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仞颓丧地坐在原地,师父和众人都到了另一艘船上,他们抓到了宫主,即刻便要处死宫主,她不想去,她想麻木她的心,就像她在经历许多不能忍受的事情之时所在的状态,但她已经做不到继续麻木了,她清晰的感觉到她的心像干涸的大地,一块块皲裂,一道道裂痕爬上她的心。
她浑身都处在清晰的痛苦中,她不想见到宫主被人杀死,她预感到这对她来说会是一辈子的噩梦,也许多年后,回想到自己当时亲眼看着别人杀了她的亲生母亲——不管怎么样,宫主是她的亲生母亲,这一点改变不了——不论有什么正义恰当的理由,她都免不了自责和痛苦。她不能看,一如她不愿看见任何死亡。
她把目光聚集在船板上她的几滴泪珠上许久,眼泪一滴一滴没有知觉的落下,她慢慢产生了错觉,感到自己被包围在温暖湿润的眼泪中,她的痛苦似乎稍作缓解,然后,另一个想法冲入脑中:她要见母亲最后一面,无论宫主有多么罪大恶极,那都是她的生身母亲。
萧子仞抹了眼泪起身,把一艘小船推入海中,她跳入小船,划到宫主等人所在帆船,纵身一跃来到船上,双脚刚落地,她见到一个行动鬼祟黑色人影,她微微吃惊,那个黑色人影见到突然出现的萧子仞似乎也略微吃惊。
二人对视片刻,萧子仞仔细看那黑衣人,通体黑衣,她认得是凌霄宫中的衣服,浑身上下被包裹严实,只露出两只神秘莫测的眼睛。黑衣人意外被萧子仞发现,但并没马上逃走,那人伸出食指放在嘴巴地方做个噤声手势示意萧子仞不要出声惊动旁人,那只手的五根手指也被包裹在黑衣下,但手掌宽大,对方身材明显是个男人。
黑衣人看了萧子仞片刻,萧子仞觉得黑衣人似乎认识自己,她们一起往船另一侧宫主所在的地方望去,隐约看到几个背影。他们再次对视,萧子仞果然没有声张,她不知道黑衣人具体要做什么,但似乎感觉,和宫主有关系。
黑衣人冲宫主所在方向指指,萧子仞不明白黑衣人究竟什么意思,她试探地朝宫主方向走两步,转身看黑衣人,黑衣人无声点头,她猜测黑衣人让她到宫主那,但她不知道对方究竟什么意思。
她没想太多,径直朝宫主所在方向走去。
袁缜、丁静辰及众弟子和宇文不胜站在宫主对面数落宫主每一桩血案,宫主仍在挣扎,但她双臂被王乾术死死反绑在后。
丁静辰一边说着什么一边从蔡准其手里接过长剑,似乎一切便马上结束了,萧子仞心上一紧,然后剧烈的抖动起来,她果然要亲眼看着他们杀死宫主,萧子仞的头脑突然一片茫然。她缓步从他们身后走过去,宫主挂着鲜血的双唇刚才还在拼死逞强,突然不说话了,两眼看着什么,不知是看着丁静辰缓缓举起的长剑,还是在看渐渐走近的萧子仞。
等丁静辰的剑举的更高的时候,萧子仞才知道,宫主在看她,宫主看到她了,宫主的眼睛是红的,满目的焦灼,宫主的话突然在萧子仞耳边响了:照顾好你妹妹。宫主到死也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这就是一颗母亲的心。
只在一瞬间,萧子仞觉得眼前一片开阔,原本阴郁的一切突然明亮开朗了,无数回忆一起涌上来,若儿雪白的脸,白天宇微皱的眉头,正哥哥严肃又关爱的眼,师娘温暖的手掌,周师哥宽厚的身躯,珊师姐善意的责骂,灵师姐乖巧的双手,枝枝跳跃不停的双脚,两年前在湖州魔蟹帮惨无人道的厮杀,还有萧霓、萧霖的面容,以及一片绿的如烟如雾的竹林,清风吹过,就像一锅沸腾的竹林绿粥,飘着让人垂涎的香气——
她的心她的头脑突然大的如同这无边的海洋,无数碎片无规律的一起涌进她的身体,然后又出现了她在三清教所经历的一切,最后,黑衣人神秘莫测的双眼似乎在她面前亮了——
他要她做什么?
她心跳剧烈,她盯着丁静辰手中的长剑,那剑马上便要落在宫主脖颈上,宫中只盯着自己的女儿,萧子仞见到宫主目光中的绝望和忧虑,世上的欢喜有千万种,绝望却是一样的,与她被囚禁在三清教里的绝望是一样的,没有人该承受绝望。
长剑落下的那一瞬间,萧子仞飓风般冲上前,抬手抢下丁静辰长剑,一剑挥在王乾术头上,与此同时,一道黑影蹿出,一闪而过,宫主和那道黑影一起消失在船外,只剩下手执长剑的萧子仞,王乾术身体站立片刻后倒在地上,身体摔出一声巨响,然后,圆圆的头颅从脖颈上滚落,头颅断裂处鲜血喷涌。
丁静辰、蔡准其二人尖声惊叫!
