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斯赫尔博先生去世了,就在今天的凌晨?”安田教授讶异无比,放下手里的电话,陷入沉默。他原本是要把妻子的消息也告诉斯赫尔博先生。
安田教授的灰色眼眸越发灰暗,他对高夏说:“就在我的休息室休息吧,孩子。”
噩耗总是成双结对,高夏问:“那您怎么办?”
“我只想躺在这里,看看星星。我们以前常常一起观察星空呢!”安田教授微笑一下,不再说话。
高夏知道,安田教授得知M夫人的事后,悲伤如同烈性酒精饮料,渐渐劲道回升,澎湃而来。自己不能打扰他了,让他安静地沉淀悲伤吧。高夏自己找到休息室,开门进去。
曙光来临,高夏醒来。
高夏目睹到属于自己的奇妙。光线透过了他的皮肤,他看见自己的脉搏,不,是血管,还有汩汩流动的血液,然后是骨骼,过程只有几秒,然后,他仿若空气一般。
高夏呼唤:“安田教授!”
安田教授却找不到他的人,“孩子,你在哪里?告诉我!”可高夏就在他的身旁。
高夏试着避开光线,但仍然没有变化。他又试着去握住安田教授的手,还能够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和皮肤皱褶,只是看不见,躯体仍然实际存在。更加意想不到的是,握住安田教授之后,高夏的身体从手掌、腕部到肩膀,逐渐全身显现出来。
安田教授目睹一切。
“你既是清异师,又具备另外一种异能。”安田教授沉吟。
高夏摇头,“我也不知道。对了,请您帮我一个忙!”高夏返回房间,手里拿着他的外套。
安田教授习惯了绅士口吻,“乐意效劳。”
高夏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几根黑色的头发。
安田教授会意,“你的父母从来没有任何异常吧?”
高夏点头。
尽管那一丝怀疑震撼着高夏灵魂深处隐蔽的畏惧,他不愿意接受事实,但又想检验真相。
是的,找到分子生物专家安田教授,可能这一次,他就会找到真相。
“你做得很好,样本充分,而且,发根携带毛囊,含有活性蛋白质,才能够做核糖核酸对比。”安田教授熟练地使用他的各种器械和工具。
他似乎看出这个少年的紧张和惶恐,“不要太激动,你已经经历了非常奇妙的遭遇,应该有心理准备了。”
高夏苦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耐心等待。
手机振动,是有短消息抵达。
“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发信者,叶幸。
高夏呆了一下,久违的感觉才涌回来。仿佛已经度过了漫长的十个世纪。
叶幸改变了主意。是的。一个失控的世界,不会再正常了。她原本打算完全封闭起自己的生活轨道,但是,她已经意识到,世界产生了裂缝,会秩序崩溃。
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了。
但高夏此刻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关于安田教授,关于自己的身份,关于此刻自己对血缘、对相处那么多年的父母的怀疑。惶恐不安与联系上叶幸的兴奋,不断冲击着他。
高夏深呼吸几下,拨打电话过去,“你还好吗?”
“我还好。我知道你是清异师了。”叶幸比高夏冷静。她已经从警察局出来,路上的行人稀少,不会有人注意她在说什么。
“对不起。”高夏仰头,光线耀眼,但没有照射在他身上,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说对不起。”叶幸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戴着面纱。
高夏反问:“我们是不是有距离了?为什么?”
“大概我们各自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
这句话让高夏感到了更大的孤单,他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如叶幸所说,当他回忆起另外一个藏之极其深的名字——司宇宙,当他开始困惑、渴望答案的时候,他的命运已被开启。
“我不知道如何详细说明一切。不过,我始终与你站在同一边。因为我,我……”高夏这样说着,看见安田教授远远地抬头,望向自己,示意他过去。
“回头我再打给你。”高夏在挂断叶幸的电话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然后,高夏慢慢走向安田教授。
电视里,一条国际新闻被以毫无感情的声调念出来:“某国著名作家斯赫尔博去世,逝世原因令人惋惜。据悉,当地时间上午,作家斯赫尔博在市立图书馆内,被书架上掉落的某本书砸中……世界各国的读者和文化界哀悼怀念……八十八岁……”
叶幸看着电视屏幕,啼笑皆非。
作家生产书,这位老先生曾经担任图书馆馆长,最终死于图书。
这种生命的结局,还真是圆圈上的一点,可视为起点,也可视为终点。很像一个寓言。
一只翩跹的身影飞过去。
叶幸疑心是幻影,但很快发现蝴蝶已经停在自己的眼前,橱窗凹处。
叶幸伸手去抓。黑蝶在掌心猛然挣扎,飞跃手掌。不对,那是穿越,而她的手掌完好无损。
叶幸愕然一下,皱起眉头,与黑蝶对视。即便是蝴蝶,也是有眼睛的。但叶幸想起,自己当下应该无法运用过去之眼。
难道昆虫也开始有异能种类,而这只黑蝶,从时间荒野而返?
