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钢天寒记

第五卷 第十八章 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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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宇醒来时已日落黄昏,山谷中白日较短,太阳早早被山峰遮挡,又加上遮天蔽日的竹林,白天宇睁开眼时,周围已经黑了。他周身疼痛,腹中又饥又渴,嗓子要冒火一样,然而此时他辨不清方向,不知该往哪走,他随便朝竹林一侧走着,走了很久,终于遇见一条潺潺的溪流,捧了水喝,缓解了口渴。以小溪为中心朝周围走走,意外地在溪水尽头发现一幢小竹屋,此时天已大黑。

这里应该离萧子仞他们住的地方不远,这竹屋一定也是他们搭建的,白天宇喜出望外,慢慢走近黑咕隆咚的屋子,轻问了一句“有人吗”,等了好久没人回答才进去。这里除了宇文不胜师徒几个,哪里会有外人,白天宇在心里笑自己,但他太希望此时能碰见一个人了,即使是完全不认识的。

走进小屋,小屋长宽只有五六步,里边什么都没有,空空的。他疲惫地靠墙坐着,饥饿、寒冷同时侵袭他原本受伤的身体。头上的伤疤隐隐作痛,他抱着头蜷在黑暗中,现在的他一定很狼狈,不知道仞儿醒来了没,她醒来看不见自己会怎么样,想到这,他的心又跟着痛起来。

挨到天亮,白天宇走出屋子,到溪边喝水洗脸,见到溪中有鱼,又摸摸身上带的火石,便拖鞋下水抓鱼,抓上几条小鱼,用细竹竿剖开鱼腹清洗干净,穿在竹枝上,又找了一些干草和干干竹枝,在溪边架起火堆烤鱼。

吃过东西,想到离开这个荒僻的山谷须要数日,现在以他的身体状况,身上也没有任何干粮等物,林中有多有野狼巨兽,实在不宜上路,干脆留下休养几日,再抓上一些鱼,烤好了带了路上吃。

如此决定,白天宇躺在小溪边,此时太阳在正头上,溪边竹子稀少,太阳照在他身上,他饱饱地睡了一觉,睡醒了就抓鱼,边烤边吃。他见地上有新鲜的竹笋,想起去年在滁州瑯琊山上被吕正和萧子仞救下,萧子仞曾水煮竹笋给他吃,现在突然很想也煮上一些来吃,但在这里想找到人为的陶器瓦罐比登天还难,大概只有萧子仞他们那里才有,不知道她住的地方离这里有多远,但愿不要被别人遇见,不,他希望遇见萧子仞,只要偷偷看看她不让她发现,只要看上她一眼就行。

白天宇一人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小竹屋里竟然一住就是三天,漫长的黑夜里,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想,想许多许多事情,有一些事情想明白了,有一些事情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复杂,心中的未解之谜数不胜数,难为他一个个都记的那么清楚。三天之后他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烤鱼的数量也足够应付他出大山的,但他站在竹屋门口迟迟不肯动身,后来终于找到原因,在这里,虽然见不到萧子仞,但至少知道她离的不远,她也生活在这片竹林里,想想这个,已经是种幸福,如果真的离开这里,一步一步,山高水远,就真的分离了。当她意识到这个原因的时候,他嘲笑自己,直到现在,他还不敢直面现实,心中还抱什么希望呢,一场情深缘浅的相识,最后都是落花流水一场空梦。

又到深夜,白天宇在小溪边燃了一堆篝火,让篝火陪着他,夜已深,也不想回竹屋睡觉,在这,好歹有团会动的火焰,有个影子,他也觉得没那么孤单。

半夜山谷起了大风,白天宇回到竹屋,大风吹的竹枝来回飘摇,竹叶沙沙作响,白天宇准备闭眼睡去,听到“吱呀”一声。

从哪来的声音?白天宇在心里猜测。周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睁眼和闭眼一样,但他还是瞪大眼睛,看看能不能看到点什么。

“吱呀”又响了一声。

白天宇感到又期待又害怕,他故意用手在地上敲了两下,竹屋地面用竹子铺起来,对了,他想起来他进屋的时候,脚踩在地面上也会发出“吱呀”的声音,必须有不小的力气才能发出声音,所以不可能是兔子狐狸一类的小动物。他又咳嗽一声,此刻他突然特别希望是个人出现,心里反而感到高兴,他小声问:“是什么?”说完又觉得自己可笑。

不料真的有人回答:“谁?”一个冷峻沙哑的男子声音。

白天宇本该感到害怕,他却高兴起来,问:“何方神圣?”

