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拥挤的人流,聂星辰径直向客栈厨房而去。
白色的热气遮掩着前路,各种时蔬、鲜肉的浑浊味道扑鼻而来,祥云客栈的厨房还算是比较敞亮,灶台前四个掌勺的胖厨师旁边,有六个切菜端盘的后生,他们统一协作,动作快而敏捷,厨师一声吆喝,切好的食材便飞掷而去,保证准确无误。聂星辰走进问其中一个胖厨师:“这么好的生意,有没有可能在旁边再立一个灶台用火慢慢熬一锅‘松茸鸡汤’?”
胖厨师满面油光,油水似乎从他的面颊落到了锅里,他的嘴巴厚而肥润,只听他道:“客官哪,要做‘松茸炖乌鸡汤’最快也得中火熬两个时辰左右才美味,而现在的生意从早上到日落过后都是如此大好,要做是做不及的,最近这半个月里已没有客人点这道菜了,另起炉灶也不可能。”
聂星辰与盗金光对视一眼,聂星辰走出厨房,找到了之前端菜的小二:“之前让你送饭菜的人给你了多少好处?”
小二神色异样,眼珠不时游走,他悄悄道:“没有……小的确实不知……”
聂星辰笑道:“让你送饭菜的人是个女人?”
小二眨着眼睛,道:“客官如何知道?”
聂星辰笑道:“她不止是个女人,还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这个女人不但很美,还很聪明伶俐,你见了就很喜欢,她并没有给你什么好处,只给了你一个笑容就让你神魂颠倒,你为了想再次看到她的美丽笑容,所以可以为其保守秘密。”
小二吞了口唾沫,已说不出话来。
盗金光道:“你说的是谁啊?”
聂星辰笑道:“我说的是个鬼丫头。”
盗金光道:“哪个鬼丫头?”
聂星辰笑道:“一个看似聪明却漏洞百出的鬼丫头。”
聂星辰心中顿时少了很多的顾虑,他笑着走进盗金光的房间,让盗金光坐下。聂星辰深吸了口气,关好门窗,从怀里掏出“摄心之毒”的解药,他看着盗金光迷茫的双眼,道:“大盗兄,服下这颗药丸之后,请试图努力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情,就算那段回忆是空白的也务必去回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盗金光接过红色药丸,点头道:“也就是我从‘客栈茅厕听到屋檐上有人说话’开始回想?”
聂星辰道:“不错,你之所以会失去这段记忆,是中了一种‘摄心之毒’,有人用这种毒药遮掩了你的思想,洗去了你的记忆,我估计是你看到了某样东西,这件东西本不应该被人看到。”
盗金光擦着汗水,吞着唾沫,道:“吃了这药丸就可以了?”
聂星辰道:“还需受我指引,我们试试吧,我问你问题,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废话就不多说了。”
聂星辰让盗金光吞服了解药,并让他躺在了**,闭上了眼睛。聂星辰则坐在了他的身旁,聂星辰把声音放的极为轻柔:“解药入口是甜甜的,甜的就像是女人身上的香气对吗?”
盗金光肥硕的肚子在起伏,他的呼吸还是很平稳,只听他道:“是。”
聂星辰道:“这颗药进入咽喉的时候凉凉的冰冰的就好像昨夜的风,风里还有很多声音,你睡不着,因为你紧张对吗?”
盗金光道:“是。”
聂星辰道:“你的紧张是因为担心我,虽然我和你非亲非故,但是曾多次救你,你心存感激,还有几个时辰就是与‘都未寒’的解心战,这就是你紧张的原由对吗?”
盗金光道:“是。”
聂星辰心中一叹,道:“你去客栈茅厕解手,并想去我的房间看看我有没有安心睡觉对吗?”
盗金光道:“是。”
聂星辰道:“你睡得迷迷糊糊,在路过客栈的中庭的时候其实并未发现我在练剑,而是径直往中庭另外一边的走廊步入茅厕对吗?”
盗金光道:“是。”
聂星辰用手指摸着眉头,适度将语气加重:“就在你走进茅厕前的时候,你听到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来自屋檐上,这个声音很奇怪,你绝对没有听过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很轻柔,却又很沉重,仿佛是用了一种极怪异的内力控制!”
盗金光额头开始出汗,他的双手微微紧握,道:“是。”
聂星辰道:“这时的你并没有急忙走进茅厕,而是自然地悄悄地蹲在了屋檐下试图想听清楚屋檐上那个人在说什么对吗?”
盗金光的太阳穴微微有异动,道:“是。”
聂星辰急忙道:“在你要听这个声音的时候,你忽然从某个方向,或者说某个漆黑的地域里看见了某样东西或者说是某个人!”
盗金光牙齿开始抖颤,整张脸被汗水爬满,只听他的声音渐渐微弱:“是。”
聂星辰加快了语速,也把音量在加大了些许,道:“现在,你已经看到那个东西,那个人,他就在你的眼前……”
盗金光整颗头颅在左右摇晃,汗水滴满了床铺,只见他音量提高:“是!”
聂星辰道:“大声说出来,在黑暗里的是什么?”
盗金光猛地一个挺身,声音从他的嗓子里狠狠地逼了出来:“我看见了!是个影子!白色的影子!是人的影子!”
盗金光的双眼里满是惊恐之色,却有了一丝豁然开朗的意味,他似乎已寻觅到了那段记忆的根本。
聂星辰拍着他的肩膀,道:“白色的人影子?那是谁?”
