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珍藏版

第188章 第五夜·耳中人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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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夜空,辽阔而静美,点点寒星璀璨闪亮,像是在丝绒般的天幕中撒下了一把碎钻。

旷野之中,蟋蟀奏响了生命中最后的鸣音,虫鸣声在萧瑟草木,凄寒冷风中回**,怎么听都透着几分凄凉,不似夏夜里听来热闹喧嚣。

几只野狗在荒草中撕咬,犬吠声大作,搅乱了这静美的秋夜。

其中一只黄色的狗并未加入战团,时而汪汪叫两声,似在隔岸观火。但每当它的叫声响起,野狗们撕咬就更凶狠几分,很快就有两只狗被咬得头破血流。

沙沙沙——长草中传来轻柔细响,似乎有人在靠近。野狗们终于停止了争斗,都竖起耳朵,警惕地看着如涛似海,连绵到山脚的荒草,浑身肌肉紧绷。秋风中送来肃杀之气,来者并非善类。

黄狗瞪圆了黑亮的眼睛,夹起尾巴就跑,但它刚跑了几步,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是个身穿锦缎绲毛皮边长袍的青年,他英伟高大,也算是个俊美的男子,可是由于眉毛太浓,又重重地压在眼上,让他的眼神显得乖戾暴躁。

黄狗看了他一眼,吓得瘫坐在地。

“有趣,没想到会碰上你这个小东西。”青年一把揪起了黄狗的脖颈,仔细打量,颇为惊喜,“去帮我做点小事,否则我就杀了你。”

黄狗吓得哆嗦,发出了呜咽悲鸣。其余的野狗见了,纷纷夹着尾巴四散逃走。

青年将黄狗丢在地上,后者在草中打了个滚,只能垂头丧气地跟上了他的脚步。一人一狗,踏着荒草,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走去。

“过去的那个小书童叫我‘袁公’,可惜那个书童想要的太多,否则我们一起看个美人,画个画,估计现在仍过得逍遥快活。”青年边走边自言自语,“可是人类太麻烦,总放不下那所谓的‘爱’,虚无的感情,最终又大多自食苦果。”

黄狗叫了两声,似在附和他。

“你叫我‘袁君子’吧,我在书上读过,是品性高洁之人的称呼。”

汪汪汪——狗发出欢叫声,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

“你当狗还当上瘾了!”青年抬起一脚,踢到了狗屁股上,“跟着我,你再也不用附在狗身上,先替我报个仇,之后我们可能会夺下整个江山呢!”

黄狗被他踢得打了个滚,随即爬起来,又撒欢地朝这位一点也不“君子”的君子拼命摇尾巴。

青年鄙夷地看了它一眼,迈着大步向灯光璀璨之处走去。

那高高的城墙中,就是东京城,富庶辉煌的天下之都。每天从各国各地往来的商人有几千人之多,而这人多繁杂的城市,也为黑暗的滋生,提供了土壤。

贪心、嫉妒、算计、报复,这些恨意多多少少地会藏在每颗心的暗处,只需一点引子,就会点燃罪恶之火。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王子进一边摇头晃脑地念诗,一边走在人群熙攘的夜市之中。跟夏日的绚丽多姿不同,秋天的夜市宛如一位成熟的贵妇,别有一番风韵。

卖酒的姑娘们都换上了厚重的锦裙,裙摆上绣着金色的**;新收的瓜果堆满了果农的摊子;裁缝铺子外也挂上了新裁的秋装;勾栏的伶人们,唱词中又多了科考和金榜题名的内容。

整个城中都流露着富庶、繁华和欲望的气息。

尤其是漂亮的姑娘们,她们换上了新妆,梳上时新的发型,更引得王子进挪不开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过一会儿又看看那个,目不暇接。可他看了半晌,发现自己周围的姑娘格外多,时而还有几人会朝他抛个媚眼。

他越发心花怒放,幸福感在这个秋夜达到了巅峰,直到他看到两个姑娘手拉着手,穿过了两条街,特意跑到自己身边,才觉得不对劲了。

两名少女脸色绯红地望着他的身后,眼中含水,娇羞可爱。他忙回过头去,只见绯绡手持折扇,站在一盏灯下,朦胧的灯光照亮了他的白色锦衣,黑色长发,以及玲珑精致的五官,俊美如谪仙下凡。

女人们不断地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一会儿掉个锦帕,一会儿丢个玉佩,有的已经走了几个来回也不嫌烦,大有走一晚上的趋势。

而不论身边有多少佳人往来,绯绡始终面若冰霜,他一会儿看看灯,一会儿又看看天上明月,一会儿又低垂眼帘沉思,就是不看她们一眼。

可他这冷漠疏离、目中无人的高傲模样,令她们更喜欢了,恨不得常驻在这美貌少年身边,说什么也不愿回家。

“绯绡,你可记得前几日你说过的卖麻油鸡的摊子?”王子进妒心大盛,笑嘻嘻地跑过去说,“我昨日去尝过,肉丝松软,麻油喷香,吃一口舌头都要化了……”

他话未说完,就见绯绡双颊绯红,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哪里还是什么冰山公子?

