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钢天寒记

第五卷 第十三章 旧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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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摔入水中,白天宇觉得自己不断往下沉,双耳发闷,似寂静之极又像充满悠长连续的鸣音,他连喝多口江水,胸口窒闷,鼻腔进水,整个大脑像在燃烧一样,浑沌灼热,他感到自己双眼圆睁,但什么也看不到,他扑腾着,四肢前所未有地发达灵活,他奋力挣扎,头脑露出水面。浮上水面后模糊听到鲁泰命令手下抓他。他左右看看寻找萧子仞,江面上一片乌黑,他用尽全力大喊:“仞儿,仞儿!”

一艘划过来准备抓他的船只上的人幸灾乐祸地告诉他,萧子仞已经在水底淹死了,上不来了。

白天宇什么也没想,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

水底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白天宇到处摸索,他感到自己正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一点点吞噬,那种无处安放的痛苦和恐惧感把他碾轧的支离破碎,他快消融在这水里了,他不知道有没有眼泪出来,到处是水,透不过气,为什么有水这种无孔不入的东西呢,水看似温柔平静,实际比任何东西都凶狠可怕,人一旦掉进去,不断往下陷,往下沉,一口呼吸都没有。白天宇的头脑好似越来越清晰:如果她葬身在这滔滔江水中,我跟她一起死吧,没有她,活着也是一世凄凉。

然而人的求生本能迫使他从水底冒出头,他夸张地喘息着,四下看看,没看到她,铁扇门的船却往他划过来要抓他,他又潜入水底。她自小在山林间长大,不会不习水性,她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如果再找不到他,他绝对不再出来,陪她一起死。

水下游了一阵,头碰到船底,出不来,他在船底摸索一阵,终于抓到一个东西,想也不想,拖着他抓到的东西浮上水面,不远处的火把光亮照过来,他见到一个狰狞的死人面孔,他几乎认不出那就是他的萧子仞。

萧子仞脸色又是苍白又是铁青,脸孔虽然不至扭曲,但十分恐怖,他向铁扇门的船哭喊道:“救命,救命!”

船只划过来,白天宇抱着一动不动的身体不停划动,脸上有水流进他的嘴里,又苦又咸,是他的眼泪。

铁扇门的人把他拉上来,刚拉上来就有人反手绑了他,他咆哮道:“放了我,快放了我。”

绑他的人动作粗暴,骂骂咧咧地说道:“瞧这肚子鼓的,已经喝饱了水,早见阎王了!”

旁边一人踢了一下萧子仞的腹部,见没有动静,啧叹道:“生的一副俊模样,叫你早点投降偏不信,这下好了,自讨苦吃,可惜了这副容貌。”

白天宇见他们对萧子仞无礼,心里又急又痛,又恨又狂,心胸激**,“哇”一下吐出一口鲜血。

鲁泰过来,见到躺地不动的萧子仞,心里慨叹:这样一身好功夫,淹死了确实可惜。

白天宇低吟道:“求你,放了我,我要救她。”

鲁泰蹲下身,冷笑一声,手放到萧子仞脖颈处,余温未了,但也浑身冰冷,而且,已经没了脉搏,他确认道:“死了!”

白天宇身体蜷缩躺到萧子仞身边,看着萧子仞灰白的脸,感到万念俱灰,他闭上眼,感到自己的身体化为一抔沙尘,大风之下,沙尘漫天飞舞,一点点消散,就像被吹散的蒲公英,然而,灵魂却结结实实的存在,痛苦清清晰晰的纠缠,形灭神不灭,只灭了这身子有何用,他要灭掉他的痛苦和愧疚,那已是他无法承受的东西,此生失去很多人,经历无数生死,也多次濒临崩溃,最终都咬牙挺过来,只有这一次,他确定是不想再活下去了,死,对他来说不是死,是还他一个平静的世界。

铁扇门的人划船离江上岸,上岸之后,天空已微微发白,黎明就要来了。

鲁泰对守在岸边等候消息的人说:“去报告掌门,人已经抓到,请掌门指示。”

等候消息的人飞快跑走,过了不久,便带了消息过来要他们去附近一个山洞,鲁泰带人抬了白天宇和萧子仞走了。

来到一个绮丽的洞中,洞中墙壁上点着火把,火把照耀下,洞中竟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这是这附近一带十分有特色的溶洞,洞中地上长着许多石笋,长短不一,短的像刚出芽的植物,长的连着洞顶,竟有两三人高,白天宇、萧子仞被鲁泰带进洞中扔到地上,好似在向什么人禀报道:“掌门,人已经带到,属下办事不利,这个女的已经被淹死了。”

