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钢天寒记

第九卷 第十五章 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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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白天宇在灰烬里找到他和李灵的剑,徐浅拿着剑,白天宇抱着李灵,他们在一处山泉下停下,二人喝了水,白天宇找了片树叶给李灵喂水,李灵主动咽水,已从昏迷中苏醒,只是情志受挫,身体大虚,依然没有睁眼。白天宇抱着李灵继续上路,来到山中一个猎户家中,给了猎户些许银钱,求得暂时收留。

徐浅熬了肉汤水,白天宇一口一口给李灵喂下,李灵才睁开眼。李灵眼神落寞平和,什么也不看,白天宇为避免她再受刺激,忍着疑问没有说话,也没有直接看她。喝下汤水后,李灵又躺下睡了,白天宇让徐浅先回庄复命,就说已经找到李灵,其他细节,等他回庄再一一交代。

送走徐浅,白天宇回到屋里,李灵依然在睡,时不时地睁下眼睛,什么也不看,太阳快下山时,白天宇又喂了遍水,李灵始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白天宇知道,不能这么耗下去,时间越久,他离真相就越远。

李灵蜷缩在地上堆起的柴草堆上,身下铺着几块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的皮,白天宇就地坐在李灵对面,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他默默在心里想了很多个开头,如态度冷漠的说“不要再逃避了,该面对的就面对”,或者动之以情的说“不管发生什么事,现在有我”,或者试探着问“我是谁”,设想了许多开头之后,他都觉得不妥,最后白天宇平和地说道:“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但你最好让我知道真相。”

他坐到离李灵更近的地方,用商量的眼神看她的眼睛,同时也让她看到自己。

见李灵没有反抗的意思,白天宇稍显冷酷地说:“知道真相,对所有人都有必要,也包括对你,你明白吗?”

他等着李灵的反应,见李灵不为所动,就直接了当的说:“杀害师娘的凶手是陆致隽,是不是?”

这时他注意到李灵的目光闪了一下,她胸脯起伏明显,呼吸加重,身体开始用力蜷缩。白天宇起身揽起她的身体将她放平,轻按她四肢的各个穴位尽量让她放松身体,一边按一边说:“我知道你什么都看到了,其实你就算不说我也猜到了结局,但我不敢确定。”

李灵的身体渐渐放松,她平躺着,眼角突然没有预兆的冲出泪珠。白天宇心底松了口气,他放开李灵身体,坐在她旁边,同门之谊让他对她产生同情,他温言说道:“在山庄里,你是我师姐,但在我入门之前,我把你当成小孩子来看——”我也把仞儿当小孩子,他在心里这么想,“如果你信得过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或者回去告诉周师哥,最蠢的就是你自己在这找陆致隽报仇,他若那么好对付,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那一滴泪珠掉了之后,就再没眼泪,也没有一点要哭的样子,这让白天宇感到欣慰,又感到担心。他看着她空洞出神的目光,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仿佛一直都是个难以猜透的人。他拿一言不发的人没有办法。他决定道:“我们回去吧。”回去后或许周捷夫妇能让她说出真相。

李灵竟然开口了:“不。”她只说了一个字。

白天宇对李灵终于做出反应感到欣喜,道:“你现在可以不回去,但以防万一,我会跟着你。”

李灵没有反应,白天宇看她今日不打算再开口说话,就到一边去打坐了。李灵没有任何动静,一直躺着,夜幕降临时,猎人回来取了一些兽皮又离开了,白天宇走到门外相送,抬头看到,外面满天红云,红云背后似有灯烛照射一般闪着光亮,尤其西山上那一大片色彩绮丽的云朵,有一种**人心魄的美。白天宇站在门口久久望着变幻无常的云彩,心中竟然涌起悲伤,他现在很想萧子仞就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云,想着想着,不觉眼眶涩了。他低头苦笑一下,转身准备回屋做点吃食,发现李灵也倚着门看云,红云之下,她的脸像被镀了一层金色,红彤彤的,终于有了一个年华正好姑娘的娇艳之色。

她见到白天宇转头,看了他一眼,白天宇朝她走去,道:“我看看有什么能吃的。”

白天宇进屋,找到一些干菇,取火烧汤,他不时瞟一眼门口的李灵,怕她再次消失,但她一直倚着门站在那,身体虚弱无力。

汤煮好后,李灵胃口欠佳,只喝几口,又回到刚才躺的地方坐着,白天宇捡树枝在门口点了堆火,火点好后回到屋里,隐约中见到藏在黑暗里的李灵。白天宇在一个火光能照到的地方坐下,为了让李灵能看到他。他坐下后开口道:“山庄里的风浪已经大致过去了,师父并没有要我们追查下去,眼前顾不上这个,但我和周师哥,绝不会放过陆致隽。”

李灵终于异常冷静地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白天宇想想,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准备找几句话应付过去,李灵似乎盯着跳动的火光下白天宇暗自思考的脸,带着冷笑说道:“没有人对我说真话。”

白天宇突然讷住了。

李灵重复道:“没人对我说真话。”

白天宇问:“你说的是谁。”

“所有人。”

白天宇问:“所有人是谁?”他言语温和,没有质问的语气,“除了陆致隽还有谁?”

李灵对白天宇知道凶手是陆致隽的事感到惊讶,但她也猜到了他们几人之间的有微妙的关联,她反问:“你怎么知道他骗我?”

“他一贯如此,他说起假话比真的还真。”

李灵伤心的沉默着,很久才弱弱地说:“我问你几件事,你和,和他早就认识?”

