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十一班

[2] 没有问号,祈使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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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卉被第二志愿中文系录取,专业最低线533分。让她分外郁结的是,自己没能进喜欢的专业并非因为努力不够,竟是因为语文被压分,人都极度需要自我合理化,这件事她怎么也无法合理化。

就连妈妈都花了好些天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爸爸没放在心上,他说世界就是这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运气也是影响成败的关键。高考结束了,女儿那点青春期小委屈已非重中之重,他又转身投入了繁忙的工作。

妈妈带芷卉找了个海岛旅行散心。每天过着游游泳看看鱼喝喝饮料的休闲生活,也没见她多笑一笑。

到第四天,妈妈终于发现,问题并非出在专业不合心意上,这孩子整天魂不守舍盯着手机发呆,随便扫一眼,新消息4000多条未读,可见她对社交也毫无兴趣,十有八九是有指定对象了。

芷卉忍不住每天给谢井原发点消息,好看的风景拍给他看,即刻的心情说给他听,他一般都会回得很及时。有种似乎跳过了表白,直接进入交往状态的错觉,不过言辞间她还是不忘提起云萱和钟季柏,努力营造一种不太刻意的氛围——自己可不是只缠着他说话,和朋友们都有密切交流。但也不敢发太多,怕打扰他备战竞赛,几个来回的对话耗时几分钟,回味数小时。

据妈妈判断,这是相思病。

晚上在露天的海边吃西餐,妈妈一边切着餐盘里的食材,一边佯装漫不经心地随口问:“芷卉你在谈恋爱吗?”

不需要回答,猝不及防的慌乱眼神已经将实情暴露无遗。

“是那个贫困生?梁涉?”

“不,不是。”

“谁啊?”

“谢井原……”怕妈妈不记得,她补充说明,“年级第一。”

“他不是和柳溪川一对吗?”

“没有的事,你看错了,怎么可能有人在班主任面前手拉手?再说人家溪川另有想要交往的对象的。”

“谢井原考上交大了吗?”

“他在复旦数学,竞赛保送。”

“你看,妈妈没说错吧,溪川说要考上音,结果考了北大;时唯说要考交大,结果考了北大;谢井原说要考交大,结果进了复旦。每个人都会打掩护,就你最傻,让你留个心眼,你只会跟我顶。”

她都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到这儿了:“谢井原说要考交大,是为了把复旦自主招生推荐名额让给我。”

“一上高三就谈恋爱了吗?你看,妈妈又说对了吧,你就是谈恋爱影响学习了。”

不得不说,妈妈是个逻辑鬼才。

“除了语文,我的其他科目已经没有进步空间了,尽力了。”

妈妈终于放她一马,转而打听方向:“谢井原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这我哪里知道?”

“当然要知道,做生意的人家不能找,在钱方面算得太精明。”

“可我们家就是做生意的啊!”

“我就算得很精明啊,不能两家人同时精明,将来会有很多矛盾的。”

芷卉真是服了妈妈。

“最好比我们家家境差一点,比我们家好太多,绝对容不下你这脾气;比我们家差一点,以后在我们家待的时间可以多点。”

“妈妈……我们这都还没开始交往,你怎么搞得像明天就要结婚一样?”

“这些事本来就应该在交往之前考虑好,等谈了四年恋爱,才发现对方家里做生意,让你分手,你分吗?”

“先等人家能看上我再说吧。”芷卉哭笑不得,“大学里那么多漂亮女生。”

妈妈火冒三丈:“你长得也不差啊!怎么这么没志气!哦,他凭什么看不上你?”

芷卉笑个没完,高考过了,妈妈好像又找到了新的焦虑点。

芷卉回上海时正巧赶上谢井原去竞赛,他在飞机上有一段时间,她在飞机上有一段时间,算上时差,断联三天,估算他应该也结束比赛了,她发过去的消息还没有回音。

她一遍遍地刷新学校官网,好像自放假起就再也没人更新了。

一整天做什么都心神不宁,她本想一边刷新一边看剧,打开了视频,居然也没看懂故事情节,对着电脑一恍惚就出神。

到下午快吃晚饭时有电话进来,来电显示是云萱。

接通后那边像倒豆子一样问:“怎么样,怎么样?你见到冰箱没有?有没有什么庆祝活动?”

芷卉愣了愣:“庆祝什么?”

“你没看朋友圈吗?”

“没……”

“算了,你别看了,你在电脑附近吗?”

“在。”

“你搜‘谢井原’吧。”

她小心翼翼地操作着鼠标,看见新闻类一列关联这名字的新消息,国际奥数金奖,满分。

“好帅。”

云萱说:“我都没听见你打字的声音。”

这就不用揭穿了吧……

“但是他都没主动跟你联系吗?最后还是我来通知你?”

芷卉好像突然被冷风吹醒了一点,他在干什么呢?和家人朋友庆祝吗?

很讽刺,她和去年此时的她在做同一件事,不断在平时不会关注的学校官网上刷新他的消息。

这一年来,她好像离他很近,也许可以算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至少他对她有这种意义,在彼此生活中留下无数痕迹。

合唱一曲虽然默契,但只怕少了共同应对考试这个目标,未来无处落笔。

他对她,到底是喜欢,还是对同学的帮助和关怀?

而她对他传递的心意,除了崇拜和鼓励还有别的吗?

