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三清教众人时已经夜色降临,白天宇找了间偏僻的客栈吃过饭,趁夜色往镇西赶去,在镇西附近一处山坡树林中牵了马,兜转片刻后找到土地庙。
土地庙里没有人烟,而且一阵漆黑。白天宇等到子时,隐约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动静比突然出没的老鼠还小,而且只一片刻。他知道,高手已在屋里等候。
白天宇道:“好久不见。”他取出火折点了半盏残烛。
一身紫衣蒙着面的钟萼木渐渐从黑暗处走来,她揭开蒙脸布,露出了那张强硬的显得沧桑的脸,极度不满地说道:“你终于现身了。”
白天宇吹灭火折,十分无奈地解释道:“我被师父处罚闭关半年,要不是师娘出殡,我现在还在山上。”
钟萼木带着怀疑的表情打量白天宇,直言道:“若姑娘,等的够久了。”
白天宇感到歉疚,道:“我知道,但你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你不愿若姑娘犯险,我下半生要为若姑娘负责又何尝容易,在我站稳脚跟之前不能轻举妄动。”说到这里,白天宇不由得心情沉重。
钟萼木仍然不满,她不习惯任何人跟她讲条件。
白天宇表现出紧张的状态,道:“我长话短说,天柱山下共有多少人手?”
钟萼木冷道:“你没必要知道这个。”
白天宇道:“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再以凌霄宫的身份现身,更不能胡作非为,像今天这样出面围攻三清教,绝对不能出现第二次。”
钟萼木不做声,不表态。
白天宇又道:“我再向你打听一事。”
钟萼木见白天宇如此颐指气使,不悦地警告道:“你我之间,只有若姑娘跟小公子的利益关系。”
白天宇道:“就因为如此才要你帮忙。”
钟萼木知道形势已悄然变化,凌霄宫现在已经受制于白天宇,这种情况,不得不听从白天宇安排,当然,凌霄宫原本便以若儿为中心,此事和以前没有变化。
钟萼木准备听白天宇说明情况,道:“未必能帮到你。”
白天宇道:“我跟你打听三个人,江湖上可能很难查找他们的消息,一个是我师姐李灵,二十岁出头,还有一个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陆致隽,还有一个是我师娘,三十多岁,你可能不知道她之前的身份,她是栖霞山庄的四姑娘,若姑娘的亲姑姑。”白天宇觉得,告诉钟萼木师娘之前的身份有助于她追查线索。
钟萼木的表情明显变成惊讶和不敢相信的样子,白天宇料到钟萼木会这种反应,继续说道:“请钟大使帮我打听这三个人最近在镇子上有没有什么消息,我师娘的死,应该和陆致隽还有我师姐李灵有关。还有,帮我留意三个镇子上的任何不明人物,如果可能,帮我悄悄查找是不是有一些以扇子为武器的人,有任何发现,不要轻举妄动,留意他们的行为,等让我知道后我来决定怎么做。”
钟萼木道:“你说的是铁扇门?”
白天宇惊讶道:“你知道?”铁扇门只活跃在蜀南一带,凌霄宫隐居东海海岛,竟然也知道。
钟萼木道:“凌霄宫刚到山下不久便与他们交过手。”
白天宇稍显激动,道:“这样更好,天柱山下所有凌霄宫人,全力追查铁扇门的下落,但绝不能打草惊蛇,有任何消息,一定及时告诉我,但我不能直接跟凌霄宫人见面,也不能保证,天亮后我会在三盘镇镇中心的潜山客栈定客店,门口会放凌霄花,所有消息送到客店,而且最好派个人手乔装留在客栈里,预防客房里有意外的变动。如果我不能亲自去,会派别人去取消息。凌霄宫尽量低调行事,掩人耳目。”
钟萼木虽然感到一切听从白天宇吩咐这事显得荒唐,但她明白她不能拒绝,且白天宇完全没有威胁的语气,摒除任何因果考量,她必须照做。钟萼木对白天宇破天荒的顺从让白天宇喜不自胜,他知道凌霄宫的办事能力比江湖上任何一个帮派都厉害,其中当然包含凌霄宫的不择手段和绝对听从。
和白天宇约定将若姑娘送到白天宇身边这事实是无奈之举,二人曾开诚布公地商讨所有对策,也曾争执不休,最后各自退步,将若姑娘送到宇文山庄,这对钟萼木对白天宇都是巨大的考验,但也别无他法。