一个男子哼了一声,鲁泰便退去了。

洞里只有躺倒在地的萧子仞、瘫坐着的失魂落魄的白天宇和那个所谓的“掌门”,应该是铁扇门的掌门。开始白天宇很好奇谁这么费尽心机抓他,现在什么也不想知道了,只求一死。他垂着眼睑,眼睛是睁着的,但什么都看不到。

洞中一片寂静,静了很久,也许那个掌门等的不耐烦了,走了两步,低声道:“你还是落在我手里了。”

低沉的声音在洞中回响,变得不真实,白天宇终于摇晃着抬起头,站在他面前一丈远处,站了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男子脸上带一个恐怖的白无常面具,面具露出一双眼,嘴巴处挂着一条长长的假舌头,看起来鬼魅耸人。白天宇两眼无神看了那人一眼,半点兴趣都没有,似乎看他一眼只为了完成一个毫无意义的礼节。他慢慢把目光垂下,在垂下目光时,白天宇见到那人右手握着一把扇子,像纸扇。铁扇门人人都随身携带扇子,普通门人都是铁扇,鲁泰贵为右堂主,带一把金扇,而面前的所谓“掌门”,却带一把纸扇。他瞧着这纸扇,突然双眼一亮。

白天宇久久盯着那把纸扇,很久很久,拿纸扇带白无常面具的“掌门”似乎在等白天宇认出自己,一直站着不动,等他辨认。

过了很久,“掌门”似乎等不及了,问:“认出来了吗?”

白天宇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抬头,看着那雪白的白无常面具,颤声问道:“你是,铁扇门掌门?”

“掌门”慢慢抬起扇子放在身前,轻轻打开,道:“是。”

白天宇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把打开的纸扇,喃喃叫道:“陆致隽。”

“掌门”伸出另一只手摘下脸上面具,露出一张同时带着笑意和杀气的面孔,他随手把面具扔了,面前的人,正是陆致隽!

陆致隽仰面笑了两声,痛快肆虐地笑,陆致隽笑的身子颤动,笑的山洞像要跟着崩塌一般,笑了一阵,道:“怎么样,白天宇,你还是落在我手中了。”

白天宇面无表情,颓丧地垂着头,道:“成王败寇,杀了我吧。”

白天宇意志颓废,毫无半点求生欲望,对自己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又为何变成铁扇门掌门也没有疑问,这让陆致隽感到很不痛快,陆致隽趾高气昂地走过来,道:“怎么了,你不是嫉恶如仇吗,你不是恨透了我吗,怎么现在一心求死,这可不像我认识的白天宇,你的骨气呢,你的那些通天的本事呢,你不是九命猫妖吗,你不是死不了吗,啊,我现在只见到一个懦弱无能的废人。”

白天宇已经万念俱灰,陆致隽的激将法完全没起作用,他吹气般说道:“你还想怎样?”

陆致隽经过千辛万苦找到白天宇,本以为能好好折磨白天宇一番,饱尝胜利的滋味,因为自己许久没遇到像白天宇这样百折不挠的对手,如今终于抓到他了,却一点斗志没有,陆致隽感到失落和扫兴,好像自己精心唱了一出戏没人看一样。

陆致隽看看躺在一边的萧子仞,完全是一副死人面色,看来真是死了,他冷笑一声:“就因为她,这不像你啊,白天宇,你可不是个为情所困的人。”

白天宇垂头丧气,只等一死,说道:“杀了我吧,要不然,就是我杀了你。”

陆致隽听到白天宇说狠话才觉得开心一点,他大笑一声,道:“让你死容易,但我偏不想那么做,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把刀子戳到你心窝里!”说到最后,陆致隽目露凶光。

白天宇无动于衷。

陆致隽走到萧子仞身边,蹲下身,慢慢说道:“把你看的最清楚的人,不是站在你身边的人,而是站在你对面的人。”一边说,一边伸手捏萧子仞的脸,把她的头转过来好让自己看的更清楚。即便此时萧子仞面如死灰,毫无血色,也抵挡不住她精致绝伦的五官带给人的惊艳感,陆致隽啧啧赞叹,“好标致的美人,天底下恐怕难再有如此姿色,你果然艳福不浅。”

白天宇听到陆致隽谈论萧子仞才抬起头,他知道陆致隽恨他恨到骨头里,他死的越痛苦陆致隽越开心,如何让他更痛苦,那只有拿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下手了,陆致隽说的很对,最了解自己的人,也许不是站在身边的朋友,而是站在对面的敌人,陆致隽可怕之处不只是手段残忍,而是能了解敌人的痛处,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痛。

