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业走出茅草屋,见光秃秃的合欢树下,一个短发少年正在那里认真地打拳。只见他拳路清晰,拳法精妙,拳风霍霍,看不出他小小年纪,武功竟然不弱,忍不住走了过去。
他见少年收起拳脚望着自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当下问道:“小兄弟,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没有回答。
张敬业道:“你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
少年低声道:“我娘逼我上峨眉山认爹,可是我功夫太差,每次都败了下来。”
张敬业奇道:“峨眉山上不是道姑就是道士,你爹怎么会在上面?”
少年道:“娘说爹就是峨眉山的道士,叫凌虚道长,但他不是好道士,他不守戒律,胡作非为,娘要我登上峨眉山,大声嚷嚷,让峨嵋派的所有弟子和执法长老都知道:凌虚道长是我爹。”
张敬业震惊道:“凌虚道长是你爹?”他想起刚才葛天丹要他杀的人,正是凌虚道长!
少年点点头,道:“我也从来没见过爹,是娘告诉我爹是凌虚道长。”
张敬业道:“你爹是不是抛弃了你们母子,上山当了道士?你娘是不是很恨你爹?”
少年摇摇头,道:“我娘常说我不是她的亲生孩子,说我真正的娘,就是被爹害死的。我不信她不是我的亲娘,我不信我还有另外一个娘。娘除了逼我上山认爹时会凶一点,平时对我都挺好的。”
张敬业想了想,道:“峨眉山是不是有很多高手把守?”
少年点头道:“是的,那些剑手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神出鬼没的,武功也都很厉害。”
张敬业道:“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山上,等我摸清道路,下次就带你上山认爹,你等我好消息。”
少年喜道:“好啊,谢谢大哥。但你要小心些。”
张敬业微笑着点头致谢,然后向巍峨陡峭的峨眉山走去。
准备上峨眉山,张敬业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那是一位令人心生怜悯的女子。
她第一次离开峨眉山,便恋上豪放不羁的张敬业。可惜那人不是张敬业,而是其他人假冒的。后来她历经千辛万苦,一路找寻张敬业的足迹,只希望能再见他一面,让他知道她心中爱慕他。她希望真诚地与他相守,哪怕只是一刻的功夫,她也心满意足,因为她不敢奢求太多。
在张敬业中毒后昏迷的七天七夜里,她一直悉心照顾他,直到他醒来,她仍不敢以真面目相待。直到他快要离她而去,她才忍不住揭开自己的面纱,告诉他自己深埋已久的心事,而他,也终于给了她一个梦寐以求的拥抱。但相守只是梦幻,她被抓了回去,将被囚禁在峨眉山长达三年。
她就是峨嵋派小道姑——“小圆头”——她说她姓袁,江湖上的人都叫她“袁姑娘”。
三年期限未到,但张敬业已来到,他要将她解救出来,因为他知道每个人都需要自由,尤其是身在峨眉派的袁姑娘,他仍记得袁姑娘说过的那句话,江湖有言:门规最严是峨眉,峨眉山像一个美丽的牢笼。
他忽然想起五师妹紀小可说过的话:等你找到假冒的张敬业,便要将袁姑娘解救出来!
现在假冒的张敬业已经找到,但是却已经死去,紀小可也已经死去。除了自己,活下来的人,都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尽管他不是袁姑娘心中的那个人,但他必须将她救出来,毕竟她是因为他而失去自由的。
天已黑,人已稀。
张敬业走在峨眉东山的山道上,山路静悄悄的。他听不到虫鸣鸟叫声,却听到左右树上各有一个人的呼吸声,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身体忽然向前一冲,人已在数丈之外,消失在黑暗中。
树上二人一惊,纷纷落下地来,向前追去,忽然二人同时感到后颈一痛,人已昏厥。原来二人均被张敬业点中昏睡穴。
张敬业展开轻功,一路上山,茂密的枝叶遮住了月光,但他常能远远瞧见远处有人埋伏在树梢上、草地里。
他用石子作为暗器发出,出手必中!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树梢上、草地旁,将潜藏的人击昏。
他到达峨眉山半山腰时,已连续击倒八名峨眉剑手。
夜更深。
忽见山腰上出现一片连甍接栋的砖木房屋,掩映在高大而茂密的树影下,层台累榭,丹楹刻桷,虽已年深日久,但仍不失精巧之态。
木屋前是一片宽阔的草地,草地上停放着大大小小许多怪石,大的高达七八丈,小的也有五六尺,有的圆形、有的方行、有的三角形、有的则毫无规则,形状各异。草地中央立了一块巨大的石碑,高约十丈,宽三丈有余,他不及细看石碑上写些什么,撇眼间,见西侧有一座长长的铁索桥,看不见桥的尽头。
他借着巨石遮掩,悄悄向铁索桥奔去。忽然看到铁索桥上有一人大步走出来,忙闪身躲在一块石头之后,侧耳倾听,从那脚步声判断,他落脚不快,但脚步奇大,落地甚轻,渐渐向他躲避的方向传来,他心道:此人身材不高,脚步却如此之大,一步比得上常人三步,看来轻功不弱。他正朝我这边走来,莫非他已发现了我?正要悄然挪移位置,忽然听到那脚步声后,又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张敬业听出那后来者足尖在地上一点,人已高高飞起,又轻轻地落在地上,原先那脚步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一个清亮而细小的女子声音响起,道:“师叔,这么晚你到罪狱楼做什么?”张敬业知道她就是后面追来的人,他对那女子的说话声音感到很熟悉,但一时没想起来她是谁。
另一个男子声音响起,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敢管师叔的事。”明明是责备的口气,听起来却无比温和。
那女子依旧压低声音质问道:“门中有规定,天黑之后,罪狱楼不准任何人进入,师叔你竟然点倒门卫师姐,私自进入罪狱楼,到底意欲何为?”
