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珍藏版

第183章 第四夜·美人恩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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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进心中一凛,脚步不由得慢了几分,就是这么一迟疑,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走廊上蜿蜒而来。

那是条巨蟒,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而且周身布满了黑色的鳞片,每一枚鳞片都有碗口般大小,在夜色中散发着森冷的光。而且蛇头上还长了个拳头似的红色肉瘤,怎么看也不像是凡间之物,倒像是从壁画中跑出来的妖怪。

“绯……绯绡……”他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一步也动不了。

还好绯绡手快,立刻接住了他,将他拖到了画室中,边拖还边埋怨他越来越重,平时吃得太多。

“你天天带我吃鸡,我怎么可能清减……”王子进连滚带爬地躲在了一个高大的画架后,轻声问向他,“那是什么?怎么会在此地出现?”

“看也知道啦,当然是幻化的妖怪!它早就在附近徘徊,只是我没说出来而已。”绯绡不以为意,凤眼仍含着笑意。

“你为何不早说?那样我们还来得及逃命,不会被困在这屋中。”王子进眼见头长肉瘤的巨蟒吐着血红的芯子,缓缓游进了画室,牙关不受控制地连连打战。

“我第一次救你,干掉巡夜人时就已经被发现了,所以对方才派出了个怪物对付我。”绯绡悄悄地对他耳语,轻笑道,“若是我早早告诉你,你还敢跟我夜探这琉璃楼吗?”

王子进见他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知道自己永远都被他牵着鼻子走,越发气闷。

“不过这怪物没什么可怕,只要不发出声音,它根本就看不到我们!”绯绡将他脖颈上的扇子又按了按,确保它不会掉下来。

王子进摸着扇子,总算安了点心。

怪蛇在画室中游走,鳞片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响声,传入耳中,仿佛有人用锉刀打磨着他脑中的神经。它很快就游到了二人的藏身之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恰好停在了王子进的面前。

王子进只见它铜铃般的大眼左右瞧了瞧,吐出的芯子几乎就要舔在自己脸上,差点就要坚持不住晕倒。

还好绯绡始终伸手托着他的背,才没让瘫坐在地的他倒下。

怪蛇停了一会儿,没察觉到任何异状,又蠕动着全身的鳞片,缓缓离开了。直至它那漆黑的尾巴尖也远离了自己,王子进才悄悄松了口气。

它蜿蜒着转了两圈后,仍然没有发现,就向大门的方向爬去。王子进连忙在心中求神拜佛,把太上老君到观音菩萨都念叨了一遍,只希望它快点离开。

哪知他一抬头,视线刚好落在了墙上的一幅画上。

之前他跟绯绡一进门就被散落在地上的画卷吸引,根本没发现,原来这画室的墙上还挂着几幅画。画上同样布满积灰,毫不惹眼。但偏偏有一幅画,像是刚刚画完一样光鲜靓丽。

那也是一张美人春宫图,画中美人**上身,只着纱裙,站在春日的丛林中。而她的肩头蹲踞一只白色孔雀,孔雀的长长的尾羽,恰到好处地遮挡了她高耸的胸脯。

整张画**入骨,又毫无猥亵之感,令人目眩神迷。

可王子进看到这张画,立刻如遭雷击。因为这画中美人不是别人,正是如意,她依旧高傲冷艳,但是跟白日里不同的是,眼底蕴含着一抹忧伤。

如意为何会在画中?为什么只有画着如意的画如此光鲜?她滑腻的手,她冰冷的肌肤,她飞快跃动的手指,仿佛在他的手掌中留下了深深的刻痕,根本无法磨灭。

“如意!”王子进看着墙上的画,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而插在他后颈的扇子吧嗒一声,跌落在地。

“啊!你这个笨蛋!”绯绡剑眉紧蹙,忍不住咒骂。

几乎在他骂声响起的同时,一股腥风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王子进被风吹得扑通一下跌坐在地。

只见刚刚离开的巨蟒正昂着脖子立在他面前,足足有一人多高,周身鳞片全部竖起,连头上的肉瘤都比刚才更红更亮,在黑暗中看来,宛如红灯笼一般。

“哇!”他被吓得大叫出声。

怪蛇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向他咬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手腕一紧,随即双脚离地,宛如羽毛般轻盈地滑出了画室。只见绯绡口中默念着咒语,手指捏了个法诀,正带着他飞在半空中。而被他们踩在脚下,驮着他们御风而行的居然是两幅画。

