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迟惊道:“喻哥,你要走?离开聊云!你不管猎卫府啦!”
鹤拾遗听完,却是喜出望外:“喻大哥,你总算想通了。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日后咱们一起闯**江湖,纵横雁云,吃吃笑笑,醉生梦死,这才叫快活呢。”
喻红林默然道:“并非我愿离开聊云,只是今时今日聊云城,似乎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喻红林了。”
白迟失落地道:“怎么会这样。”
他心知以喻红林的心性,一旦做出决定,便是任谁也更改不了他的主意。眼下他绝非是玩笑戏谈,而是真真切切的回答。
鹤拾遗雀跃地道:“喻大哥,你什么时候走?离开聊云城,咱们下一站去哪儿啊?去榆关好不好,听人说,那地方天高地远,牛羊成群,最是开阔自由的地方。”
明明都没答应带她同行,喻红林苦笑道:“去哪儿我还没想好,总之就在这两日之内吧。白吃儿,你别说漏嘴了,我可不想到时候哭着鼻子出城门。”
白迟大叫道:“喻哥,我也和你一块儿走。这地方,我也不想再呆了。”
喻红林道:“别傻了,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家人,还有前途,你不必因为我而抛下这一切。”
“我……”白迟哭道,“喻哥,那我帮你准备行李,起码让我再送你一程。”
喻红林道:“好吧。用舍行藏,天命予我。喻红林适适然来,何必准备什么行李。到了时候,你带几壶好酒,在城外五里亭与我喝一杯便是。”
白迟拼命点头:“好酒,聊云城里最好的酒!”
鹤拾遗用力拍了白迟一下,笑道:“胖子,别这样丢脸了。你该为喻大哥高兴啊!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白迟怒道:“你个娘们懂什么!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
鹤拾遗奇道:“我好心好意安慰你,你怎么这样不识抬举!”
白迟道:“我就不识你的抬举!”
两人正争执间,喻红林已走到了门口,回头道:“谁也不必跟来,我一个人去便好,我也想静静。”
喻红林只身一人在聊云城转了大半个天黑。
大约是起了离意,他开始有些留恋这地方的一草一木,一条老街,或是一个鸟影。
他是自私的,他还想把这一座城带走。
水在流,往东西。
喻红林走过金水河,灰暗的河水里映出一个不再熟悉的天空。
水湾里泊着一片小小的叶子。
白衣归客,鞘归人,小刀临的身影一一在这朵浮叶上流过。
忽而一阵风起,又将这片叶子吹得无影无踪,连带着那些幻觉也灭尽。
喻红林低着头沿着河边走了一圈,寻了一处僻静就在石栏下坐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只觉得时间流得很快。
他漫不经心地看风景,也看桥上的白月,桥下的游人。
灯市快来了,反正什么都看,只要什么都同意。
就在这些纷乱的影子里,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往日稳重的手拐,此时却显得极为匆忙,从桥下翻上桥后,脚步远快旁人数倍。没几下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喻红林不由轻咦一声,“教头”两个字险些脱口。
他轻身追了上去,翻过桥柱确认并没有认错人,暗想道:
“这么晚了,北城教头不在猎卫府中是要去哪儿?糟了,阿冲失踪之后,无人负责他的安全。猎卫府怕是也护不住他。”
心下更是担心,急忙跟了上去。谁知北城敬越走越快,反倒是趁着天黑将他远远落在后头。
北城敬去的方向,那条路通往南城门。
这时候天色已晚,日暮颓颓,出入城门的人更见稀少。
喻红林跟到城门口了才发现,不知为何今日城门竟足足提前了一个时辰关闭。
守城的军士挂上五气旗,吊桥已被收起,不许一人再通过。
聊云高大的城墙在那渐渐落入山谷的火轮衬托下,愈发显得沧桑古朴。一群候鸟当头飞过,扑棱一片,不知要飞往何处。北城敬撞了个死胡同,却没有停下多久,一低头便拐进了另一条大道。
聊云城下临云江,内有金水,云河两水贯通,水路亦是发达。
喻红林想起附近有什么码头,立时明白过来。城门关闭陆路不通,这也未打消北城敬的去意。
他不由得更是好奇,北城敬这是要到哪儿去,还是见什么人?
来到城南的一处金水河码头,天色早已暗透。喻红林四下看去,却不见一个人影。木桥边只停了一只破旧的小木舟。
此处渡口在聊云城大大小小的码头中虽算不上多么惹眼,但既毗邻南城门,防备总也不会如此大意?
喻红林心道:“此处该是由水运司负责,城备军协同,怎么一人也不见。教头难道已经先走一步?”
来到岸边极目望去,一番搜寻之下果然有一只小船正在摸黑,卖力朝着前方滑去。
此时再想沿着河岸去追无异痴人说梦。喻红林不敢高声喊,回头四下看去,终于在树后的班房内发现了一个值勤的军士。便是这一人,亦是昏昏欲睡,随时都像是要倒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喻红林心中大感奇异,摇醒了那军士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值班,其他人都哪儿去了?”
见那军士面带困惑,喻红林一提外袍,露出一块巨手的令牌来。
这是他出门前从白迟身上掏来。
“风暴堂?!”那军士一下子站得笔直,睡意全无,大声道没,“城备军士张小筏,编号二九八八,丰宁八年入伍……”
喻红林无心了解城备军的传统,打断道:“其他人呢?”
