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妖花

第七十一章 死而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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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前尘,犹似一场醉梦一场空,只恨比翼断,艳羡鸳鸯暖。

蔺含之魂归故土已是四载有余,陵游辗转尘世坟茔,镇郊之外,荒野孤村,山涧断崖,不肯放过丝毫。

黑山黑水,穷恶之地,即使方寸,亦不能遗漏。

他半倚在一棵松树上歇息,忽听有人传音给他:“天堂路在心,地狱路在我,欲得佳人冢,必过地狱门。”

陵游一惊,只听耳有破空之音,纵身一跃已是追了上去。

他多年困顿,修为不增反减,当下追的竟有几分艰难,二人一前一后,足足追赶了三天三夜,他不疑有他,只觉一颗心似要跳出胸膛般。

前方那个脚踏断邪剑的青衣男子,性情耿直淳厚,又是风老头爱徒,岂会无故诓他?

终于落足,却是东海附近一座高万丈的险峰,除却飞鸟野兽,绝无人迹。

北宫沐风凉凉道:“蔺老板之魂,便葬在此峰。”说完,提脚欲走。

“多谢!”

陵游先前为给蔺含之报仇,将水沉烟修为散尽,分筋错骨,万没想到北宫沐风会帮他。

略一思忖,北宫沐风长叹一声:“师姑本欲瞒住你,让我悄悄引你至此,我不过是希望你不要再怨怒师姑,她……她实在是……”

陵游苦笑,再一抬眉,早已不见了他身影,徐徐飞上顶峰,一座坟冢,只有几株大树遮阴,一株怨哭梅正兀自迎风摇曳,朴素无华,却独一无二。

墓碑上刻了几个字,小篆秀气而坚定,是月初旬亲手所刻,隐在大理石内,映着东海上初升朝阳,灼灼刺目。

上曰:陵游之妻蔺氏。

陵游忽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墓碑,细细摩挲那凸凹小篆,又哭又笑:“含之,含之……”

他苦苦寻觅,不过是为了这一执念,认她做妻,却不曾想,月初旬早已替他完成。

若果她一早转世,此时已然是垂髫幼儿,因缘难断,他定会再去寻她,再不放手。

东海险峰冷清孤静,昆仑之墟上的清凉山却是一片喧嚣和惊慌。

众人见清半夏任务失败却毫发无损,更是不知这个妖女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此番,怕是更要不择手段的报复了。

人人自危,商陆气恼,夜半时再也按捺不住,气哼哼奔至清半夏内室,一把将她从**拽起来:“我让你见了你日日思念的云师弟,却为何这般没用!”

清半夏冷冷推开他,似笑非笑:“我只是一介凡人,她乃高高在上的魔尊,凭我一剑,你以为能伤她几分?”

她应允前去,不过是为了见一见云伤。

多年前,众人亲眼见云伤命丧魂飞,她自知亏欠商陆多年,终于与他同室而卧,岂料不久之后听他醉语呢喃,知晓当初清凉山他替她中那一剑,不过是商陆为了让云伤杀死月初旬故意设的计谋,两年前魔神出世时,南泽花海,月初旬所言爹爹竟是被他所害,虽无凭无据,她却宁愿相信月初旬,再不信他,自此,再不愿同他亲近。

商陆见她神情冰冷,满眼嘲弄,当下心中嫉妒之火噌的灌了全身,烧的他全身发胀。

云师弟,云师弟,多年陪伴,多年相守,竟是比不上他一个半死不活之人么?

他头脑发昏,忽地一把将清半夏推倒地上,俯身上去一阵乱啃。

清半夏抬手朝他脸上扇了一耳光,这一巴掌不仅没能将他打醒,更是惹恼了他,一手去撕她衣衫,怒道:“师妹,我这么爱你,这么在乎你,你为何如此对我,为何?”

她却不再挣扎,眸底尽是惊恐,结结巴巴道:“你……你,你竟修行阴术!”