白天宇蒙了一下,然后突然悟到李灵指的人是谁,他点头应了一声。

李灵回忆道:“那时候你还在临安,是个大夫,你们是好朋友,后来你进了师门,他要你引荐,你不答应,再后来你和他约定时间见面,但你没去,你让师娘去的,结果师娘——”她不知道如何形容师娘虐待陆致隽的事,她感到难以理解,颠覆了师娘和陆致隽在她心里的印象,这事到今天她仍不能释怀。

白天宇从开始便禁不住轻笑,等李灵说到最后,他又严肃起来,他问:“仁义庄后山里的铁链子和匕首,是师娘用在陆致隽身上的,这就是陆致隽为什么受伤的原因?”

李灵惊叹白天宇竟然知道陆致隽受伤,但第一个疑问还没得到答案,她认真的问:“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白天宇如果不回答她现在的问题,就不能继续问她,于是逐条答道:“我跟陆致隽是早就认识,但不是朋友,是敌人,他开始就威胁我的命。开始我认为他是坏人,越到后来我才明白,他不是坏,他是变态。他也没让我为他引荐,不过他确实不知从哪得到一些消息,要我为他查证,我们约定时间见面是真的,后来我没去,是因为我去了花峰,被关禁闭。至于师娘去见陆致隽,是我没有想到的。”

李灵又沉默了。

屋外的火光开始变弱,白天宇起身去添柴,火光由暗转亮,李灵从屋里走出来,无力地说:“我不知道我能信谁,没人告诉我。”

白天宇道:“你自己决定。”他觉得她现在须要安静的思考,所以暂时没问她任何问题,而他自己也在慢慢琢磨,比如他现在终于确定仁义庄后山里铁链子和匕首的归属,是师娘把陆致隽伤了。白天宇脑中,师娘所表现的形象应当是善良的,不肯伤害任何无辜的好心人,但这一着,让李灵和他斗感到出乎意料。那这么说来,陆致隽原本栽在师娘手里,陆致隽利用李灵反转结局,成功逃离,秋后算账,葬送了师娘和仁义庄十几条人命,目前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他正出神地想着,李灵悄然走出,走动之中,更显得虚弱,像随时会跌倒一般,她微喘着问:“你怎么知道受伤一事?”

白天宇见她来了,便直接坐在地上,道:“我跟师哥,见到你跟陆致隽住过的山洞,里边有治外伤的新鲜草药,还有一些竹制品和其他东西,师哥认得是你做的,”白天宇见到呆站的李灵一脸惊讶,“我们是先发现山洞下那栋房子的。我跟师哥,为了找你,把山下的三个镇子都翻遍了。”

李灵身体突然软了,瘫坐在地上,低头唏嘘道:“我永远没脸再回去了。”

白天宇后悔刚才不该那么说,他应当体谅她的性格和际遇。他又觉得让她面对现实对她有一定好处,他把身体转向她,问:“你当时在不在场,师娘死的时候?”

李灵又陷入了一种被打击的无力还手的痛苦中,脆弱的不堪一击。

白天宇看到李灵痛苦到麻木的样子,决定不能掩饰真相,以笃定的语气说道:“你亲眼目睹了一切。”

李灵似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的双肩在火光中微微颤抖。

真相慢慢的从浓雾里显露出来了,沉重的心情比即将得知真相的心情来的更猛,他一点一点揣测道:“你是怎么牵扯到这件事上来的?”

李灵没作答。

白天宇具体问道:“据说有一日你和师娘一起下山,到天黑才回来,第二天你们又一起出去了,但这一次,你没回来——你为什么没回来?”白天宇尽量让语气显得柔和,却依然掩饰不住现实的残酷。

李灵仍没说话。

白天宇无奈,接着说道:“那之后,你就一直音信全无,直到师哥他们得知仁义庄命案那一天才回来。原本你私自离开山庄半个多月,师哥应该过问,就因为师哥忙着仁义庄命案的事无暇他顾,才忽略了你。”如果当时周捷过问李灵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李灵或许经不住问话而如实招出,那样,不知是不是可以避免后来发生的事。

他往深想了想,觉得这种想法没有一点用处。

李灵小声嘀咕道:“命——案——”

白天宇加重语气道:“十四条人命。”

李灵缓缓抬头,眼中露出惊讶与恐惧。

白天宇见她一无所知的神情,道:“你不知道吗,留守在仁义庄的七个人,还有其中一人家里上下七口人,一共十四个人,没留一个活口——我没有证据,但我怀疑凶手是陆致隽。”

李灵身子一下塌了下去。

看来,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到现在还不知道。

白天宇道:“我为什么怀疑他,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在我被师父关禁闭之前,陆致隽就已暗中掌控了仁义庄。你刚才说了,陆致隽告诉你,我和他约定时间见面,见面地点就在仁义庄。你明白了吗?”

李灵许久许久没有回过神,她在难以承受的伤痛之中又懂了一些事情。

白天宇看着这个可怜的姑娘,苦口婆心地说道:“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了吗?陆致隽从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而且,他不会留下泄露真相的活口。”

李灵的身体松软地蜷缩着,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盯着白天宇,泪汪汪地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信,我不知道我该信什么。”

白天宇知道那种彻底迷失的滋味,那比任何一种打击来的彻底,就像你身在一条路口,有人告诉你,你走这条路会找到你想要的,但路途坎坷,你会毫不犹豫斗志昂扬走下去,但把你放在一片坦**无际的平原中间,让你在这无边无际的地方找你想要的东西,你该往哪个方向走。

白天宇道:“你可以不信我一面之词,但也绝不能信陆致隽。”

李灵转脸望着火焰,两行清泪不知不觉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