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宇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牵扯进来的？”
李灵抬起右手抹了脸上的泪水，缓慢地说：“你去花峰闭关没几天，早上师娘来找我，要我跟她下山散心，我去了，我们在一家茶馆喝茶歇脚，师娘说有事要办，叫我等她，她一直到天快黑才回来，而且身上有伤，脸色也不好，我不敢问她，她第二天又出去了，我不知道她遇见什么事，怕她出意外，就跟她出了山庄，她骑马，山里能骑马的路不多，我跟的很远不敢靠近，后来我跟丢了，找不到她，但我认出那条路好像能到仁义庄，所以我就到仁义庄去了。”她讲到这里，停顿好长时间。
白天宇问：“然后呢？”他完全猜不到后边的局面。
李灵道：“然后，我没有直接进庄，我偷偷翻墙，一直走到仁义庄最里面，看到了师娘从一间屋子里出来，她脸色很可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叫她，我那时很害怕。”火焰下，李灵双眸闪动，泪光灿然，瘦削的脸颊因为哭泣而变得饱满，白天宇觉得，这似乎是个和从前不一样的李灵。
白天宇摸到了开头，问：“你见到师娘，但她没看到你？”李灵点头，“然后你进了屋子，看到了陆致隽？”
李灵点头。
白天宇问：“当时什么样子？”
李灵道：“他当时被用铁链子捆在塌上，身上被鞭子打的皮开肉绽，半死不活的——”
白天宇见李灵说的十分艰难，而他也大致知道真相，便道：“我知道了，是师娘打的？”
李灵点头。
白天宇道：“然后你把陆致隽救了，这就是为什么那天只有师娘回去而你没回去的原因，之后的半个月，你就在那个山洞里给陆致隽疗伤，照顾他的起居？”
李灵点头。
白天宇问：“你为什么要救他？”这是他感到好奇的地方，虽然知道陆致隽无所不能，但他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陆致隽还如何能迷惑人心，他利用了什么，仅仅是李灵的怜悯之心？“他用什么手段？”
李灵木然不答。
白天宇决定不去逼问，又问：“这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
李灵犹豫一下，点头。
“陆致隽把杀了仁义庄十四个人你不知道？”
李灵抽噎道：“他跟我说是去拿扇子，我以为那扇子对他很重要，我没想到他是去杀人。”
白天宇道：“那扇子对他的确重要，杀人，只是顺便。”
两人沉默了很久，白天宇默默添柴，他让李灵慢慢平静下来，接着问：“然后有一天晚上你回来了，第二天一早和师娘一起悄悄离开山庄。”
李灵听到这里，明显不安起来。
白天宇察觉到她的变化，停顿一会儿，他怕触到她的情绪底线，他猜测到陆致隽利用李灵把师娘引到陷阱里，并杀了师娘，事后，李灵才醒悟，这也是李灵备受打击的原因之一。
白天宇起身走了两步来到李灵身边，单脚蹲在她对面，道：“我必须知道真相，对我们很重要。”
李灵鼓足勇气“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白天宇，白天宇以为她要说什么，但她好像没有足够的决心，始终沉默着。
“回去后你怎么跟师娘说的？”
李灵此时情绪突然失控，抽泣着问道：“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你告诉我师娘是不是骗我？他叫我回去找师娘，说愿意跟师娘化干戈为玉帛，我回去跟师娘说，师娘答应了，她答应跟他见一面，我当时就觉得事情太容易，但我真的想他们化解误会，所以我带师娘出山了，师娘为什么要骗我——”李灵掩面呜呜地哭着，上气不接下气。
白天宇叹息一声，道：“师娘一定有苦衷。”
李灵道：“我想知道为什么，她为什么没告诉我为什么，我只想知道原因，为什么，如果姓陆的的是为了报仇假意骗我，师娘为什么也要骗我，别人骗我是为了报仇，师娘骗我为的什么，她若有苦衷，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我？”李灵任由眼泪在脸上肆虐，火光下满脸泪光，她连擦也没擦一下。
李灵勉强撑起身，双膝无意识地跪倒在白天宇面前，双手放在他膝盖上央求道：“你让我知道真相，到底哪个是真的？”
白天宇看着楚楚可怜的李灵，感到鼻酸，问：“你愿意相信哪个？”
李灵想也没想便哭道：“我相信师娘，我也，相信他，可是他们都骗了我。”
白天宇由她想到了萧子仞，曾经，萧子仞便在他面前这么迷惘绝望过，而他，什么也没能为萧子仞做，想到这里，他动了恻隐之心，他下决定似的问：“那你相不相信我？”
李灵慢慢定住了，思索的目光飘忽不定，她眼里的泪水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白天宇半命令式的口吻说道：“把眼泪擦了。”
