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妖花

第七十章 遥遥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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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怀心思,仙魔又是一片混战。

疏司定定望着商陆,言语冰冷:“商掌门,你为了逼她离开抢夺神器,不惜故意陷她于大喜大悲之中,可枉死这么多仙门弟子,你如何忍心?”

“师叔,为了聚齐神器将这妖女封印,死伤几个弟子在所难免,不是么?”

商陆皮笑肉不笑,眼瞅着远处黑压压一队魔兵正往此处赶来,暗道一声不好。

九凤一身耀眼红袍,凌立半空,眉眼冷峻,身侧站着玖瑶姬和九烛。

妖兵魔兵早已停下打斗,俯身跪拜,齐齐高呼。

“恭迎圣君!”

九凤先前一统妖魔两界,自他被冰封天界,妖界才逐渐脱离魔界掌控,如今妖王已故,浮华殿在先前早已受到重创,是以一众妖兵自然而然归顺于他,唯竹沥冷冷立在一旁,见川木通不辨神色的一起跪拜九凤,心中气恼,飞身而去。

九凤只闲闲望了商陆等人:“魔尊临世,尔等还要做这无望之争?”

商陆冷笑:“魔君怕是选错了人,妖女性情不羁,又一心痴念,怕不是魔界良助。”

“无碍。”

九凤摆手,身后一众魔兵已是飞掠而下,直取人性命。

魔尊虽是痴念仙门子弟,有所顾忌,但这一切又都是仙界所逼,她最多袖手旁观罢了,今日抢得神器,来日将大小仙派逐个灭门,六界一统,早晚而已。

他容不得般若念尘,不能拥有魔神之力,苦苦寻了她这一个宿主,引魔神出世,齐聚六界神器,即使被冰封天界千年,又有何妨?

九凤冷傲一笑,看海水翻滚,更是喟叹:两子一红颜,足矣。

他转头去看玖瑶姬,只见银芒闪闪,杀气滚滚,神器幽冥剑已将到手。

九夜玲珑早已从海底飞出,见海面惨状,月初旬早已离去,不由长叹一声,将旱魔和云伤安排妥当,这才大老远的兴冲冲唤九凤:“孩儿拜见父君!”

说着,飞身而来,浮在半空,屈膝一拜。

当初他攻打天庭偷取般若念尘时,九夜玲珑不过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此番见他眉目俊朗,有着非一般男儿的绝世之姿,心中更是欢喜,当下上前走了两步,抬手欲要扶他。

桃花眼角上挑浅勾,生生勾出一抹寒光。

千年魔力,只为一击。

万般苦痛,只为报复。

寒光戛然而止,所有人皆是一愣,错愕怔松,九凤更是怒喝如雷。

“玖姨……”

九夜玲珑连连后退:不可能,怎可能,玖瑶姬明明身在数十丈之外,他这一击明明疾如闪电。

玖瑶姬早已被九凤托住摇摇欲坠的身子,脸上黑纱洒满鲜血,声音微弱,却笑意满满。

“傻孩子,害你母亲致死,是我的错,并非你父君……”

是她将他一手养大,他那暗藏千年的心思,她又岂会不知晓?

是以,方才她不过是用狐族幻术,真身一直隐藏在九凤身边,而九凤初出封印,一心孤傲,心中藏了大好河山,怎能会去注意到一个九尾狐刻意布下的幻术?

九夜玲珑面含悲苦,似笑非笑的紧紧盯了九凤。

“不可能!当年你一统妖魔两界,心高气傲,而母亲不过是凡人一个,苦心苦力随你来魔界,你却喜新厌旧,弃之如敝履,欲要毒杀母亲,以及母亲胎中的一个无辜婴孩。”

“幸而,幸而母亲不忍让我胎死腹中,一剑刨腹,可那毒,那情毒赤心醉,却早已浸入我全身筋脉。”

“如蛊入髓,噬魂蚀骨,受尽冰火啃噬之苦,活不过百岁,可我偏偏活了千年,千年煎熬,不过是为了等到这一天,亲手杀了你为母亲报仇雪耻。”

九夜玲珑身子踉跄,声音悲戚:“情毒嗜心,不易动心,可我……可我偏偏……”

