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鸟飞鱼

第六章

字体:16+-

阴谋又阳谋

这一场犹如闹剧般的十里红妆就在一声“礼成!”之后落下了帷幕。却没人发现在酒宴之后却暗藏着更大的危机。是唐门内部的崩坏,亦或是豪族最终的宿命。

“各位兄台,你们听说了吗,唐家堡灭门了!”一个小个子茶客激动万分地起了个话茬。

一个虬髯大汉兴致缺缺地接道:“如此大事,武林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唐家堡的灭门大案,都已是半月之前的事了,就算是中州大陆的犄角旮旯,也早该传遍了,又有什么新鲜的。”

小个子不服输道:“那这位兄台,又可知道,唐门为何灭门,被谁所灭么?”

虬髯大汉不耐道:“这不是那些官府,那些青天大老爷该管的事情么,跟你我又有何干系!瞎操的哪份闲心,无聊至极!”诚然这大汉对小个子不善,对他的消息更是嗤之以鼻。

小个子自讨没趣,也不再言语。此时却有一个书生样的人问道:“这位小哥,莫不是知道唐门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

武林世家豪族,经过几百年的发展,总会有一些不能被世人所知的秘辛,难道唐门的秘辛被人所查,后惨遭灭门么?

茶客们心中不禁暗自捉摸,更对小个子的话语表现出十二分的兴趣。

小个子顺杆爬,开始了胡诌:“各位有所不知,我可听说,那真是不得了哪!原来那一场十里红妆的婚礼,居然让顾轻尘顾大侠和一个死去的唐三娘冥婚,得罪了他,才遭到了灭门的报复。”

书生却道:“怎么可能!这位小哥,莫要血口喷人,顾轻尘顾大侠,乃是当世大名典典的侠义之士。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唐门还能逼他成亲不成,此事定有误会,当与顾大侠无关。”

又一人道:“那兄台倒是说说怎么个误会法。如今唐门已然灭族,作为唐门乘龙快婿的顾轻尘,不是更该找出真凶为唐门复仇么,请问他现在人在何处?”

“这……”

又一人道:“说不出来了吧,也许他顾轻尘就是罪魁祸首,杀人灭口,放火烧山,最后逃出了中州大陆,所以现在才没人找得到他。”

茶馆中的茶客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纷纷议论着道听途说的消息。没有谁真正见到了唐门的大火,也没有谁看到顾轻尘杀人放火,却被茶客们描述得绘声绘色,犹如身临其境一般。

大大小小的茶馆、酒肆、客栈,街坊,只要是有人聚集的地方,都在讨论着唐门的灭门,和顾轻尘的冥婚。

待云闲赶到八台山之时,看到的便是化为废墟的唐家堡。没有人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知道怎么发生的。最后的结果便是唐门成了第二个昆仑。

是否比昆仑幸运一点,是否有人涅盘重生,逃出了火海,尚未有人知晓。

名门之后是豪族,豪族之后,下一个莫不是大帮?

江湖武林一如百年前,又陷入了人人自危的僵局。

于此同时,庙堂之上,亦是三王割据,互相制衡。

少年太子自登基之后,曾经亲如手足的三王却开始划地而治,各自为政。文臣武将,各有所长,相互制衡,却也充满重重危机。

顾轻尘进入一个茶馆,叫了一壶香茗,正打发午后悠闲时光。本是风尘仆仆之人,却有种岁月静好的恬淡闲适。

茶馆中的人也在高谈阔论着唐家堡灭门和顾轻尘冥婚,无人注意到忽然出现的谈话主角,也许有人注意到,也未必能认出他。

“小二,上茶!”一个卵色锦衣少年,将手中的大刀霍地掷在顾轻尘对面的桌上,向着店小二招呼道。

“好勒,客官请坐。”店小二说完,已经麻溜地将茶水送上来了。

“怎么和他的不一样。”卵色锦衣少年指着顾轻尘杯中的茶问道。

“这位客官是用自带的茶叶冲泡的,而这则是本店的招牌‘白牡丹’。”店小二细心解释着。

“我不管,我也要喝和他一样的。”卵色锦衣少年将目光钉在顾轻尘身上,一瞬不瞬。

“这,小店……”店小二看着两人,露出为难的表情。

顾轻尘出声道:“你且先下去吧,留下茶杯,茶壶带走。”店小二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留下茶杯一溜烟走远。