画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如鸟一般,拼命挥动着双翅,疾速飞行。

蛇好不容易才发现猎物,哪肯放过他们,扭动着庞大的身体,锲而不舍地紧追在后。它口中红芯不断伸缩,甚至有几次都舔在了王子进的脸上,令他连连尖叫,吓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窗!我们快从窗户飞出去!”一扇花窗近在眼前,他拼命朝绯绡叫道。

“事情还没办完,怎么能这么快离开?”可绯绡玉手轻扬,两人脚下踏着的画卷猛地改变方向,居然沿着楼梯下到了一层。

追逐着二人身影的怪蛇,也飞快地甩头摆尾,追到了一层。

“这种紧要关头,还有什么事要做啊?”

“我看玄关处还有几幅画,想亲自去看看……”绯绡气定神闲地答,“对了,三层胭脂斋作画的画室没看,等会儿还要折回去!”

“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更痛快一些!”王子进撕心裂肺地喊。

绯绡手臂轻扬,衣袖随风飘舞,两人脚下的画卷立刻变换了方向,居然载着他们脱离了地面,沿着墙壁滑行。

王子进叫声更高,但他的双脚宛如被捆在了画纸上,即便身体歪斜得跟地面平行,也始终没有从半空中掉落。

墙上挂着的十几幅画被两人飞速滑行的疾风鼓**而起,上面的陈年积灰瞬间掉落,露出了本来面目。绯绡拉着他从画中穿行,飞快地扫了一眼所有翻飞的画。

眼见大门就在眼前,王子进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哀求地看着他,只想立刻出去。

“真是的,今天本来不想再弄脏衣服的……”绯绡摇头叹息,手指微动,捏了个法诀,如飞鸟般的画卷突然跌落在地,又变成了两张死物。

“快跑啊,怎么不跑了呢?”王子进双脚一沾地,就朝大门扑去,可奇怪的是门并没有锁,但他使尽全力也推不开。

怪蛇见两人停下,咆哮着就朝他们扑来,它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激**而起的飓风几乎令王子进睁不开眼睛。

但绯绡却不躲不避,白衣黑发在风中飘扬,宛如玉树临风般傲然而立。

蛇口瞬间变大,好似一个无底深井,就要将他吞下去。

“蠢货!自找死路!”绯绡瞪圆了凤眼,红唇边浮现出一丝戏谑嘲讽的笑,衣袖轻扬,手中已经多了一根碧绿玉笛。

几乎在蛇的毒牙要咬到他身上的同时,玉笛化作一把血红色妖刀。绯绡只是握着刀,并未挥起,但变幻的一刻妖刀迸发出刚猛的杀气,如千万把刀同时出鞘,瞬间就将蛇头撕得粉碎。

只在呼吸之间,就决定了胜负。

王子进只觉眼前红光一闪,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怪蛇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漫天飞雨,无数稀稀拉拉的雨滴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身上。跟普通的雨不一样,这些雨滴是全黑的,倒像是墨水化作。

“唉,到底还是弄脏了衣服。”绯绡的白衣上也沾染了点点墨痕,他手一翻,刀已经再次变成了根玉笛。

而他轻轻一推,大门就缓缓打开,夜风挟着秋雨的气息,奔涌而入。王子进贪婪地呼吸着这清冷新鲜的空气,像是从地狱中爬出,再次找到了通往人间的路。

“明天你去探查一下胭脂斋的画室吧。”绯绡皱眉抖了抖自己的白绫长袍,“这鬼东西怎么总是如此肮脏。”

“啊?明天还让我去啊?”王子进几乎要哭出来,“我看它完全不是你的对手,何不今晚就将它解决?”

“因为今夜出来对付我们的,都是这幕后鬼怪派出来的喽啰,自然没什么力量,只有找到真身,此局才能解开,现在它两度受挫,定不肯轻易现身。”绯绡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子进,难道你不想救郭生了吗?”

“当然不是!”