数条藤蔓已从他脸上丝丝缕缕抽离而出,鬼魅暗纹渐隐渐现。

清半夏嚯地起身,欲奔出房外,商陆从颓败中醒转,额头一缕藤枝忽地疯长,直直向她腰肢缠去,倏忽间已将她带飞至**。

商陆一步一步逼近床侧,声音冷幽,又似带了一分乞求:“师妹,我没想这样……当初我偷窃鬼舞枯藤决,仅仅只是想提升修为,岂料玉长卿心怀鬼胎,暗中对我下了剧毒碧落黄泉,我这才机缘巧合之下修成阴法,又幸得神器掩护,如今我修为大增,助我清凉山拯救苍生,有何不好?”

清半夏被摔的身疼骨碎,只瞥了一眼他早已恢复正常的容貌,失声尖叫:“骗子,骗子,我一定会告诉师父,告诉疏司仙君,告知所有门派弟子……”

冰冷颤抖的唇忽地被吻了去,清半夏只觉这个吻深沉的抽心裂肺,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流失,她耳听商陆又哭又笑,一边吻一边低声呢喃,无力挣脱。

他说,师妹,师兄是最爱你的人,你一定要等我,来世咱们再做夫妻。

绿色藤蔓爬满一床,娇柔身躯竟是渐变成了一具枯骨。

红颜已逝,爱恨不休。

商陆脸上挂满泪水,怔怔下床,转身,忽地浑身一震,满室绿藤风雨飘摇。

房门口,一个五岁男童似是惊吓过度,双眼呆滞,瞳仁无光,痴痴傻傻的正望了他笑。

若非被吓至痴傻,他是否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商陆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仙界一团乱,未曾有人留意清凉山掌门夫人失了影踪,掌门儿子患了痴傻之症,只因,血千魂和朔流已带来了魔尊口谕,十日后,魔尊必亲自前来屠戮清凉山,所有人等一律不准私自逃离。

独活和川木通早已带了妖兵魔将将清凉山团团围住,有逃离者,格杀勿论。

清凉山近乎聚齐了仙界所有精英,即使没有妖魔阻拦,碍于数百年颜面,亦无人动了逃出的心思,反而冷静下来,大有鱼死网破之心。

九夜玲珑却赖在雪渊不走,血千魂和朔流又不能对他动手,假装看不到魔尊生怒,任由他去。

雪渊冰室极其空旷,室内唯有一冰榻,一冰桌,一冰椅,冰榻床头放着两片断裂的木梳,室内半空飘满了古卷典籍,皆是朔流和血千魂从六界搜刮而来。

大雪簌簌,下了一夜,月初旬在冰桌前亦是看了一夜书,待她合拢卷轴朝冰榻望去,早已不见了九夜玲珑身影,连同那把断裂的离疏。

她慌乱出门,正撞进一人怀中,九夜玲珑载了满头雪花跺脚进屋,趁势抱住她,笑吟吟道:“娘子,好大的雪,好美的雪,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美的雪景呢。”

月初旬挣脱开,愣愣伸手:“拿来!”

九夜玲珑一怔,挠挠头道:“那把破梳子?我见坏掉了,随手扔了。”

声音忽地转冷:“仍哪了?”

九夜玲珑向外走了几步,似有几分茫然,摇摇头:“不大记得了,好似是这?又好像是那?”

他胡乱指了一通,指在哪里,哪里瞬间已被月初旬魔力劈开,下了一夜的雪,早已被覆盖,她心急如焚,忽地被九夜玲珑握了冰凉的指:“娘子,一遇到他的事情你便犯迷糊。”

说罢,牵着她的手进了冰室,离疏映目,安好如初。

是呵,一时慌乱,竟是连他如此明目张胆捉弄她的小心思都未曾察觉。

她有丝讪讪,又略有几分气恼,定定道:“再如此,本尊便让九烛领你回魔界。”

威胁他?他才不怕。

九夜玲珑讪讪然的躺回冰榻,闭目养神。

他再不愿回魔界,不愿面对九凤和玖瑶姬,但他和大哥感情一向要好,九烛听闻他现身在幻雪宫,一早便遣了人来请他回去,他不愿回去,又不愿伤九烛的心,幸得月初旬将九烛派来的人撵了回去,只让那人转告九烛,说魔尊事有繁忙,欲请二公子小住雪渊,以期相助诸如等等。

堂堂魔界二公子,一向运筹帷幄,足智多谋,如此被她捏了七寸,当真是一件令人心悦之事。

月初旬毫不掩饰眉角喜色,又去翻书看,没日没夜,他却躺在一侧没日没夜的睡,好似永远困顿一般,睡醒了便一眨也不眨的盯了她瞧,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可那目光,过于火热。

月初旬放下卷轴,挑眉瞪他:“还没看够?”

