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陆致隽在山林中穿行至暮色降临,陆致隽身上越来越烫,身体也越来越虚弱,李灵在一汪泉水旁把陆致隽放下,陆致隽痛的呻吟不止,而且极度沉默,几乎一言不发。
李灵把他放下后,用手捧了泉水喂他,借着暮光给陆致隽擦了身体,他的身体因为鞭伤肿了一圈,碰到伤处,陆致隽便咬着嘴唇,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他还是一句话不说。李灵不禁担忧起来,道:“我们连夜下山找大夫。”
陆致隽终于开腔了:“不,我不要任何人看到我这个样子。”
李灵不再说什么了。她让陆致隽枕在自己的腿上,陆致隽似乎昏昏睡去了。他睡着以后,滚烫的身体慢慢冷下来,山间一片漆黑,过了一两个时辰,弯月升上天空,洒下银灰,照在泉水上,闪动跳跃,李灵望着水面,听着陆致隽匀称的喘息,知道他睡熟了,烧全部退了,李灵的心轻松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李灵迷迷糊糊中听见陆致隽说:“我好像梦到我娘了。”
李灵睁开眼睛,自己竟然坐着打盹睡着了,陆致隽依旧枕着她的腿睡。此时弯月西沉,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陆致隽又道:“我快忘了我娘长什么样了。”
李灵问:“你恨你爹吗?”
陆致隽道:“那时候我年纪小,他打我跟我娘,我们没能力还手,如果是现在,我一定先把他杀了,让他再不能欺负我跟我娘。”
李灵听到陆致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吃惊,她问:“你爹为什么要杀你娘?”
陆致隽费力地动了一下身体,道:“他怀疑我娘对他不忠。”
李灵听后略显尴尬,不再问下去。这时,陆致隽反过来问:“你呢,你爹娘都对你好吗?”
李灵道:“我没有爹娘,是我师父师娘把我养大的,我问过师哥,他说是师娘在林子里捡到我的,当时我可能病的太重,治不好,家里人就把我扔了。”
陆致隽叹道:“你的身世也够可怜的。”
李灵完全没觉得:“我师娘师哥师姐他们对我也很好,我宁愿现在这样。”
陆致隽缓缓坐起来,摸摸李灵的腿,道:“麻了吧。”
李灵想活动活动,但已经麻的感觉不到腿在哪了。陆致隽一边给她捏腿一边问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李灵看着陆致隽给她捏腿,心里涌出暖流。她说道:“是谁?”
陆致隽道:“我爹当年名震江湖,就是当年宇文山庄四大护卫之一陆九魂,”李灵突然惊讶的叫了出来,“你听过他的名字吧,现在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但当年,几乎无人不知。”
李灵结结巴巴地说道:“你爹,是,宇文山庄的人?”她知道宇文山庄的四大护卫陆万周葛,但似乎没怎么听说过关于陆九魂的事,好像曾有人提起过陆九魂脾气暴躁,至于别的,或许说过,但她自出山遇见陆致隽后便魂不守舍,对别的事漠不关心,所以即便别人说过她也不一定听进去。
陆致隽借着最后的月光看着李灵的脸,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跟宇文山庄有些关系,我知道宇文庄主原本手下有五个弟子,周捷、吕正,周捷之妻,还有一个姓萧的,还有一个姓李的姑娘不怎么被人所知,你手上的剑是把宝剑,上边有你的名字,李灵,所以,你就是宇文山庄的入室弟子。”
李灵被陆致隽突然道出了自己身份而感到吃惊,她无法否认,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致隽道:“我刚刚才想起来,我真是眼拙,从我第一面见到你就觉得你不平凡,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的身份?”
李灵道:“这有什么好说的。”
月亮落到西山后,隐去了暗淡的光辉,慢慢的,天地一片黑暗,李灵的腿全部恢复知觉,也感受到陆致隽的手在她腿上的力量,这是她在黑暗中唯一能感受到的。
二人沉默许久,李灵心疼陆致隽身上有伤,摸黑抓住陆致隽的手不让他捏腿,但一碰到他的手,就像碰到一团火焰一样,她立刻收手,陆致隽的手追过来握着李灵的手,李灵的心猛烈地跳着,黎明前的寒冷也变得更加汹涌。
陆致隽凑近,在李灵身边柔声软语道:“告诉我你有多恨我。”
李灵的手被陆致隽紧握在手中,她低着头,数着自己的心跳,不说话。
陆致隽极温柔地说道:“我跟你发誓,离开你真的是迫不得已,如果有的选,我不会离开你一步,但是我身不由己。”
李灵鼓起勇气道:“我不敢再相信你。”
陆致隽显的很无奈地说:“如果不能让你相信,你就不要信,我不会逼你。”
说完,他把冻的略微发抖的李灵揽进怀里,李灵的头埋在陆致隽的胸肩里,闻到了伤痕的气息,她嘴上在抵赖,心,早已融化成水。
东方的天空慢慢出现鱼肚白,李灵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问:“如果我相信你,你能原谅那个人吗?”
陆致隽问:“谁?”
“对你施刑的人。”
陆致隽带着抑制不住的恨意说道:“你这么为她说话,她对你很重要吗?”
“她就是把我捡回来的人。”
陆致隽震惊地一阵发呆,而后轻呼自语道:“她竟是宇文不胜的妻子!”
