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宇见萧子仞幽幽地睁开眼,竟然一句话说不出,只觉得血脉中的血快速流动,头上伤口又作痛。
萧子仞眨眨眼睛,像突然醒来置身一个梦境一样,呆了好一会儿,问:“我,死没死?”
白天宇蓦地眼睛红了,摇头道:“没有。”
萧子仞正靠着一块石头半躺半坐,白天宇半跪在旁边保持喂水的姿势,萧子仞见到白天宇没来得及擦拭的血迹,问道:“你的头——”
白天宇抢道:“已经没事了,好了。”比起她去鬼门关转了一圈,这点小伤算什么。
他想跟她道歉,是自己无能,保护不周,又拖累她,差点害死她,但道歉有什么用,说出来只是无足轻重的一句话,不能抚慰他愧疚的心。
萧子仞看出来白天宇情绪低沉,问:“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白天宇别过脸,截一道泉水擦洗血迹,同时说道:“没什么。”
洗完脸,白天宇才慢慢把神秘仙人出现救了他们的事说出来,还有关于闭气功的事,萧子仞听后万分惊讶地问:“他怎么知道我用了闭气功?”
萧子仞背靠石头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子疲乏的很,她痛苦地回忆道:“我当时掉进水里,一下被水呛了,比死还难受,我记得我应该在水里往上划,但是被什么东西拦住了,我上不去,一个劲往下沉,我真的,真的。”萧子仞泪光闪闪,她低下头,一滴肥圆的泪珠重重落下,回忆落水的情景,让她感到窒息。
白天宇挪到她身边,连忙把她抱进怀里,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如果按照萧子仞以往的脾气,受了痛苦和委屈一定大大发作,但现在她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她坚持说下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想起师娘教我的闭气功,师娘教我闭气功的时候就告诉我,不能私自闭气,因为一旦运功闭气,如果没人救,就等于自杀,我当时太难受了,只想快点解脱,反正是一死,就开始闭气,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无力的把身子从白天宇身上挣脱出来,并看着白天宇,“你说有个仙人救了我们,他怎么知道我不是真被淹死呢?”
白天宇摇头:“他没说,但他确实把你救活了,最重要的,是你还活着,”白天宇目光热切地看着萧子仞,“我真的差点失去你。”
萧子仞看着白天宇渐渐变红的眼睛,从他眼中蔓延出来的关切和浓浓爱意,萧子仞破涕而笑,白天宇看到萧子仞笑,更感心酸。
休息的差不多,白天宇背萧子仞下山寻找食物,遇到一颗枣树,树上挂着干在枝头的红枣,摘下红枣填饱肚子,二人商量,稍作休息,继续往萧子仞所指的山谷竹林前行。此刻两人都需要休养,虽然眼下实际情况不适合赶路,但耗在这荒无人烟的山上不是办法,只能勉强上路。
白天宇背着萧子仞走走停停,他由于失血过多,总是头晕眼花,萧子仞见到白天宇力不从心,便不让他背,二人搀扶着,走的很慢。
一路上,白天宇始终在想陆致隽,这人远比想象中的更神通广大,白天宇怎么也想不明白,陆致隽怎么会是铁扇门掌门人,但再一想,陆致隽无论冬夏从不离手的折扇,确实像铁扇门人的作为,尤其折扇中锋利无比的暗器,更加说明折扇的不凡来历,原来,这一把折扇,是铁扇门最高掌门的象征。狡猾如陆致隽,一人身入二门,贵为铁扇门掌门,同时又是齐天教下属,竟然没被拆穿,此事不知陆致隽的心腹冷夙知不知道。
他又想到去年争夺精钢剑的种种风波,最开始流传假精钢剑的是铁扇门和剑门派在阆中争夺精钢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被宋承承杀人夺剑,后来事情败露,白天宇就担心如果此事被铁扇门知道,也许铁扇门会寻仇报复,但好在铁扇门远在蜀地,山高水远,铁扇门的人不一定会知道。但事实上,没几天之后,铁扇门就出现在金陵,不仅上栖霞山对付萧冠闽和白天宇,还在宋承影渡江的时候出手捉拿宋承影,虽然两次行动皆以失败告终,但白天宇当时一直想不明白,就算消息传的再快,铁扇门人动作再迅速,也不会仅仅几天时间就赶到金陵,而且像早有预备和有人指点一样,现在白天宇明白过来了,铁扇门的人是陆致隽悄悄调遣过来助他争夺精钢剑的。也许最开始铁扇门的人在阆中发现假的精钢剑的时候,就和陆致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一定是陆致隽下令铁扇门上下一起寻找精钢剑的。如此一想,便都能说通了。