秦仕腾、宋止飞变了声的大叫:“王师哥!”
风邑山、刘锲被吓傻了,一动不动。
袁缜、宇文不胜俱脸色惨白。
丁静辰发疯般扑向萧子仞,掐紧萧子仞脖颈,大呼:“孽障,孽障,我杀了你这个祸胎!”
萧子仞一掌推开丁静辰,眼射怒光,望向在三清教总队她冷嘲热讽的蔡准其,又一剑向蔡准其刺去。蔡准其被吓的大叫逃跑,萧子仞在后追,宇文不胜冲出,拦住萧子仞,挥掌击中萧子仞手腕,萧子仞长剑掉落,宇文不胜又一掌折了萧子仞手腕,萧子仞惨叫一声,痛的跪在地上,丁静辰冲上一脚踢来,萧子仞被踢滑行数步,她的左手抓住右手腕骨断裂处,丁静辰怒号道:“养虎为患!养虎为患!你这个祸胎!”眼见枉死了近千人,功败垂成,丁静辰怒急攻心,突然倒地,浑身抽搐起来。
袁缜蹲地为丁静辰诊治身体,蔡准其跑来,伏在丁静辰身上不知所措,失声痛哭。
秦仕腾、宋止飞、风邑山、刘锲四人一起冲到萧子仞面前,谁也没料到突然发生这种事,一时惊愕的竟不知该怎么办。最后秦仕腾跑到船边往下看,已见不到任何踪影,他回身怒道:“刚才是谁,原来你早有预谋!”
萧子仞痛的不能呼吸,额头渗出汗珠。
秦仕腾把目光转向宇文不胜,宇文不胜同样一脸错愕,不待师兄弟几人提问,宇文不胜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那个黑衣人是谁?”
萧子仞这才模糊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她斩杀王乾术的那一刻,那个黑衣人救走了宫主。她想起黑衣人闪烁神秘的眼神。
待萧子仞缓过一口气,她摇头,眼前一片空白。
宋止飞性子较急,上来扣住萧子仞脖颈,吼道:“老实交代,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萧子仞没有反抗,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脸憋的通红也忍着没吭一声。
宇文不胜在旁说道:“今日你铸成大错,宇文山庄誓不能再收留你,从此以后,你再不是宇文山庄弟子,我正式逐你出师门。”说罢,宇文不胜冲上前一把拉开宋止飞,抬起萧子仞两只胳膊,在她身上各要穴打击,萧子仞仰天惨叫,声彻云霄。
秦仕腾等四人知道,宇文不胜已废掉萧子仞的全身武功。
宇文不胜一番推拿斩揉,退身说道:“你自寻苦吃,怨不得别人。”
宋止飞被宇文不胜推的心有不服,怒道:“你以为逐她出师门就能免了她的罪责!”
秦仕腾双眼含泪道:“三清教十几年的心血,上千人的性命,就这么一败涂地,谁也担当不起这罪责!”
宋止飞狂怒不止,捡去萧子仞掉落的长剑冲上来道:“杀了你也不趁我心意!”
宇文不胜立即阻止道:“杀她又能如何,”转脸向萧子仞,“你老实交代,你跟什么人有勾结?”
萧子仞躺在地上,似乎已经断气,一动不动,只偶尔听到喉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之声。
刘锲去拉宋止飞道:“宋师哥冷静,杀了她就更无下落了!”
宇文不胜脸色晦暗,神情紧张,不悦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萧子仞迷糊中轻声叫道:“师父——”
宇文不胜喝止道:“你再不是宇文山庄弟子,你今天枉杀前辈,罪不可恕,别怪任何人!”
萧子仞仍模糊叫着“师父”。
宇文不胜脸色动容,望着怒不可遏的三清教数人,艰难地开口说道:“她不会撒谎,我们稍后再问。”
此时,丁静辰逐渐醒转,袁缜松了口气,此时只有袁缜尚且保持冷静,道:“暂时不可伤她性命,宇文庄主已经废去她的武功,谅她再也不能胡作非为,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宇文庄主乃堂堂英雄,不会说话不算数,既然逐她出师门,那便与宇文山庄没有关系,是也不是?”
宇文不胜斩钉截铁地说道:“是。”
袁缜道:“既然如此,我们带她回去,小心审问,一定问出黑衣人跟那个女魔头的下落。”
宇文不胜转身:“悉听尊便。”
众人下船,蔡准其拖着半死不活的萧子仞也下了船,岸上死尸遍地,黑压压一片,只有几个地方零星响着打杀的声音,袁缜、丁静辰及弟子又一番杀戮,终于将凌霄宫人杀的干干净净,纠集生存的人,完全毫发无伤者几乎没有,尚能自由行走者五十人也不到,算上重伤的,只剩百余人出头。
藏在一个小山洞中的宇文枝见到父亲出现,连忙跑来,看见萧子仞被人拖行在地,要上前搀扶,宇文不胜阻止道:“她犯下大错,已被我逐出师门,和宇文山庄再无任何关系!”
翌日黎明,残存的百余人打算乘用凌霄宫留下的一艘帆船起航回山,晨曦微露中,只见蔡准其慌慌张张地跑到船口处大叫:“萧子仞不见了,萧子仞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