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之日已来临,中间那间屋子,一大清早门边便贴上一副红对联,屋内正中央墙壁上贴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囍”字,两边点起了一对大红蜡烛。
午时为吉时,良辰将近,张敬业身穿绯红长袍,显得容光焕发。刘白花也换上一套崭新的粉色衣裳,腰束领齐,皮肤似雪,她头顶盘好发髻,却发现少了一根好看的簪子,想起曾经失落的那根金钗,心下惋惜。张敬业见她虽未施粉黛,但玉容美貌依旧,心道:不知她打扮起来,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色。
张敬业道:“你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吧?能自己走路么?”
刘白花冷冰冰地道:“都好了,以后不用再敷药了。”说着扶着椅子手把猛地站了起来,脚下立刻传来一阵剧痛,便又坐了下去,脸上强忍着没有露出痛苦之色,但额头上已在冒汗。
张敬业道:“等你的脚伤彻底恢复了再自行走路吧。”说着俯身抱起她,来到那间装饰得火红喜庆的屋子,将她放在左侧一张木椅上。
刘白花坐在木椅上,心中百感交集:世人真奇怪,嘴上说不喜欢,其实心里喜欢得不得了。他和袁姑娘马上就要成亲了,我再哭再闹也没有用,既然他喜欢她,那我只有默默祝福他,然后默默离开,呜呼。她一直在等待他,他对她来说,就像一场梦,但最后她还是获得了幸福,她并不是在做梦,做梦的人是我,我才是傻子,总以为他会喜欢我,真是太可笑了。
山野之地,江湖儿女,仓促成婚,一时也没有请来客人,所以婚堂之上并无亲朋满坐,也没有鼓乐之声,仅有桌上酒水数盏,菜肉平平,一切从简。
张敬业站在屋内堂前,等着新娘子的到来。
正在这时,忽听屋外传来袁心兰满含喜悦的声音:“新娘来喽。”
只见袁心兰已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身着淡蓝色衣裳,身材不失苗条,容貌不失纤秀,脸上喜悦无限。她扶着一位头披红巾盖头、身着大红服饰的新娘子走了进来。她们身后跟着一位黑衣白裤的短发少年,浓眉黑目,鼻子微挺,正是聂小雨。
新娘子上身穿着红色绸缎衣,上面绣着一对鸳鸯锦,下身穿着红色棉裤,脚上穿着崭新的绣花鞋子,踏着莲步走来。突然她脚下一崴、身体一偏,差点摔倒在地,袁心兰忙扶住她,聂小雨也跑了过来,扶住她身体的另一侧,道:“姐姐小心。”
张敬业面带微笑,踏着虎步向她们三人走去,走到她们面前,突然双手左右开弓,出指如风,同时点中了袁心兰和聂小雨胸前几处穴道!
袁心兰和聂小雨同时瘫软在地,袁心兰瞪着秀目惊怒地望着张敬业,道:“你干什么?”
坐在一旁的刘白花也发出一声惊呼,听张敬业郑重其事地道:“葛天丹,当世骨科神医,但你却有另一重身份,你就是鬼门杀手组织的千面鬼。”
袁丽杉摘下红头巾,便见到袁心兰躺在地上,一脸惊恐的表情道:“你在说什么?”
张敬业脸色凝重,道:“千面鬼,易容术天下无双,外形外貌变化无常,为人才思敏捷,好编说故事,喜欢易容后将自己融入自己编说的虚假故事中,让别人信以为真,满足自己个人兴趣的同时,达到杀人或利用别人的目的,乃鬼门五鬼之首。”
袁心兰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对袁丽杉道:“闺女,他到底在说什么?”却见袁丽杉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冷眼望着她。
张敬业继续道:“早在我们到达德理城之前,天地门门主便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我,信上告诉我鬼门杀手组织成员的信息,鬼门五鬼,分别是赌鬼、财迷鬼、色鬼、酒鬼,还有你,千面鬼,千面鬼是五鬼之首,但是当我们到了德理城遇到的鬼门五鬼,里面却没有千面鬼,而是换成了贪玩鬼,那时候我还在想,千面鬼擅长易容术,或许那贪玩鬼便是千面鬼易容假扮的,可是那贪玩鬼,却在五鬼中排行最末,这点让我觉得十分可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千面鬼另有其人,千面鬼——就是你。”
袁心兰大声嚷道:“什么千面鬼、什么贪玩鬼?这人是不是疯了!”
