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白天宇起床,心里空落落的,头痛欲裂,他不由自主来到萧冠良临时住的房门前,房门开着,里边没人。
垂钓老者领着赵初一来到医馆,准备着手给萧冠良解碧血蜈蚣,白天宇却不知此刻萧冠良身在何方,他把师公和赵初一引到万寿堂前边问诊大厅内,吞吐地说萧冠良大概已离开了,师公见白天宇愁眉不展的样子,知道其中另有隐情,没再多问。
赵初一到处翻看,寻找好玩的东西,白天宇请师公坐下,自己站立在旁,开口问道:“师公,前两天要事在身,没时间好好说话,其实,徒孙有很多想请教师公的地方。”
垂钓老者思忖片刻,慎重地说道:“世上之事,你尽管问,但如果关系到药王门内务,囿于门规,我不一定能答。”
白天宇预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父亲虽然身为药王门弟子,但他不是。和父亲形影不离十几年,父亲尚没跟自己说过一点药王门的事,和师公仅有几面之缘,师公怎肯轻易吐露。他犹豫着说道:“不瞒师公,徒孙正想请教此事,师公可以不答,但能否听我说完?”
垂钓老者道:“答不答是我的事,说不说是你的事。”
白天宇得到首肯,坐在师公下首,说道:“师公已经知道我爹生前为凌霄宫宫主女儿治病之事,那次我说的太笼统,其实还有很多地方我没详细讲。”垂钓老者双眼有神看着白天宇,听的很仔细,“我爹神医之名在江湖上久传,又和宫主女儿有过一些渊源,他被抓进宫,同时还有他写的一本医书。”
垂钓老者精神一振:“白廖医记?”
“师公知道?”
垂钓老者道:“你爹写的那本书,其实并不算你爹的医记,它只是对药王门各种医药的记录总结。药王门传承千年,全靠口头相传,从无任何文字记录,我也不知道这不成文的规矩如何得来。靠口头相传的医术弊端就是会出现误解和误差,甚至有许多遗漏,而且一旦药王门弟子不在人世,那么他所知道的一切也付诸东流,所以你爹才打算把药王门的各种医药编纂成书,三十年前你爹和你胡师伯都在我身边之时已经初步拟定书名和大概目录,但刚开始动笔写时,你胡师伯就开始蹿反,看来,他一直没放弃编写。”
白天宇听到师公说起白廖医记的起始,猜想父亲编写医记时一定困难重重,而且他自小跟着父亲流浪,不仅是为了躲避胡万生,也是为了实地探访药王门所传的各种医药,父亲的这颗默默坚持的恒心,当真让人敬佩。
师公接着说道:“我早猜到你一定见过那本医书,否则也不会去寻找迷倦丹的解药。”
师公的话倒提醒了白天宇:“对,我的确看过医书,知道迷倦丹这种毒的解法,要到九华山九子泉寻找红岩泉水,我正是在那第一次遇到师公,师公当时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垂钓老者点头道:“我当时怀疑过,直到我知道你姓白才猜到你是谁。”
“所以,润儿,就是那个两三岁的小姑娘,是师公解的毒?”
“说来也是种机缘,萧家二公子被带回九华山周家庄时正在昏迷,他衣襟上束着一个小姑娘,看情况便知道是你们要救的人,而你们要找的红岩泉水,是在九子泉附近不错,但每年只在五六月才出现,而且极其隐蔽,很难找得到,所以我把那小姑娘带走了。”
白天宇突然又想到了萧冠良昨夜说的关于伏小姮的事,他感到心又纠在一起,他屏住呼吸抑制内心的疼痛,目光散漫地瞥向一侧,沉默不语。
垂钓老者先没有发现白天宇的异常,接着说道:“那孩子情况实在让人痛心,中了迷倦丹之后,若得细心照顾尚能活命,但停止生长发育,日子一长,就算被救回来,也是废人一个。她的情况太特殊,只有一岁多,正是人成长发育最快的时候,被耽误了,这一辈子,也弥补不回来。”垂钓老者发现白天宇脸色不对,目光虽然有力,但是很散漫,“孩子,你怎么了?”
