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渔翁所指的小路果然奇效,喻红林和白迟两人走了大约不到两个时辰,便回到了昨日的那片水岸。
经过向日花田,两人在花香之中穿行而过,那金色的圆盘如一张纸笑脸,庆贺再一次相见。
风光如画,让人心醉。两人稍稍停留了会儿,无心多赏,径直往东而去。
上了山,白迟提醒道:“喻哥,快看看接下来的锦囊写的什么。”
喻红林也觉有理,可他朝怀里摸了半天,也只摸出一个锦囊来,第二个无论如何也摸不着。
白迟吓了一跳:“喻哥,你口袋破啦!”
“糟了。锦囊只剩下一个,另一个定是在水下的时候不小心遗失了。”喻红林翻遍全身,最后无奈地道,“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喻哥,那留下的是……”
“最后一个锦囊。”
喻红林身上仅剩下一个青红双色。
两人又往前大胆直行了一个时辰。
路径忽而一变,两条小溪一左一右拦住去路,河道逶迤,曲折不定。两条小溪中间是一条窄路,道路泥泞潮湿,不知通往何处,道路晦明闪烁,尽头有袅袅白雾。
这小溪并不湍急,可若要度过亦非难事。两臂皆是平坦大道,左边的小溪之后通往一片田野,而右边溪流则与一片果林毗邻,田野广袤,果林纵横,有薄薄烟气生起。
一目可见,眼前已分三条不同的路来。
白迟晃着脑袋问道:“喻哥,咱们走哪条路?我是个路痴,听你的准没错。”
喻红林想了想道:“白迟儿,你看这泉流相隔而行,河道纵横,像不像一个北字?”
“对哦,不说不明了,现在看倒真像极了。喻哥,你瞧那几条向外流去的小流,不就是北字手臂上的那几个横撇吗。”
“这三条路虚虚实实,真假不变。我眼下有个主意,咱们兵分两路,你去左,我往右。若碰见了死路,就回到这里。”喻红林想了会道,“太阳还有一个多时辰下山,到时候不论如何,你我都回到这里。”
白迟一口赞成,两人事不宜迟,马上行动起来。与白迟分离后,喻红林淌过溪水,顺着果香往那片密林前进。这片果林并不甚大,不足河谷旁的那片花圃的三分之一。
但一走入这林子之中,举目可见那累累的果实,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偶有松鼠、林鸟在头顶呼啸而过,便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晕眩感来。树上结的是一种不知名的野果,果子青绿,个头饱满,喻红林不知这是断肠草还是死人药,也就绝了伸手去摘的念头。
他在这片果林中徘徊了大半天,竟像是在迷宫中绕路一般,无法穷尽。
喻红林搭着树枝,攀上树顶一看,发现自己正处在林子偏西南角的地方。林子之后是一面天然的山壁,将其果香与外界隔绝。他望见在林子之外,另有一条蜿蜒小路曲生,似乎便是与那条中间的路沟通。
待喻红林一路寻到那条小路,才知道原来这两条路之间有一条六七丈宽的沟谷,并无任何巨木飞索,因被枝叶遮蔽,这才没能看见。
喻红林往下看了一眼,涧水呼啸而下,站在摩崖之巅,亦可听见那铁马金戈般的浪水撞石之声。
——此水亦是流往洛阳堤。
他四下无计,只得原路返回。好在他一路都留有标记,很快就回到了那分叉口,他与白迟分手之地。此刻尚只过去半个时辰,与他和白迟约定之期还有许久,喻红林心中考量一番,便在地上留下沙书,自己大步朝中间那条路行去。
在一片烟雾之中迷茫,不知走了多久,有一面屏风似的山壁拦住去路。
喻红林走近一看,上面竟还留有字迹,刻得是“履居”二字。
何人之履?又是何人在此偷居?
字迹陈旧,被风沙刮得有些模糊,年代怕是已久不可查。
在此等人迹罕至之地,留下这二字之人也不知何意。
喻红林看了一阵,绕过这字碑,继续往谷内走去。不多时前方柳暗花明,有一参天巨木,树顶如伞盖,遮天而立。背谷临河,遥遥指点江山。
许多麋鹿,草雉,雪狐一类的地禽在草丛中翻滚嬉戏。
群鸟栖息在枝头,周围小木大多凋零,唯有此树仍是苍翠繁茂,生力蓬勃,不由得令人啧啧称奇。
“西,栖也。鸟巢。群鸟聚集于大树。”
喻红林记起那最后一个锦囊中的话。
他看着那颗奇木,沉醉在这样的奇异氛围里,心头一阵空灵。
这就是他一直埋头想要寻找的地方?