他悠悠走近,抬手将她揉进臂弯内,轻笑出声:“娘子这么美,一辈子都看不够呢。”

只怕,以后再没这样的机会了吧。

月初旬轻叹,你我了半晌也不知说什么好。他不能动情引发旧疾,她不能将心刨开给他一半,如此腻着她,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她这般不知所措的模样极其少见,甚至有一丝丝娇憨之气,九夜玲珑心疼不已,将她抱至榻上,见她挣扎着欲要起身,一把按住她,不悦皱眉:“娘子需要好好休息才是。”

已是熬夜了几个晚上,身子早已支撑不住,又似是他的怀抱过于温暖,月初旬只轻轻“嗯”一声,便已沉睡了去。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唇角冰凉如水,却又温柔甜腻。月初旬怔松着微眯了眼,朦胧迷糊中只看到一张放大的脸,闪着玉般的光泽,熟悉又陌生。

幻梦一场吧?

可为何又要离开?

慌乱,无措,她一把扯住他胸前衣衫,闭了眼恶狠狠的回吻他。

闭了眼,若是梦一场,亦可多留片刻吧……

九夜玲珑本是轻轻浅浅的偷吻了一下,不料她迷怔之下如此热情,情不自禁的肆意品尝这唇齿芳香,任由两人呼吸相抵无尽缠绵,不舍离开。他心中情愫激**,正欲加深这个吻,忽听她颤抖了嗓音唤他:“云伤,云伤……”

方才那一瞬不过是她思念致幻,九夜玲珑身子一僵,忽地朝她唇角咬了一口,并不放弃纠缠。

若是她喜欢……将他当做那个男子,无妨,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更不愿连这最后仅存的一丝亲近都要错过。

忽有幽幽怨怨的笛音越过尘埃冰雪溢了进来,婉转低回犹如凤鸣。

月初旬嚯地睁开眼,眸底清亮的吓人,待看清身侧男子只是略有错愕,眉间喜色浓郁,一把推开九夜玲珑,翻身下床,赤足奔了出去。

白茫茫一片的月色下,一袭玄色青袍随风起伏,耀眼刺目。

看不清面容,但她知晓是他,那个冰冷如霜的男子。

她一步一步走近了去,声声唤他:“华君离,华君离……”

九夜玲珑拽住她衣袖,眉峰微聚,一双桃花眼晶莹剔透:“娘子,你作甚?”

月初旬回头,兴冲冲道:“你瞧,你瞧,华君离他没死,他没死……”

“娘子!”他低声叱她,一把将她抱住,“赤凤早已……”

月初旬气恼,一把将他推开,再去望去,空落落的雪渊,除却冰雪明月,除却耀眼刺目的白,哪有半丝华君离的影子?

她跌跌撞撞奔过去,四处张望,怔怔道:“方才,方才明明……还有,还有笛声,你没听到笛声么?”

那首曲子,以前在雪渊时,他广袖摇曳,时常拈了七星玉笛吹给她听,怎可能会记错?