盗金光呼吸急促,道:“我没有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但是我看见了他手上拿着的东西。”
聂星辰道:“什么东西?”
盗金光道:“他手上拿着‘文房四宝’,对!就是书生常用的那种‘文房四宝’!”
聂星辰一惊,道:“你指的是‘笔墨纸砚’?”
盗金光点着头,道:“没错,我绝对不会看错!”
聂星辰道:“白色的人影手上拿着笔墨纸砚,之后呢?”
盗金光急道:“我觉得这个影子很奇怪,便跟上前去看个究竟,可是我凭着我的轻功连近身都不可能!就在我决定放弃的时候,那道白色的影子忽然幽灵般地向我袭来,我头猛地一痛就不省人事!”
聂星辰摸着眉心道:“那白色影子袭击你的时候,你来不及看清楚他的模样?”
盗金光道:“那太快了,我根本连眼睛也没有眨就被击倒了!”
聂星辰道:“然后,你被击倒后,被人服下‘摄心毒药’,最后在客房前睡倒。”
盗金光道:“应该是这样!”
聂星辰摇着头,道:“可是如何能够只洗去你这段记忆?他们是用的什么手法?而看见了这个白色影子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动这么大的劲去洗你记忆?”
盗金光自然很迷茫。
聂星辰起身打开窗户,望着窗外的湖光秋景,一艘小船兀自在湖心处**起一片涟漪,一只飞鸟巧巧落在小船之上,其闲趣不禁让人羡慕。聂星辰拇指点着眉头,分析着:“当时我在练白玉峰前辈的《天川剑法》,而你在屋檐下听到的怪异人声便是传授我剑意心得的‘假都未寒’的声音,而白色影子就在我们的附近,肯定一直就躲在那里,我竟然毫无察觉,那白色影子的内功想必一定深厚无比,隐藏的本事更是深不可测!可是他为何要拿着‘笔墨纸砚’呢?那是书生才必备的东西……莫非……”
一道光向聂星辰的头顶劈了过去,顿时将他整个思绪劈开,湖心小船上的飞鸟也在这时振翅飞走。聂星辰汗水从额头流到了鼻尖,他回头道:“莫非你看到的正是‘书生’,他正在用文房四宝记录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盗金光眼睛也放光。
聂星辰心中另外的一片疑云顿起,他吐了口大气,擦干了鼻尖的汗水,心道:“太可怕了!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可怕!难道是‘缪兄’……不是……绝对不会是他……那是谁?”
聂星辰坐倒在了**,摇着头叹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只要我们有什么行动,我们的周围肯定有‘书生’在记录我们的言行。”
盗金光道:“以你灵敏的嗅觉也不能嗅到他们的味道而提早防备?”
聂星辰苦笑道:“记录我们言行的‘书生’还不至于让自己身上的味道突出,况且我嗅觉灵敏,眼力与听力并不突出,而以盗兄的眼力尚且不能寻觅他们的身影,我如何能够察觉?”
盗金光也苦笑,道:“那就这样眼巴巴地被他们跟踪?”
聂星辰耸耸肩,笑道:“如果莫小歌在身边,以他的听觉再小的声音也可以听到,可惜他此刻在东海。”
盗金光道:“那该如何是好?我们现在岂不是腹背受敌,被人玩弄在鼓掌里?”
聂星辰放声笑了,道:“我觉得刚好相反,总算有了一点眉目了,我们以后行动也可以谨小慎微了,这不是坏事!他们要跟踪,我们就让他们跟踪!”
盗金光摇着头,道:“我估计你就算去撒泡尿也会被他们记录下来!”
聂星辰笑道:“对了,我还真想去茅厕,要不要一起去?”
盗金光苦笑着摸着头颅,道:“我暂时不会去了,要去你自己去。”
聂星辰的笑容仍在,不过在走出盗金光房门的一刻才消失,他不想让大盗兄看见他的紧张与不安。
客栈里的喧闹与窗外湖水的宁和的强烈反差更像是聂星辰现在心中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聂星辰很想乐观地控制心情,可是终究已不能左右,事态的发展已不是他能力所能控制。黑暗如约将至,就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蚀他的内心,他如何抵挡?
青衣人的魔手是否有如来佛祖的佛手还要宽大?
“书生”的水墨是否已在聂星辰的附近流淌不息?
还有多少人在聂星辰看不见的地方伺机行动?
如果不是解开了盗金光遗失的这段记忆,聂星辰会不会对“书生”还保留着美好的想象?
缪雪溪呢?他曾戏谑似的说过一句话“你为何不怀疑我呢?说不定我就是那颗毒瘤哦!”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玩笑话会不会是暗有心机呢?
此时此刻,还该不该相信缪雪溪?
如果连缪雪溪也不值得相信,那还该相信谁呢?
——草木皆为敌人的时候,他又该如何自处?
聂星辰靠在房门前,闭上了眼睛,他握紧了腰间的破心剑,好想挥剑斩断所有心绪。
此时,他莫名地想到了莫小歌留给他的锦囊——“撑不下去的时候才打开”。
他没有打开,他笑着睁开了眼睛,走向了喧嚣的人群里。
前路再是黑暗,也终有光芒掀开黑幕的时候,他这么想着。
他眼神里的光亮就像是天外的繁星,刺伤了每一个怀春的少女的心。
这个少女或许就在他的身后,默默地跟着他,也许他看不见,可是她已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