李灵慢慢抬起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
白天宇安静地等着李灵由哭泣变为干噎，觉得时机成熟时沉声说道：“如果你跟我保证，不对我说谎，并且保证我说的话不随便对别人透露，你可以相信我。”
李灵为看清白天宇，努力挤干眼里的泪。
白天宇表情严肃，道：“必须以身家性命给我保证！”
李灵问：“不会骗我吗？”
白天宇一本正经答道：“不会。”
李灵没有再犹豫，点点头：“告诉我全部真相吗？”
“你想知道的，也是我在查的，如果想早日知道，告诉我师娘跟陆致隽见面时说了什么。”
李灵陷入另一种迷惘，道：“我记不太清了，零零碎碎。”她一副头痛的样子，且时不时干噎一下。
白天宇悄声道：“能想起多少是多少。”
李灵努力回忆着，道：“我跟师娘到了那个渔村，我去找他，但没找到，到了中午，我让师娘一个人在一个很破旧的屋前等我，我去给她找吃的，等我回来时，没看到师娘，然后我听到那个屋子里有人说话，我就走了过去，我以为，他们见面的目的是为了和解，但他们说的好像跟这无关。”
白天宇问：“他们说了什么？”
李灵搜索枯肠，用力回想，但最终放弃了，道：“我真的记不住了。”
陆致隽和师娘说的什么对破解真相至关重要，白天宇激动的抓住李灵的肩膀，道：“再想，你一定记住了，只不过受了惊吓，一时忘记而已，你想想，你既然知道他们见面另有目的，你肯定能想起他们说的什么。”
白天宇的举动对李灵真的起了作用，一个意识像电光一样闪过李灵头脑，她猛地抬头说道：“师娘好像说，杀我不急一时，她还说，什么真相，只有这些，我真的想不起来别的了。我听到这个时，师娘就听到我来了，她叫了我。”
白天宇极度渴望真相，道：“还有呢？”
李灵肩膀被白天宇捏的生疼，几乎喘不过气，似有若无地挣扎，连连摇头。
白天宇极其失望：“你是唯一在场的人，是师娘生前最后见的人，如果你不知道，就没人知道了。”
李灵颤抖道：“我真的不知道。”
白天宇感到无比沮丧，这好比你经年累月走了一条艰难的山路，快到目的地时却发现走错了方向，同时失去了来时的路，这等于一切都完了。
完了。
白天宇松开手，起身，转到篝火前，突然想到师娘下葬那一天，下着细雨，众人在墓前围着一堆点不着的纸钱苦恼，最后他随手一试就点着了，这事在他心里盘旋很久，经常让他夜不能寐，这也是让他锲而不舍追查师娘之死的原因之一，有时候，他能感到师娘似乎并没真正离开，一直跟着他，暗中关注他，等他查到真相的那一天，他也会隐隐感到，师娘或许有什么对他交代，那只有他点燃的火苗，就是提示。
他微微转身，问：“师娘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李灵慢慢从惊吓、痛苦中回过神，道：“她跟我说了很多，但我现在，不知道真假。”
白天宇又走过来，蹲下身道：“师娘对你说的，一定有真话，你仔细想想，把师娘跟你说的都告诉我。”
李灵道：“我很累。”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白天宇一把扶住她，道：“你现在必须想。”
李灵无奈，只有努力回想，其实师娘跟她说的都是细枝末节，没什么可讲的，似乎也没有白天宇想听的内容，她挑挑拣拣断断续续说道：“师娘就问了我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她还说，不要轻信别人，还有——别的，她没告诉我为什么把他囚禁起来，我不敢多问。那天晚上她一夜没走，我睡着了，第二天，她说想化解误会，想跟他见面——我当时也觉得有点惊讶——”她沉默了很长时间。
白天宇道：“这是你希望的，所以就算觉得奇怪，也愿意相信——陆致隽是怎么跟你说的？他叫你回山庄跟师娘说见面一事的？”
被问的过程中，李灵理清了许多想不通的地方，她说道：“他开始恨透了师娘，说要杀了师娘报仇，后来突然转变了——还是我太蠢。他开始并不知道师娘到底是谁，后来他猜到我是宇文山庄弟子，又知道了囚禁他的人是我师娘，他的态度就突然变了。”
白天宇问：“怎么变的？”
“他很聪明，我现在才知道，他在知道我和师娘的关系后，就开始计划复仇，然后就开始说谎——我现在才知道那都是谎话。”
白天宇问：“他说了什么谎话？”
“他说他从小被他爹打，他娘护着他，后来他爹把他娘杀了。”
“他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心。”
李灵黯然点头，她看的越来越清晰，人也开始变得冷静。
白天宇道：“陆致隽为了报仇骗你回山庄说想跟师娘和解，师娘为了见陆致隽就答应了。”
李灵抬头不确定地说：“师娘明知道这是个陷阱？”
白天宇点头：“所以这并不怪你，没有你，可能也是这个结局，只不过没那么快。”