白天宇茫然抬头,摇摇头说道:“那孩子的爹与我是结拜兄弟,胡师伯给她下毒也是冲我来的。她中毒后所造成的损伤能 恢复吗?”
“是不能恢复的。”
“最糟糕是什么样子?”
“最糟糕,恐怕是她将来会变成侏儒,难以长高。”
白天宇心冷了半截,他呆了半天。垂钓老者又道:“但若能得到专人悉心照料,应该能像正常孩子一样长高,只不过过程太过繁琐复杂,而且必须每日坚持,长年累月才能有效果。”
白天宇在心中反问:有能力给润儿提供这样一个环境吗?如果有朝一日有这个能力,一定好好照顾她。
此时,后院想起萧子仞的喊声:“天宇。”
赵初一在一旁玩耍,竖起耳朵,问:“这里还有别人?”
白天宇起身,走到通往后院的门口,把萧子仞叫过来,萧子仞一出现,赵初一立即欣喜万状地喊道:“姐姐!”她扔掉手中的玩物跑过来。
萧子仞定定地看着赵初一,她与赵初一只有一面之缘,且一两年未见,赵初一长大不少,萧子仞好久才想到她,她惊喜地叫道:“初一。”
白天宇听见他们相互认识感到颇为惊讶,再一回想,前年在九华山周家庄除夕之夜,赵初一和萧子仞都在,无怪乎她们认识了。
两个姑娘兴奋地手拉着手,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在这?”
萧子仞笑着看白天宇,寻求答案。
白天宇领萧子仞向垂钓老者走去:“仞儿,我带你见见我爹的师父。”
萧子仞望着面前面精神矍铄的老人,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好一副鹤发童颜的相貌,不由得对这位老人产生好感。
垂钓老者端坐着,仰头望着萧子仞,白天宇道:“师公,这位按行辈是我师姐。”
没等白天宇说完,垂钓老者抢道:“宇文山庄高徒萧子仞,我在周家庄见过。”
萧子仞感到惊奇。
白天宇小声对萧子仞说道:“咱们前年除夕夜在周家庄,师公也在。”
萧子仞回想起来,当日就是在周家庄认识的赵初一,那师公一定也在了,只是周家庄生人太多,她当时又情绪低落,所以没在意。她乖巧地叫了声“师公”,垂钓老者见他们二人的情态,便明白他二人的特殊关系,于是莞尔一笑。
赵初一拍手叫道:“原来你们俩也认识!”
萧子仞同样兴奋地对赵初一说道:“我也正想说呢,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
姐妹两人同声笑起来,赵初一拉着萧子仞的手到一边玩去了。
白天宇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转身问道:“师公,初一,也是师公的弟子?”