二人一阵周转,越过几座山峰,来到嘉陵江畔一个小镇,在镇上客店休息一日,准备干粮和衣物,然后乘船逆流而上,在戎州境内下船。
白天宇以为萧子仞要去戎州城中心,但萧子仞往荒凉的大山中行去,萧子仞告诉白天宇,她自小和师傅师娘住在戎州外一个极其隐蔽的世外深谷中,深谷周围上百里连绵青山,没有人烟,绿竹成海,自生自长,无边无际,从萧子仞记事起,没有踏出山谷竹林一步,也没在竹林中见过一个外人。
他们师徒八人耕种纺织,自给自足,每年师娘带周师哥和正哥哥出山采购货物两次,由于路途隐蔽坎坷,一次来回需要大概好多天天。此时两人虽然都是带伤前行,但已比刚开始快了很多,进入大山,一道道天然屏障,不能行车骑马,只有步行。远近没有人烟,只有望不到头的青山,草木疯狂生长,不时遇上各种虫鸟野兽,狼嚎鸟叫,兔走狐奔,一派原始森林景象,即便白天宇这样习惯游走于山野间的汉子都会感到蛮荒寂寥,萧子仞却像回到家一样。
接连绕过几座大山,终于在一座山的山腰转了一个大弯之后,眼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竹林。
白天宇不由得在心底发出赞叹,面前这个硕大无边的山谷被四周的高山包围起来,若站在远处,大概没人能想到群山中间还有一个山谷,群山包围山谷的景象,如同几堆巨石支起一口大锅,而谷中的绿竹就是锅中熬煮的绿汤,山风吹来,万竹摇曳,仿如绿汤煮沸,不停翻腾。
白天宇侧脸看萧子仞,萧子仞脸色萎黄,向来笔直如竹的身子现在也在重伤劳顿之下变得像夕阳中垂头的太阳花。也许近乡情切,萧子仞神色激动,白天宇问:“还有多远?”
萧子仞顿了一下,道:“林子中间就是了。”
白天宇扶着萧子仞,道:“下去吧。”
二人相互搀扶,循着一条较为平坦的路开始下山,慢慢进入山谷,走进竹林。竹林茂密,高耸入云,地上春笋新生,看着让人心生欢喜,萧子仞师兄妹都喜欢春天,都爱吃竹笋,清晨起床,天蒙蒙亮,空腹采摘新笋,摘回新笋交给师娘,师娘炒一大锅,众人饱食一顿,吃完再去练剑。
一步步走入竹林,往日和师哥师姐在竹林中练剑打闹摘笋的往事一起涌现,她曾经多想离开这个地方,而今踏上故土,才深刻理解这里平静的生活是如此弥足珍贵。
二人在竹林中行了有一个时辰,途中萧子仞始终一言不发,两人途径一座竹屋,萧子仞盯着那竹屋看了一阵,但并不走近,萧子仞回忆道:“那是我和正哥哥他们一起盖的,我们练完剑就一起过来玩,我和枝枝也会在这捉迷藏,”萧子仞又神往地看了一阵,突然笑了一下,看着白天宇说,“现在看看,就像不认识了一样,想想过去的事,有点可笑。”
白天宇对萧子仞笑笑:“走吧。”
再走没多久,在一片空地上,终于见到十几座错落有序的竹屋,白天宇知道,这就是他们平日住的地方。萧子仞向最中间的一座屋子走去,白天宇跟在后面,竹屋离地半尺,上了竹屋,刚进门,就看见屋里走出一个面容清瘦的女子,三十多岁,姿色秀丽,眉宇中带着英气,气派不俗,白天宇有些惊诧,按理说留在这里的,就只有宇文不胜一家三口,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又是谁?
女子大概早听到动静从里屋冲出来,一见到萧子仞便站住了脚,秀眉紧蹙,表情激动且坚忍,女子喃喃叫道:“仞儿!”
萧子仞低声道:“师娘。”
此言一出,白天宇大感惊讶,这个年纪轻轻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的女子,竟然是她的师娘,宇文不胜的妻子!
在他惊讶的同一时间,萧子仞身子软软的倒下,白天宇忙扶抱她入怀。
师娘冲上来,看着清瘦萎黄的萧子仞立刻红了眼圈。
就在这时,白天宇感到背后一阵风声,肩膀被人用力一抓,一个男子喝道:“让开!”
