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河畔,夜已三更,却热闹得像是一个白昼,两岸的石阶旁点着数十支狼头火把,照得河水似大火猛烧。今宵或许不该入眠!
“人我已经带来了,我要的东西呢?”
一道沉稳的声音出现在石桥之上,苏肃准时出现,他身后是训练有素的云龙三卫。
对面的迷雾中,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来,目光从桥上桥下扫视而过。
楚荆鼓掌道:“苏总管果然名不虚传,这办事的效率,可惜就是有点儿让人难以相信。你若是早些出实力,咱们何苦浪费了这一夜的好梦!”
叶白水挺身道:“少说废话,把火药总线的位置交出来。”
楚荆笑道:“离引燃还有上一个时辰呢,叶总使你亲自搭的线难不成都忘了?”
他故意抬高了声音,好教让河岸下的人也能听到。
叶白水寒声道:“你休要在这胡言乱语。”
“是否胡言,你我皆是心知肚明!”楚荆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笑道,“你们要的答案就在上面。怎么,难道不将头套摘下,也让我们验一验货。”
秦云叶叫道:“喻红林,是你吗?他怎么不说话。”
在数道感情不一的目光下,“喻红林”蒙着纸袋,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回应。
叶白水道:“塔顶天寒风高,喻总使被吹坏了嗓子,一时半会说不出话。”
楚荆心道:“这蠢货怎么一言不发,难不成是被他们胁迫?”他位置不佳,又站的太远,几个云龙卫又慎重地将喻红林围住。他什么也看不见。
苏肃开口道:“要看我们的诚意,鞘归人,不如你先亮一亮你的底牌,也让苏某安心。”
楚荆道:“怪不得人人都说苏总管若去经商,公冶孝怕是要饿死在聊云街头了。”
苏肃道:“公冶员外为商有道,苏肃怎比得上他?”
楚荆冷笑一声,不再客气:“大早上就喝这西北风,楚荆脾胃不好,可吃不消。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让这臭小子吹吹风,我将那份安置火药总引线的地形图放在桥洞底下,可好?”
苏肃沉吟了一番,点头道:“好,我姑且再信你一次。”
楚荆抓住桥栏,往下一跳,身子轻巧地翻进桥洞,不一会儿从另一面爬了上来,手中那张黄纸已是不见。
秦云叶大叫道:“我们已经放进去了,该轮到你们了!”
苏肃道:“喻总使,你交得好朋友。眼下你已是自由之身,快过去吧。到了桥中再揭面具,来一个惊喜吧!”那喻红林点了点头,叶白水在他背后一推:“师哥,师弟我再送你一程。”
喻红林走得很慢,本来很短的一段路他硬是费了很大的功夫。
不知道这塔顶绝处,他又受了多少的委屈,吃了多少的苦。方走到拱桥中间的平地,他似乎多走了几步,正要伸手揭去纸袋,不意脚下一滑,身子前倾,整个人就往地上摔去。
“小心!”秦云叶见喻红林逐渐走来,面露欣喜,这时吓了一跳,毫不犹豫就伸手接了上去。
楚荆忽觉得不对劲,惊叫道:“小心,这是个假货。”
但他这时意识过来,想要去拦已是万万来不及。那套着纸袋,正要狠狠摔在的男人,突然之间奸笑了一声。
他出奇地立刻恢复了平衡,同时一把快匕从他袖口霍地拔出,猛地就朝秦云叶刺去。此番遽变眨眼之间,秦云叶并无丝毫防备,眼见就要中刀。
只听哇得一声大叫,那冒牌货噗通一声摔在地上,一只手捧着不断流血的额头。
他脚下一块亮晃晃的风雷双色的令牌正在不停旋转。
却是楚荆眼快,随手一掷。
秦云叶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楚荆摆了摆手:“好小子,风暴堂的令牌还是货真价实。”
冒牌货顾不得疼痛,慌忙伸手抓起寒匕,又要再攻。楚荆怎会容他再放肆?
他伸手将秦云叶拽到自己身后,胸前寒光一闪,已成一个十字。
楚荆侧身一避,与他对了几招,寻到一个破绽,反手抓住那冒牌货的肩头,就往他腿窝一踢,登时将他引到身前。耳畔呼啸一声,那箭雨诛心而来,暗处的弓箭手终于按捺不住。
“走。”楚荆低喝一声,从石桥上跳下,那冒牌货在他身前正是靶心。
他连中数箭,叫都还来不及便气绝了。
楚荆不禁有些遗憾,这人和喻红林倒真有几分相像,或许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可惜没有机会再去验证。
秦云叶见他这要紧关头,突无故发笑,不由得有惊又奇。
“拿下他们!”苏肃冷喝一声,埋伏在暗处的云龙卫顿时齐齐跃出。
两人逃进桥洞之中,木桩上系着一只木排,楚荆举起一半,堵住洞口,那些弓箭手没了目标,便朝着木牌上乱射。河岸狭窄,一时之间难以调整,却也射不进桥洞深处。
秦云叶拔剑守住另一侧的洞口,云龙卫前仆后继,混不惧死地从桥上跳下。秦云叶记挂喻红林,起初还心有仁慈,不愿伤人。楚荆叫道:“你不如把剑给丢掉投降好了!”
