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白天宇刚起床,宇文不胜差人叫白天宇去后山。白天宇来到后山时师父已在等候,旁边背阴雪堆里插着两把剑,白天宇认得其中一把是他的,这把剑当时留在蓬莱岛,原以为已经丢失,原来师父用心收留带回山庄,白天宇心里一阵感激,当下请安道:“多谢师父替弟子收剑。”
宇文不胜问:“剑法练的怎么样了?”
“弟子惭愧,离开竹林后,失于修炼,略有荒疏。”
“取剑。”师父命令。
白天宇听令取了自己的剑,宇文不胜轻喝道:“看剑!”
话音未落,宇文不胜已悄然拔起另一支剑冲出,白天宇慌忙招架,几招下来,白天宇气息急促,幸而师父手下留情,点到为止,不至于一招落败。
几十招拆解下来,白天宇筋骨活动开,使出天旋剑法,越来越得心应手,又练上片刻,身上已微微冒汗,正在得意之时,师父放了一记实招,白天宇抵挡不住,狼狈落败,身子重重摔在雪堆里。
白天宇起身,身上积雪也不拍打,连忙说道:“多谢师父手下留情。”
“剑法的确不见长进。”
白天宇感到脸上一阵热辣,话也说不出。
宇文不胜又道:“你若心思不在剑上,即便是世上最上乘的剑法,有也似无。”
白天宇回想起自己在竹林中练剑的一年多时间里,心无旁骛练剑,所以武功精进,然而自从出山后,诸事庞杂,难以专心练剑以及修炼内功心法,这一切,自然瞒不过师父法眼,他当下跪拜道:“弟子知错。”
“人若心中牵扯太多,不肯沉下心来做该做的事,必将庸碌繁忙一生,绝不可能有所作为。你若不能明白这个道理,旁人再帮你也没用。”
“弟子一定及时改正,日后专心练剑,多谢师父成全。”
“你能做到吗?”
白天宇知道师父一双慧眼已把自己看透,早在两年前便说过他的症结所在,白天宇深知自己忧思过重,心中牵扯太多,他若能如师父所言放下杂念,专心练剑,将来定能有所成就,但是他能做到吗?一瞬间,心中滑过许多放不下的心事,竟一时忘记回答。
宇文不胜不悦道:“如此,你好自为之吧。”说罢,抬脚欲走。
白天宇立刻膝行两步,跪求道:“师父,师父,弟子有一事相求。”
宇文不胜边走边说道:“等你想好了再来见我!”
白天宇起身追到宇文不胜身后,说道:“求师父听弟子一言。”
宇文不胜没有停步,继续前行。
白天宇不是不懂分寸爱死缠烂打之人,但他知道自己若口是心非答应师父放下一切专心练剑一定被师父慧眼识破,所以他干脆不如及早向师父坦白,他尾随师父行了一阵,心中盘算一番,下定决心说道:“师父,弟子有不情之请。”
宇文不胜不说话,白天宇接着说道:“师父一定知道凌霄宫主一双女儿之事,江湖传闻凌霄宫中有吸血女鬼不是空穴来风,这个吸血女鬼便是宫主一双女儿之一,宫里人都叫她若姑娘。”
师父似乎充耳不闻,自顾走路,白天宇见师父并不想听他罗嗦,也不想听他讲明前因后果,干脆直言道:“弟子想把若姑娘接到山庄里来,弟子亲自照顾。”
这一下,宇文不胜突然立住了。
白天宇有许许多多想了很多遍的理由,现在一个也说不出来,他小声央求道:“求师父成全。”
宇文不胜脸色阴沉,脸现怒色,白天宇不敢看师父的脸,他躲避着师父的目光,重复道:“求师父成全。”
宇文不胜终于发怒了:“你可曾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弟子知道此事对山庄很为难,但这真是弟子无奈之举,求师父容弟子慢慢禀明因由,师父听过后,但求师父体谅弟子一片苦心。”
宇文不胜一口回绝:“不可能!”
说罢愤然而去。
白天宇不敢再追,望着师父的背影,感到愁肠百结。
回去之后众位师哥师姐等人已用过早饭,他对谁也没提起此事,旁人见他一言不发,只当他仍为萧子仞的事伤心,也不多问。
午间他和周捷在正义堂前拆解天旋剑法,汪珊、李灵、葛修镜在旁观摩,过了片刻,有人向葛修镜禀报什么,等师父师叔休息喝茶时葛修镜上前对白天宇说道:“白师叔,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山庄外来了个怪人,说要见你,我们都说你不在庄里,他也不走,就在门口等着。”
汪珊惊讶道:“还没走?”