李灵长叹一声，道：“这件事从头到尾，破绽太多，我明明都想到了，只因为他们说的是我希望的，我就信了。”她竟然发出一声无力的冷笑。
“现在知道，为时不晚。”
李灵缓缓坐直身体，面向白天宇，道：“多谢，名分上你是我师弟，但我一直帮你当成大哥哥。”
白天宇看她一副做了某个决定的样子，问：“你怎么想？”
李灵低头道：“我以后不想回去了，放我流浪天涯也好，归山隐居也罢，我错的这么离谱，我不可能再回去了。”
“由不得你。”
李灵问：“为什么？”
“江湖，你进来了，就不可能全身而退，有的人，就是死了，也退不出去。”
李灵转脸望着火势渐弱的篝火，沮丧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回去了，我怎么面对师哥师姐，面对师父，面对枝枝，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白天宇道：“那就听我的。如果你这个时候离开宇文山庄，首先，假如陆致隽想杀你灭口，你在哪都不能安心，还有，都知道你和师娘的死有关，你现在走的不明不白，任人猜测是非，就算不是你的错，所有的罪都有可能加在你身上，你为什么不回去慢慢把事情搞的明明白白，把事情交代清楚。还有你肯定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你不想弄清楚吗？”
李灵失去了主见，犹豫不决。
白天宇问：“你想不想杀陆致隽？”
李灵呆了一下，点头，道：“我不想让师娘含冤而死。”
白天宇道：“那就跟我回山庄。陆致隽欠我太多，我也要杀他，回到山庄，我们可以联手从长计议。如果你自己流落江湖，你连他的行踪都找不到。”
李灵摇头，欲哭道：“我回去怎么说呢，怎么跟师哥师姐说，怎么跟枝枝讲，整个山庄的人怎么看我。”
“如果你信得过我，一切照我说的做。”
李灵定定地看着白天宇，他眼中透着温暖真诚和睿智，这比陆致隽飘忽不定的眼神更让人信服。但她仍然担心，因为过于虚弱，一颗心慌张地跳着。
“不用想了，你没得选。”
李灵问：“你会帮我吗？”
白天宇道：“我会告诉你怎么做，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我相信你。”
“好，现在先回去休息，睡醒了，我慢慢告诉你怎么做。”
李灵点头，她要起身，但没起来，白天宇扶起她，把她送回屋里，让她躺下。白天宇也十分疲劳，就在房间的另一头躺下了。
在他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话，耳朵已经醒了，但头脑还被睡眠包裹，又有声音传来，耳朵去拉头脑，慢慢把头脑从睡眠中拉出来，梦呓般嗯了一声。此时听到李灵问道：“你跟师娘，背地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白天宇瞬间清醒许多，但被问的猝不及防，不知从哪回答，反问道：“什么秘密？”
李灵又沉默了。
白天宇翻身问道：“你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同意师娘提的婚事？”
“我不想骗你，我有求师娘，原因很复杂，我没有时间全部解释给你听，你想知道，以后会让你都知道。”
李灵还算满意，至少没有找其他原因糊弄她。李灵诚实地交代道：“师娘明知道你心有所属，还给你赐婚，后来你反抗师命，跪在正义堂，我以为你会反抗到底，但师娘找过你，你就同意了。”
白天宇无可辩驳，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灵道：“我看见的。”
白天宇默默吸了一口冷气，道：“你跟没跟别人说过这件事？”
“我跟师姐说过。”
那就意味着周捷也知道这件事，他在考虑此事对他有多大影响，似乎没什么须要特别担心的，而且他已经向周捷交代过要把凌霄宫的若姑娘接到山庄的事，这件事，他可以问心无愧。白天宇道：“慢慢会让你都知道的。”
黑暗中，李灵又问：“你知道师娘为什么赐婚吗？”
白天宇问：“你知道吗？”
李灵略带恐惧地说道：“师娘跟我说过，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说师父以后可能不会掌权，庄主之位，可能由你和周师哥中一个人来坐。师娘说，一山不容二虎，怕将来，若其中一个做了庄主，另一个心有不服——”
白天宇觉得惊奇：“师娘怎么会说这些。”
“但愿这不是真的。”
白天宇道：“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你放心好了。”
李灵放心地说道：“我相信你。”
白天宇或许累极了，立刻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