垂钓老者摇头道:“并不算真正的弟子,收留她也是因缘际会,老来孤寂,有她在身边,是个伴儿。”
白天宇点头,重新坐下,沉默片刻,又道:“师公,刚才我话说了一半,我爹编写医记,但从来没对我吐露半个字,我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编写成功,但他在白廖医记完成后,连人带书一起被抓进了凌霄宫,我就是被困在凌霄宫时才看到医书。”
垂钓老者眼睛一亮:“你是说,药王门的全部医药内容,都在凌霄宫。”
白天宇道:“是。”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垂钓老者眼神不淡定了,他激动地说道:“如果,凌霄宫拿着药王门的医药任意妄为。”
白天宇连忙打断道:“目前应该还没这个可能,整个凌霄宫把精力都放到救治宫主女儿若姑娘身上,暂时无暇他顾,凌霄宫纪律异常严明,宫中下属也不敢随意钻研,所以医书暂时是安全的。”
垂钓老者微微低头,陷入沉思。
白天宇不敢打扰,过了好一阵,才出声说道:“凌霄宫的病症,全在宫主的女儿若姑娘一个人,宫主爱女成魔,只要一日不治好女儿,宫里成百上千的人就得不到解脱,江湖难以安稳,所以,我想我爹甘愿以身生发灵芝,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垂钓老者道:“我早已不问江湖世事,凌霄宫向来行事隐秘,我对凌霄宫知之甚少,关于你爹和凌霄宫的事,也是最近听你说才知道。”
“当初我被抓进凌霄宫的时候,凌霄宫人问我白廖医记的事。”
“白廖医记已经在凌霄宫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白廖医记在凌霄宫,后来才在一个叫天医楼的地方见到,一共六卷,前五卷都完好无缺,奇怪的是,第六卷被火烧的残缺不全,后来我想,凌霄宫问我白廖医记的事,是不是主要问我第六卷的内容。”
白天宇说的条理清晰,垂钓老者一听即明,他问道:“还有什么?”
“我在猜想,第六卷是谁烧的。”
“你认为是谁?”
白天宇道:“我只是猜测,当时什么情况除了凌霄宫谁也不知道,我想,这第六卷应该对凌霄宫很重要,可能不是凌霄宫烧的,会不会,是我爹亲手烧的。”
垂钓老者问:“为什么?”
“或许是里边有不利的内容,或许这内容能治好若姑娘。”
垂钓老者抬眼看着白天宇,端详良久,道:“你很想治好这个若姑娘吗?”
白天宇郑重地点头:“不敢有瞒师公,我正有这想法,如果能把若姑娘治好,能救很多人,还有,可能会救一个只有一岁的孩子。”
垂钓老者眼里露出不解。
白天宇犹豫了一阵,最后惭愧地说道:“这事,除了凌霄宫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师公已经说了,白家人骨血特异,死后身上会长出骨血灵芝,当年我身陷凌霄宫,凌霄宫对我用尽计谋,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悄悄中计,师公,我在拜入宇文山庄之前,和凌霄宫中一名宫女有了孩子,如果那孩子一切顺利的话,到如今差不多一岁了。白家人并非命该如此,孩子很无辜,不该生来就被别人决定如何死亡,我之所以提前出山,也是为了此事。”
垂钓老者道:“在遇到你爹之前,我便听过关于骨血灵芝的传说,那是一种史上绝无仅有的奇特药材,不过我没见过。”
“我亲眼见到过,在凌霄宫的尸王府,凌霄宫跟我爹的遗体叫‘尸王’,白家人死后似乎肉身不烂,渐渐的生成灵芝附着在骨头上,和一般灵芝区别不大,唯一不同的是骨血灵芝上有红色血丝。若姑娘每日以泡过骨血灵芝的活人血作药,情景之恐怖无可比拟,如果世上真有可以解救若姑娘的办法,我想应该试一试。师公,既然白廖医记上记的都是药王门的内容,那我爹所写的,师公一定知道,还请师公看在成百上千无辜性命的面子上出手相救。”
垂钓老者不言不语,他长吁一口气,起身走到门口,站在门口,出神良久,又是一声叹息,道:“世上万事万物,自有规律制约,人万万不可横加干涉,生生死死,欣喜哀痛,也在人世常情之中,药王门传承千年,到如今未能像其他帮派一样发扬广大,只因干涉自然规律,有些不该存于世上的,让它消失了也好。”
白天宇上前哀求道:“请师公三思。”
垂钓老者转身凝望着白天宇,道:“孩子,你为什么不想想,若真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你爹又何至于牺牲了自己,丢下你和你胡师伯。”
师公的话提醒了他,或许,这白廖医记第六部的确有大大不利的内容,就如同胡万生所培育的虫王一样不该存在的东西,若医书真的是父亲自己烧的,父亲一定有父亲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