“遗体将于晚间火化……”
叶幸的注意力被新闻重新吸引,黑蝶倏忽不见。隐约,看见橱窗镜面反射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存在于玻璃的表面,依稀在招手。
电视上出现那位前图书馆馆长的面容。叶幸猛然看清橱窗镜面映照的人影,是一个老头。
叶幸转头。道路的另外一侧,花坛之侧,一个花白眉毛没有头发的老头,双手执手杖,穿着黑色西装,同色领带,目光睿智,看着叶幸,如洞悉一切。
叶幸回头看电视画面,已经报完新闻。
叶幸一贯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对记忆的保管。老头继续招手,叶幸走过去,主动招呼:“您好!”
“你好啊。”老头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叶幸确定他就是刚才新闻报道过的已经去世的老人,作家斯赫尔博。那眼前这个人,是幻象还是灵魂?
“您专程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孩子,或许我正是专程而来,如你所认为的。”老人很亲切,但持重的神色和黑色的眼神深邃如墨,“我第一次来中国,或许,你发出了什么特殊信号,我才来到你面前。”
“这是偶然,也是必然,对吗?”叶幸凝视老人。
“偶然,还是必然,这将由你自己来判断!”
“好!”叶幸点头。
“请跟我来!”老人伸出手。觉察不到温度的手。既非冰凉,又非温暖。叶幸拉住那只手。两个人倾斜而行,空间裂开一道口子。
无数的书架,如瀑布,如河流,如喷泉,无穷无尽,使人惶恐而畏惧的图书书架,以及一本又一本的书,快速行进,穿行,转弯,又后退,再折回某处。
叶幸一声不吭,任凭老人带领。这是书的森林,也是知识构成的迷宫。
因为人类的存在而诞生的知识,尽管真理混杂谬误,误解交错理解,却是人类最强大的工具性力量。
最后,他们一起停顿在一扇门前。老人放开叶幸,“孩子,去打开它。”
叶幸遵从他的吩咐,拉开金属门把。寒冷的白色雾气浸润出来,里面如同冰窖。叶幸下意识地回头看老人,如她预料的,他已经不见了。
叶幸继续朝雾气深处走,牙齿都在颤抖。奇怪的是,体表感觉寒冷,体内却有一股暖流,未曾被寒冷吸收带走,像是被严格的分界,感知是感知,交流是交流。
直到眼前出现一块完整的长方形的冰块,十分巨大,可以塞满一间普通房间。
这里如同直接冷冻了一个房间一样,这房间竟还有日常陈设:披着白色花纹毛毯的椅子,靠墙的书柜,桌子上有咖啡杯,屋里有冷气机,有一些报刊,天花板有吊灯,吊灯边缘还有一些灰尘,甚至,壁炉里有木头正在燃烧。然而一切景象又全部凝固在冰块中。
在书柜角落,有一个老人站着,维持着试图探手取下一本书的姿态。距离他脚边一米开外,一只黄黑色皮毛的猫蜷缩着身体舒服地酣睡着。
调整一下视觉,叶幸相信那个老人就是刚才带领自己来到此处然后消失的斯赫尔博。她的手指关节敲打冰块,如在叩门。冰块顷刻粉碎,然后融化为水。这些水迅速上升,悬浮在半空,形成完美的球体状态。火焰开始接着燃烧,黑猫传出打呼的声音。老人已经取下一本书,回转过身,面带微笑,“孩子。”
叶幸不会急忙询问答案。她相信,老人可以告诉自己一切。
“我已经并非实际存在的人了!”老人主动说明,“这是假设你会抵达这个空间而预留给你的关于这个空间的记录。”
“那么如何确认,我们的交谈,完整契合?”
“所有事物本身的进程,必然要发生。人类无法预知未来,是因为根本无法完全了解所有事物的规律和信息。整个世界的综合的全部信息,构成下一步的发展,也就是未来。”
“您能够做到?”