喻红林不自禁地往前走去,看见树后的景象更是吃惊。
那里默然藏着一个古朴的祠堂,鸟语啾啾,释放出一股幽深的神秘气息。建制留有古风,有一种风铃**过檐角般的宁静。檐角上伏着数只小兽,餐风饮露,不知疲倦亦不知年华。
喻红林踏进门槛,祠堂内左右立着两根楹柱,左书“千尺水帘,今古无人能手卷”。
铁画银钩已是不凡。
撇过头去,又是十一个笔走龙蛇的大字,书“一轮月镜,乾坤何匠用功磨”。
门外无匾,门内主梁之上只高悬着四个金字——为城为津。
四字笔力可叹,喻红林一念及此,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题匾留联之人又是何种来头,平生好大的气魄!
为邦国之城,为邦国之津。
整个祠堂显得空旷无比,唯有正中垒起一座祭坛来。檀香缭绕,各色祭品新换俱全。坛上秩序不乱地摆着数排灰木灵牌,上面却无一有字。
这不计灵牌之中,层层环绕,隐约还有一物。
喻红林走近一看,惊讶地发现那竟是一只靴子。
这靴子初一看去,并不惹眼,反显得有些普通,雪白的鞋面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绣成。
旁边的那些灵牌上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可这靴子上面却没有一点儿污垢。鞋尖上缀着一颗晶莹的七彩宝石,喻红林每次眨眼,这宝石上的颜色就变化一次。
喻红林完全被这靴子的光彩吸引了过去,他整个人也沉浸其中,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这靴子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仿佛在驱使他去攫取一般。
心中一个疯狂的念头,不管这是什么陷阱,还是什么阴谋,他都不顾一切了。
肃穆无声之中,忽而一变,靴子周身灵牌仿佛都背负着什么使命,这时喻红林可以感受到它们的震动。
他很快明白了,这些令牌正在全心全意地守护着这只神秘的白靴,容不得一丝的亵渎。
喻红林清醒过来,他伸回手,这些灵牌果然马上安静了下来。
……
……
“猎卫府办案,不想进去的,都给我老实趴下!说一不二!”
一手交脏,一手交钱,双方交易眼见就要完成,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分秒必失,陈冲也等不到援兵赶来。
他大吼一声,就从桥上跳了下去。瞧他的气势,孤身一人也像是有千军万马一般。
一听到猎卫府的名头,那纹着三角鹰爪的金袍从眼前一闪而过,两方人马皆是大惊。
小贼叫声不好,就将那包方取出的锦盒要夺回。可麻老身后的粗衣武士早瞧得分明,上前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将那个锦盒收入怀中。
陈冲深知擒贼擒王的道理,猛向麻老所站攻去。一时间数个黑衣大汉上前拦他,都挡不住他的神勇,被一脚脚踹进河中。
麻老见势不对,这帮徒子徒孙,酒囊饭袋,人多人少竟还是接连被这一个猎卫打倒。
若是教人听着,真是丢了大脸!
更令他不安的是,他不知陈冲身后还有多少人马。当下便就撤回到小舟上,命人**桨速速离去。竟是连那箱财宝也不顾了。也是财令智昏,他万万想不到陈冲会是单枪匹马冲了出来。
布三瞧见同伴落水狼狈不堪,勃然大怒,脱下粗麻衣上去硬挑陈冲。
“麻老,带上我一块走!”
那个机灵些的小贼眼神不对,听到喝声,第一个匍匐跪地只差开口求饶。
这时却猛地起身朝陈冲撞去。
他清醒过来,他一旦落入猎卫手中,他绝不能轻易脱身,不如铤而走险!
