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不单玄袍人,所有的金袍卫皆是惊愕得无一言可发!
便在这时,忽见一阵破雨乱蹄声响大作,院门口十余骑黑马追影般席卷而来,马上所坐皆是一色的褐色布袍,脸上缠着一条黄布,腰佩断刀,身型魁梧。
黑马矫健如龙,嘶声响亮,蹄铁银光闪闪。人马相衬,皆是英武不凡。乱雨密集地打在他们身上,都为之一震。
玄袍人脸色一变:“来者何人!”
当先一骑大叫道:“逐鹿山十三响马,仰慕猎卫总使喻红林高义,特来搭救!”
“简直胡说八道!哪来的逐鹿山!”玄袍人冷笑道,“不过一帮宵小之辈,拦下他们!”
十三响马来势汹汹,不待金袍卫反应过来,挥剑快刺。
喻红林心中奇怪,自己从未听说过这逐鹿山十三响马,他们此番究竟为何会拼死相救。再说,这些绿林豪杰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入聊云城?这也是一大疑点。
但如今不管来者是敌是友,他都无从考量,如今离开此地才是唯一的上策!
当下喻红林毫不犹豫便从屋顶跳下,十三响马早有人伸手将他拉到马上。一救到喻红林,十三响马毫不恋战,凭借着快马优势,夺路而逃,利剑在手,谁敢阻拦!
连被十三响马杀翻数人之后,被打乱阵脚的金袍卫才清醒许多,重新摆开阵势,向前进攻。但此时未免显得太迟了些。
“放箭!”
眼见就要放跑敌人,玄袍人大怒之下连声命令,他从一个弓兵手中夺过家伙,亲发一箭,“嘣”得一声立有一人从马上翻下,被追上去的金袍卫乱剑杀死。玄袍人上前揭下此人面经,不由大怒,这哪里是什么白云山贼人,分明就是猎卫鹰扬中人!
十三响马挥剑疾挡,砍下数只利箭,可惜箭林如雨,密不透风!
躲得开一箭,如何能躲开剩下的十箭!落在最后的三骑还是被射中要害,从马上摔下。还要两人马匹被射中,原本驯服的良马登时发起狂来,将主人的命令视作无物,被赶上来的金袍卫擒住。这两人相视一眼,嘴角皆流出黑血来,竟是服毒含笑而杀。
“走!不要回头!”
领骑目露悲愤,大叫一声,余骑听他号令,恨叹一声,皆是加快马速。喻红林心中一突,一时说不出话来。
十三响马似是有备而来,早有计划,狂奔到一处街口,身后追杀之声仍是喧嚣。
剩下十来骑心有默契,自觉分为两队,一队继续带着喻红林突围,而另一队却是掉转了方向,向追兵杀去。他们的身影淹没在兵刃交锋之中。
“这……”
像是猜到了喻红林接下去要说的话,领骑大叫道:“去则同去,生同生,死同死!”
方才奔出长街,身后又有一骑翻下马来,却是这条大汉方才杀出时,心口中了一箭,强忍到现在,伤痛终于发作难忍,气息奄奄,想来也是活不长了。
十三骑踏破风尘而来,如今归去,也只剩下六七骑罢了。
“分开走!”领骑按下悲伤,转头叫道,“喻总使,你下马从小道快走!我们再为你掩护一阵!”
数骑互看一眼,一人脱下身上黑袍,盖在喻红林身上,自己则穿上一件金袍,扬鞭而去。
“逐鹿山大恩,喻红林此生无以为报!”
十三响马绝尘无影,喻红林见那中箭大汉还有一口活气,便将抱到巷子里。
“喻哥……”大汉睁开眼,忽唤了声。
喻红林见他眉宇十分熟悉,不由得吃了一惊,上前揭下他脸上的面巾,不由得失声叫道:“李岳,怎么是你!”
李岳面如金纸,声音几不可闻:“喻哥,这回没给您丢面儿吧。没给咱逐鹿山丢面儿!”
喻红林这时才想起,原来这逐鹿山本就是个虚幻之处。是猎卫府园中的一座假山,因为酷似双蹄跃起的老鹿,醉酒后大伙儿一块给他取的名字。
往昔之景仍历历在目,眼前却已经这番景象!