九夜玲珑叹气:“娘子,根本没人吹笛,附近百里更是无外人气息。当日,你明明亲眼所见……”

是呵,她亲眼见他被幻妖弓一箭穿心,浑身爆裂而亡,尸骨无存。

自打魔化来到雪渊,她从不提“华君离”三个字,血千魂和朔流更是闭口不言,不去想他,刻意不去回忆从前种种,如此,她便以为他还在浮华殿,还是那个冰冷如霜却又不再过问世事的一殿之主,妖兵和川木通随着九凤东征西讨,没关系,他定不会在乎,竹沥不是失踪了么,她定是留在浮华殿以期照料他了吧……

刻意遗忘并不代表不曾发生。

身子一软,她坎坎跌坐地上,悲伤颤抖,缩做一团,任由红发沾染半尺白雪。

生生将九夜玲珑当做云伤,又凭空生出一个亡人故影,是她过于贪恋那一寸温暖,还是思念致幻,还是五识竟如此不辨真假了呢?

眼角湿热滑腻,一颗一颗聚拢,犹似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一滴一滴落至洁白的冰雪之上,瞬间晕染成了一朵血花。

她只觉灼热烫人,低头瞧见那抹殷红,忽地狂笑起来。

华君离之死,泪之滴被毁,她两次泣血而哭,本以为是魔化异象,却万万没想到她早已无泪可流,此后,唯有哭血。

狂笑了许久,直将整个雪渊震的雪花簌簌而落,又大哭起来,脸上血珠已溃败成两道血河,肆意流淌。直至哭的累了,血流的乏了,这才一头栽倒进红雪里,昏沉了过去。

九夜玲珑自始至终只静静立在那里,神色忽明忽暗,长痛短痛,当予决断,如此痴傻疯癫一场,让她早一日认清事实,未尝不是好事。

雪渊留了太多关于那两个男子的记忆,她刻意将他们尘封,早晚会被人撕裂。

他缓缓走近去,一把将她抱起来,折返回屋,走了几步忽地顿住,微勾了唇角,似是对着某人挑衅,又似是自言自语:“你嫉妒了她吻我?一个死人怎么会生嫉妒之心?”

再不顾身后空气异样波动,飞身离去。

不及十日之约,月初旬已遣朔流和血千魂前去通知魔界攻打清凉山。

九夜玲珑只懒懒的躺在榻上,毫无兴致。

月初旬有意作弄他:“本尊亲自屠山,魔君定会留在魔界,既是不会撞见他,你不随本尊一起前往么?”

“无趣。”九夜玲珑撇撇嘴,“娘子何曾下过灭门的决心?不过是让那些自诩为仙家的名门正派丢丢脸,使他们名誉扫地罢了。”

月初旬气哼哼道:“你等着瞧!”说罢,旋身离去。

娇憨之态,哪有半丝魔尊应有的高冷?

九夜玲珑长叹,清凉山外结界必定密如流沙,她大可等妖魔攻入清凉山后再行动身,如此迫不及待的赶去,不过是心有不忍罢了。

月初旬飞出雪渊,并未立即前往清凉山,她徐徐走近玄冰床,越走越近,心跳越来越响,双目已渐赤红,终于作罢,无奈顿在那里。

云伤,云伤,今日我便前去为你洗冤,为你报仇,让天下所有仙门子弟好好瞧一瞧,当初他们是如何无故冤枉了你,逼你走投无路,逼我如斯地步,使得你沉睡不醒,使得我只能遥望此处而见你不得,天下一切灾祸,皆是他们一手所为,恶果自尝,怨不得别人,是不是?

她嘶嘶低笑,喉间似是含了一尾响蛇。

归南正在同火珥玩的忘乎所以,一眼瞥见她身影,兴冲冲奔过来,直往她怀里钻,撒起娇来:“姐姐,姐姐,归南有好几天没见着姐姐了。”

月初旬日日前来看望云伤,时间却不固定,幻雪宫广阔无人,归南和火珥四处晃**挖掘新的乐趣,时常多日见不着她。

火珥性情高傲,本不屑于同一个冥界小鬼玩乐,奈何白茫茫一片的雪山,孤寂十分,唯有妥协。

此时,火珥眼睁睁瞧着归南放肆,却无奈何,一双幽绿大眼鄙夷的瞪他:小鬼就是小鬼,凭着心智不全,占尽主人便宜,名正言顺的色鬼一个……

好色之畜,主人亦曾这样评价它。

初时惧她怕她,喜欢腻着云伤,没承想丑女人如今明艳天下,莫不可逼视,可它乃堂堂一尊灵兽,心念岂可随意摇摆?