“你不是想喝么,自己动手。”顾轻尘说完自顾自又喝了起来。

卵色锦衣少年还不满意,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茶客们聊天的内容吸引了。

只见一个白胡子老道说着:“顾轻尘再怎么十恶不赦,也不至于灭唐族满门。”

一个大汉打断道:“你这老小儿明显替他开脱,说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为他鸣不平的。”说着还动手揪住了白胡子老道胸前的衣襟。

卵色锦衣少年暗笑一声,起身靠近顾轻尘,眸中戏谑道:“他老人家如此为你打抱不平,你不该表示表示一下么?”

“无聊。”顾轻尘只淡淡回了两字,又喝了一杯茶,留下一锭银子,走出了茶馆。

卵色锦衣少年起身,紧随顾轻尘而去。在茶馆中的白胡子老道向二人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你究竟要跟我到什么时候!”走到了一处分岔路口,顾轻尘质问卵色锦衣少年。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不碍着你,你不碍着我,多好。”说完还伸一个舒服的懒腰。

“不要再跟着我,否则”

“否则怎样?”卵色锦衣少年挑衅道。

“你,你最好适可而止!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顾轻尘,你何曾对我客气过,我还怕你不客气么。”

“你,简直不可理喻。”

“那你呢,唐门一族可是你杀的,那把大火可是你放的。”

“你觉得呢?”顾轻尘反问。

“我不相信。”

“那便结了。”

“为什么你宁可和一个死去的人成婚,也不愿多看我一眼,与我好好说话呢?顾轻尘,你的心呢?”

“你既然已知我是有妇之夫,那便离我远些为好,人言可畏,你当知晓。”

“我要可以离你远些,我还会千里迢迢跑去抢婚,又不远万里追到这里。”这么说着的鱼时七眼中蓄起了晶莹的**。

“……”

静默许久,顾轻尘只轻轻叹道:“鱼时七,不要再对我抱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鱼时七?你记得我的名字,你没有忘了我,对不对?你也没有忘了我们之间的事,对不对?”鱼时七欢呼道。

“记不记得,并不重要。”顾轻尘却喟然长叹道。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莫说是这七年的记忆,七年前的记忆,甚至连千年来的记忆,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剑圣顾陌白的魂魄虽已消失,但是他经历过的千年岁月却烙印在他顾轻尘的脑中。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明白所谓的儿女情长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可望而不可即,更是不曾奢望过的,自然也不希望有人耽于自己,而失去了她本该拥有的绚烂人生,尤其是自己深爱的人。

武当山脚下的一个小镇里,晨光曦微,顾轻尘敲开了鱼时七的房门,说道:“前面便是武当,逍遥宫主,你我就此别过。”

“本宫主也要上武当。”鱼时七似已打定主意。

“不要任性。”

“与你无关。”

顾轻尘没有再与鱼时七进行口舌之争,直接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抱上卧榻,仔细的盖上被子。

鱼时七想要挣扎却无法动弹,想要争辩却无法出声,只能用盈满泪珠的眼睛控诉顾轻尘的恶行。

“武当之上,今非昔比,莫要枉上。穴道三日之后自会解开,届时你便回你的逍遥宫去吧,远离江湖纷争,从此安稳度日。”顾轻尘说完,毫不留恋的关门走人。

唯余鱼时七在卧榻之上泪流满面。

武当山下,那块曾夺去格久和其他武当弟子生命的天石,已然被当做武当新的界碑,篆刻着遒劲的“武当山”三字。

武当山在下一任道尊格帅的带领之下,已经步入了一个新的台阶。虽然还存有封印之战留下的影响,却已然步入正轨。

“千年道教,实力果然不可小觑。”顾轻尘在玉虚宫的大殿中叹息道。

“不知顾大侠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说话之人正是武当新一任道尊格帅。

“道尊言重了,是顾某叨扰了。”

“哪里哪里,荣幸之至。”

