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钢天寒记

第八卷 第十四章 问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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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晨曦由窗子射进大堂,照在白天宇后背,他跪在大堂前,一动不动,身边放着他从甘家堡偷来的盒子。万江在旁看着他,经过一夜折腾,他似乎有些疲惫,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低头沉默的白天宇,他仍然一身黑衣,从旁边来看,这不像白天宇。

第一个赶过来的是周捷,他大步流星跑来,还在整理外衣,他刚到门口便问:“怎么了?”

周捷见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还有旁边那个在甘家堡见到的铁盒子,走过来见到白天宇的侧脸,屋子里依然昏暗,他看了好久才认出竟是白天宇,一时间惊讶到说不出话。

汪珊、周步景随后跟来,周步景见到万江、周捷都在,问道:“葛老弟大清早把我们都叫来有什么事?”见到地上跪着的黑衣人和旁边的铁盒子,他绕到前边弯着身子看到白天宇抑郁晦暗的脸,惊叫道:“怎么回事?”

疲惫犯困的万江说道:“一会儿庄主来了自有分晓。”

屋子里再无人说话,气氛异常尴尬沉闷,尴尬到每个人都想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白天宇更是闭上了眼睛,他把一切摒除在外,忍受着内心里尊严的折磨。

太阳冒出头来,屋里更亮了,大堂后传来脚步声,过不久,宇文不胜、师娘、葛行先后走来。三人俱是面色凝重,宇文不胜更是极少的露出愠色,他似乎已经听葛行禀报了一部分事情,师娘更是紧绷着脸,一脸不安。

万江从座位上起身,打起精神,宇文不胜和师娘在上位落座,白天宇睁开了眼睛,但依然低着头。

此时,万江去把大堂的所有门窗关上,紧闭的屋子里更是压抑的让人不能忍受。

无人敢说话,大家面面相觑,白天宇弯下身子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万江抱拳说道:“庄主,请恕属下大胆,昨天夜里一路跟踪白天宇,跟他到了甘家堡,他从甘家堡出来,偷出了一个盒子。”说罢,捡起地上的盒子呈了上去。

宇文不胜皱着眉头,接过玄铁盒子,看了一番,又放下,问道:“这个盒子怎么回事?”

这里只有周捷知道这个盒子的来历,他禀报了如何去甘家堡发现了这个盒子,以及这个盒子上的密码锁,还有这个盒子可能与陆致隽有关。说完这一切,他转脸看着白天宇,忍不住问道:“白师弟,你真的,去甘家堡偷盒子?”

白天宇微微直起身子,嗫嚅道:“是,是我偷的。”

“啪”一声巨响,如雷鸣贯耳,只见宇文不胜身旁的茶几已然粉碎,茶几上的盒子跌落在碎木里,顿时人人面色土黄。葛行战战兢兢地说道:“庄主息怒,庄主息怒。”

宇文不胜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怒气:“你竟然,竟然,背着我,做出这种不齿勾当!”说罢,他由不住大咳起来,脸憋的通红。

白天宇羞惭到无以复加,他不敢抬头看任何的反应。

周捷小声安慰道:“师父,保重身体。”他从没见过师父如此气愤。

旁边的师娘如坐针毡,她两手交握,颤抖着问:“这盒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周捷?”

周捷道:“回师娘,弟子也不知,这个盒子上所有的机关都在这密码锁上,当日我和白师弟在甘家堡,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开锁,锁上有五幅图,我们猜测必须依次正确排列五幅图的顺序才能打开,但没人知道正确顺序。”他把目光转向白天宇,心底猜测,当时白天宇表情古怪,其实当时应该能猜到,白天宇已经破除其中奥秘,知道了五幅图的顺序。

师娘问:“这盒子,到底和那个陆致隽有什么关系?”

无人回答,连周捷也不知道更多,他也不敢贸然猜测。

师娘厉声道:“天宇,你说话!”

白天宇艰难地说道:“回师娘,盒子是陆致隽的。”

师娘怒道:“还有什么?”

万江道:“你最好全部交待出来,你跟那个陆致隽到底有什么为人不齿的勾当?”

白天宇第一次把头抬起来,第一次为自己辩解,道:“弟子跟他没有任何勾当,是他逼迫弟子帮他寻找他爹的下落。”

万江质疑道:“这算不上勾当?”

白天宇无言以对。

周捷见白天宇处境可怜,心有不忍,道:“陆致隽手段毒辣,白师弟一定被逼无奈。”

万江望着白天宇说道:“你若执意不答应,他又如何能逼你?”