钟萼木自然想过强行将白天宇留在凌霄宫,可是一来白天宇不情愿终生留在这里,二来即便强行把他留下,宇文山庄少了名弟子,自然不能善罢甘休,且凌霄宫自宫主失踪后势力慢慢衰微,局势不稳,内忧外患,不能保证若姑娘安危,而送到宇文山庄,虽存在诸多不可预测的风险,但外人不敢进犯宇文山庄,白天宇也会忌惮他的私生子的性命拼命保护若姑娘。
若姑娘赖以生存的骨血灵芝维持不了许久,而白天宇的亲生骨血尚自年幼,年富力强的白天宇其实是唯一的长久的希望,而且钟萼木也感觉到,若姑娘似乎对白天宇有种只可意会的情愫,虽然若姑娘从没说过什么,但只要有白天宇出现,若姑娘眼中就会焕发生命的光彩,白天宇不在,若姑娘便神情黯淡、气虚人萎,如白天宇能突破各种困难把若姑娘安置在山庄,钟萼木也好没有后顾之忧地整顿凌霄宫。
天亮后白天宇便去三盘镇潜山客栈开了位置最偏僻的客房,并找来一支凌霄花挂在门上不易察觉的位置,第二日他找了在演武院当差的徐浅——那个不辞追随千里在山庄门口等了他两个月的人——让徐浅给他下山到客房里看有没有消息,让他找门口有凌霄花的客房,给了他钥匙,徐浅还算机灵,以最快的速度来回,但没有任何消息。
白天宇感到心情沉重,第二日又让徐浅下山,徐浅带回一张字条,白天宇迫不及待打开看,不由得激动不已,字条上写:已寻铁门踪迹。
而周捷这边虽然也托山下几大帮派打探消息,但因为没有头绪而一无所获。对于查找铁扇门的这条线索白天宇不能告诉周捷,如果兴师动众的寻找藏匿在人群里的铁扇门,不仅徒劳无功还会惊扰到他们。
还有让白天宇感到困惑的是白天宇连续多日出现在山下,若陆致隽和他的手下在周围埋伏,应该早就知道了他回来了,为什么陆致隽没主动出面找他,陆致隽知道自己犯下大罪逃之夭夭了吗,这不可能。
白天宇想亲自下山查看究竟,但单独下山又没有正当的理由越显得鬼祟,无奈第二日又让徐浅去拿消息。这次徐浅竟然带来五张字条,显然进展神速而且情况紧急,白天宇依次打开,第一张写:跟踪铁扇门一人。第二张写:落脚点兴隆客栈。第三张写:离开兴隆客栈。第四张写:今夜亥时聚合,地点未知。白天宇着急打开最后一张:云柱村。
白天宇在卧房里看完字条确认没看错后立即引火烧掉,烧的时候他便下定决心必须亲自出面,不管铁扇门有什么行动,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到真相,这是眼前唯一一条线索了,绝对不能放过。
他决定把此事告诉周捷,他暗暗感到,现在隐瞒的越多,将来麻烦越大,且查找师娘死亡真相和李灵的事不是儿戏,不能因为一己私心耽误要事。
白天宇在正义堂找到周捷,周捷在向葛修镜吩咐什么事,见白天宇来了,且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打发葛修镜走了。白天宇告诉周捷他得到消息铁扇门的人今夜亥时在云柱村聚集的事,不知和师娘被杀还有灵师姐去向又没有关系,他想去看看。
周捷果然第一反应是怀疑地看着白天宇,问:“可靠吗?”
白天宇道:“应该可靠,去了就知道了,”白天宇看出了周捷眼中的疑问,他主动交代道,“我之前在山下安插了眼线,他们给我查到的。”
周捷虽然好奇白天宇说的“眼线”是谁,但他考虑一番没问,说道:“要加派人手吗?”
白天宇摇头道:“人多了容易暴露。”
周捷微微思量道:“那好吧,不过你下山的时候还是带几个人手留在外围,以防万一。”
白天宇道:“如此也好。”
周捷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万事小心。”
白天宇跟在周捷身后,道:“我会的。”
他们来到演武院,周捷特意挑了四个武功好手,白天宇特意叫徐浅也跟他同去。周捷知道此事应该尽量低调,所以没说具体目的,人员调动也没经过葛行。安排好人手后,白天宇回屋打包一身夜行衣,背着夜行衣出门,正遇着师父在演武院大堂门口独立,似乎仰望晴空,白天宇慢下脚步,就这么悄悄溜走师父不会发现,但白天宇仍然上前请安,走到宇文不胜身旁,感受到师父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孤清凄凉的气息,白天宇突然对师父同情起来,同时也为这种同情感到难堪。白天宇尽量用一种欢快的语气叫道:“师父。”
宇文不胜也不转身,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变化莫测的一片白云,看了一会儿才问:“回来这几天在忙什么?”
