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暗处的羽卫、猎卫见变故突生,皆是始料未及,此刻只得都赶了出来,羽卫副使浣白听邱冷之命,早调集了一批船只,众羽卫立刻封锁了这条河道,征调附近的民船协作搜索这片水域。
可惜她们直打捞到天黑,也未能得到一点儿有价值的东西。这深不可见底的河面下似乎有一条暗流,将这么个大活人给卷走了。
浣白上前请示,邱冷和秦云叶已知道她要说的话,索性便让她去了。
事到如今,再磨下去,只不过白费力气。
好一个狡猾的鞘归人!
结束搜捕之后,秦云叶不待羽卫归府,自己打算到火狱去。
她驰马快行,路上迎面忽撞上一骑,那人身穿金袍,正是沈均岩。
二人相见,不期而遇,皆是欣喜。
秦云叶道:“沈大哥你来得正好,我刚想去找你。”
沈均岩急道:“他事且不提。也不知那明镜殿上发生了何事,包大人一出来整张脸都黑了,并吩咐我们皆别在趟这趟浑水。喻兄此时实在是凶险万分。”
秦云叶急道:“此事我也听说了些,难道就再没有什么转机?”
沈均岩摇头道:“六司会审之后,按照旧制,明日喻兄就要被提到城主府的蛇塔中,由在那里潜修的贪嗔两位剑卫长老守护。这蛇塔一到八层尽是镂空,凶险无比,只有回型环梯可上。喻兄一旦被送上塔顶,要再想下来可真就难了!”
秦云叶思索道:“且不说贪嗔二老,就是塔下重兵把守,想要通过也绝非易事。”
沈均岩叹道:“蛇塔乃是聊云城最接近云神的地方,喻兄多次与我谈起此塔,不想竟会是喻兄的死地。”
秦云叶道:“沈大哥话未免说得太早。是生是死,要是他上不了蛇塔呢!”
沈均岩大惊失色,环顾左右,连忙拉低了声音:“云叶,难不成你要劫囚?这可非是儿戏,一旦出了差错非但救不了喻兄,连你也要搭进去!”
秦云叶点头道:“我知道,可我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鞘归人逃走了,眼下我别无选择。”
“可惜简兄不在。”沈均岩一脸悲戚,忽笑道,“罢罢罢!明日我负责转运喻兄,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秦云叶感激地道:“多谢沈大哥。”
两人相约晚间再商谈细则,各自有事情暂且分别而去。
又是一日!
……
……
风暴堂的深夜,大风吹开了屋中厚重的布帘,也吹破了许多人的美梦。
堂内静悄悄,火烛俱灭,此刻却有一人孤寂地站在窗台边,手握着一卷书册。
猎猎的夜风钻进他的衣袍,膨胀再膨胀,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的心情。天边浓云西移,露出半道月光来,透过窗户,照在这人的手上,也打亮了他手中那本厚厚的《聊云法典》。
很快,这一点儿微末的光又重新被另一片更大更浓的黑雾夺去,他所站的地方一片灰暗。
又暗至亮,再又亮转黑,光暗反覆,确是个思索的佳地。
如此多次,这人终于开口:“燕四者,厌世之意也。大剑师不世之杰,何故自令放为,白白浪费了自身大好美材。”
声音很低,充满了惋惜之意,此间明明就只有他一人,也不知他在说给何人听?
凉凉的夜风中竟真有一个声音在回答他:“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是大丈夫。卖薪沽酒,诗书自娱,亦是大丈夫。楚荆眼中,并无区别。”
苏肃将书放到身后,蓦地一叹道:“虽同是大丈夫,前者的格调气魄又岂是后者可相提并论的?”
“苏先生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声音来自头顶,苏肃知道来人此刻肯定正舒舒服服地躺着。
“载千道虽然死了,没想到他还活在你的心中。鞘归人啊鞘归人,你我乃是一路。整整三年了,你还没想通吗?”
“三年前,楚荆刚一踏进聊云城,便被黑白狐挖清了行踪。自从喝了苏先生的茶,三年来楚荆安分守己,兢兢业业,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楚荆难得然诺一回,还盼苏先生别忘了你给在下的承诺。”
“聊云给了你三年太平的日子,眼下也该到了你报答的时候了。”
“我有一个条件。”
“放过他?”
“苏先生果然聪明。”
“可惜一直想要他死的人,都不是我!”