“在下素来仰慕顾大侠,不知可否有幸与顾大侠兄弟相称。”

“道尊,你可知,普天之下,皆传顾某乃十恶不赦之人,你就不怕有辱武当门风?”顾轻尘问道。

“在下若与天下那些传言之辈一般见识,顾大侠如今可还会孤身上武当?”格帅却自信道。

“我有我的理由。”

“在下也有在下的坚持。”

“那好!顾某便交你这个朋友,不过与武当无关,亦与武林江湖无关。”说完抱拳道:“格兄。”

“顾兄。”

“格兄,我有一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兄言重了,小弟自当全力以赴。顾兄里面请。”

说完二人向着玉虚宫后殿行去,期间顾轻尘道明来意。

行至后殿的一个书架前,格帅右手扶上其中一本典籍,向右转动九十度,书架对面的砖石自动分开,一道一人高的小门出现在二人面前。

格帅点上火折子道:“顾兄,里面请。”说完率先走在前面,顾轻尘紧随其后,步入了密道。

两人进入之后,密道门随即关闭。行到一个转角处,有一个小门,门上是一个五行八卦图,格帅回忆着师尊当年的动作,在上面几经旋转,终于传来了“咔嗒”之声,小门便向一侧打开,露出一个房间。

二人缓步进入房间,在房间的一隅,寻到桌上的油灯点燃。常年不见光的地下室里,少了本该有的潮湿之气,干燥的混合着书画墨香的味道,倒算不得难闻,却也让人不甚舒爽,顾轻尘轻咳了两声。

“顾兄?”格帅有些担忧道。

顾轻尘却只淡淡道:“无碍。”

微弱的光线将小小的房间照亮,两人看清了屋内的布局。屋子不小,却被悬挂的字画占满,各式各样的字画,画中人却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拥有天人之姿的女子,或着一袭紫衣罗裳,或披一件白色狐裘,或岿然静立一隅,或花间翩跹起舞,或眉目含笑,或眼波流转,或暗自独酌。

两人静立的看着眼前的字画,格帅却突然发现了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可到底是那里不一样,却又无法言说清楚。

“好像少点了什么?”格帅喃喃道。

顾轻尘道:“嗯,格兄曾见过这些画?”

“是的,和师尊一起。在封印之眼加固之前,是我第一次来这里,自那之后,今日是第二次,若不是师尊有言在先,我断然也是不会带顾兄前来此地的。”

“十一道尊知道我会来此地?”

“也不全是。只因为当年封印之战,师尊曾说顾氏一族是土行之人,且画中之人也姓顾。昔年我惊艳于画中之人的灵动翩然,彷如九天之上的仙子降世……”格帅一边看着画中的女子一边说着,却突然止了音。

“怎么了?可有何不妥?”

“我好像知道不同之处了。顾兄请看,当日的画中仙有种栩栩如生的灵动之气,犹如即将破画而出,此时的画中仙却只剩下静美,少了那份灵动之气。这便是不同之处呀,是乃大不同。这画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惊艳,原来不过数年时间,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格帅不无感叹道。

“确实如此,此画非彼画,画作已然失去原先的意义,自然也失去了应有的色彩。”

“可惜呀可惜。”

“倒不至于可惜,与她而言,也算得是解脱。”

“解脱?”

“正是。其实画中的灵动之气,不过是封印了画中仙的魂魄而至。”

“封印魂魄?”格帅讶然道,这种事情几乎诡谈,可是他却也听师尊说起过。

“昔年画仙,本是道人,专封印邪灵恶魂。”

“邪灵恶魂,难道这画中仙也是所谓的邪灵恶魂?我记得师尊曾说过,昆仑一族覆灭之后,有人寻到昆仑圣女顾伊人在极寒之境,后因袭击囚禁自己之人,所向披靡。最终被江湖上的画仙困在数幅画里,自此玉殇剑也彻底消失在中州大陆。”格帅努力回忆着师傅曾经说的话语。

“呵,是么?”顾轻尘看着手中的满是锈迹的长剑,轻蔑一笑道:“十一道尊知道倒也不少,却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又有谁能确定几分真假呢。”

“百年之前,师尊尚幼,不知缘由,情有可原。这些画也是师尊在三十年前才初见的。”格帅努力辩解着,不想顾轻尘对他的师尊有一丝一毫的误会。

“其实,作为局外人的你们,知道的事情已经够多,也许这正是武当存在的意义。不过后面的事情,我觉得你知道了也是负担,不如……”顾轻尘语重心长道。

“难道,顾兄想要一己之力承当对中州大陆的重任,置武林同道于不顾,置武当于不理么,我也想要与你一起分担。”格帅真诚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陪顾兄一道前往。”

“就算赌上武当的千年基业也不悔?”