李灵听陆致隽直呼师父的名字,不悦地从陆致隽怀里坐起来,那毕竟是她师父师娘,她不允许任何人对他们不敬。陆致隽意识到自己失语,紧接着说道:“宇文夫人,好烈的性子。”
李灵耍小性子似的说道:“师娘脾气再好不过,不许这么说她。”
陆致隽先冷笑一声,又换了口吻说道:“既是宇文山庄庄主夫人,那一定品行甚高,或许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她把我当坏人了。”
李灵想想师娘最近的种种古怪,她完全想不通,她不敢想象师娘竟会对陆致隽做出那样的事,师娘温柔细腻的人,会残忍到伤害一个人的**,她越想越迷惑,越迷惑越苦恼。此时天空渐渐发白,借着晨曦之光,陆致隽看着沉默不语的李灵,道:“白天宇呢?”白天宇的名字把李灵从疑团中拉出来,“他从没跟你说过我吗?”
李灵摇头道:“没听他说过,可能跟师哥师姐说过吧。”
陆致隽道:“其实我跟白天宇早就认识了,那时候他还在临安,是个小有成就的小大夫,那时候我们关系很好,他人很仗义,后来没想到,他拜了宇文庄主为师,成了山庄入门弟子。这次我来是让他给我引见,他不答应,我跟他吵了几句,他可能生气了,我们约定好了日子见面,他没来,我在仁义庄等他,结果被人打成这样。”
李灵很吃惊,陆致隽的话外之意是白天宇来不成,让师娘来教训他,会是这样吗,她不由得发自内心地说:“天宇他不是那种人,师娘也不是。”
陆致隽冷笑一声,瞧着自己身上的伤,道:“那就是我撒谎了,我被害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怪我自己吗?”晨光之中,他的狼狈模样暴露出来,仍然让他不能接受。
李灵的确同情并心痛陆致隽的遭遇,这或许也是师娘做的,但为什么呢,仅仅是为了白天宇出气吗,白天宇会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吗,她迷惘了,她信了二十年的道理,走了二十年的路,好像都在坍塌。
天空慢慢大亮,东方山间的云染上亮丽的金色,李灵望着光芒,但望不见真相。
他们简单喝了泉水,打算再启程,抬头望望天空,见到东边山林里四处飘着几缕炊烟,腹中饥饿的它们便自然地奔着那炊烟去了。
跟着炊烟来到了两座山中间夹逢里的小村寨,村寨只有十几户人家,陆致隽因伤势难看不肯露面讨饭,李灵只好把他安顿在西山上的一个山洞里,自己下山,到了一户人家家里讨了些咸鱼粥饭,她把饭都给陆致隽吃了,自己去山间摘些野果充饥。
她去林子里采摘一些简单治伤口的药,回来咬碎给陆致隽敷上,对于陆致隽要紧部位,李灵总羞于出口,又很担心,要他看大夫,陆致隽断然不肯,只有干着急。陆致隽看出李灵的扭捏姿态,他板着脸问:“是不是担心我废了?”
李灵的脸刷地红了,她连忙背过脸,尴尬地走开。
不管怎样,陆致隽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和,她不用担心他会寻死,她暗中发誓,他死了,她绝不多活一刻。
她小心的照顾陪伴陆致隽,除了去寻找吃食,其他时间全部留在山洞,李灵也没再回宇文山庄。过了几日,一天夜里,陆致隽突然起身离开山洞,开始李灵以为他要去方便,但看他走远了也没停下,便追上去,问:“天黑了,你要去哪?”
陆致隽阴沉着脸道:“我去仁义庄找我的扇子。”
李灵道:“一把扇子,非找不行吗,天都黑了。”
陆致隽身上有一种冷冰冰的平静,道:“随身之物,必须找回来。”
李灵追着陆致隽的步子,道:“我给你去找。”
陆致隽道:“我自己去,你在这等我,我不回来,不要离开。”
李灵想起前两次他不声不响地离开,突然停下脚步哭起来,喊道:“我就知道我不该相信你。”
陆致隽转身,道:“这一次,不骗你。”
李灵仍然不信,一直哭,月光皎洁,照的天地明晃晃如白昼,她站在那,哭的双肩颤动,无依无靠,陆致隽看了她很久,走过来两步,把她揽入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在她耳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我会回来的。”
说完,推开李灵,转身离开了。
李灵一直望着陆致隽模糊在她的泪水里,她不敢擦了泪水看清他离开的背影,只是唏嘘不已,哭了很久,才回到山洞。
她看着外边的星辰,看着它们移动,忐忑不安地等到天大亮,又等到中午,她觉得,不论陆致隽如何花言巧语,他是不会回来了,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不辞而别。告不告别,也都是一去不回,他的心,到底在想什么?
她躲在山洞里抱着自己的身体,想着以后该怎么办,她重新感受到刻骨铭心的凄凉,她闭着眼什么都不看,但慢慢听到了脚步声,那脚步声靠近了,李灵抬起头,风流倜傥的陆致隽又站在她面前,换上一袭干净整洁的白衣,头发理的纹丝不乱,手上拿着他的扇子,而且,面带微笑,李灵不敢相信地看着陆致隽,一夜之间,他竟又变得风采卓然。
陆致隽望着李灵哭肿的双眼,轻轻责备道:“我都说过我会回来的。”
李灵缓缓起身,陆致隽顿了顿,走上来抱住了她,李灵趴在他怀里喜极而泣,道:“你走了那么久——”
陆致隽抚摸着她的秀发,道:“顺便处理一点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