夜似乎更深了,树梢叶子簌簌作响,不知落下了多少,天明该有人来数。
……
……
喻红林睡到黎明,忽听到一阵细小的动静。
他朦朦胧胧之间,睁眼一看,牢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喻红林登时心头一震,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他连忙屛住呼吸,可还是吸进了几口。
她还未来得及起身,只见头顶一道黑影闪过,便朝他面门急刺去。
喻红林看得真切,那是一柄刀尖带绿的快匕,万分情急,他下意识地就卷着草席往地上滚去。
那快匕刺到石板上,发出“噔”的一声,那坚固的石面也被刺破一个口子。那黑影见势不让,跳下床便朝喻红林追去。喻红林翻身而起,顺手将那草席朝那黑影一抛,刀光一闪登时被他劈成两半。
黑影训练有素,杀心甚重,喻红林几次躲闪不及,身上就又多了几道彩。
他眼前一花,药劲上来,膝盖一软,整个人几乎跪倒在地。那黑影瞅准时机,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就往喻红林胸口捅去。喻红林被他逼到墙角,无路可退,见脚旁有块石头,抓起就朝那人头上砸去。
那黑影竟丝毫不避,就是要来刺死喻红林,喻红林心头一凉,忽浮现出那一道清冷的背影来,心中生出无尽的懊悔之意。他只道必死,面无惧色,身子靠到在墙上。
眼见那寒匕已到了他胸口,锋芒划破了他的衣服,那黑影突然双眼外翻,面色整个发红,口中流出血来,倒在他怀中竟是气绝了。
喻红林正不知所措,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今日是你的大日子,我来为你饯行。”
石达高大的身影站在他跟前,挡去了所有的阴暗。
他手中提着一个土酒壶:“没菜,就酒,喝吗?”
“有酒岂能不喝。”喻红林大笑着接过酒壶,却没能站起身来,他胸口以下几乎都已麻了。
石达看出了他的窘迫,也不多言,伸手将他拉起,扶到了石床边,桌上放着两个破瓦碗。
他端起酒壶,两边倒满,杯子一碰:“干了。”
两人如同心有默契,谁也不说一句话,就着这苍凉的月色,一口一碗,不多时满满的一壶酒就给喝尽了。酒壶无言,整个牢房之中回**着他们二人碰杯的声响。
喻红林道:“好酒。”
石达没作声,许久忽道:“喻红林,你不是个男人。要是云神不收你,你逃走了,就千万别再回聊云!”
喻红林一怔,等他反应过来,火狱之王已经消失在了牢房中。
而那扇牢房上的锁却也不见了。
喻红林坐在**,感觉身体暖了许多,他又有了力气,可以行动了。但他仍旧没有动,破瓦碗里残余的酒浆微微摇晃,好像是一面镜子。喻红林忘了他看见了谁,又想起了谁。
窗外露出些微光,星斗方散,黑服人便带着镣铐,准时出现在了牢房门口。
“这门怎么开了?”
“糟糕!”
黑服人面面相觑,惊呼声中,他们连忙冲进门去,发现喻红林仍气定神闲地坐在石**,更是惊奇不定,心中也舒了口气。陡见这副景象,这待罪之人竟反比他们镇定的多,各人一时全忘了上前。
沉默之中,喻红林开口道:“我已等了你们一个时辰。”
黑服人还在错愕之中,显然是不理解为何喻红林没有逃跑。
喻红林率先走到了门口,淡然道:“若你们还不走,我可走了。”
此番出狱之路意外平静,喻红林心道:“难不成是石兄事先给他的下属打过了招呼?”
黑服人将喻红林带到了火狱正门口,门口有一队云龙卫已在等候。
**的高壮马儿大口大口地吐气,与石麒麟怒目而视。
喻红林回身看了一眼,这座聊云城中的无间地狱,在清晨的薄雾中渐渐朦胧。
乍一看来,高大雄伟的府门上,那苑帝亲手书写的火狱两个金字,正熠熠发亮。
他像是刚从一座王侯的府邸走出。
两个金服人驱马上来,他们手中拿着一副画像,正在仔细比对,确认无误后,互相点了点头。
喻红林见这两人陌生,不由问道:“怎么不见沈兄?”
带头的金袍面色不善:“沈兄昨夜染了喉疾,今日来不了。”
“病了?”
喻红林心中一突,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索性不再多问。
他被押上囚车,马蹄声起,押送的队伍出发了。
风吹动落叶,潇潇如江流之音,喻红林感到一丝寒冷,他的思绪也如同那追随璜火的白鳞一般肆意跳脱在这惨白日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