葛修镜笑道:“是啊,这下雪的天,没什么动静,我只当他走了,也没及时报给白师叔知道,原来还在。”
白天宇一听,微微吃惊:“有人要见我?”
葛修镜道:“是,我想想,恐怕有两三个月了。”这一算,他也感到惊奇。
白天宇想到昨天刚回来敲门时,看门的老汉说的那几句奇怪的话,想来就是对这个奇怪的人说的,他放下剑和茶碗,道:“我去看看就回。”
他不知道有谁会守在山庄门口两三个月只为见自己。
来到正门口,果然看见看门老汉赵大和一个男子推推搡搡,拦着那个男子不让他进来,而那个男子声声说道:“白大侠一定回来了,求你通报一声,只让你通报一声——”
那看门老汉赵大气急败坏地说:“好好的小伙子,干嘛非在这讨人嫌,就是我们白爷回来了也不见你,下山寻个两三亩田地过日子去,你非不听人劝——”
二人不停推搡,自顾说着,谁也不听谁的,白天宇看着那男子的面,想不起来是谁,那男子推搡中一抬头见到白天宇,连忙激动地扯着嗓子大喊:“白大侠,白大侠,白大侠。”
白天宇听那声音,觉得以前应该在哪见过他。
看门赵大转身,不料一下被那男子冲倒,倒在地上大叫。
白天宇走过去搀扶赵大起身,那男子又转而回到赵大身边,帮忙一起搀扶赵大,赵大待要挥拳相向,被白天宇阻拦。“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那男子两眼盯在白天宇脸上,激动的满脸通红,也不理会看门赵大要打他。
白天宇拆解开两人,对赵大温言一番,领着那男子来到门外。
那男子这才回过神来,道:“小人终于等到白大侠回来了!”
白天宇上下打量那男子一番,只见他装扮稍显寒酸,头发蓬乱,脸上还算干净,像足落魄江湖的失意之士,而一双饱含情绪的眼睛又显得朝气蓬勃。白天宇问:“你认得我?”
那男子突然瞪着眼睛问:“白大侠不认识小人了,小人徐浅。”
白天宇低吟一声:“徐浅。”他似乎对这个名字稍有印象,但还是想不起来。
徐浅讪笑道:“白大侠忘记了,小人曾在临安擅闯过白大侠的宅院。”
白天宇猛然想起,原来是三个多月前他回临安医馆时夜里遇到的那个奇怪的人,现在想起他,心里还是有点怪怪的,这再看徐浅的容貌,才完全记起他:“原来是你。”
徐浅见白天宇想起自己,不觉喜上眉梢,笑道:“终于得以再见白大侠,小人万幸,小人万幸。”
上次白天宇离开宇文山庄前去查看吕正尸体后回到临安,入住荒败的万寿堂医馆,夜里发觉屋中有异象,后来揪出早已躲在屋中的徐浅,第二日,这个徐浅不但没离开,反而给白天宇买了早饭,还追随白天宇,非要白天宇收下他,白天宇快马离开,直奔三清教而去,这一茬事也早已忘的一干二净,所以刚才想不起来徐浅是谁。白天宇惊讶徐浅竟然一路追到了宇文山庄,而且早两三个月就来了,一直守在这,此等恒心,白天宇不禁为之感动。
白天宇道:“你千里迢迢,又在这深冬受冻,就为了见我?”
徐浅突然郑重地面对白天宇站稳,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道:“小人一心追随白大侠,愿为白大侠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求白大侠收留。”
白天宇淡定地说道:“你回去吧,我不会收留你。”
徐浅横下一颗决心,道:“如果白大侠不肯收留,小人就在这长跪不起,即便跪死在白大侠面前,也无遗憾。”
白天宇毅然转身,道:“你保重。”
说罢,转身回了山庄。
赵大出来关门,看到跪地的徐浅,摇头叹息,关了大门。
白天宇回了院中,心里不是滋味,蓦的想起师父不分缘由拒绝了他,现在他又同样无情拒绝了徐浅,仿佛冥冥中自有轮回。
他久久无法释然,一时想着长跪不起的徐浅,一时想着师父冷硬的脸,来到后院时依然神不守舍。他坐在一边看着周捷**葛修镜,汪珊和李灵也在比剑,没人留意他。
过了不久,白天宇起身,来到师父所在的“长明院”外,看见师娘正在修剪院里新栽种的梅花,白天宇先给师娘请安,问了师父所在,师娘说师父正在屋中打坐,白天宇来到正房门前,在阶梯前跪下,说道:“弟子恳求师父,听弟子禀明缘由。”
师娘见白天宇言行奇怪,放下被剪的冗枝,问:“天宇,有什么事?”
