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钢天寒记

第六卷 第十八章 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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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冠良跑出城中心向东去,往郊外跑,一刻也不停歇,待到没有人的时候,白天宇这才说道:“冠良,你冷静一下,我知道发生太多事,但一切都会过去的。”

萧冠良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跑,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这样跑了将近一个时辰,萧冠良跑到江边,在前无出路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他疲惫地跪坐在江边的崖石上,崖下,江水翻腾,波浪不息。

白天宇放慢脚步,看到萧冠良不堪折磨的痛苦样子,蹲下来小声问:“为的什么?”

萧冠良不说话,抬头望着天上一弯朗月,虽有明月在天,但周围仍是黑洞洞一片,偶有远处江面泛起波光,柔弱,零碎,不成气候。

萧冠良从地上爬起来,往前走,走到悬崖边上站着。

白天宇小心翼翼跟在他身边,如果萧冠良想不开要寻死,他能及时出手。

白天宇紧张地劝道:“冠良,我活了二十多年,经历了很多风浪,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但还是过来了,听我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萧冠良用力摇头,哽咽道:“这次过不去了。”

白天宇想起萧冠良中了碧血蜈蚣的事,说道:“我师公已经答应给你解毒了,胡万生是他徒弟,这解药再难解也难不倒他,你相信我。”

萧冠良仍摇头,却不作任何解释,只是有一声无一声的干噎,白天宇了解萧冠良,这一定是痛之已极了,痛的萧冠良哭也哭不出。

白天宇着急又气愤地问:“你究竟为的什么,马上要天下大乱,那么多事等着处理,你却在这哭哭啼啼,你像什么样子?”

萧冠良哭道:“我爹也常这么说我,我一直都这么没用。”

白天宇又感到后悔,他努力平复心情,小声说道:“冠良,过来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不会丢下你不管。”说完,白天宇对萧冠良伸出手。

萧冠良转脸看着白天宇的手,藏在晦暗的月光里,像一只随时破茧而出的蝴蝶。

白天宇见萧冠良盯着自己的手,似乎被自己的话语打动,他接着说道:“我们这么多年生死兄弟,共同经历了那么多,这眼前的难关也难不倒我们。”

萧冠良幽幽地问道:“你不会离开我吗?”

“当然不会。”

萧冠良得到白天宇的承诺,心中似乎畅快一些,心情渐渐平静,他抬手抓住白天宇的手走到白天宇面前。江风凶猛,白天宇的发丝在风中张牙舞爪,萧冠良望着白天宇关怀的神情和坚定的身影,松开白天宇的手,走上前,双臂搂住白天宇脖颈,重重地吻在白天宇唇上。

白天宇头脑一片空白,天上那弯可怜的牙月无力地在他眼中亮着,他甚至闭了长长一口气,待到头脑发胀时才推开萧冠良。推开萧冠良后,他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处似被浆糊死死的粘住了。

萧冠良看到白天宇面无血色的脸,又愧又痛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唐突,我明明想了很多让你能平静接受的办法,对不起。”他的手臂仍圈住白天宇。

白天宇喃喃地叫道:“冠良。”

萧冠良抢道:“你说了你不会离开我。”

白天宇抬手去推萧冠良,起初萧冠良还不肯松手,但见白天宇心意已决不容更改,只能极不情愿地放开手。

萧冠良又一阵悲伤上来,他哭诉道:“天宇,我知道我不应该,我知道我不正常,我也知道这样有违天伦,我很多次说服自己,但我做不到, 我试过很多次,我做不到,我是个怪物。”说到最后,萧冠良已经泣不成声,他抱着头蹲下身,双手撕扯自己的衣领,像只受伤的动物。

直到这时,白天宇才恍然明白,刚才萧冠良说的那句“我不要见不得光的活着”这句话的意思,原来另有所指。他张开嘴,喉咙处异常涩滞,过了好久,才艰难地出声道:“我不懂,冠良,我听不懂。”

萧冠良突然起身,拉住白天宇的手,道:“天宇,我知道我中了碧血蜈蚣的毒任何人都解不了,我知道我必死无疑了,我不让你师公给我解毒,你也不要去三清教了,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不要理会江湖的恩怨仇杀,不要理会世俗的道德规矩,我们远离一切,找个清静自在的地方好不好,不管我还剩多少日子,我都希望你陪在我身边,就算免不了一死,我也毫无怨言。你好好陪着我好不好,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求你。”

白天宇怔怔地说道:“我们是好兄弟,我当然会陪着你。”

萧冠良高声呼喊:“不,你没听懂我说什么!”

