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春夜,但万马雪山的春夜却不是一般的寒凉。即便没了寒风凛冽,入夜后也能将人冻得瑟瑟发抖。此时的大脚海子边上,姬牧星和达娃灭了篝火,周遭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瞳月开始升上半空,绯红月光映衬下的万马雪山和冰林神木静寂无声,有种无以言状的狰狞之感。
“达娃,准备好了吗?”
“嗯!准备好了!”达娃坚定地回答姬牧星。
“此去雪山,触动仙咒,或许会惊动蛮古妖物,如若仙咒之力已减弱,制不住妖物,难免会有恶战一场。你不必担心,我会用星墙护住你,入得仙咒之门后,我自有法子送你下山。”姬牧星伸手搭着达娃的双肩半蹲下来,望着达娃的双眼,说:“上面那个世界,我不知道有什么等着我们,看到的物事可能前所未见光怪陆离,莫被吓着。”
达娃用力点了点头,毕只是个十来岁孩子,心中无比忐忑,脸上仍装着很勇敢。
姬牧星站了起来,叹了口气,心中为自己又把一个孩子拖进深渊隐隐作痛。然而,那盘古仙咒的魔力想一想都无力抵抗。但愿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但愿这一切终能证明父亲是对的,但愿这一切能让建王明白青卫门国之柱石不可撼动……如果达不到目的,取而代之又何妨……姬牧星一念至此,内心又坚如磐石了。
“堂叔,我们还在等什么?”达娃抬头问道。
“等你阿爸,带一个人来。”姬牧星面对着雪山极目远眺,并未回头。达娃情不自禁看向乌嘎城的方向,“阿爸也要来?”
天一入夜,贡珠就带着任仙迹,从城西出了乌嘎城,直行五里路后沿着一条小道折往北方。避开了城北乌嘎的哨塔,和巡更到大强巴家门口就折返的几名乌嘎。二人在雪山脚下拐进了通往墓地的大道,方才点起酥油火把。任仙迹立即便催马疾行,那马蹄哒哒,在大脚海子上扬起一阵回音。贡珠坐下的砣砣鸟一阵紧追才赶了上去。
心急如焚的任仙迹,却不知道姬牧星早已交代贡珠,这一天要来一位风影组之人,你需如此这般应对。
沿着海子边上走了两个时辰,贡珠手指前方一处密林对任仙迹说,“我们在此处拴了坐骑,穿过林子就到了。”二人方靠近密林,忽闻几声犬吠,只见那大宝二宝突然从林中窜出,对着任仙迹的高头大马汪汪大叫。
“呜~儿~呼~”贡珠一声唿哨,二犬立马止吠,摇着尾巴迎了上来。贡珠和任仙迹举着火把翻身下了坐骑,见一大一小两只砣砣鸟正系在林边树旁,正是姬牧星和达娃骑出来的牦雀。二人也拴好坐骑,贡珠在前带路,穿过林子前行。只见那林子尽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了。阵阵琥珀色的光辉夹着丝丝银光闪耀,越靠近,二人手中的酥油火把火势就越小,当行出林子时,火把倏然熄灭。
那光忽闪忽闪,晃得二人以手护额睁不开眼睛。片刻之后,光芒渐渐稳定,贡珠和任仙迹方才看清,一道星墙立于面前。姬牧星和达娃,都在墙的那头。
“师兄!”任仙迹一见姬牧星,大步向前,伸手一推,那星墙却似不着力一般,软绵绵往里缩了几寸,又用一股柔力将她推了回去。
那任仙迹,此时已是梨花带雨,泪水沿着眼角潸然而下,右手抚着星墙不放,只是怔怔地看着姬牧星。
“阿爸!”听见达娃呼喊,贡珠一个箭步跪在星墙前,拼命对他招手。热泪,同样流了这羯人汉子一脸。
“仙迹,我知道你会来”,姬牧星的声音从星墙那头传来,“这数月,在贡珠家里,我潜心星算之术,步步走近仙咒之门,我意已决,你阻挡不了我。”那声音穿过星墙,如万马雪山之上千年不化的寒冰般冷。
“师父已走,若你也走,这青卫就真的散了,散了……”任仙迹泪眼婆娑,望着姬牧星的目光又有无限痴情。这二人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永乐都青卫府里一起长大成人,彼此是对方的初恋。奈何姬牧星注定要娶自己的表妹珠陵公主,这一段孽缘就此被无奈斩断,那情丝却从未断过。姬牧星大婚之日,任仙迹就换过男装,誓死不另嫁。青卫遭变,众人星散,唯有任仙迹仍一如既往,东奔西跑,维系着青卫。但她却对情敌珠陵公主所生的姬家嫡子姬原素无好感,在她心中,青卫道宗一直是也只能是姬牧星一人。
“你怎知他已走……”姬牧星的声音又在传来,那语气里透着一些些讥诮,“你能追踪我至此,怕不也是有他暗里提点?”
任仙迹一时语塞,这话她也无法反驳。一路走来,师父姬语冰常在自己梦中出现,虽然梦境支离破碎语焉不详,但的确也是那些散落的片段提示着她天南海北追寻着并找到了姬牧星。
“这些年,你可曾受苦?”任仙迹又再开口。世间女子的痴情,尽在这一问,她却未曾想到自己的苦。
姬牧星摇了摇头,没有作答。那星辉中的身影,在任仙迹眼里单薄了许多却伟岸如昨。
沉默良久,姬牧星伸手掌心向下缓缓一摁,说:“放下吧。”
三个字,让任仙迹狂乱不已的心,慢慢再归沉寂。
“此去雪山,我欲何为,还需我解释么?”姬牧星问道。
任仙迹低下头,默默摇首,竟无半点勇气看他。
“贡珠,达娃安危你不用担心,我必尽全力送他回来。”姬牧星的话传到贡珠耳边,贡珠也默默点头。命不由己,这是贡珠真实的想法。
“师妹”,姬牧星柔声一唤,任仙迹缓缓抬头,“我此去莫问。”
任仙迹说不出一个字。
“达娃回来,你抹去他们一家的青卫记忆,我答应了还他们平安的生活。”
任仙迹答:“好。”
雪山之下,忽然刮起一阵狂风。那本来黯然沉寂的冰林神木中,传来一阵阵如咆哮如鸣叫的声音。天空中,瞳月如狼的眼睛般俯视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