喻红林啊得大叫道:“这么说,其他的十二位弟兄……”
“喻哥……这回……说什么咱们……也不能再让你一个人……落到那老贼的手……”话音未毕,李岳脸上涌上一股血气,就已气绝。
喻红林悲痛无已:“李岳,是喻红林对不住你。”
他使劲地去摇李岳的身体,然而一点儿回应都没有。他的手凉得跟冰一般。
喻红林流泪道:“李岳兄弟,快起来同我喝酒。”
还未多想,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行进,呵斥之声。喻红林趴到窗口一看,街上一支城备军正拿着通告挨家挨户搜查过来。
一个青衣男人睡眼惺忪地卸下门板,就被一脚踢开,顿时屋内传来一片妇人和婴童的哭叫之声。
喻红林强忍住悲痛,心道:“众兄弟为救我而死,这个仇喻红林永生不忘,来日必当替他们报仇雪恨。眼下却不是时候,再留在此地,必然不测,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喻红林眼中划过一抹悲凉之色,伸手阖上李岳的眼睛,他的身体愈发僵冷。喻红林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他将李岳尸身抱到**,正要脱身。
听见窗外有脚步声传来,他悄悄拉开门栓,躲在墙壁后。趁着一队紫甲兵过去,他猛得伸手堵住最末一人的嘴巴,将他拉进屋中。
喻红林毫不客气,脱下旧衣,将那城备军士的紫袍换上,大小也正合身。
紫甲兵看见屋内躺着一具死尸,眼睛都看得直了,只可惜动不得,更说不话来。
忽听从这人身上掉出一物来。
喻红林捡起来一看,却是一封红头请帖,上面写着“南城守护,公冶孝敬启”。
喻红林摘下他嘴里的封条,问道:“你是刘丰的亲兵?”
“是……”紫甲兵惊恐地点点头。
“好,请你回去替我转告刘将军一句话。”
“一句话?大人要叫小的传什么?”紫甲兵听见自己或无性命之虞,神情也舒缓许多。
“便就说喻红林回来了!”
“什么!”紫甲兵还未听清,突觉后颈一阵斩痛,当即晕了过去。
……
……
聊云人皆知,公冶孝公冶员外以卖米起家,长袖善舞,财源广进,做的是广布天下的生意。于古玩,服饰,贩马,酒楼,客栈百行百业无一不做,又无一不做得风生水起。
别人赚钱的买卖,他也投钱进去。别人亏欠的买卖,他偏偏能赚到钱。
公冶员外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按公冶员外的话说,凡是不犯事,能赚钱的生意,他都通通来者不拒。财神爷可不会眷顾一个不爱钱的傻瓜。做生意也是在交朋友,生意场上的朋友也是朋友。
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好朋友,坏朋友,只要是有用的朋友,便值得一交。
婚宴就摆在公冶孝在聊云的名宅公冶庄之中。
公冶庄收天下名器,守珍纳贵,不单聊云享名,在雁云之地也是如雷贯耳。
公冶婉儿是他的掌上明珠,从小就独受宠爱。公冶孝对这个女儿是百般骄纵,养在深闺之中,除了几个贴身丫鬟,聊云城里见过她容貌的人也没有几个。
今日即是这位千金小姐的大婚,公冶员外既然慷慨,聊云城也是举城欢庆,来贺喜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将庄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公冶家的知客伸手一拦,见是个肮脏的小叫花,心中已然不悦,强笑道:“恕小的眼拙,贵客花容玉貌,不知可否有我家主人的红头帖子。”这两个时辰他忙得焦头烂额,若非有贵客在旁,他早已连说出十七八句脏话。
喻红林笑呵呵地道:“若贵客没有请帖,小老爷难道就不让人进去了吗?”
知客冷冰冰地道:“若是没有请帖,就请在门外候着吧。大鱼大肉吃不着,剩饭剩菜还是有的。”
喻红林白了他一眼道:“我方才可是明明白白地看见,许多人也没有请帖,也大大方方地进去了。他们是不是贵客?”
知客脸上一白,怒道:“你这个穷要饭的,哪来那么多说辞!”
喻红林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要饭的?要饭的难道连话也不能多说?”
知客正要开骂,忽看见喻红林指间夹着一封请帖,上头盖着金漆货真价实,绝非一般的宾客,心中猛地一跳,立时换了副神情。
知客额头汗水涔涔,卑躬屈膝地道:“贵客久等,请进。”
喻红林一笑,早料到这情形,也不与他废话,自顾自大步跨入。庄内人见溜进来个叫花子,心生嫌恶连忙避开。公冶家宾客如云,聊云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附近武林中的高手不知来了多少。
聊云城猎卫府接触的人鱼龙混杂,喻红林多少都跟这些人打过交道。他又从地上抓了一把灰泥摸在脸上,以免给人认出。
公冶庄占地数顷,美屋良栋,庄中广场开阔平躺,两边长廊,设有茶亭,各色点心任由宾客自取。这宴席便就摆在这两条长廊围成的平地中间,各张酒桌上都已分配好座次,放好了名牌。
喻红林也不多看,自取一桌人少的坐下。谁知他还没坐热屁股,其他人不约而同纷纷起身,这一桌满满的菜顿时就只剩下他一人独尝。
此时各席宾客大都已经坐下,唯有主家那一席尚未排好作座位。
女家的长辈除了是家长公冶孝之外,还有同族的几位老者,声势煊赫。而男方一边略显单薄,只来了一位白峰。他是新郎的三伯,还有一重特殊的身份,那便是六部司的副司之一,地位仅在长孙恭之下。
而白容若的父亲人在长佑,至今未归,白管近来染病也不能出席,不可不说是个遗憾。
西财神广发请帖,算是凑齐了一个小小的聊云。云护府来了漠风,城备军来了龙奇,巡野军则来了取耳,三人同坐在次席,浮白劝饮,气氛也算融洽。
公冶孝起身盛情相劝,请白峰坐在首席,白峰固辞不受,双方争执了半天,还好众人连忙打圆场。公冶孝才终于答应坐下,让白峰坐在自己身边。可他左手边不知为何还空出了两个位置,像是特意给什么人留着。
难道苏肃和源明初等会也会大驾光临?