那个声音不再回答,又跟着响了几声“吱呀”,似乎往里走了几步。白天宇想到寂寂山谷中突然出现这么个人,又是深更半夜,模糊见到这么一座小屋子,敢没有犹豫的进来,当真怪异又厉害,而白天宇因为多日未闻人声,此刻偶遇这么奇怪的人,油然心生亲切之感。白天宇由衷赞道:“阁下好胆量。”

那个冷峻沙哑的声音道:“彼此。”

白天宇想到这人连夜赶路,一定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便问:“我这里有些烤鱼,阁下要不要吃点充饥。”

那人郁郁地应了一句,白天宇摸索着他包在一个包袱里的烤鱼,摸出两条,不知道那人究竟在哪,张望着问:“阁下在哪?”

话刚说完,手突然空了,就好像他手上什么都没拿一样,他恍然出神,就听那声音说道:“多谢。”

白天宇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缩回手,再不说话。

屋中响起蟋率的吃东西声音,白天宇伴着这声音渐渐睡去。这一觉睡到天大亮,这是最近几个月来唯一一次没有半夜醒来的觉,他睁眼,屋中空空一片,昨晚那个人不见了。

正想着是不是做了个梦,但见到屋子一角地上有鱼骨,不是梦,昨晚是有个人出现。

白天宇感到后怕,他提着包袱里的烤鱼,走出屋子,来到小溪边,洗脸,喝水,打算上路。

沿着小溪往上走,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竹林,山谷中只要有竹子的地方,就没有别的东西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这片竹林。

走着走着,突然有一个声音问道:“要去哪?”

白天宇左右看看,方圆没有人影,周围除了竹子就是竹子,没有藏身的地方,但声音明明就在附近。白天宇想到昨晚那个吃他烤鱼的人,高声问道:“请高人不要作弄在下。”

白天宇下意识的抬头望望,只见高高的竹枝上飘**着一个灰白色的东西,明显是个人。白天宇刻意走远,竹枝太高,竹叶茂盛,枝头摇摇摆摆,看不清楚,但隐隐约约能见到灰白色的衣衫在碧绿的竹叶中忽隐忽现。

果然声音缓缓从高处传下:“昨晚多谢你的烤鱼。”

白天宇大为震惊,虽望不清楚,不知道那位高人如何处在竹枝上,但手腕粗细的一根竹子,如何能承受住一个人的重量,尤其竹枝顶端柔软纤细,一折就弯,即便武功再高,能飞檐走壁,也须要一个支点借力,一个人,如何能站在高耸的竹枝上而使这竹枝与周遭竹枝无异,随风飘**,来来回回。白天宇再想到昨夜那人漆黑之中能极其准确又毫无异样的从他手里拿过烤鱼,这一点已经证明那不是凡人。

白天宇无比崇敬地仰头说道:“在下此生有幸得见高人,实在开了眼界。”

灰白色的衣角渐渐从竹叶中脱颖而出,一阵衣袂翻飞,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轻飘飘落地,背对着白天宇。白天宇望见那男子灰黑的头发,立马抱拳称呼道:“晚辈白天宇拜见高人。”

那中年男子微微转头,等白天宇见到那人全部面容后,不由自主惊呼一声,傻了片刻后双膝跪地,头磕在地上,激动地说道:“原来是仙人,有幸能再见到仙人,是老天眷顾,仙人,上次仙人救命之恩还没及时报答晚辈心中耿耿于怀——”

这位中年男子就是从陆致隽手里救回他和萧子仞的那位神秘仙人,他三两下像长了翅膀一般飞过一座山,又得知萧子仞没有真死而将她从鬼门关救出。白天宇刚才说的一番话全是肺腑之言,他在心里已经把这位中年男子当作神话一样无法超越的仙人。

仙人喃喃念道:“起来吧。”

白天宇起身,看来仙人已经认出他了,想想昨天夜里是和自己无比崇拜的救命恩人同处一室,白天宇又感荣幸又感后悔不迭。他不敢抬头直视仙人,问:“仙人即早已认出晚辈,为何昨天夜里不直接言明?”

仙人不作声,上下打量一下白天宇,白天宇感到很不自在,说来奇怪,白天宇发自内心地对这位仙人又敬又畏。仙人对他打量一阵,突然对他出手,白天宇本能地闪躲,仙人双脚不动,探出手臂对白天宇扫去,白天宇抓住一根竹子闪到竹子后以作庇护,仙人的手掌软绵绵的打在白天宇身上,虽然有力,但并不疼。力道大小随心,收发自如。

白天宇察觉仙人并不意在伤害他,以仙人的本事,若想杀了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与仙人过了几招,表面上像打个平手,最后仙人似乎看出究竟,迈出步子,幽灵般冲到白天宇面前,双掌在白天宇肩膀、手臂和前胸后背各处拿捏,一双肉掌似乎带了百斤力气,抓的白天宇骨头作响,白天宇虽然痛入骨髓,但极力忍住,最后仙人突然一松手,白天宇跌坐在地。

仙人不着痕迹地收手,思忖着说道:“不错,根骨奇佳,是块学武的好材料。”言语中露出满意的语气。

白天宇忍着疼痛起身。

仙人问道:“你可曾拜过什么师父,入过什么门派,学过什么功夫?”