张小筏想了想,像是还没睡醒,答道:“一个时辰前,有一个猎卫骑着快马经过这儿。他手里握有城主令牌,说是奉卫老帅的令,就将南、北、东三门的城备军都调走了。”
喻红林道:“你确定那带令之人是猎卫之人?”
城备军士道:“小人绝没有看错,他身后金袍上纹着的,就是黄金鹰。”
“那你可看见了他的面容?”
“他带着头盔,小人只看见了他的眼睛,那眼神可锋利跟刀子一样。我一刻也不敢跟他对峙。对了,他腰畔上还系着一块银光闪闪的令牌。”
鹰扬银令,那就是至少是上旗的职位,七八个人的名字在喻红林脑中翻过。
这些人都曾和他一同出生入死,快意刀剑。
他暗忖道:“猎卫四队的两个上旗还在跟鸳鸯大盗的线索,眼下都不在聊云。若不是漠上扬的人,那是二队的薛刚,还是李岳?不不,他们升任上旗日子尚浅……既然是城主令,眼下云龙金令在苏肃手中,这必然是苏肃的命令。猎卫上旗之中,苏肃会信任的人,这人会是……熊莽为人急躁,陈冲下落不明……”
城备军士打断了喻红林的思绪,试探性地问道:
“怎么,此事大人您难道不知道吗?”
喻红林道:“笑话,我是风暴堂之人,苏总管命猎卫出动,我当然知晓。只不过想来考考你,如今城备军是愈发得不争气了。难道卫老帅没教过你们,站岗时剑要提在手中,时刻机警,而不是像你这样挂在身后偷懒。”
城备军士顿时惶恐无比,忙道:“大人恕罪,小的再不敢了。请大人千万不要告诉卫老帅。”
喻红林暂且将这疑问放下,又道:“好了,念你初犯,下不为例。你且继续站岗,我出城一趟,即刻便回。这港口可还有可使的小船?”
“有,有,在后面的柳树湾里有一艘应急的快船。”城备军士一意讨好喻红林,连忙说道。
按规章来说,此刻早过了放渡的时辰。
他只道喻红林是奉了风暴堂的差事,苏总管的威名在上,哪敢阻拦!
城备军士麻利地牵出那只快船,并耐心地将船上的物品名册,如何操作的要领都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喻红林嘱托他好好值勤,不必上来,自己天亮便归。城备军士还以为喻红林恼他,更是颤颤兢兢。
晚风徐徐,云河上一片黑暗,此夜天上星辰半颗也无,全靠船头的一只小灯照明。
喻红林一边划桨,一边远望,周遭的岑寂无声也给他的心头带来了难得的静谧。
舟中看不见水,天上看不见月,上下一副奇妙的图画。水波悠悠,如同一面乘风的镜子。
喻红林只觉得美好,配得上无言。他却不知道岸上渐渐目睹他远去的这小军士,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正不断感慨:“这位风暴堂的大人,出城连一个卫士都不带,真是难得正直啊!”
喻红林踏上了追赶北城敬的夜航路。
他怀着疑惑与担忧,但他也许并不知道,他也绝猜想不到。
与此同时,在聊云近六十里之外,一处开阔平原,却是另一番景象。
连绵如山林屹立的营帐之中,火盆中的竹炭被烤得劈啪作响,帐外的大旗被风吹得猎猎直**。
军营中保持极为严格的安静,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格外的惊醒。
一切皆因为,此间离聊云已不到几箭的距离。
飘扬着一面绣有“源”字将旗的大帐之中,灯火通明,虽已到夤夜,几案后之人仍在翻阅军策。
这军策是由数匹快马连夜从长佑送来,传信的骑兵前仆后继,一刻也不敢耽误。
笔隔旁那方如狼牙般锋利的玉石小印,喑默无声,也表明了此人的身份。
威震江北江南的长佑关主,手握十万雄兵能解天下兵燹的巡野军总帅——源明初。
如哭喊声的朔风,那飘忽的火光,更照得这位在聊云极有声名的军中宿将威武不凡。也将那种沉着镇静,渊渟岳峙的气质如影子般照在墙上。
源明初身材高大,双臂孔武有力,一身军装显得十分挺拔,双目如放电光,神采夺人。
他虽已到天命之年,但从他的脸上找不到一分衰老和软弱的痕迹。
统领巡野军二十年的铁与血已经锻造了这位名将的气魄与手腕,让他如同一只狮子一般勇猛,且目光锐利。无数次战退敌军强寇,粉碎列城颠覆聊云的图谋,在过去十年中毫无败绩,也让这位巡野军总帅享誉整个雁云之地。
源明初全神贯注,任何一丝的军情变动,他都无比敏感。
就在这时,一道亮黄色盔甲走了进来:
“将军,前军来报,再过一日,就到聊云了。”
他的脸上意外的干净,没有那种久在军林的粗糙与坚韧,甚至还有些类似书卷气的东西。
源将军像是没听见,仍继续在军策上写着批示。将士并不意外,很耐心地站着。
又过了不知多久,源将军终于放下手中的笔,长语了一声:
“南英,铁克以国士报我,我誓之曰,必以国士待之。此番入聊云城,本将军定当为他主持公道,诛杀鞘归人!”
亮黄色盔甲道:“鞘归人死期将至,文馆主在天亦可瞑目。妖孽一除,聊云危局自解,天下亦可复归太平。”
源明初听了,却是踟蹰不语。
归南英眼前一亮,问道:“将军还有何心忧?”
源明初摇头叹道:“老夫为聊云巡野二十载,早已忘了云河水的滋味。”
归南英伏身下拜,郑重应道:“恭喜将军,即日就要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