陆致隽侧过脸见到白天宇眼里放光,知道自己猜的没错,白天宇重情重义,面前这个姑娘的死导致白天宇精神大受打击,但不是死了就完了,人死了还留有尸体,一样可以威胁到白天宇。

陆致隽摸摸萧子仞标致的面颊,面带微笑地说道:“这样的美人,竟然没让我遇到,我姓陆的,恐怕遗憾一辈子。”

白天宇感到消失的力量又回来了,他想出言痛骂,骂个陆致隽狗血淋头,但陆致隽是什么人,他骂的越狠,陆致隽就越感到痛快,他必须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但他惊惧惶恐的眼神骗不了陆致隽。

白天宇张口道:“你就这么恨我?”

陆致隽缓缓说道:“宁要我负天下人,不要天下人负我。”

白天宇道:“就因为,你妹妹喝下的毒是我下的,那你呢,你准备担多少责任,你害她丈夫疯癫,害她女儿中毒下落不明,你要怎么报复自己,每次你一个人想到她的时候,是小时候的样子还是去年在芙蓉楼里见到她时的样子?去年见到她,你还能记得她的样子吗,你也没想到吧,你害死你一直寻找的人,你没想到吧?”说到最后,白天宇露出凄惨的笑容。

这一番话已然激怒了陆致隽,但陆致隽装作不为所动,如果他承认自己生气,那就被白天宇占了上风了。陆致隽强颜欢笑,道:“你学我,学的越来越像了。”

白天宇接着说道:“我没料到,你不仅是齐天教的人,还是铁扇门的掌门,你确实让我吃惊,但是,就算你成为天下第一,就算你有本事杀了所有你想杀的人,又能怎么样呢,你不能起死回生,你也找不到你妹妹的女儿,那个被你残害的孩子,这种切肤之痛一定很难受吧。这世上,还有什么好让你牵挂的?”

陆致隽起身离开萧子仞,走到白天宇旁边,白天宇仍被绳子反绑,陆致隽伸手扯掉绳索,白天宇双手恢复自由,陆致隽突然拉起白天宇的身体往旁边一根半人高的石笋撞过去,白天宇头部撞在石笋上,石笋顿时断成好几节,白天宇头上流下一道血液,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白天宇没觉得有多疼,他轻松地说道:“一定杀了我,如果不杀了我,有朝一日,我一定让你死在我手里。”

陆致隽笑笑,现在可以肆意折磨白天宇,甚至可以凌辱萧子仞的身体让白天宇痛不欲生,但陆致隽竟然感到无聊,他并没有期望中的那种快感,他抓住白天宇衣服前襟,看着白天宇脸上粘稠的血液,说道:“到现在你还在嘴硬。”

白天宇嘴角微微上翘,轻声道:“如果我现在求你,你肯定更难受,只要我存在,不管怎么做,都是你心里的钉子,就算我死了,那钉子也在你心里,你才是那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

陆致隽冷笑两声,过了一阵说道:“你别自以为是,现在掌管生杀大权的是我,你逞一时嘴上痛快是没用的,我动动手指,就能把你的心挖出来,你信不信?”

白天宇始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时他感到被撞破的头开始作痛,一种钻心的钝痛。

陆致隽一把摔开白天宇,再走到萧子仞旁边,他轻轻抚摸萧子仞的脸颊,然后是脖子,一边抚摸一边说道:“你们都死了,没人知道我杀了宇文不胜的弟子,要怪,也只能怪到你的头上。这样的美人,我是无福消受了,她虽然死了,但好在长的如此美貌,有大把人趋之若鹜,你想不想看一出人尸媾和的好戏,我不会看的,很反胃,但你肯定想看吧。”

白天宇头痛的昏昏的,连原本应该高涨的怒火也变钝了,他已毫无求生欲望,他感到就算陆致隽不杀他他也会死,他勉强支撑着说道:“你还有没有更惨无人道的办法报复我,想不到了,是不是?”白天宇嘴角漾出怪异的微笑。

陆致隽双眼变红,他松开抚摸萧子仞的手,触摸尸体已让他难以接受,即便这么做,白天宇仍然没有表现的让他有报复的快感。他看着白天宇越来越无力的身体,感到白天宇的生命正一点点消逝,不,不能就这么死了,一定要让白天宇死在他的手里。

陆致隽抬起折扇对着不远处的白天宇,红着双眼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太痛快的,也不会让你活太久,记得杀你的人是谁,不要忘了——”

说完,纸扇中射出一枚暗器,直飞白天宇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