偏偏对那个不可能的女子动了心。

他明明只是利用她,陷害她,作难她,甚至最后一刻在她知晓真相时,仍要让她做饵面对众人围攻,害她如斯,他对她,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九凤只是怒瞪着他,源源不断为玖瑶姬输入灵力,可那一袭黑衣黑纱蒙面的女子四肢已然现出了狐狸爪子,银色狐狸毛发濯濯刺目。

玖瑶姬努力吸了一口气,有些急促:“玲珑,是玖姨对不住你,对不住你母亲。当年……当年我倾慕于你父君,不惜叛逆青丘前来魔界寻他,伴他左右效力,你母亲生误,误以为你父君不再爱她,嫉妒之下邀我对饮,我识破酒中有毒,只当是一般毒药,心性顽劣,欲要捉弄你母亲一番,于是悄悄与她对换了酒杯。岂料,岂料剧毒入体,再无回旋余地,我和你父君欲竭力化解剧毒,却是无力回天。你父君最爱之人,一直,一直都是你母亲啊……”

当年侍奉母亲之人或死或失了踪影,他暗中追查多年,七零八落的终于查清当年母亲之死的前因后果,却竟是错的?

究竟谁言是真,谁言是假?

九夜玲珑无力失笑,银光一闪,玖瑶姬已是化为真身。

他那一击,用尽平生魔力,九尾银狐,存有一息,却是再也不能幻为人形。

九夜玲珑踉跄离去,独留九凤抱着气息微弱的九尾狐怔松出神。

此后两年,再也未曾有人见过九夜玲珑。

妖魔肆虐,纷纷暴乱为祸苍生,天灾连连,民不聊生。

每每带领妖魔两界攻打仙界时,九凤皆是一身鲜明红袍,怀抱一毛发光滑的九尾银狐,短短两载已先后灭了敖岸山,蜀山等十几个大小门派,唯独不动清凉山一分一毫。

攻打敖岸山时,月初旬难得的领着血千魂前往仙山,只为救出一人,青左。

此后,她再也不曾出入幻雪宫,只懒懒吩咐,不得动清凉山一人一物。

是以,清凉山上聚满了被灭仙派逃离而出的人和其他各派弟子,尚东不得已撤了夜川曾经居所烟凌峰的结界,将人员安置其中,独独疏司的望月峰唯他一人,整天侍弄些花花草草,再不许外人踏入半步,如今他肉体凡胎,仍无一人敢忤逆他意。

当初被月初旬用九仙画困住的百名仙门弟子,唯独放走清半夏,其余之人,她便任由九凤处置,但因玄荒玉和幽冥剑落在清凉山手中,月初旬又不让九凤动清凉山,是以,六界神器仍是未能齐聚。

巫尊鬼作却不依不饶,气急败坏的从魔界跑来雪渊骚扰她,声称当初毒誓许诺种种,月初旬懒得理他,只道早晚拿到玄荒玉借他一用,不必急于一时。

巫尊气结,一怒之下在幻雪宫某个破败的山洞置了花床,小溪鸟雀,将凝儿从魔界移了过来,与云伤所在冰洞比邻而居。

云伤已在玄冰**躺了两年,她日日前去看望,却一眼也未曾去瞧他。

不是不愿,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两年来,她早已将体内魔力控制自如,曾一度以为早已心死如灰,可每次接近云伤所在的冰洞,却是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了心子剧烈的跳动,以至于每次思念疯长时,她情不自禁靠近,尚有百尺之遥,耳侧已尽是冰雪急剧融化的声音,低眉垂目,脚下万年冰雪已融化流淌成了一条小河。

百尺之内,再近一步,必会伤他。

遥遥相望,触手不可及。

冰洞内有红衣相伴,有归南和火珥相陪,他定是不寂寞的吧?

可她会。

常常布了水镜,细细瞧他斜眉飞鬓,睫毛紧闭,又望他苍白修长的指,不由出神的想要触摸,想要握了他的手,想要俯身听听他的心跳,方一屈指,涟漪丛丛,水镜幻灭,似能听到心碎的声音。

再回首,魂已断千里。

久而久之,冰床外百尺处,万年累积冰雪竟是融化殆尽,**出些许泥土。

雪渊静寂。

北宫沐风已在渊外立了两天两夜,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雪雕。

除却接收了李涣央他带来的一封信笺,她竟不愿见他。

朔流和血千魂从渊内飞身而出,长叹一声:“魔尊不愿见你。”

北宫沐风抬眸,忽地凝了真气朗声道:“师姑留两个魔人在身边,何以连见我一见都不肯?”