秦云叶被他一激,也不再收手,剑锋到处,必是见血。云龙卫见她如同换了一个人,心中忌惮,皆知羽卫总使的厉害,不敢轻进。
楚荆笑道:“杀人楼楼主是个好人,他会喜欢你的。”
秦云叶道:“他会后悔见到我。”
左右皆被堵住,楚荆见进退不得,索性取出一小包火药,卷纸用火石打着,扔在到木排之上,一声响亮的轰响。那木排立时就熊熊燃烧起来,火光映得河水一片火红。
苏肃听见,伸手示意攻势暂歇,弓箭手趁机调整着方位。
楚荆见外面动静小了许多,高声叫道:“常言买卖不成仁义在,苏总管就算过河拆桥也拆得太心急了吧!”
苏肃静静地道:“可惜你不是驴而是老虎。”
楚荆笑道:“狐假虎威,往事犹在耳边。”
苏肃冷哼了一声道:“秦云叶,你身为猎卫副使,深受城主优渥厚待,竟然和这狼子野心的凶徒为伍,不惜反出云护,实在是教人心寒。”
秦云叶道:“云叶所为,只求本心,并非是故意要与云护为难。”
苏肃道:“长门留真是教得好徒弟!一个个都是人才。”
叶白水守在他身前,笑应道:“师父在天有灵,定是欣慰不已。”
底下秦云叶低声道:“今日你可想好了如何逃走?难道还是老法子?”
“可惜今夜无人为我接应。”楚荆笑叫道,“苏老贼,你今日出尔反尔,不义在先,也休怪楚荆不仁!这聊云终是毁在你的手里,可与鞘归人无关!”
叶白水怒斥道:“逆贼,你当你今日还能活着出去吗!实是痴心妄想。”
楚荆道:“楚某一人微不足道,只可惜了这座天地名都都要为我陪葬了。”
苏肃道:“楚荆,你若是此刻自封穴道,将火药引线的位置图交出,我们还是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楚荆朗声道:“苏总管,若是楚荆眼下答应,你会相信吗?秦总使,苏总如此大义凛然,你又信任他吗?”见苏肃默然以对,似乎仍在思考,他大笑道:“我们也不要彼此再浪费了!一决生死如何,今日注定将是会载入聊云史册的一天,巍巍云护和江湖杀手做成了交易,以半个聊云为赌注,你猜后世的人看见这一段,会不会兴奋得热血沸腾呢?”
苏肃怒道:“鞘归人,你简直欺人太甚!”
“彼此彼此。送你们了!”楚荆话音方落,从桥洞中忽射出一只箭来,上面似乎还挂着一张图纸。利箭破空而去,直朝天幕而去。
苏肃见了,急叫道:“是地势图,给我夺下。”
趁着这一分神的功夫,突听两声一轻一重的落水声,守在两岸的云龙卫叫道:“贼子跳水了!”
苏肃一声令下,登时数百只乱箭如骤雨直下,瞬息之间那河面中散开无数个涟漪,一个紧挨着一个。
苏肃走到河岸边,叶白水拿过一个火把往下一朝,河面上并无一丝儿异常,只有许多鱼儿遭难浮了上来。他正自奇怪,另一边的桥洞中突有人撞出,举着那燃烧着的木排奋力游出。
苏肃方知又中了鞘归人的疑兵之计,前次是假,此次方是真。
但他并不慌乱,这半条河道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一阵箭雨过后,数十个云龙卫从河岸上跳了下去,踩在轻舟上,往那木排逼近。
楚秦二人以木排为挡,游出一阵,楚荆听着划桨的动静,突然起身,将木排用力往左侧一推。
舟上的几人吃了重力,旋即就被砸落入水中。他跳上小舟,正要拉秦云叶上来,身后闪过一道剑锋,他只得跳开。
这一斩轻重有序,极为熟练,绝非一般的庸手。
楚荆瞥见舱中遗落有一长剑,滚了过去,正要抓去,不意从头顶落下一只箭头短靴,正踩中青剑的七寸。
楚荆吃惊不小,抬头一看,叶白水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彬彬有礼地道:“需要帮忙吗?漠兄。”
这时身后那剑也已赶到,楚荆只得撤剑,漠风双手握剑,所到之处,必是破木断梁。不必再来上三剑,这艘小舟怕是就要成为一堆废木。
楚荆被逼到舟围,另一边秦云叶正被数个云龙卫围住,其中有骁卫猎卫,也有几人穿着飞羽袍,神情也不轻松。楚荆叹道:“两位真要杀我这个手无寸铁之人吗?”