那男子道:“罪狱楼关的都是本派犯错的弟子,我作为本派师长,关心一下门人子弟,也是应该的啊。”
那女子轻轻哼了一声,听来她已十分气恼。
那男子又道:“好侄女,你不要生气,我到那罪狱楼,无非就是随便看看,还能做什么?”
那女子嗔道:“近期都是我轮值守山,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三天你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潜入罪狱楼,而且每次都会去那‘小圆头’的牢房里,究竟你找她做什么?”
男子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你一直悄悄跟着我,看来你倒是挺关心我的。我见那小圆头,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看看她有什么需要,你不要多心。”
女子怒道:“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她?”
男子道:“嘘,小声点。我刚才说了,你们都是我的好侄女,我作为师长,关心你们是应该的嘛。”
张敬业一直对那女子的声音感到特别熟悉,之前她说话压低声音,听不出来,现在她发怒,声音变大,这才让张敬业想起来,原来她就是峨嵋派的轩辕道姑!
他悄悄探出头来,见轩辕道姑一身紫色长衫,眉目秀气,明朦皓齿,身材姣好,举手投足间犹如绝俗仙姑。再看那男子,五十岁左右,身材微胖,一身青色道袍穿在身上,看起来略显得肥胖。他眉粗,眼大,鼻挺,唇厚,带着些许英气。
轩辕道姑道:“你再这样,小心我告诉六位师叔祖。”
那男子忙道:“别别别,你若告诉师叔们,那我非被他们打死不可,你可忍心啊?”
轩辕道姑心中气苦,突然娇哼一声,低声道:“这十年来你总说我是全峨眉最漂亮的道姑,现在却又总是去找别的师妹,你身为东院院长,说话颠三倒四,做事乱七八糟,让人看着极为不舒服。”
张敬业听到“东院院长”四字,心头一凛,心道:莫非他就是峨嵋派的凌虚道人?
那男子脸露喜色,道:“我一直觉得你很美,我早就想、早就想……但你总是凶巴巴的,夸你美丽,你却要跟我动手,这让我怎么敢……怎么敢……靠近你。”
轩辕道姑低声道:“全峨眉山这么多男子,就只有你夸我长得好看,我听了心里自然觉得舒服,但你可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在三清祖师面前说的,你乱说话,我肯定要动手打你,可是我……我心里……也不是真的要打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在寂静的夜晚听来还是十分清楚。
那男子脸露狂喜之态,张开双臂和身向轩辕道姑扑去。
轩辕道姑虽然退后一步,却还是被他双臂牢牢抱住。她并没有挣脱,似乎已变得十分温柔。
那男子在她洁净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喜笑道:“这里没有三清祖师,那我便可以说了,你不仅是全峨嵋山最漂亮的道姑,你还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轩辕道姑伸手将他推开,低头双手合十道:“福生无量天尊。三清祖师随处都在。”随即转身向北面跑去。
那男子左右看了看,这才发足追了过去。
张敬业心想:凌虚道长就在眼前,究竟要不要杀他?他不死,葛天丹便不会帮刘白花医治!
他扪心叩问:凌虚道长虽好色,但是否罪大恶极现在还无法断定,然一条命换一双脚,这做法实在太过荒谬,我断不可为。
他又想:若五师妹在天之灵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她岂会原谅我,须知众生平等,我岂可为了救人而被人利用反去伤害别人的性命!
看来袁姑娘正是被关在罪狱楼中,那凌虚道长刚从罪狱楼出来,莫非这罪狱楼就在铁索桥对面?
见凌虚道长去得远了,身形一晃,便到了铁索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