良久沉默。

血千魂和魔神有何渊源,无人可追溯往昔,只知他生为魔神,死亦为魔神,是以当初六界知晓血千魂作恶人间,更加确认魔神之体已临凡尘。月初旬自魔化那日奔至雪渊藏于其中,血千魂便已前来跟随左右,月初旬冷眉横对,伤他虐他,他皆不为所动。

朔流前来雪渊时,只一句,月初旬便低眉应允他留下。

他说,魔尊,泣玉为你而死,我不能失去她。

有恨才有爱。

他要时时看到月初旬,时时恨着她,时时感触到泣玉的存在。

于是,两年来,血千魂和朔流跟随她左右,翻腾六界书阁,一一搬回雪渊冰室,只因,她总要寻了法子救云伤,就连归南和火珥她都嫌弃聒噪异常,幻雪宫任由他们戏耍作乐,独独不能来雪渊,只许旱魔时不时的前来絮叨一番。

北宫沐风却不同。

他代表着无尽的伤痛,无尽的绝望,她能从他身上看到曾经在金陵城初见时的洒脱欢喜,能看到水沉烟芙蓉般的笑颜,以及她如今的生不如死。

时而,她忍耐不住,布了水镜去瞧一瞧那个女子,水沉烟却似是能感触到有人窥视,死死盯了水镜这边月初旬的眼睛,痴痴傻傻一句一句重复着:“杀了你,杀了你……”

心绪难掩,纤手所触及到冰壁之处,瞬间已溶化出一个大洞,此后,再不愿见她。

北宫沐风遣人将水沉烟照料的很好,除却万人敬仰,荣华富贵,一应尽有,足可放心。

此番,北宫沐风见月初旬不愿见他,不管不顾,仍是呆呆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寻了两年才追踪至雪渊,为何将他避之门外?

他未曾用灵力护体,肌肤早已被冻伤,僵硬如冰棱,却仍是死撑,直至月悬中天,雪渊内终于传出一声悠远无奈的轻叹。

“你这是作甚,你不顾及自个,难道连青灯一个姑娘也不顾及么?”

北宫沐风一愣,微侧了头,果真见身后数丈外静静立了一位青衫少女,笑吟吟的正望了他。

生灵之物,本无气息,是以他从未曾察觉背后有人正默默盯了他瞧。

北宫沐风面无表情:“青灯姑娘何以如此执着?”

往事凡尘,他不愿再过多纠葛,水沉烟抑或青灯,心中那个幼时晶莹剔透的小仙女,他早已决意尘封。

青灯不安的搓着衣角,嗫喏着说不出话。

“青灯,你可是懂医术?”月初旬慵慵懒懒的唤她,又似是低笑了一声,“若是,便进来帮我一帮,北宫若想进雪渊,不如为我去办一件事,我幻雪宫不待见闲人。”

交代完毕,北宫沐风看也不看青灯一眼,迈着僵硬的双腿急急而去。

青灯泫然欲泣,飞身进雪渊,只见白茫茫一片冰雪之上,白色玉簪花漫天纷飞,无数淡蓝色灵蝶翩跹起舞花海,似极了一剑一舞的男女,画眉欢。

一袭黑色纱裙摇曳数尺之长,香肩外露,红发垂落,赤足而立,静静望了花瓣和灵蝶,又是一声轻叹:“青灯,唯有帮你至此。”

故意晾他多日,只不过是念着他在看到青灯陪她一起受苦时能心有所动罢了。

青灯苦笑,忽地盈盈一拜:“多谢姐姐,可沐哥哥他……”

北宫沐风执念难挽,青灯怕是要历经颇多曲折。

未来之事,又有谁能断言?

清半夏却寻了来,她跌跌撞撞奔至雪渊,被朔流一剑刺穿手臂,鲜血染了一地冰雪,仍不肯离去。

月初旬浮在半空,冷冷凝视:“本尊未曾动清凉山一丝一毫,掌门夫人这是为哪般?”