夜里躺在**,她被心事压得烦闷,喘不过气,应该尽快弄清彼此的想法,这比妈妈说的去弄清别人家做不做生意重要得多,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连个消息也不回,任自己像同校的路人一样去网络新闻里搜索他的近况。

她根本睡不着。心里在反复:也许他没看见?再给他发一条?太密集是不是不好?等明天再发?

手机振动一下,她还是报了一线幻想,希望是他。

没想到真是他,女生一下子紧张地坐起来。

发的是图片,没有缩略显示,划开屏保的手哆哆嗦嗦。

一张照片,蓝天上絮状的云,没有任何滤镜,却让人心旷神怡。

他的后一条信息跟进来:“这就是你说的棉花糖?”

感觉有那种“不过如此”的调调隐藏其中,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傻笑起来。

“你在飞机上?”

“嗯。”

太傻了,自己。

又没有任意门,他要回家当然赶飞机,收拾行李,办各种手续,登机,起飞,还记得拍照发过来,兑现一个承诺。

他接着说:“我时差没倒过来,生物钟混乱,你早点休息,明天我落地放下行李去找你。”

嘻嘻。

她回他一个疯狂点头的表情包,心满意足地躺回被子里。

棉花糖是甜的。

她的心像被格式化一样清空了,变得很轻盈。

但一整夜还是没睡好,她盘算明天要穿哪件衣服,要早点起床洗头,用卷发棒打理一下,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个梦,梦见他,表情有点凶,又被惊醒了。睡睡醒醒,梦连着梦,潜意识强行要用支离破碎的章节拼出圆满大结局,天亮后她彻底放弃了,比通宵熬夜还累。

刚过九点,她就接到了他的电话:“能出来吗?我在以前放你下车的地方等你。”

她对着镜子最后检查一遍着装,拿着手机和一小瓶矿泉水飞奔下楼。

远远望过去,他穿着随意,白T恤、黑牛仔裤,一样帅气,和穿正装领奖的他像两个人,帅的方向不太一样。

芷卉用尽全部自制力才按捺住雀跃的心情,没有失控地扑进他怀里,及时在他面前停下了,把矿泉水递给他。

不管他从哪儿过来,天气挺热的。

男生也不客气,接过去拧开就喝。

她仰着头仔细打量他,奔波疲惫让他明显地消瘦了:“我们是不是有三个月没见面了?”

“两个月。”他拧上瓶盖,纠正道。

“为什么感觉这么久?”

他笑着说:“确实很久。”被盯得不太好意思,他问,“怎么了?”

“现在知道为什么你在领奖照片上那么上镜了,生活中也太瘦了,脸快比我还小了。”

他顿了顿,发现了盲点:“你怎么还见过领奖照片?我都没见过,给我看看。”

“学校公众号会推送啊。”芷卉很老实地操作手机准备找给他看,进度到一半突然停止,她把手机按灭了藏到身后,“你自己去找吧,我、我、我取关公众号了。”

“嗯。”他识趣地退了一步,又喝了口水,装作没看见她把跟他的聊天置顶了。

“你……吃早饭了吗?”

男生微怔,摇摇头。

“光喝水怎么行?要……去我家吗?不过……我妈在家。她可能会对你进行人口普查。”

他笑了笑:“不麻烦了,在附近随便买点吃的吧。”

“我、我陪你去。”

没到十点,肯德基还有粥。

芷卉不好空坐着看他吃,也买了点吃的,没想到餐盘一端出来,她点得不比他少,她有点不好意思,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声明:“我起得太早,还只喝了杯豆浆。”

“有多早?”他漫不经心地找临窗位置坐下。

女生决定假装没听见他的发问,面对面坐下,开始絮絮叨叨跟他闲扯共同认识的同学谁考砸了,谁考好了,谁没填好志愿掉档了。

其中三分之二的人,他要么彻底不记得,要么名字对不上脸,按着太阳穴认真听着。

最后她自己意识到不对劲儿:“怎么了?”

“头疼反胃。”他解释道,“时差倒不过来。”

女生长吁一口气:“我还以为我这么大本事,能把你说得脸色惨白。”

他笑了:“没有,不过挺像马德堡在向陶校长汇报工作。”

她瞪了他一眼:“快点吃,吃完回去补觉。”

“倒是你自己,专业问题已经不郁闷了吧?”

“嗯,我找了中文系的教学大纲,比新闻系学的东西多,扎实一点。”

“其实第一专业是基础学科挺好的,高校很开放,有双学位,有辅修,还可以旁听,多了解一些,再决定以后往哪个方向转。我的专业研究生转金融比本科学金融的还有优势。”

“你会学金融吗?”

“不知道,我也不了解。”

女生突然笑起来:“我们俩聊天,怎么不是工作模式就是学习模式?”

“我想聊的话题,你可能会想回避。”他撑着头垂下眼,慢条斯理地问,“听钟季柏说,返校日有46个人跟你表白都被你拒了,为什么?对工作和学习之外的模式不感兴趣?”

笑容凝结在她脸上。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心里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还特别坏,坐这里直钩钓鱼。

她心慌别扭,赌气把脸转向窗外去看风景,听见他接着说“明天把时间空出来”,诧异地转头看回来。

他没什么表情看着她提议:“一起逛逛街看看电影吧,两个人。”

是约会。

她的所有纠结都显得多此一举了。

没有问号,祈使句,水到渠成。

竟这么轻松就直接跳进了下一个状态——

恋爱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