“不,我无法做到。这被称为阿卡夏计算法。宇宙里存在这样的解释,在最基本的物质单元,会记录一切信息,再加上,借助了曾经的某位异能者朋友的帮助。”老人似乎陷入回忆,“她是一位可爱的女士,有一个嫉妒心比较旺盛的丈夫。不过,后来我们也成为朋友。那位女士,有着空间封闭的异能,她的名字,可以用M代称吧。”
“M夫人?原来如此。你们是朋友。”叶幸终于明白了其间的关联。
“是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叶幸不去计较细微的偏差,她看见那些悬浮的水珠随机无序地移动着,是很美丽的景象。
“那么,我们开始吧!”老人说,“如果你觉得有些部分枯燥,难懂,那么尽可以略过去,去听你感兴趣、想要关注的部分。没有关系。”
“好的!”
叶幸按老人的示意,坐到另外一张椅子上。
老人思索片刻,才缓慢开口。
“俄狄浦斯为何逃避命运,却迎接了命运?因为潜意识在背后不断促使他实现预言。
“关于小说《追忆似水流年》,为何追求无穷尽的细节叙述。
“关于思考与进食。吃是动物本能,思考,是进化的产物。
“生本能与死本能。”
他说到第五个主题,“异能密切联系着意识,集中集体的意识,亦即集中了异能。第六个主题,存在即合理,异能的存在是否暗示着一条隐藏的进化之路,有着终极意义……”
最后一个主题。
老人合上眼睛,似乎有点疲倦,“喜欢看这个世界的人吗?喜欢自己拥有的能力吗?”
叶幸仰头,回想自己的回答。
对于一个可以提取过去记忆的异能少女,不管是他人、其他生物的喜悦与美好,还是悲伤与黑暗,她都看得太多。如果有一种会喜欢的旁观,那么,应该是像一个正常的少女,每天上学放学,看见的肤浅的世界。
肤浅的世界,远比真实完整的世界更适合旁观。
那个一直话很少,在学校门口卖水果的妇人,没有人知道,她每天的记忆之一,就是重复幻想杀了老公。那个老公总是殴打孩子,殴打她,并且,只打她的身体上,不打脸,避免被人发现他家暴。这是一种暴力的智慧,不是吗?
叶幸从来不去买这个妇人的水果,尽管她总是装出和蔼热情的样子跟学生攀谈,介绍当天什么水果新鲜,什么水果可口……
那个蛋糕店的厨师,十分猥亵,可笑可怜。他做的提拉米苏受人欢迎,学生、老师,甚至某个副校长都来买。但是,他根本不认同自己的职业,他发现,再美味的提拉米苏,不过是奶油加巧克力粉加糖,同时,这些让人发胖的物质,分量放得越多就越美味。他不喜欢做这些,又不得不做,就在做蛋糕的时候放入鼻涕……精制的糕点依然漂亮。
但是当他出现在晚报上,介绍自己的“作品”,却说,要用心,唯有用心,才能做出大家爱吃的提拉米苏。
世人的真情实意和虚情假意,本来就混杂融合一体。
隔壁班那个很受欢迎的男生,喜欢穿翠绿T恤衫,衬托得皮肤很白。他的身体是美感的瘦,受到女孩们欢迎。但是,他在自助餐厅,会像猛兽一般,将食物塞进嘴巴,剧烈咀嚼,然后并不咽下,而是吐出来。他自己知道,他属于容易肥胖的体质,因此根本不敢摄入过多热量,不吃又总感觉饿,只好穷凶极恶地依靠味觉和嗅觉来获得食物的满足感。
那个很有男子气概的体育老师,常常踢打男生,羞辱他们的不够强壮。这个老师肌肉发达,但他遇到被小流氓欺负的学生,却装作没有看见。
那个偶然瞥见的给上司开车门的胖男人,头顶有点秃,低声下气地跟在上司后面,如同哈巴狗。但是,在上司转身后,他的眼里燃烧起太阳黑子爆发一样的烈焰。
也会遇到相反的例子。
那个对学生总是板着僵尸脸,态度不耐烦的女校医,同学们都在传播她的小道消息和八卦,说她是个老姑婆,说她不幸福,所以心理有点变态。直到有一天,叶幸看见她给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孩子开药,轻言细语地哄着小孩:“这药不苦,你吃吃看,外面包着糖哦。”
看起来那么坏的人,却有温柔的内心。
那个小孩子,感冒了的可怜虫,只是跟着哥哥到学校晃**的陌生小孩。
不统一的、不一致的、内外分裂的人类,构成真实完整的世界。
叶幸仍然情愿不要完整真实。但过去之眼恢复后,叶幸已经决定去运用它。接纳,接纳全部的信息,来自这个世界的一切人,一切生物。