话音刚落,白天宇怀中的萧子仞便被人抢走,同时白天宇跌坐在地。第一个闪在白天宇脑中的人是宇文不胜,但堂堂宇文山庄庄主,一代豪侠,不会如此粗鲁无礼。想到这里,抬头看去,居然是吕正。
师娘大喊一声:“吕正!”并朝吕正跑去。
吕正抱着萧子仞在屋中站定,看一眼不省人事的萧子仞,接着怒目瞪向白天宇。白天宇狼狈起身,向师娘躬身作揖道:“晚辈白天宇拜见宇文夫人。”
先前师娘的目光都放在萧子仞身上,突然听到白天宇的话一下转过脸,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白天宇,吕正也把含着敌意的目光投向白天宇。
师娘上下打量一番,过了良久才淡淡说道:“不必多礼。”
白天宇这才偷偷松了口气,他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吕正,不知为何,萧子仞每次和他在一起,要么身处险境,要么遍体鳞伤,这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他知道此时吕正恨不得吃了他,如果没有师娘在,也许没有他的活路了。
吕正和师娘一起呼唤萧子仞,但她没有反应,白天宇不等他们询问主动交代道:“我们回来的路上遇到追杀,她落了水,之后运用闭气功,闭气时间太长,五脏受到了损伤,身体太虚,刚才可能情绪激动晕了过去,先把她放下来。”
吕正来不及和白天宇计较,抱着萧子仞经过白天宇身边冲出房门,走到旁边一座竹屋内,来到一间放着三张竹床的屋子,师娘领先一步把中间的竹床铺好,吕正把萧子仞放到**,师娘给萧子仞盖好被子,师娘和吕正满满的关怀和紧张。
白天宇走上来道:“我是大夫,让我看看。”
吕正让开,白天宇上来,试探脉搏,又在她身上要紧穴道拿捏一阵,然后对吕正说道:“有劳吕大侠给她输真气通经脉,她体内气息凝滞,经脉阻塞,先通了经脉,再慢慢调养。”
师娘坐到**去扶萧子仞,道:“我来。”
话刚说完,师娘已双掌抵在萧子仞背后,颇有一代女侠的风范,比宇文不胜的女弟子更有派头,不愧是是宇文不胜的妻子。
既然身为宇文不胜的妻子,耳濡目染,武功自然不弱,但瞧她的年纪,三十多岁,似乎和汪姗年纪差不多,且比宇文不胜的弟子周捷年纪小许多,比白天宇和吕正两人也大不了几岁,萧子仞总念叨着“师娘”,心里似乎已经把师娘当作母亲,所以在白天宇的假想中,师娘应该是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妇人,没想到这么年轻。
随着源源不断的真气输入萧子仞体内,萧子仞脸色渐渐红润,吕正见情况转好,侧目望向白天宇,目光如针。
过了片刻,外面响起一个小姑娘的喊声:“娘,我摘了一大篮子笋还有蘑菇,你看看,娘?”似乎没找到人,小姑娘的声音放低了,随后又大喊两声“娘”。
白天宇猜测说话的小姑娘就是宇文不胜的女儿宇文枝,他经常听萧子仞说起。
吕正怕宇文枝的喊声干扰师娘,走到门口低声说道:“在这。”
很快跑进来一个挎竹篮的小姑娘,十三四岁,竹篮里放了一篮新摘的竹笋和蘑菇。
宇文枝一进来先看到白天宇,突然眼睛一亮,几乎同时看到了萧子仞,她惊讶地竹篮掉落,撒了一地蘑菇和竹笋,然后脱口呼道:“萧师姐!”
刚要往床边冲去被吕正一把拉住,吕正威严十足地说:“别过去。”
宇文枝是有点怕吕正的,吕正那么说她也不敢挣扎。她见到萧子仞头上慢慢冒出热气,一副倦怠无力的样子,双眼自然闭着。宇文枝小脸煞白,惊恐交加地问:“正哥哥,萧师姐怎么了?”
“萧师姐生病了。”
“她生的什么病,她会死吗?”宇文枝话没说完,眼圈就红了。
“她不会死,只是受伤生病。”
宇文枝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吗?”
吕正应了一声,宇文枝抬起袖子擦眼泪,然后抬着泪眼去看白天宇,她见到白天宇脸色也很难看,明显带着内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