“子进,你怎么不早说,快带我去。”他连一刻也不肯停留,拉着王子进就向卖小吃的地方走去。

而在他们身后,不知多少颗芳心悄无声息地破碎在冷风里,少女纷纷惋惜,想不到这漂亮可人的美貌少年,竟然有断袖分桃之癖,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王子进带着绯绡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就来到了卖麻油鸡的摊位,遥见不大的摊位前排了一条人龙,看样子这鸡果然味道不凡。

灯下一个妇人,布衣荆钗,生得皮肤白嫩,颇有几分姿色,正在埋头做菜。

只见她熟稔地将一只炖得脱骨的鸡在冷水中浸了浸,飞快撕碎。鸡肉在她纷飞的十指中如同被施了魔法,骨肉剥离,很快就变成了一盆细碎的银丝,随即又淋上麻油佐料,轻轻在盘中拌了拌,递到了客人手中。

鸡肉洁白松软,好似堆雪,而麻油漆黑油亮,恰如雪中乌炭,黑白分明中又点缀了青翠的青菜香料,光是看了几眼,就令人食指大动。

“子进!我要五份!”绯绡肚中立刻咕咕作响,差点就要将尾巴从袍底露出来摇一摇。

翩翩佳公子刹那间就成了个贪吃鬼,再也没有路过的姑娘痴迷地看他,王子进站在排队的长龙中,忍不住窃喜。

而一轮到他们,绯绡再也把持不住,一口气就吃光了一整盘,可他哪肯罢休,赖在摊子前说什么也不肯走,吃个没完。而排在他身后的人只有叹息摇头的份儿,知道今晚这鸡是吃不成了。

绯绡吃了五份还不肯离开,守在这妇人的摊位前死活不走,引得不少客人对他怒目以对。

王子进怕影响了妇人的生意,连连道歉。

“不要紧,这位公子长得俊美,也算是为我做了个活招牌。”这天她的鸡卖得格外快,她微笑着擦了擦手,准备收摊了,“如果公子常来就好了,我也能卖光鸡肉,早些回家。”

是啊,他一个人就能吃几个人的分量,你确实卖得快!王子进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拉着绯绡就要走。

“这位娘子,家住何处?一般何时出来啊?”可哪想绯绡一步都不肯动,拉着妇人的衣袖问个不停,眼神中满含倾慕,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布衣荆钗的妇人,而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绝色。

“我家住在安宁里,夜市刚开张时我就来了。”她将锅碗放入了挑筐中,热情地答,“公子明日一定要再来。”

“盈月,回家了!”就在这时,王子进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将他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正站在自己的身边,灯光之下,可见他左脸上有一大块乌青,似乎是天生的胎记,令人望而生畏。

“相公!”妇人见到他立刻满脸笑容。

汉子推开王子进,颇有深意地看了他跟绯绡一眼,帮妻子挑起了箩筐,夫妻俩结伴离开。而绯绡仍恋恋不舍,即便王子进拉着他,他仍一步三回首地看着妇人的背影。

灯光映在这对纯朴夫妻的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而回到客栈之中,绯绡仍对那妇人的好手艺念念不忘,仿佛害了相思病一般,不停念叨着王子进明天早早替他买鸡,好解他馋嘴之苦。

可是他有所不知的是,城市的另一边,盈月夫妇也在谈论着他。

“今天辛苦啦,没想到鸡这么快就卖完了……”街巷之中,王芾拉起了妻子的手,笑着说,“油灯的销路也好,只要再忙上一年,就能租个铺面了。”

他脸上满是幸福,连狰狞的暗青色胎记都变得柔和。

“希望那位公子天天都来,他出手阔绰,又生得俊美,应该能带来不少生意。”盈月充满向往地看了看头顶一轮圆月,仿佛看到了两人的美好生活。

“你居然希望他天天来……”王芾低低地说着,语气阴郁。他因为貌丑,一直觉得配不上年轻漂亮的盈月,每当听她谈论别的男子,就醋意大发。

“他来了鸡可以卖得快一些,你不要多想。”盈月见他不快,连忙安抚。

王芾听着她的柔声细语,醋意渐消,牵着妻子的手,细细低语着向家中走去。

两人正走着,从暗处突然蹿出了一条黄狗,朝盈月身上扑去。王芾生怕妻子受伤,忙挡在她身前,飞起一脚,踢开了黄狗。狗被踢得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重重跌在地上,吓得夹着尾巴跑开。

而在不远处,一个身穿白色衣袍的高大青年,将这一切收入眼中,他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