大脑会不会因此爆满……
管那么多做什么呢?也许人的潜能本就不可限量。
也许那个卖水果的妇女最终克制不住,拿刀杀了丈夫和孩子,然后自杀。
也许那个甜点师有一天再也不做甜点了,而是改行去当厨师,肢解动物和植物,炮制美味的佳肴。
也许那个男生,三十岁后成为一个幸福的胖子,因为找到了可爱的女孩结婚,彻底放松自己,放过了自己,曾经被爱慕的女生说是肥猪的往事,他也慢慢淡忘了。
而那个被上司压抑的胖男人,最终完全服从了命运,不再反抗,连精神上都放弃了反抗。他需要一份工作,需要足够的薪水来支付房贷和家庭开销。他最终放弃反抗,选择为了老婆孩子放低自己。
观看世间种种,然后理解这一切,忘却喜欢与厌恶的情绪。
当这样的念头流淌过,叶幸看见那些沙漠一般的浩瀚文字静止片刻,然后凝聚起来,汇集成一线,源源不断地流向自己的眼眸。
流向那只过去之眼。
世界,即是我的眼眸。
叶幸,似乎在跟自己对话——
你理解了这个世界,最终也理解了自己。
叶幸忽然领会了她凝聚信息、意识和记忆的意义是什么。
两个人的对话,结束了。
叶幸转身,门外,无穷无尽的藏书书架,迷宫走道的格局,开始发出松懈的分解声。那是类似雨水落在松树针叶上的大自然奏出的音乐。书和木架化为沙子。那些流沙飞快移动,席卷所有事物,铺天盖地。
在叶幸的眼前,全部都是荒芜的沙漠了。
叶幸感觉自己的双足深深地陷住。但奇怪的是,她毫不畏惧,仿佛希望自己被掩埋一样。那些沙子带着温暖的金黄色,传达给皮肤温暖的感觉。
叶幸忍不住低头去看,她看到那些沙子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沙子,而是细微的金色的文字,千奇百怪的语言文字,有古老的中文楔形文字,还有近代的字母……以及世界通用的阿拉伯数字。
陷住而已,没有继续往下,那力量也没有退散的迹象。
被文字包围的叶幸看见刚才的冰中之室所有物体也变成了字母符号,急速滑落到地面。
此刻,关于X的漫长对话,脑海里全部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穷尽一生研究X的老人,是否最大程度地从本源上接近了X的本质?
这是个大疑问。叶幸明白了,老人本身也是一个异能者吧!只不过,他的异能,针对的是知识。他的一生与书打交道,掌握知识,洞察规律,博览万物,辨识世界。
叶幸不知道自己接受了老人启示之后的命运何去何从。
但她,势必要弄清楚。
人啊!在逃避命运的途中,总会迎头撞上命运。如同俄狄浦斯①一样。那么,逃避本身就实现命运的一部分,势必还要去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并且去理解这种命运,而不去逃避过程。
与之共生。
是糟糕还是美好……属于未知。
洞悉过去的叶幸,不知未来。那么,只能去创造未来,从过去延伸到现在,去行动,去为之努力,从现在孕育未来。
只是未知,不是不能作为。
比如高夏,他是清异师又如何呢?
一切幻象退去,叶幸回到了普通的环境当中。
她出现在一条平静的巷子里。墙壁上是一些兀自生长的小植物。叶幸蹲下,默默注视着,摸着植物小小的绿色叶脉,感受着叶脉流淌的生之气息,然后起身,回家吧!母亲应该又要担心了。孩子总是应该回家的,在真正独立之前。
在自己家的楼下,车棚那边,站着一个仍然帅气的男生。他仰着头,似乎在看天空中的云。
然后——走近——
高夏终于再度见到了叶幸。
此刻,他的内心涌出的是那么广大的平静。
在所爱的女孩面前,为什么此刻如此的静谧,像是电影大银幕上的海啸,徒然惊天动地,电闪雷鸣,但只有画面声音,没有真实的触感。
叶幸看着高夏。为什么唯独看不到他的过去,是因为他原本就不可被看见。从立场来说,他们处于敌对的关系。
从缘分上来说,他们又发生了一段奇遇。
叶幸望着高夏的眼睛,她看见了玫瑰。
那是一束特别美丽的玫瑰,哪怕是存在于记忆里的花,叶幸也闻得到当时的芬芳。花店的老板,一个笑哈哈的热情的阿姨,跟高夏商量着怎么包装起来,要多少朵呢?
高夏羞涩地说:“要十五朵。”
花店阿姨问高夏:“有什么寓意吗?需要加上什么卡片和留言吗?”