白天宇如实答道:“晚辈没有拜过师父,自小跟着父亲,父亲就是我师父,也从没入过任何门派,所学的三脚猫功夫只是江湖上寻常的拳脚功夫,惭愧。”

仙人满意地点头。

白天宇不解的望着仙人,问:“晚辈蠢钝,不知前辈用意。”

仙人顿了顿,道:“你在外可有亲人?”

白天宇伤心道:“晚辈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

“无依无靠?”

“可以这么说,但有一个生死相交的结拜兄弟,还有——别的没有了。”

“还有那天那位姑娘。”

白天宇点头,又摇头,道:“从今往后,恐怕没有了。”

仙人似有所悟,道:“你为人聪明,又心地良善,二者兼具,实在难能可贵,你那天不知道我是谁就要拜我为师,说明你有胆识有野心,那天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白天宇回想自己情急激愤中拜仙人为师说过的话,道:“记得,是晚辈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

“如果我今日答应呢。”

白天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仙人什么意思?”

仙人铿锵有力地说道:“如果我收你为徒,我要你以你亡父亡母名义起誓,一生衷心,不得背叛师门,此生以师门利益为重,你能否接受?”

白天宇有些被吓到了,以亡父母名义,对一个人来讲是最圣洁且至高无上的事情,容不得分毫差错。他犹疑片刻,问:“不知为何仙人突然改变心意,仙人明知我拜师是为了学武,我用意不纯,仙人为何还会答应。”

仙人抬头远望,道:“人之所作所为,皆有所图,没有所图的,才是真正的用意不纯。”

白天宇双手微微颤抖,仙人说的话很明确,要收他为徒可以,但等于给自己签了卖身契,从此便要听命于人了,这是代价,仙人说的,人之所为,皆有所图,同样,人之所得,皆有代价。

他只犹豫片刻,便稽首跪拜,庄重严肃地喊道:“弟子白天宇愿入师门,从此侍奉师父,请师父受弟子一拜。”说罢,重重叩首。

仙人道:“好,我正式收你为徒,从此以后,你便是我门下弟子,师父不逐你出师门,你永远是我门下弟子。”

白天宇感到心在发抖,说不出话。

仙人道:“起来,跟我走。”

白天宇扶着竹枝起身,两条腿像两根木头一样僵硬。虽然拜了一个善恶不知姓名不详的人为师太草率,但他感到一切仿佛是注定的一样不可违抗。

他跟着武功出神入化的师父往林子深处走,完全不知东南西北,走了一阵,他问:“师父,我们去哪?”

仙人道:“跟着为师走就行。”

白天宇跟着师父一直在林子里走,师父脚步又快又轻,饶是白天宇一双长腿也要小跑才跟得上。

一炷香功夫后,仙人带他来到一排竹屋前,仙人直往最中间的几间竹屋里走,白天宇顿了片刻,站住脚,感到这些竹屋好熟悉,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屋子里冲出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见到仙人,开口大喊:“爹,爹,娘,爹回来了,萧师姐,爹来了。”

白天宇脑中突然一片空白,瞬间过后,脑中闪过一道雷电,仿佛有一个声音悄悄告诉他发生了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但他没有听清,当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如此震惊,但当师娘和萧子仞接着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他才知道:我拜了宇文不胜为师,眼前这个武功出神入化的仙人,就是名震江湖,时隔十七年仍然没人忘记的宇文山庄庄主宇文不胜!

宇文不胜见到宇文枝从旁边屋子里跑出来他站住脚,依旧一副一丝不苟的面孔。宇文枝喊道:“爹,萧师姐回来了。”

此时师娘也缓缓从竹屋里出来,见到呆站在一边的白天宇,她感到惊讶不已,看看白天宇,看看宇文不胜,满脸疑惑。

宇文不胜淡淡地问:“仞儿回来了?”

师娘讷讷答道:“嗯,回来了,受了伤。”

萧子仞缓缓踱着步子诚惶诚恐地从屋内走出来,刚要开口向师父请罪,先看到白天宇,此时的白天宇也刚从错愕中清醒过来,二人对望一眼,萧子仞又惊又喜,白天宇血脉喷张。

宇文不胜对师娘说道:“这是我新收的六弟子,白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