张敬业道:“那日刘白花被五鬼劫走,我追到‘鬼王庙’,将赌鬼打伤,色鬼则被‘催命判官’一掌打死,贪玩鬼将刘姑娘劫走,却故意在雪地上留下丝丝脚印,引我追过去,贪玩鬼和酒鬼则在山洞中在刘姑娘面前,上演了一出苦肉戏,贪玩鬼将酒鬼杀死,又捏碎了刘姑娘的脚骨。那酒鬼实际上并没有死,酒鬼假死前,告诉我峨山城有位治骨名医葛天丹,将我引到这里来,而你,则早已在这里布好局等我到来。
“我到了峨山城四处一打听,发现你确实是当世著名的治骨神医,你要我去杀峨嵋派的凌虚道长,作为医治刘姑娘的条件,可是你却想不到,我不仅没有杀死凌虚道长,反而从峨眉山上将袁姑娘救了出来,这完全超出了你的预料,超出了你一开始编好的剧情,所以那天晚上我让你帮袁姑娘治伤,你十分生气不肯医治,由于事情没有按照你事先设定好的剧情发展,所以你生气的同时,想必也在苦思对策。如果我没猜错,当时是聂小雨一句‘救救这位姐姐吧’提醒了你,让你突然来了灵感,临场发挥,及时将漏洞补上。你先假装自己对于袁姑娘姓袁一事感到很惊讶,接着听到我说她叫‘袁丽杉’,你又表现出十分吃惊,然后你脑中编制补充的故事瞬间就想好了。
“你先摸摸袁姑娘的脸,瞬间判断出她的实际年龄,这对于一个医术高明的医师来说并不难,然后你才说她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说二十年前你被凌虚道长欺骗,生下袁丽杉,你还说月耀神鞭是你师傅,你生下袁丽杉后在月耀神鞭那里等了凌虚道长一年。你前面编的故事几乎没有半点破绽,但你最后说的这句话,却是最大的破绽!”
千面鬼脸色镇定,道:“什么破绽?我说的都是真的,凌虚道长真的是无耻之徒,不仅骗了我,还骗了聂彩霞,聂小雨真的是凌虚的儿子。”
张敬业微微一笑,道:“我没说聂小雨不是凌虚的儿子,我也相信你说的聂彩霞被骗的故事是真实的。也许凌虚道长真的骗了你,但我不相信,袁姑娘是你和凌虚道长的女儿,而你,也未必就叫袁心兰。”
千面鬼奇道:“这是为何?”
张敬业道:“也许你也曾被林正清欺骗过,并生下了一个女儿。你正确判断出了袁姑娘的年龄,她今年正好十九岁,然后你说二十年前你被凌虚道长欺骗,生下袁姑娘,这些说法都合情合理,你不该编的,就是说月耀神鞭是你师傅,你更加不该编的,就是你生下女儿后,为了等待凌虚道长,在月耀神鞭那里待了一年。”
千面鬼脸色微变,没有说话。
刘白花、袁丽杉、聂小雨都好奇地望着张敬业,等他说出原因。
张敬业缓缓道:“因为那月耀神鞭,就是把我从小我养大的婆婆。从我几个月大记事开始,那武当山脚下、五株大榕树下的茅草屋里,就只有她一个大人,其他都是小孩子,根本没有袁心兰的存在,婆婆也从未说过,她曾收过徒弟!”
袁丽杉发出一声惊呼,道:“你也是婆婆收养的孩子?”
张敬业望着袁丽杉微笑着点点头,对千面鬼道:“你让我跟袁姑娘成亲,就是要我成为你的女婿,好替你去杀人,其中当然包括杀凌虚道长。可惜的是,那天晚上你们相认后,接下来的几天里,你一直和袁姑娘待在一起,有些话没有来得及和贪玩鬼说,他少年心性,你又演得太过逼真,他以为你真的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从此不再帮他报仇,也不让他去报仇,所以才露出了破绽。”
刘白花惊问道:“你是说聂小雨就是贪玩鬼?”