虽然以前嫌弃她丑陋,但它从未想过要离开她,当初前往南泽花海,竟欲将它送给红衣,难道她不知道,灵兽火幽,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么?

哼!

虎身鹿头依然高昂,金黄翅膀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地上白雪,悻悻然的蹲在一旁,却不自觉的舔了舔唇。

月初旬早已将它性子摸了个通透,被归南抱着絮叨了一会,弯腰一把抱住它金黄光滑的长毛,笑嘻嘻道:“好想火珥了呢。”

归南见状,依着月初旬的样子也弯下腰去将火珥抱住,也笑嘻嘻道:“好想火珥了呢。”

火珥又瞪他:小鬼学舌!

心中却兀自欢喜起来。

月初旬飞至清凉山上空时,一如所料,魔界尚未将结界撕裂开去,月初旬只望了一眼,命血千魂遣退魔兵,顿了许久,眼瞧山上弟子神情惶惶,仙派各个德高望重之辈亦开始焦灼,这才懒懒开口:“不灭门不屠山,亦无不可。”

她低垂着眉,声音清浅却悠远绵长,在山涧往复回**,空灵而幽秘。

似是睡着了一般,又顿了许久,终于吃吃低笑道:“交出一人,在场的所有仙门子弟每人刺他一剑,手足无所谓,眼睛鼻子亦可,死了,是他的命数,没死,是他的福分,此后恩怨,一笔勾销,魔界再不动仙界一丝一毫,可好?”

仙魔一阵喧哗。

妖魔齐齐低头,心中憋闷却不敢直视于她:如此便宜仙界,九凤一统六界之雄心尚在,他怎会轻易妥协?

清凉山更是炸开了锅:魔界气势汹汹屠戮灭门其他诸派,眼见攻下清凉山即可一统妖魔仙三派,人界犹如囊中之物,冥界事事中立不参与六界之争,日后便是魔界天下,如今岂会有如此好事?又这一人,究竟是何人遭了魔尊如此嫉恨?数千名弟子,一人一剑,即使不伤及要害,怕亦要浑身窟窿流血殆尽而亡。

“此人是谁?”终是有人颤巍巍的出声诘问,似是兴奋亦似恐惧,人群顿时空寂一片。

“商陆,商掌门。”月初旬似笑非笑,“魔尊一言九鼎,定不反悔。”

又是一片静寂,泛着沉沉死气。

有个白发老仙禹禹而出,悠悠道:“商掌门当初为封印魔神之力才误伤了云贤侄致他昏迷不醒,他为救天下苍生,何错之有?实不该让他一人承担此责。”

月初旬耳听一片附和之声,慵懒的望着商陆,冷笑道:“商掌门若是不肯答应,只怕后悔莫及,若为时已晚……”

隔的远,商陆瞧不见她神色,但他感触到了那股阴寒之气,刮心刮肺的煎熬,再定情望一眼毫发无损的结界,忽地似被什么刺中一般,举剑便朝心口刺去。

众人一阵惊呼,没料到商掌门如此侠义肝胆,竟是为了护住诸人性命而甘愿自裁,当下急于阻止,却是一愣。

反手刺心,剑尖却生生不能刺入肌肤半分,商陆满脸惊恐,额上早已冷汗连连,嚯地丢开剑,失了心神般大叫:“杀了我,杀了我……”

众人见他失魂落魄,一味要牺牲自我,对他更为敬佩,当下纷纷摇头避开,劝道:“掌门,妖女之言,不可轻信,我等岂可为了自保害你性命。”

商陆一味乞求,却无一人拔剑伤他。

月初旬终于不耐,长长一叹:“尔等仙家修道,不愿伤他救自己一命,亦不愿杀他救他出苦海,道义何道?”

杀他,便是救他出苦海?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忽有人惊呼出声:“你这妖女,竟是……竟是对商掌门下了诅咒?”