叶白水脚尖一挑,将那柄铁剑踢下水,淡然道:“鞘归人其人,便是一柄罕有的快剑。漠兄,现在这柄剑的剑锋可就对着我二人的胸口呢。”
漠风冷笑道:“那可真得小心呢。”
楚荆道:“两位可真喜欢开玩笑!可是这一点儿都不幽默!”
剑光影动,寒透九州。
今夕月明,皆为剑气!
楚荆周身被漠、叶二人剑锋尽数笼罩,双方胜算,可谓相形见绌。
二人剑风犹如狂风暴雨,所过之处,舟裂船开。
楚荆独木难支,空手应对两大高手,脸上惧色全无,不得硬接锋芒,只得连连后退,慌忙跳到另一条舟上。他眼疾手快,抓起一根木板,聊作抵抗,不消三息便被劈成两半。
叶白水面沉如冰,以二敌一本就胜之不武,更何况是利剑对赤手,这大悖他的剑道。他眼下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不正的战斗!
金蛇般的火焰已然攀上小舟,整条金水河火光不定,瑰丽辉煌至极,也是凄冷诡异至极,如生着数朵地狱火莲。
岸边那些阴影也随着火光的摇曳不停在变动,照得握剑浴血的剑客满脸狰狞。一种难以明喻的阴森恐怖蔓延着,正在交战的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寒噤。
漠风补上叶白水空档,剑尖一抖,登时刺出三个剑花来,楚荆脸角被扫出一道血痕,狼狈被逼到角落,一脚踩空,险些落入水中。
秦云叶在另一条舟上激斗,瞧见他的险境,急忙来救,却被箭雨压住去路。
生死关头,楚荆反被激起一股久未体会过的豪气,大叫道:“刺得好!可惜还差了一寸!”话音未落,楚荆不进反退,趁着二人失神的一瞬,便去抓他们的胸口。
漠风吃了一惊,挥剑便削,谁知楚荆这一下全是虚招,他身子一绕,竟就从二人剑锋空档处钻了过去。楚荆揪住一个云龙卫,夺下他的佩剑,随手将他扔进河中。
叶白水提剑赶来,两人换了一剑,在空中摩擦出闪耀的火星来。
漠风使出一招“云雾舞”,楚荆避闪不及,衣袍也被他划破。这一下最后一点回旋余地也**然无存。
眼见他就要被二人制住,沦为阶下之囚!
便在这时,河道尽头突响起一道哨声,一只无影快舟行来。
船头站着一人,全身都罩在一条黑斗篷中,森白火气只照得他脸角似血!
“什么人?”苏肃站在桥上,只看了一眼便知是敌非友,大叫放箭。
刹那间两岸弓弦之声大作,宛如鼓乐,万箭离指,如漫天花雨一般便往那快舟上射去!这小舟乃是寻常木料,怎禁得起这千人之怒!
眼看小舟就要被射成刺猬,四分五裂,突有一道无形无质,匹练般的浩然剑气如同水浪一般冲天而起,那飞蝗般的利箭射在这道剑气上,就如泥牛入海,乱雪埋河,都被挑飞在空中,向四处激射而去。
那河道两岸的纸窗灯笼登时被射破无数,青砖粉墙也被刺破了好几个口子。
弓箭手为这道剑气余力所**,都是胸口巨震,如草木一般往身后倒下,不省人事。
“快上船!”
操桨人一鼓作气,小舟**,势不可挡,两旁云龙卫纷纷落水。秦云叶看得分明,冲出包围,跳在数只燃烧的火船之上,操桨人伸出手来将她接上快舟。
“哪里走!”叶白水大叫一声,提剑赶上。
楚荆冷眼而向,催动剑力,运剑而出,那柄青锋在他手中飞快旋转,宛如成就一支飞箭,直超叶白水胸前而去。叶白水瞧见厉害,影锋护在胸口,连退数步,终于化解这道攻势,胸前一大块衣物已化为碎屑。那边漠上扬还要轻举妄动,也被操桨人一剑喝退。
趁这空隙,秦云叶、楚荆跳上小舟,操桨之人呼啸一声,快舟立发,劈波斩浪而去。
苏肃远远瞧见,叫喊不及:“此人是谁!难道是雁山来客。快给我拦下他。”
但这快舟行动非常,一去如飞,谁能追上!
舟上那操桨之人戴着一顶竹笠,此刻天还未放亮,虽有火把照亮,仍是看得极不真切。眨眼之间,就行出河道,消失在尽头。
叶白水惊道:“今日放跑了鞘归人,可如何是好!”
苏肃寒声道:“不提鞘归人,但观此人的剑气,不但醇厚,更能化为实质,怕是已到了收归于心,放役四方的境界。此子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是聊云的大祸!”
漠风面色惨白:“难道是大宗师人物?”
叶白水道:“传言雁山正在集全宗之力,破解这困惑了雁云武学千年的无上难题。若是这人真得是雁山的人,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苏肃皱紧了眉头,厉声道:“叶白水,传我命令,封锁城中所有河道,一旦有目标消息,立刻诛杀无误!”
叶白水脸上震惊不已,但苏肃的话中,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让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发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