
“啊!老马!”有个不太熟悉的女声突然叫起来,“京芷卉拿校长推荐,那我们班孟佳宸怎么办?怎么能两个保送全给历史班?”
孟佳宸是化学班的,那大概是C班班主任。
年级主任答得很快:“孟佳宸自己考吧,又不是考不上。京芷卉是考复旦最悬的那个。”
“凭什么她悬就把保送名额让给她?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按名次排队啊,我们化学班被年级开除了吗?第一名都不能保送。”
吴女士在一旁冷漠地接话:“化学班第一去年就保送进清华了。”
她指的是竞赛直录的陈舒艺。
言外之意,孟佳宸的成绩还没过硬到非她莫属。
年级主任安抚C班班主任:“你先别急,我们这不是用最稳妥的办法来保证名校录取率吗!”
吴女士再次冷漠地呛:“闹什么脾气啊,又没规定校长推荐必须推荐成绩最好的。”
C班班主任沉默一会儿,轻哼了一声,语气放软不少,话里却夹枪带棒:“小吴老师,你有什么立场来说我闹脾气?不是你天天拿着鸡毛当令箭,能把柳溪川气跑?这就不提了,你说京芷卉一个好好的名校苗子,清华、北大也不是完全没希望的,自从掉进K班,被你教得考复旦都悬了,老师当得多失败啊。”
芷卉有点震惊,又有点感动。C班班主任印象中是个温柔可爱好脾气的女老师,竟然也会为了给自己的学生争取点什么而跟吴女士正面开战。学生们一届届毕业,能回校看老师的都很少,她们老师可还要在一个办公室里相处几年、十几年。
吴女士反唇相讥:“孟佳宸高二期末考还作弊呢,人品有问题,哪里值得推荐了?作弊被抓,哭一顿就完事了?没原则的老师才当得失败。”
芷卉无声地笑了笑,本来还诧异吴女士为什么不讨厌她了,原来是她更讨厌别人。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老马打着圆场,“我最失败,好吧?”
芷卉又等了一两分钟,里面彻底安静了,她才装作刚来,敲敲门喊了报告:“小吴老师,这节是英语课。”
吴女士黑着脸没好气,扔了一堆考卷给她:“先让他们做题,我马上就过去。”
吃晚饭时二模成绩已经不是重点了,芷卉把“校长推荐”的事转告父母:“听马老师的意思是打算给我,C班班主任还为此和小吴老师吵架了。我在办公室门外亲耳听到的。”
妈妈立刻来了精神:“这事可不能等。”又催促她爸爸,“你赶紧去给马老师打个电话约他吃饭,要问清楚具体情况,还需要我们家长做什么准备。”
“嗯,明天打。”
“怎么能明天打啊!这种保送名额抢得多厉害,你不知道?没听她说其他班还有学生盯着吗?现在就去打电话,越快越好。”
“你不能打啊?”
“我说话不如你有分量,谁买一个家庭妇女的账?”
爸爸只好放下碗筷,立刻去打电话了。
胁迫完了爸爸,她又转身紧逼女儿:“上次自主招生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这次的机会我们要好好把握住。你就给我老实点,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嗯。”芷卉也放下碗筷,“吃好了,我进屋看书了。”
临进门时,她回头望一眼,妈妈有点拨云见日的感觉,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一起骑车回家,谢井原被钟季柏嘲笑了一路。
“我觉得你闲着没事应该去举铁。你看你今天多丢人,居然被柳溪川撞飞出去。”他指的是谢井原出教室,柳溪川进教室,撞个满怀那一下。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受力后倒退三步,那是武侠片里的重伤标志。”
“我只退了两步。”
“你打不过京芷卉也就算了,我看你大概连柳溪川都打不过。”
谢井原真想反问他为什么成天要设想自己和女生打架,换位思考一下就能理解了,他自己整天和云萱打架,提醒他:“你装萝莉跟云萱打游戏的事还没解决吧,有工夫说我。”
钟季柏突然笑不出来:“哦,对,她都不跟我打游戏了,你说她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和我打游戏了?”
“是。”谢井原斩钉截铁,“你不看看你的行为多奇葩。”
“我要不要道个歉啊?想跟她拥抱一下,她都不搭理我。”
不搭理你难道不正常?跟你拥抱才不正常,好吗?
“这样吧,游戏事,游戏毕。”
“什么意思?”
“你另外开个新号装别的萝莉去道歉。”
钟季柏琢磨了好一会儿:“我感觉你在害我。”
“感觉真准。”谢井原笑,正色道,“要不就把你装萝莉占过她的那些便宜都加倍还给她。”
“我占她便宜?”钟季柏被击中要害,洒下一路狂躁的争辩,“我是装菜呢!一直带她吃鸡!你以为我是你?”
云萱被邀请申请骚扰了一晚上,最后让他成功了一次:“干吗?你还好意思在游戏上找我?”
“我没有开变音器啊。”这位对自己要求有点低,没开变音器也能算个优点了,“我有点缅怀你。”
“我活得好好的,天天坐你旁边,你缅怀个鬼啊?”
“我想你,你不上线的时候我都没打游戏了。”
云萱反应过来:“那你到底是想我还是想游戏?”
“游戏。”
云萱疲惫地叹了口气。
钟季柏认真问:“你能不能像我一样,用我的装备,带我吃把鸡?”
云萱沉默半晌:“那你先把衣服给我。”
“你为什么这么沉迷于衣服?你内心深处爱的是换装游戏吧?”
“你内心深处爱的是乙女游戏,没资格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