清半夏仰头去望,她魔化之时她恰被困在九仙画中,是以未曾见过月初旬真正面容,当下见她周身光晕缠绕,黑纱松罩,冰肌玉骨,一头红发随风起伏,眉间火纹映着身后一轮圆月,半是清绝半是妖媚,竟是怔了一怔。

月初旬不耐,拂袖欲走。

“云师弟,请月姑娘让我见一见云师弟。”声音含了几分颤抖。

这么多年,她早已为人妻,为人母,竟还生生惦记着他?

她对云伤,爱有几分,恨便有几分。

月初旬低眉细瞧,因之当年被困千日锁情,她失却仙身,如今多年过去,她早已不是当初玲珑少女模样,眼角略有几分沧桑,却仪容优雅,更显成熟柔媚。

她只是饮泣,低眉垂目,任由臂上血肉模糊。

月初旬心中轻叹,飞身前往冰洞,顿在百尺之外,只冷冷道:“掌门夫人好自为之。”

她若敢伤云伤分毫,必让她命丧当场,尸骨无存。

并未感知到丝毫杀意,却又不甘心的布了水镜,眼看着清半夏走近玄冰床,眼看着她一手执了他手放在唇边轻语,眼看着她俯身贴在他胸膛上……

她忽地后悔了,不该,实不该让其他女人与他亲近。

在桃源村,他曾笑吟吟的说,阿初,你怎地还没学会吃醋。

会了,她早已学会了吃醋,在红衣半裸衣衫依在他怀中时,在他与红衣拜堂成亲时,在断魂涯上任由红衣吻他时,心酸心伤又心死。

此时,除却心涩,满满尽是嫉妒。

她有许久许久未曾面对面的看他,也许久许久未曾感触到他气息和温度,清半夏却可以。

似是煎熬了数百年。

清半夏从冰洞内出来时,看到周围被融化的冰雪,愣怔了许久,终是低眉笑了:“月姑娘怎地如此激动?”

月初旬背对着她,声音冰冷:“掌门夫人实该留在清凉山相夫教子,此后,不必再来。”

她再不允许她前来见他。

清半夏轻笑:“我知晓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但是,能够再次抱一抱云师弟,我已知足。”

月初旬身子一僵,低哑了声音:“你,可以走了。”

她却并不急于离开,轻轻巧巧转至月初旬面前,见她睫毛低垂,微微颤抖,似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忽地上前一步轻抚了她脸颊,低低道:“掌心尚留有云师弟余温,月姑娘感触一下?”

月初旬浑身一震,呆呆滞滞的望了她,只觉全身血液忽地似被凝固,心口处不知是酸涩还是疼痛。

当心一剑,再无离疏可挡,剑尖施了符咒,欲泄尽她体内魔力。

月初旬一掌劈开她,身子摇摇晃晃跌进一人怀中。

“傻娘子。”

有人轻叹,又似在轻笑,熟悉又陌生。

她本是心思玲珑聪慧,但一旦和云伤牵扯上关系,便会犯迷糊,反应迟钝。

月初旬怔怔回头,又望一眼清半夏,冰冷至极:“帮我杀了她。”

“两年不见,怎地刚见面娘子便让我去杀人。”九夜玲珑笑吟吟的将她抱在怀中,用衣袖一下一下沾着她唇角鲜血。

“你敢忤逆于我?”她冷冷挑眉。

九夜玲珑大手一挥,示意清半夏离开,又将她抱的更紧了些,语气极其宠溺:“好了,不生气了,不过是被凡人刺了一剑,就当是不小心被小猫小狗咬了一口。”

若想杀她,方才那一掌足以要了清半夏的命,她不过是生气而已,若他真将清半夏杀了,她怕是再不会理他了吧。

月初旬双手直愣愣的伸在他背后,不敢去碰他,咬牙切齿道:“忤逆于我便罢了,却不怕死么?”

“不会的。”九夜玲珑一下一下的把玩着她血红长发,似笑非笑,“娘子不心动于我,怎会控制不了魔力伤我?若是死,也只能是我为娘子动心,病犯情毒赤心醉,如此,也算了无遗憾。”

她这一生,前半生心跳给了华君离,后半生给了云伤,再不能分给别人丝毫。

而他,后来明知已心动于她,却仍是利用她,害她,使她受辱,没承想到头来自以为的一腔仇恨,不过是一场笑话。

雨潇潇,声声慢,谁解一生为哪般?

怀中女子闻他之言,浓密卷曲的睫毛忽地眨了一眨。

剜心离胸,是否便不会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