魔神之力传承了上古后卿的诅咒神力,威力不可挡,但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月初旬慵懒一笑:“本尊只是诅咒他不能自裁而亡,不能自伤而死,若想了却性命,必受尽九百九十九剑之苦,此番诅咒,乃是保他长命千岁,你怎地这般无礼骂我?”

轻笑盈盈,却令人毛骨悚然。

无味一拖再拖,无论为了自保亦或救他,断不会有人众目之下伤他一分一毫。

月初旬浑身光晕渐浓,微一屈指,一瓣白色玉簪花离手而出,徐徐飞向结界,忽地扩散疯长,似乎漫无边际,直至将整个清凉山包裹其中。

巍峨仙山竟是被一片花瓣遮了天云,仙魔皆是一怔,瞬间已是惊骇莫名。

逆转时空!

她竟利用魔神之力强行将整个清凉山的时空倒流,结界内外,清凉山一人一物的一言一行,历历在目,清清楚楚。

时空急速倒流,似在观赏一出折子戏,只可看,不可参与,不可与戏中人交流笑谈。

清凉山弟子,以及曾经来过清凉山的其他各派弟子,看着往事再现,或惊叹,或感喟,或无奈,或低头遮羞,只因,往昔言行昭昭,善恶莫辩。

终于回到那日,八年前,问荆躲在后山树影,眼瞧使君子和‘云伤’一起飞出悬妖洞,使君子气息奄奄,指明清阳是云伤所害,此为一铁证。

‘云伤’飞出悬妖洞,却并未离开清凉山,而是直奔小峰,脚踏一朵祥云,抬手撕掉脸上人皮面具,赫然露出本来面目。

是呵,若他不是带了人皮面具而是幻化为云伤模样,使君子怎可能辨别不出那人便是一向淳厚正直的大师兄,商陆?

众人错愕,一会盯了时空幻境瞧,一会盯了颓败跌坐在地的商陆瞧。

问荆咬牙切齿,悲恸至极,他一向与使君子交好,此刻望向商陆的目光更是要喷出火来。

徐徐倒流,清阳仙尊一袭玄墨衣袍,温润眼神孤傲出尘,携了一人正缓缓步向悬妖洞。

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抹背影,威严而肃穆。

清阳领着那人沿着曲折蜿蜒黝黑重重的洞壁行了许久,直至抵达密室,现出天神盏。

清阳诘问,他扯谎,跪下哀求,眸含杀意,直至清阳心软扶他起身,化为一滩尸水。

他轻叹,跪拜离去,三分悲恸,七分兴奋,一脸的敦厚良善和恭谨,正是当初的首席大弟子,如今的清凉山掌门商陆。

真相大白天下,他却死而不能,人人似是避着一尊瘟神,早已躲的远远的,唯尚东仙君青筋暴涨,连击三掌泄尽他一生修为,这才一把揪了他衣领,厉声叱道:“不孝之徒,不孝之徒……”竟是不知如何表达他的愤懑。

惜名重誉,偏让他名誉扫地,自裁寻死,偏让他受尽九百九十九剑之苦,不得善终。

如今,他受万人指点,寻死不能了却,苟活于世,残喘人生,华君离,你可瞑目?云伤,你是否又会怨我?

月初旬收了决,一个踉跄差点从半空跌落。

及时赶来的男子一把接住她摇晃抖索的身子,伸指一点一点拭去她唇角鲜血,既心疼又无奈:“傻娘子,尽会做傻事,你这一颗心,究竟是心慈,还是狠辣。”

耗尽半身魔力,却没杀一人,只是这般对待商陆……手腕的确残忍,又思及曾经他骗她种种,亦曾杀了孤独掌门诬陷云伤,幸好,幸好……望一眼她神色莫名的眸底,忽地胆寒。

月初旬似笑非笑:“不是不愿来么?还有……你怕什么?”

九夜玲珑轻咳,顾左右而言他,笑吟吟道:“那个,血千魂,你问问仙界愿不愿意交出剩余神器,若愿意,拿了神器收兵,若不愿意,屠山灭门。”说罢,抱着月初旬疾飞入了云端。

血千魂和朔流抚额轻叹:二公子,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敢当众调戏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