“不悔!”

“你这朋友,倒是有趣,相交一日,却足以交心。”

“何止交心,我愿意把我和武当的共同命运都交付在顾兄手中。”

“你确定你这不是在推脱责任。”

“哈哈哈,顾兄怎会有此言。”

“哈哈哈。”顾轻尘与格帅两人一起放声大笑,笑声却没有传出一方小小的密室。最后一滴灯油燃尽,密室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顾兄?”格帅试探的喊着。

“我在,此时就是考验我们的时刻,你可后悔。”

“只有与顾兄同在,格帅愿肝脑涂地。”黑暗中两人相视一笑。

空气中传来了异香,异香散去,角落的一幅画中有微弱的紫光亮起,将那小小的屋子笼罩在一片紫雾之中。紫光缓缓亮起,画中的紫衣女子渐渐跃出纸面,出现在两人面前。

“顾伊人?”

云闲阁主既没有赶上顾轻尘的冥婚,也没有找到顾轻尘本人,正不知所错之际,却遇上了昔年在大雪中遇上的说要以身相许的女子。

“夫君,真的是你。”少女跳着欢快的步子,来到云闲面前,又甜甜的喊了一声“夫君。”

云闲面上臊红,诚然想不到会有女子这般奔放。

“夫君。”女子又喊了一声,双手攀上他的胳膊。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自重。”云闲磕磕绊绊的说完这句,谁知少女却笑得前合后仰,笑出的泪花还在眼眶中打转。

“哈哈哈,笑死我了。你我都已有夫妻之实,你却还怕男女授受不亲,你是想笑死本姑娘,好抛弃我们母子,去和外面的狐狸精长相厮守么。”少女说得可伶,只是越说越离谱。

“你,我们……”云闲还欲争辩,却发现街上的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

“看着仪表堂堂的公子哥儿,想不到却不承认自己的结发妻子,真是禽兽不如。”说着一旁的人也连连叹气。

“唉,世道变了,人心不古,像我这样的痴情郎已经不多了,翠花,你可要珍惜我呀。”又一痴汉对着身前浓妆艳抹的女子殷勤道。

云闲阁主纵有一万个理由也无法解释这莫须有的罪名。

“夫君,你可不能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就远走高飞,我们的孩儿还等着见爹爹一面呢。”说着还刻意揉了揉眼睛,红肿的眼眶,看上去分外楚楚可伶。

云闲顾不得解释什么,拉着少女就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奔跑起来。

“好了,好了,可以停下来了。这里已经没人会指指点点了。”少女单手拍着胸脯,试图挣脱云闲右手的桎梏。

“呀,放手!你弄痛我了。”

“玩够了?”云闲阁主阴测测道。

“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嘛。”

“大庭广众之下,是开那种玩笑之地么。”

“那谁让你当日说要让我以身相许的……是谁先对谁开了玩笑的……”少女咬着樱红的嘴唇,双颊因着奔跑稍稍泛红,一双眸子溢着楚楚可伶的光。

云闲看得怔愣了,半天回不出话来。

“罢了,你想如何?”

“奴家就是想要见见夫君,见过夫君这就走。”说完少女正欲离开。

“慢着。”云闲拦住了少女的路。

“夫君还有何吩咐。”

“你唤我做夫君,可我却不知娘子芳名。”

“咦,奴家以为夫君知道的。”云闲却摇了摇头道:“并不。”

“奴家名唤池鱼。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的池鱼。夫君,你可是我的故渊?”

“……”

咯咯的笑声回**在耳边,池鱼却已经跑出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