高夏神秘地笑着,只是在心里演习。
然而,他却扑空了。叶幸不在家了。
十六岁的叶幸,如果没有帮助盲眼的老人去寻找孙女,如果待在家里,就会收到自己喜欢的男孩送的玫瑰。
十五朵玫瑰,和一个充分制造气氛的悬念。缺少的那朵玫瑰,就是叶幸自己。
这个悬念,性格内向的高夏根本想不出来。他只是路过一家咖啡馆,在墙壁上,有人给他指点出主意。他就照做了。
无论如何,收到玫瑰的自己,一定会无比开心。
然后两个人就相亲相爱地继续交往下去。
命运在分岔路口,仿佛神在天堂给出了命令,他们最初的恋爱,戛然而止。
这是叶幸上一次错过的记忆。
叶幸知道,自己已经拥有了最大的力量,逼近阿卡夏的力量。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自己更加渊博,所知广阔,而且还将持续增加。
至于高夏,从前对叶幸的过去之眼免疫,是因为高夏的记忆深处藏着太过悲伤的往事,他送走了青梅竹马的女孩,于是压抑了他自己清异师的潜意识,封闭了自己的异能。这相当于将文件加密,收藏起来。所以叶幸不能读取他的童年记忆,即便读取到,也只是乱码信息流,而不是完整的情景故事。
就是这样巧合。一个清异师,爱上了一个异能者,就必然会继续爱上下一个。唯有在叶幸面前,高夏的潜意识压抑自己的异能,在别人那里,仍然可以发挥出来。
彼此成为相对整个人生显得短暂的光阴里温暖的象征,美好的慰藉。
那么爱护,那么温柔——那曾经对某个小女孩奉献过的东西,一种以“爱”为名义的情感。
叶幸隐约觉察到,又故意让自己忽略的地方,真相终于浮现。
某种程度上,高夏对她的好,很过分。如此过分,以为她是那个“曾经”的代替。
因此他加倍灌输,加倍补偿。
高夏自己也无从记忆起那个“曾经”,只是被潜意识驱使,去爱护眼前这个人,去精心守候她。
叶幸相信,她与那个曾经,最大的相似点,便是同为异能者。
高夏目光闪烁着,“我……”却不知说什么。那是愧疚的目光。他终于记起叫司宇宙的女生了,“对不起。”
叶幸微笑,“为什么?”
“我……”
叶幸靠近,把头靠在高夏的胸口前。
高夏默然。
“曾经在你单车后座,听见过的心跳!”
当然,大致不会改变的心跳声,熟悉的,亲切的。
下雨的时候,他把头顶的伞倾斜到她这边,她没淋到一点雨,而他对自己湿掉的半身毫不在意。阳光明媚的清晨,他给她买的早餐,唯恐她饿着肚子上学。那些一起上学的情景,那些在楼道下喊自己的名字的画面。被拥抱住的体温,触碰到额头的吻,还有晚上散步,牵手时交错的手指,令人安心的心跳声……他和她,谁都不可能忘记。
叶幸终于离开那个怀抱。
高夏忽然觉得心脏疼痛起来,那是越过痛感的精神的刺痛。
爱,那当然是爱。
叶幸望向高夏。
什么东西被破开,完全不能够抵挡,然后被**,进入到意识最后的层面,进入海底的底下,进入记忆中的记忆。如流光进入水中,如眼泪流出眼眶,如尘埃落定。
终于自由控制,运用由心。
抵达极致的过去之眼,收获一切情报。
“你会去找龙牧吗?”高夏在叶幸的背后问。
叶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连她自己也没有答案,她要去找到答案。
那张纸条,出主意的人,正是龙牧,叶幸完全可以计算出来。
然而万事万物皆可计算,唯有爱不能。
叶幸转过身,对着高夏遥遥挥手。
叶幸完全没注意到,高夏默默流泪了。高夏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漆黑阴影。那团阴影无声无息地移动着。
那阴影非常接近高夏的时候,又缩小了。
小得像一只黑猫。
也许那的确是一只黑猫,竖立着雪白的耳朵,蹑手蹑脚,望着高夏。
黑猫张开嘴巴,血红色的如莲叶脉络的东西,网一般笼罩了高夏。
高夏毫无知觉,沉浸在悲伤中。
那网收拢,高夏闭上眼睛,失去了知觉。
然后,他倒在地上,呼吸渐渐消退,如同死去了一般。
过了许久,高夏忽然坐起身,像从沉睡中醒来。
他捂住自己的脸,“司宇宙,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