喻红林正浮想联翩,突听周遭安静了下来,他一回神,看见了令人捉摸的一幕。
“奉家师之命,前来为公冶员外贺喜。”
两个年轻弟子神情疏淡,仪表堂堂,一身玄色剑袍,脚下快靴生风,于数道目光注视下朝着主桌走去。二人举手抬足皆是从容有致,温润儒雅。配剑上挂着一条竹绿剑穗,剑身造型古朴,似乎留有百年余韵,还带着多年山林吟啸之气。
“哎呀,两位可叫老夫好等!”公冶孝亲昵地握着两人的手,用一种不合时宜的温厚语气,让二人在身旁坐下,一边又低声交谈。
众宾客见这两个弟子衣着用料显普通,若非气质风骨不凡,倒像是从乡野而来。
方才公冶孝对其他贵客,诸人云护城备两司也不过点头示意,可谓神情冷淡,而独对这两个年轻弟子十分热忱,众人不由得心中暗暗生奇。
一条大汉借着劝劝酒稍靠得近些,瞧见玄衣弟子鞘柄上雕刻精美,不由得伸了伸脖子。只见是一幅松林清歌,七子对答的场景。其下有两个古色古香的二字,正是雁山。
大汉不由耸然一惊,失声道:“雁山来人!”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不少人刚刚举起的酒杯也“咣”得一声摔在地上。
要知道,这雁山远在天南,与聊云城有一季的路程,沿途交往不便,一来一回甚为麻烦。雁山门规甚严,寻常弟子不得允许绝不准私自下山。江湖上甚至传言,大凡行走江湖碰见有自称出身聊云,大底皆是犯了山规,被废了一剑,逐出门墙。其中严苛,可见一斑。
是以虽然天下剑客皆祖雁山为宗,雁山剑法独步雁云,让天下人可望而不可即,但事实上,在江湖中雁山派的影响力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盛。而雁山一带,在雁云之地,也是最为太平清净,少有嫌命长的蠢货放肆。这与三百年来,雁山历代剑尊严格恪守创派祖训以无为胜有为,求道高于求剑脱不开干系。
如今,在这聊云城公冶庄竟然遇见了雁山弟子,这着实令人吃惊。一时间,众宾客对公冶孝庄主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两个年轻弟子其中一个瞥过头来,看了大汉一眼,倒并未否认,另一个轻撞了他手臂一下,他立即醒悟,不再多看。公冶孝微微一笑,就亲自将两人引到后厅去了,许久后方才回来。
两个雁山弟子走后,酒宴之中渐渐又恢复了原有的热烈,但每个人的心头都已经笼罩上了一层阴霾。上一次,雁山派人来,似乎还是在二十年前。
酒宴尚未开张多久,一个云龙卫从门外跑来,在漠风耳边不知轻语了些什么,漠风那张常年假笑的脸变得一阵红一阵白。未多思量,他随即起身便向公冶孝道别。公冶孝面露惊奇,自知身份,不好多问,今日他是主人,就让侄儿叫公冶郎的一个白脸送漠总使出去。
“有劳郎少爷。”
漠风走后,城备军和巡野军诸人也相继告辞,次席上座眨眼空出大半。酒宴继续,不少人只顾吹嘘喝酒,没人说话,气氛也渐渐得冷清了许多。还好公冶孝从外地请来了几个有名的戏班子,杂耍人,各种新奇的手段层出不穷,趣味横生,叫人大叫过瘾。
喻红林本是一人吃一桌,后来又加入几个醉汉,醉醺醺得竟把他认错了人。喻红林也不戳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其中一个说着,一边暗暗观察整个长廊内外,有无可疑人等。
那醉汉举止颠倒,满身酒气,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他举起三角酒杯,突然一屁股坐在喻红林腿上,当着他的面一饮而尽。
喻红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将他推到旁边。
醉汉却仍不放过他,叫道:“将军,这山水异邦的酒滋味可如何?”
喻红林叹道:“弹丸之地,能产出什么好酒。你醉了!”
“谁说我醉了!我只是装醉罢了!”
醉汉哈哈大笑,将那个酒壶塞到喻红林怀里,脚下一滑倒在地上半天也没爬起来,不一会就打起鼾来。
喻红林不再理他,四下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更别说找到北城临的身影,他会出现吗!
忽听一阵欢庆的喜乐奏起,却是司仪叫过三声,宣称吉时已到。
“新娘子要出来敬酒啦!”
底下宾客交头接耳起来,也忙不迭端正了坐姿。
从园后抬出一只花轿来,前头一人骑着匹高头白马,春风得意,正是包容若。他方一出场,年少英姿,便吸引住满院宾客的目光。新娘子在花轿中迟迟不出,可谓吊尽了众人胃口。
众宾客纷纷遥遥道喜:“恭喜白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