“所以必须揪出躲在这蜃楼中的怪物,投鼠忌器,不能硬来,否则稍有不慎,会让郭生的魂魄烟消云散。”绯绡望着这别致精美的小楼,“而且有些事我仍然想不通,得再琢磨一下。”

王子进听他这么说,心中登时一冷,声音都带着哭腔:“你……你这是要走了吗?”

“子进,不要怕,雪奴会帮你的!明日你只需见机行事就好!”绯绡朝他粲然一笑,色如春花。

说罢他转了个圈,从俊美少年变成了只毛色光亮的白狐,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假山之后。只留下王子进一人,欲哭无泪地站在萧瑟夜风之中。

“见机行事?说来轻巧,估计真发生什么事,我的小命早已不保。”他双腿发软,一路向客房摸去,走到荷花池边时,却见不远处有朦胧灯火,宛如萤火微光。

灯火越来越近,待到跟前才看清,原来是个身穿青衣的书童提着个白色灯笼。书童面上堆笑,正是一直殷勤接待他的湖颖。

“王公子,如此深夜,为何还在游园?”

“我……我睡不着,出来赏月……”王子进刚说了一半,就见天空中乌云密布,哪里有什么月影?只能窘迫地闭上了嘴。

“小的听到楼中有声音,就来看看……”湖颖压低声音问,“公子一直在园中,难道没听到吗?”

王子进连连摇头,装作毫不知情。

“我不可能听错,定是楼中又闹鬼了……”湖颖脸色惨白,但仍好心地送王子进回到了客房。一路上不断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楼闹鬼的往事,显然吓得不轻。

王子进安慰了他几句,又问了问他从何时开始跟随胭脂斋,湖颖只答自己从小就被胭脂斋收留,还说这些婢女奴仆,都被胭脂斋的才华折服,跟随了他多年。

但他想再问些别的事情,比如胭脂斋的年龄相貌,这小书童就说什么也不答了。

这晚他又惊又累,回到房间后就早早躺下,雪奴过来看他,见他只是受了惊,身上并无伤痕,才安心回到自己的房间。

窗外冷风渐起,裹着濡湿潮意,预示着一场大雨将至。

王子进听着树枝轻响,渐渐进入了梦乡。梦中他又看到了身穿灰衣的英挺青年,这次他换了件翠色锦衣,只见他身材消瘦,眉宇间隐含着几分狠辣,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物。而且他的锦衣以白色裘皮镶边,显得野性不羁。

他端坐在小楼的茶室中,悠闲地品茶。跟上次一样,同样有个人坐在他的对面,只是花窗半掩,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那人的脸。

“虽然跟袁兄探讨画技多日,可是我画的人物,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对面的人为他斟上一杯茶,恭敬地请教。

“你的画美虽美,却没有灵魂。”锦衣人随手展开了一幅画,点评道。

王子进将脖子抻了抻,画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果然,纸上画着一个美人肖像,虽然画工繁复精致,但怎么看都觉得呆板,美人的眼珠宛如死鱼一般,毫无顾盼生辉之感。

“因为你的经历太少了,也没见过几个真实的女人,对女人一无所知,怎能画好美人?”锦衣人嫌弃地继续说,“唉,如果让我来画这画,定然比你画得生动,可惜我却没有这么好的画工。”

“看来只能让袁兄继续讲些你经历过的风流韵事了,毕竟我这样的人,有几个女人会喜欢呢……”鸦青色衣服的书生沮丧地垂下了头,“毕竟我无名无才,又出身贫寒……”

“也不必如此麻烦,我能立刻让你成名。”白衣人不以为然地笑,“只是若是用了这法子,以后会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从未试过。”

“请袁兄务必出手相助,如有任何后果,在下一人承担。”青衣人匍匐在地,跟叩拜无异。

“你我相识多年,何必如此?”锦衣青年将手指凑到了唇边,以尖利的牙齿咬破,鲜血立刻顺着他的指尖流了下来。

浓腥的血,滴在画布上,像是在美人的衣裙上画下了点点梅花,丝毫没有污浊之感。

刹那之间,画上的美人活了过来,她呆滞的双眼变得灵动娇俏,微张的嘴唇如花瓣般丰满,似有无数情话要说。而且不只是表情,连她的衣裙都变得熠熠生辉,每根发丝都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她俏生生地立在春风中,不再是一幅画,简直就是个活人。

“啊!”青衣人见状失声惊呼,与此同时,王子进也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