白天宇想,师娘是仞儿和若姑娘的亲姑姑,说不定师娘能看在这姑侄的关系上替他求情,遂说道:“师娘,这一切说来话长,凌霄宫中有个若姑娘,是宫主亲生女儿,她幼年时被利器所伤,落下病根,十几年来,若姑娘每日饮活人血度命,所以民间总有无辜少女失踪,凌霄宫吸血女鬼一说也流传开。不仅无辜少女受害,江湖上许多有名望的郎中大夫也屡遭迫害,多人被拘禁于宫中,弟子的生父,也因为若姑娘送了性命,这次凌霄宫扣留弟子,也是为此。现在弟子想恳求师父,把若姑娘接到山庄。”
师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连连摇头道:“不,你师父不可能答应的。”
白天宇抬头看着师娘略显慌乱的表情,道:“宫主的确罪恶多端,但若姑娘是无辜的,她并不知道她娘亲为她做过什么坏事。”
师娘好奇地问:“你说你爹也为她送了性命,既然如此,你还要帮她?”
白天宇感到无法解释,他说道:“若我只计较个人恩怨,我肯定不能这么做,但若姑娘一个人牵扯到很多无辜人的命运,假如我能解救那许多无辜人,舍弃我一人恩怨又算什么。”
师娘感慨道:“你如此以德报怨,实在难得。”
白天宇道:“若非弟子如此决定,弟子今日一定还在凌霄宫中,所以,考虑再三,才做此下策,望师父成全。”
师娘在白天宇面前踱步来回,考量道:“你师父不会答应的。”
白天宇急切地说:“但求师父师娘看在众多无辜人面子上重新考虑。”
师娘道:“你可知仞儿叛出师门一事已让山庄蒙上不白之冤,如今你继续和凌霄宫牵扯,接那个吸血女鬼到山庄休养,纸包不住火,此事早晚传出去,到时你如何对众人交代,你没有想到这个吗?”
白天宇道:“弟子当然考虑过,我知道师父师娘很为难,但我权衡利弊,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此事若不张扬,不会有太多人知道。”
师娘略感奇怪地问道:“凌霄宫如何会放心把这个若姑娘交给你。”
白天宇早已想好对策,没有迟疑地答道:“不敢有瞒,弟子有把柄在凌霄宫手里,先父的遗骸,还有先父生前亲手写成的一本医书,都在凌霄宫,还有,弟子臆测,先父生前痴迷医术,醉心于各种疑难杂症,他一定也想把若姑娘治好,所以,弟子接若姑娘回山庄,也是想完成先父未竟之愿。”
师娘将信将疑地点头,道:“此事怨不得你师父不答应,你的决定太草率,你没考虑周全,宇文山庄建业之初,容不得任何差池,如果答应接那若姑娘进山庄,一旦传出去,宇文山庄必将成为众矢之的,且不说别的,三清教也不会饶了宇文山庄。”师娘一边说着一边又返回梅树旁。
白天宇感到灰心,师娘身为若姑娘的亲姑姑都不肯帮忙,看来,此事真的没有指望了。但他想想出宫时和钟萼木做的约定,他接若姑娘出宫疗养,自己竭尽全力为若姑娘治疗,他的亲生儿子,那个无辜孩子,便留在凌霄宫,由宫里人悉心照料,直到长大成人,另外,宫里被关押的郎中大夫都能被放生,还有尸王府关押的无辜少女,也可以重新返家,以后也不再抓其他少女,如此作为,实在利大于弊,所以白天宇不得不厚着脸皮继续恳求师父。
如此跪到傍晚,师父依然没有答复,师娘自顾忙自的,宇文枝来找母亲,见到白天宇跪在地上,问长问短,师娘喝令之下宇文枝撅着嘴离开。离开后连忙报知汪珊李灵二人,汪珊李灵前望长明院门口查看,白天宇如木头般跪着一动不动,而师娘对白天宇不管不问,她们二人也不敢进来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