白天宇依然沉默。

万江道:“我料你早有外心,几天前的夜里,我只派了一个手下监督你,夜里有个人来到你房前,不一会儿你跟着那个人出去,你承不承认此事?”

听到这个,周步景、周捷、汪珊三人大为吃惊,但白天宇却没有任何回应,万江不依不饶地说道:“现在看来,那个人也是陆致隽,是不是?陆致隽的父亲虽然是我们四兄弟中的一个,但陆致隽却与宇文山庄无关,他不仅心狠手辣,还多次对付我和周老弟,处处和山庄作对,早已是山庄敌人,你居然,敢把外人引入山庄,眼下山庄复出大计如行走刀刃,稍有闪失便枉费山庄一干人等十几年心血,你却勾结外人出卖山庄,你这种作为,扪心自问,对得起谁?”万江说的毫不留情,已然把白天宇当成罪不可恕的敌人,已然把白天宇逐出门外。

白天宇的头深深低着,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没有回应,旁人都感到事情极为严重也不敢接话,周捷不相信万江说的,于是帮衬道:“白师弟和陆致隽仇怨很深,杀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帮他,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白天宇身体似乎僵住了,过了很久,他微微摇头。

周捷道:“没有误会?”

万江道:“还是你不承认?”

白天宇极力抑制哽咽的嗓子,略带哭腔摇头说:“我没有背叛山庄。”

万江道:“你只要回答那个人是不是陆致隽?”

白天宇似乎犹豫挣扎了很久,一直没有作答,此时一直沉默的师娘铁青着脸问:“到底是不是?”

白天宇抬起头,他分明的棱角愈发显得刚毅,微含泪光的双目里透着一种麻木,他抬起头似乎看了什么东西一眼随后又低下,低声承认:“是。”

师娘的身体慢慢的委在椅子上,宇文不胜“哼”了一声,怒目瞪着白天宇,周步景、周捷、汪珊都暗自抽了一口冷气,万江道:“这不算出卖又是什么?”

白天宇不作回应,但他的沉默里似乎带着一种倔强的反抗。周捷一副不敢相信的讶异表情,他说道:“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白天宇摇头,他伏下身,道:“弟子犯错,心甘情愿接受责罚。”

周捷眼见着白天宇犯下大错要接受无比严苛的惩罚,他走到宇文不胜身旁,伏在师父耳旁小声道:“师父明察,弟子觉得事情另有隐情,白师弟不像会谋和陆致隽出卖山庄,所有事情总归有个原因,白师弟没有理由这么做。”

宇文不胜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周捷说完好一会儿,宇文不胜突然起身,道:“你过来。”

周捷跟在宇文不胜身后来到内堂,宇文不胜站定,周捷禀道:“师父,白师弟虽然新入门,弟子对他不甚了解,但心里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而且他是个聪明人,试问,陆致隽能给他什么好处让他背叛师父,他绝不会糊涂到不分利弊。”

周捷在宇文不胜身后发现宇文不胜背在后背的双手紧紧攥着拳头,他从没见过师父如此动怒,虽然没有发作,但已然叫人胆寒,他不知道师父心里究竟为的什么如此愤怒。过了许久,周捷又大着胆子说道:“当然弟子也绝不怀疑万先生,他向来足智多谋,只是这中间定有差错。”

宇文不胜终于开口了:“你觉得错在哪?”

周捷道:“弟子也不知道,只知道不仅和陆致隽有关,白师弟应该在包庇或者隐瞒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

宇文不胜背对着周捷,周捷看不到师父的表情,但见他的后背便知道师父一直在苦思冥想,周捷第一次见到师父如此苦恼。

过了不久,周捷似乎想到什么,道:“或许那个盒子能告诉我们一些。弟子前几天和白师弟去甘家堡拜访,其实另一个目的便是查访三个镇子有没有什么异样,因为万先生和周先生在来山庄的路上被人跟踪,弟子和白师弟都觉得可能和陆致隽有关,如果陆致隽在山下,肯定会有所作为,甘家堡消息灵通,我们也想去打探什么消息,结果不出所料,这个盒子就在甘家堡出现。当时很多人在解这个密码锁,没人能解开,当时我便觉得白师弟情形古怪,今天看来,弟子确定,白师弟知道如何解锁,不管如何,白师弟既能入门,定是和山庄有着莫大的缘分,还望师父从轻处罚,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过了很久,宇文不胜转身,道:“把他叫过来,把那个盒子也拿过来。”