可惜陈冲早有准备,这贼儿身法浅陋,轻轻一勾就将他摔在地上。
小贼胸口吃痛,半天也爬不起来。可就为这一拦,陈冲转身一看,那伙大饵早就逃之夭夭。
眨眼之间,这小舟再次被云河上浓郁的雾气吞没,无处可追。
陈冲冲到岸边未来得及细看,就听耳旁蜂巢一般的“咻哧”声。
却是舟上一声令下,数十支利箭从那片虚无的河面水镜下射出。
他看得仔细,可脚下不远处那个小贼仍浑然不觉。陈冲心中不忍,扑过去伸手抓住他的后衣,两人一同跳入河水之中。直到数息过后,听得箭声渐沉。
想来那只小舟已去得远了,陈冲才从水底冒出头来。桥洞底下已是血流一片,惨不忍睹。
那几个没来及上船的黑衣武士来不及逃走,也成了靶子。有一人被射穿了咽喉,双目暴突,竟是死不瞑目。饶是陈冲见过多次血腥凶案现场,也不禁心下骇然。
这帮神秘人物下手如此狠毒,连同伴竟都没半点手软。
被陈冲救起的那个小贼此时忽然大叫大哭起来。
原来方才那个麻老被一巴掌打晕的贼儿,没来及爬起身,万箭齐来,竟被活活钉死在原地。
小贼顾不得背痛,扑在那人身上大哭起来,两股战战,涕泗横流。他半个身体都麻痹起来,像是有一道被冰冻的闪电正在流过他的心脏。
这种心灵上的疼痛更竟胜过肉体上几分。
陈冲不由得也有些难受。
但眼下仍不是松懈的时候,他提住小贼的后背,边往回走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岸。”小贼一愣,疯了一样叫嚷,“都怪你,都怪你!若不是你,我大哥就不会死了!”
“好,阿岸。我现在也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陈冲。”陈冲神情严肃。
“你放开我,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去陪我兄弟。”阿岸奋力挣扎,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徒劳。
“你也想死吗?”
阿岸大声咆哮:“你这个穿官衣的王八蛋!你……你简直是个魔鬼!”
他离那桥洞越来越远,地上被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印,那是阿光的血。
陈冲只看着他冷笑。
阿岸大叫:“我要找那帮家伙报仇!”
到了对岸,陈冲将阿岸带到水边随手一丢。阿岸狗一样爬起来,见陈冲松了手,就要起身反抗。
这时候头顶涌来一股大力,将他的头狠狠地按入水中,过了不到三息又猛地拉出。
阿岸猝不及防,连吃了好几口水,难受至极。
可陈冲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又再一次将他整个人浸入水底。
“你的兄弟小光已经死了,你不能死。你得替他报仇。”陈冲大声叫道,“你给我清醒一点!你这个偷东西的贼!若是放在平时我才不会管你,但今天你得活着!”
冰凉的河水像带刺的花茎,向他的面孔刺去。阿岸无法躲避,整个人几乎又要晕厥过去。但那双手的主人对他的状态了然至极,每次到他快不能忍受,就将他从水面拉出。
终于,这种残酷的折磨结束了。
没有愤怒,没有沉默。
陈冲将阿岸扔在一旁。
阿岸愣住了,大口地喘息之后,他开始像女人一样啼哭。
良久之后,陈冲揪住了他的袖子:“你们为谁做事?”
“这和你没有关系。”阿岸出乎意料地坚决,他抬起头,“为我们自己。”
“你们的交易,被那拄树枝的老人抢走的那锦盒中,究竟是什么东西?”
“假的。”阿岸忽然凄笑了声,“那东西是假的。那帮人竟当了真,哈哈啊哈!”
“你敢给他假货?你就不怕被发觉,别人要了你的命?”
“阿光从小就会这门仿造的手艺,足以以假乱真,就算是原来的物主也瞧不出。”
“小贼,你说的可是真话!”
陈冲心中一亮,这两个小贼还不算太蠢,还暗暗留了一手。
如果那锦盒之中是赝品的话……陈冲立时警惕起来,他才不会低估他的对手。
那枯瘦老人肯定很快就会发现。
按照那帮人的作风,绝不会放过阿岸。
这样说来,无论那货物是真是假,眼下他们都还处于绝对的危险之中。
“阿光说的对,和那帮人交易,太危险了。”阿岸懊丧无已。
“那帮人的身份,你知道多少?”
“他们,我不认识。都是阿光从另一个混混哪里打听来的,说有一帮人专收古玉。我真是财迷心窍,才会答应!”
“那么真品在哪儿?”陈冲目光灼灼地道,“告诉我,我能为你的兄弟,阿光报仇。以云神起誓。”
陈冲又加了一句。
“我不相信你们这些云龙卫。”
“你!好吧,你自己出去送死吧。我也不想淌你这趟浑水,好人我都救不过来。”
“我还没说完。”阿岸沉默了一会,“但我笃信云神。”
“很好,那我们总算有点相似之处了。”
陈冲伸过去一只手。
阿岸抓住站了起来:“真品还藏在家里。”
“那是别人的家。”陈冲出言纠正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阿岸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