白天宇渐渐由惊转怒:“那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白天宇愤怒地揪住萧冠良衣领。

萧冠良直望白天宇的眼睛,道:“我无数次想过跟你坦白的场景,我没想到这一天这么糟糕,天宇,我爱你,超过一切,超过我自己,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包括萧子仞。”

一切再明白不过了,白天宇已无须再问了,他却像被人故意羞辱一样感到恼火和无助,面对再坏的情况,也从不像现在这般无计可施。他的愤怒一点点消退,他手上的力量一点点消失,在狂妄的海风中,他的身体像变成随风而起的柳絮,他觉得快被风吹入海里了。

萧冠良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天宇,对不起——”

他低头双手抱着白天宇松软的拳头,轻轻地爱抚着,痛苦地哭诉道:“我一直瞒着所有人,瞒着你,我想过改变,但真的做不到,我一直在演,骗所有人,我生怕有人看出来,我演的很累,累我也不敢不演,我从来没敢想,事情会到今天这一地步,比我最坏的预想还可怕,天宇,你跟我走好不好,萧子仞不会像我这样爱你,如果你要娶她,等我死了就行了,但在我现在仅有的活着的日子,你可不可以像我爱你一样爱我,别去想别人?”

白天宇用力抽出双手,他还是难以接受,他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萧冠良见白天宇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他稍稍平静一下,道:“从我见你不久就开始了。”

白天宇在心里惊叹一声:十年了!

他不由得回想起往日的事情,他想到昨天在萧冠良洞房里萧冠良不寻常的温柔,萧冠良那么温柔地抚摸他的脸,还有往日的点点滴滴,萧冠良从来不计性命的维护自己,想到这些,他心里又感动又失落。原以为那都是生死相交的兄弟情,原来,都不是。他无奈地说道:“你一直在骗我,从开始就骗我,骗我跟你结拜。”

萧冠良道:“我只是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我说过了我想过改变,但是我不但没有改变,反而越陷越深。你的相貌,你的人品,你的说话,你的气息,你的一切一切,都让我无法自拔。”

白天宇深呼吸一口气,转身面对江海,努力让自己沉静下来,道:“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没等白天宇说完,萧冠良立即恳求道:“不,天宇,不要对我这么残酷,我活不多久了。”他伸手去抓白天宇。

白天宇感到心烦和头疼,他挥动双臂不让萧冠良抓住他,他拒绝地说道:“不,冠良,我接受你是我好兄弟,一辈子的生死好兄弟,仅此而已,不会有别的。”

萧冠良近乎绝望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肯再考虑考虑,就因为我是男人吗?”

白天宇道:“好,退一万步讲,可以不关男女,但我已心有所属了。”

萧冠良像看见曙光一样道:“这是可以改变的!”

白天宇道:“你别执迷不悟了,我跟你可以是一辈子两肋插刀的兄弟,不可能有别的。”

萧冠良激动道:“那你以前不是也一样喜欢过小姮吗,现在不也一样忘了她,和萧子仞海誓山盟吗?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改变。”

白天宇吼道:“别再说傻话了!”

萧冠良不敢相信又不甘心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狠心绝情的一个人。”

白天宇望着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好兄弟,相交十年了,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竟被蒙蔽十年完全没有察觉,他们之间仿佛产生了隔阂,可是,他也不甘心,十年,他用心付出十年的结拜兄弟,可以彼此托付性命的至交,这世上若有一个人真正了解他,他觉得就是萧冠良了,但为什么,突然之间,全都变了。他闭着眼努力梳理头绪,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萧冠良,在一夜之间失去父亲失去庄子甚至快要失去性命,或许他该对萧冠良更宽容一些。

他再次让步说道:“冠良,忘了这一切,跟我回去。”

萧冠良冷笑几声,连连摇头,“要么你跟我走,要么你杀了我。”

白天宇道:“你为什么非要这么逼我呢,我一个都不选。”他往后退两步,做出离开的样子,“你年纪不小了,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可以不为别人负责,但要为自己负责。”

萧冠良见白天宇要离开的样子,一下慌了,往前追赶白天宇,道:“你说了不会丢下我。”

白天宇道:“我不会丢下你,仅作为兄弟。”说罢,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