白天宇不想提到任何关于师娘的事,怕引起师父伤心,但不能撒谎,于是小心说道:“弟子在追查师娘的事。”
宇文不胜目光闪了一下,道:“查到什么了?”
白天宇见师父表面似乎没受影响,猜测虽然经历丧妻之痛,但师父毕竟一代宗师,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倒。他老实交代道:“弟子查到师娘之死应该跟铁扇门有关。”
宇文不胜突然转身,不知是不是失去师娘的照顾,整个人更显沧桑。宇文不胜看到白天宇肩上背着包袱,道:“要出门?”
白天宇点头道:“弟子查到了些线索,想去探探究竟。”
宇文不胜点点头,道:“别太劳累。”
白天宇突然感动的鼻子微酸,道:“师父也要多多保重。”
宇文不胜点了下头,道:“去吧。”
白天宇躬身道:“弟子告辞。”
白天宇退了三步转身离开,他感觉到师父的目光在他背后追随着他,直到他转过一块巨大的山石。
白天宇没让自己多想,和手下五人徒步下山,然而一路上,念念不忘的是师父的眼神,他想的不是那眼神的样子,而是那眼神的感觉,他越想忽略,那感觉就越使劲的踹打他的头脑,等他仔细分辨那感觉时,脑子里又一片空白,那股力量也消匿无踪。最终,在白天宇强硬的意志下,头脑慢慢清静了。
他们下山后路遇一个砍柴归家的樵夫,向那人问了云柱村的位置,他们按照大致方向寻去,又向几名农夫打听,得知云柱村就在不远,翻过一个小山丘就是。
白天宇先让徐浅带了四名演武院子弟借了一家农户的草篷歇脚,吩咐徐浅让他们守在这里不动,他一人前去。徐浅听罢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答应照做,白天宇感到徐浅能领悟他的意思,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徐浅聪明机灵,不该问的从来不问,更难得的是办事不出差错,这样一个人,万水千山追着他求收留,真是他的福气。
此时暮色已上,白天宇等到太阳彻底落山,换上夜行衣,蒙着脸,提着剑,悄悄往山那边奔去。在背面的半山腰上,似乎看到谷中隐约亮着明火,他立即提高警惕,并加快步伐。
在靠近山谷中的村寨时,白天宇小心围着寨子走了一圈,房舍比较集中,空地上点了两堆篝火,一群男女老少围着篝火玩乐,这只是一个平静祥和的村寨,并没什么异样,出现的几个男子都长相憨厚朴实,没有那个人像是铁扇门的,不过现在还不到亥时,他应该先在亥时之前查看表面平静的村寨里究竟有什么值得铁扇门聚集在此的原因。
白天宇躲到每间屋子的屋后查看屋内的动静,有的屋里点着灯烛,屋里的情景一望可见,多数屋里一片漆黑,他只有小心听着里边的动静,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白天宇把前后十几座屋子全部查看完毕,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眼看亥时要到了,他寻找可以藏身又能尽量无遗的察看地面上的一切动静的地方,月光下他看到一棵高大茂密的松树。他抬脚往松树飞奔而去,却冷不丁见到树下一个人影,他连忙收身,人已到了那个人影面前,白天宇惊出一头冷汗。
对方一定发现了自己,他飞速做着最坏的打算,要在对方喊出声前将那人制服。那个直直站在松树下像个鬼魂一般的人影,动也不动,白天宇在心里盘算,难道自己眼花看错了,他眨了下眼睛,人影还在,他似乎还见到了一头长发。
这下白天宇反而不知所措,就在犹豫要不要下手前那影子动了,白天宇立刻冲上去从背后捂住那人嘴巴,那个瘦弱的身躯仰倒在他胸前,似乎也不打算挣扎,另白天宇感到于心不忍。他在那人耳边低声道:“放心,我不会害你,不要害怕。”
那个瘦弱的身子依然一动不动,老老实实躺在白天宇怀里,白天宇感到异样,慢慢松开摁在那人嘴上的手,只听那人迟钝冷清地说道:“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白天宇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扳这那人的身子转过来,见到一张瘦到皮包骨头的脸,仔细辨认之下,他终于认出来,这个瘦到狰狞的女子,就是李灵。
李灵双眼呆滞无神,身体开始摇晃,白天宇见状伸手扶她,她就倒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