周捷领了命出去。

宇文不胜和周捷从大堂离开之后,周步景走到万江身边小声问着什么,然后葛行也凑了过去,三人小声谈论着,汪珊走到一旁仔细听。

师娘从椅子上起来,望着伏在地上的白天宇,一步步走下来。

此时天已大亮,地上一块块斑驳的光影,师娘走到白天宇身旁,看着落在白天宇后背的光影,白天宇似乎察觉到后背的眼光,他慢慢直起身,抬头看着师娘,师娘的脸依旧冷漠,但在冷漠之下,又似涌动着什么细微的感情。

此时周捷从内堂走出来,抱起地上的玄铁盒子,道:“白师弟,来一趟。”

白天宇见周捷抱起盒子,平静麻木的脸顿时黯了下来,他怔了好久,终于踉跄起身,拖着无比沉重的步子往内堂走去。

到了内堂,见到师父,白天宇跪下,宇文不胜道:“起来。”

白天宇又依言起身。

周捷抱着沉重的玄铁盒子站到师父身旁,语气和蔼地说道:“白师弟,这里只有师父和我们师兄弟二人,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尽管说,师父宽宏大量,会原谅你的。”

白天宇抬起头,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周捷手里的盒子,他克制着颤抖的嗓音,哀求道:“师父——”

宇文不胜、周捷凝耳等着下文,但白天宇终究把话咽了下去。周捷问:“你想说什么?”

白天宇毫无血色的嘴唇蠕动两下,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宇文不胜、周捷面色失望,周捷道:“既然你执意不说,我们也不逼你,但我清楚,你知道如何打开这个盒子,对吧?”说罢,把盒子举在白天宇面前。

白天宇看着这个盒子,像看着一只怪兽,眼神惶恐、混乱。他在心里呐喊:为什么还是发生了这种事,他下了无比大的决心走了一步无比惊险的棋,却自己出卖了自己,他不知道为何事情会一步步走到今天,究竟哪里出了错,为什么此生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情也无法侥幸逃避,他最终还是得面对。他刚才在大堂里受人侮辱之时便生了寻死的念头,但马上又嘲笑自己,那岂不成了懦夫,这么多年,无数关隘险道都走过来了,竟还脆弱到要以死来逃避一切,当时他麻木自己,在尊严的鞭挞下挺了过来,现在这种念头又出来了。

他宁愿师父愤怒之下一掌打死他,或者像对待萧子仞那样,废了他的武功并逐出师门,他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做了多少让自己羞愧让别人痛恨的事,但师父却宅心仁厚,没有那么处罚他,他又如何能自己寻死呢,死真的比承担责任容易吗?

尽管有寻死的念头,但他知道那只是他的幻想,他的奢望,无论怎么想,他还得苟且地活下去。

他的犹疑告诉宇文不胜和周捷,这个盒子里的东西的确非比寻常,而且他知道如何打开。

周捷把盒子放到一边的案桌上,道:“打开吧。”

白天宇知道无论如何哀求和逃避都没用了,即使面前是个悬崖,他也得从容的一脚落下去。

他刚才想给自己辩解,向师父表明自己的赤子之心,告诉师父他没有辜负师父,他没有背叛宇文山庄,且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但他如何能自欺欺人呢,他毕竟杀了吕正,这不算一种背叛吗?这中间不管掺杂了多少冤屈和误解,他错的那部分会掩盖其他,拙劣的辩解是可笑的,既然错,就咽下全部。

他颤颤巍巍地走向盒子,他心里一遍一遍高声喊:不能打开盒子,不能打开。然而手却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控制,他看着他的手一个个转动锁环,第一个是临安芙蓉楼,第二个是滁州宋家庄,第三个是一间破旧房子,第四个是九华山周家庄,最后一个是仁义庄,在他对齐这五个锁环后,他的耳朵或者他的手感受到了一个细微的动静,他以为是他的幻觉,但周捷也听到了,周捷上前,白天宇感受到周捷的目光注视在盒子上。此时,白天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手,但他的手在不停颤抖,这颤抖一直传达到他的全身,就连他的灵魂都跟着抖起来。一股血液冲上头颅,此时若他能感觉到他脸上的热度,一定知道自己的脸红的发紫。

周捷见白天宇的手抖的厉害,要替他打开盒子,白天宇倏地阻止周捷,他自己抱起盒子,拿掉锁,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