张敬业指着聂小雨对刘白花,道:“不错,他就是贪玩鬼。”接着又对千面鬼道:“那天晚上虽然你和袁姑娘相认为母女,说一家团聚不想再找凌虚报仇,但到了第二天早上,聂小雨还是要独自上峨眉山,被你劝阻后才留了下来,我暗中观察,发现他接下来几天不仅没有高兴,反而一直闷闷不乐,于是我想,要上峨眉山找凌虚道长报仇的,不只是你的心愿,更是他多年的心愿,当年你救了她们母子,聂小雨长大后便求你教他武功,让他有能力为母亲报仇,杀他父亲凌虚道长。”
千面鬼发出几声干涩的笑声,道:“想不到你不仅聪明,而且心细如发、观察入微,如此巧妙的计谋,都被你识破了,不错,我就是五鬼之首——千面鬼,那天我们五鬼接到刺杀你的任务,那赌鬼、财迷鬼、色鬼、酒鬼四人说有能力杀了你,但我并没有低估你的能力,便要求他们在杀你的过程中,适当加入一些我事先设计好的情节和对话,他们听了我的计谋,便同意并执行了,后来他们果然如我所料,他们刺杀失败了,但同时,他们成功地将你引到我这里来。”
“一切也确实如你所说,我本欲借你之手,除掉凌虚,可惜没能奏效。
“既然你早已识破,为何不早点动手,非要等到现在?”
张敬业道:“因为我要等你把刘姑娘的脚伤治好,才揭破你。”
刘白花听到这里,心里酸溜溜的很是感动。
千面鬼道:“想必那‘催命判官’的行踪,也是天地门告诉你的?”
张敬业道:“不错。”
千面鬼叹了口气,道:“好一个天地门,鬼门与天地门水火不容,相互斗了十几年,想不到却是这样的结局!”
张敬业道:“人间有正义与邪恶,正所谓邪不胜正,我相信早晚有一天,鬼门会在江湖上消失!”说着缓缓向她走去,正欲出手废了她的武功。
刘白花忽然喊道:“别为难她。”说着伸手扶着桌子缓缓站起来。
袁丽杉见状,忙走过去扶她。
刘白花在袁丽杉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千面鬼和贪玩鬼身前。
张敬业听刘白花忽然喝止,便停下了手,见她走了过来,心想:刘姑娘不愧是正义山庄的人,具有知恩图报的仁义之心,比起我刚刚想废了千面鬼的武功,她可仁慈得多。想到这里,便向一旁走开。
刘白花向前走了两步,在千面鬼和贪玩鬼中间站定,缓缓跪了下去,俯身抱住千面鬼的身体,冷冷道:“葛神医,多谢你为我疗伤,现在我就好好报答你。”
张敬业察觉不对劲,忙俯身查看,见千面鬼胸口,已插入一把匕首,刘白花正将匕首从千面鬼胸口拔出来。他猛然一惊,抓住她的手,道:“你干什么?”
刘白花没有回答,挣脱他的手,握着匕首又要刺杀坐在一旁的贪玩鬼,又被张敬业牢牢抓住。
张敬业回手解开贪玩鬼被封的穴道,道:“今天再次饶了你,以后不可再作恶,快走吧。”贪玩鬼慢慢爬起来,踉跄向门外走去。
张敬业夺下刘白花手中的匕首,交给袁丽杉,抱起刘白花放在椅子上,回头见千面鬼已死去,对刘白花怒道:“你为何要杀她?”
刘白花冷笑道:“是她设计害我差点变成残废,难道她不该死吗?”
张敬业愕然,道:“但她毕竟将你的脚治好了。”
刘白花哼了一声,道:“不用她救我的伤也能自己恢复,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张敬业怒道:“你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跟野兽有什么区别!”
刘白花一急,也怒道:“不错,我就是野兽怎么啦?”
袁丽杉走到张敬业身边,柔声劝道:“好了,反正人也死了,你怪刘姑娘也没用。”张敬业鼻中哼出一气,没再说话。
刘白花见他们二人的衣服大红大喜十分匹配,那袁丽杉说话轻声细语,俨然像个温柔的好妻子,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又怒道:“你们不是准备拜堂成亲吗,快点拜啊,然后入洞房去。”
张敬业依旧背对着刘白花,没有理她,突听袁丽杉道:“张大哥,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小时候也曾被婆婆领养,只怪那时候我年纪太小,只记得婆婆和钟维依姐姐,没有记住你的名字,不然也不会产生这么多误会。”
张敬业道:“我也是那天听峨眉派的凌虚道长说起,才知道你我小时候曾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真是世事难料。”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