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不要傻傻地思念他了,此人……并非良人。”王子进不忍看下去,拉着绯绡要走。
然而花琴却眼中含泪,困惑地看着他们:“为什么?我对他这么好,他却如此算计我,难道从未真心喜欢过我吗?”
“连以真面目示人都不敢的人,怎能得到他人的真情?”绯绡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带着王子进跃出窗外,消失在风雪中。
雪席天幕地,在风中跳着狂乱的舞蹈,淹没了两个人的身影,也掩盖了那个少女悔恨万分的哭声。
雪过天晴,东京城一夜之间就变得银装素裹,好似琼楼玉宇。而待到了傍晚,华灯初上,缤纷的光芒更将这雪中胜景映得宛如玉雕,行人们走在街上,似在天宫中漫步,被这美到虚幻的景色陶醉,不知归路。
一个衣袂翩翩、风采斐然的书生从书院中走出来。
他身穿一件普通的青灰色棉袍,是最常见的款式,可是这朴素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散发着熠熠光华,像是缀了珠玉,缝了金线一般亮丽耀眼。
他的面孔白而秀美,带着几分女相,双瞳乌黑,深不见底,即便是走在东京城熙攘的街道上,也十分出挑,一路上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
在众人的瞩目中,他装作宠辱不惊的模样,低头看着遍布积雪的道路,可心底却似开出了一蓬蓬的鲜花,喜不自胜。
他的心情从未这么好过,自从得到了那盒奇异的香,他崎岖的人生之路就变成了处处充满光明的坦途。
在惑人香气的帮助下,他轻易就得到了同窗的喜爱,夫子的关照,甚至得到了贵妇的青睐,资助他读书。
名满东京城的夫子张慕华要收徒,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候选人之一。
他永远也忘不了被选中的那天,张慕华称赞了他的文章,其余的学子都对他投以艳羡的目光,初秋的阳光透过树荫洒在书院的屋檐下,像是金色的猫须。
他透过那华丽的光线,仿佛看到了存在于不远处的未来中的,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美好时光。
可是就在他最癫狂得意的时候,顾岩出现了。他长得平庸无奇,年纪也比他大许多,但是当顾岩呈上文章后,张慕华就再也没有点评自己的文笔。当天晚上,就传出了消息,说顾岩可能会是名师的唯一之选。
即便他刻意在墨汁中掺了香料,耗尽毕生所学,写出来的文章,仍然轻易就败给了顾岩的连篇妙语。在对方碾压般的绝对优势下,奇异的香料也无法让他胜出半分。
不过还好他很聪明,既然香料能放大美好,当然也会令邪恶变得更加可怖。
他想方设法地接触顾岩,终于在短短月余成了他的朋友,在前几晚约他出去喝酒时,趁他酒醉时重重捅了他一刀。
当在顾岩血流不止的伤口上涂抹香料时,他的手毫不颤抖,非常平静,仿佛做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没想到那香料的效果竟然那样好,他本以为顾岩会中毒而死,哪知他竟然尸骨无存,连点证据都没有留下。
真是好用啊!轻松就替他扫清了晋升路上的障碍。还得感谢那个资助自己的丫头,如果没有她,他还不知世间有如此异宝。
“她可真傻……”他想到花琴,唇边**漾出鄙夷的笑,“难道不知道每次约会,自己的面容都会随着我的心情变化而变化吗?”
不过也幸亏她傻,才被他钻了空子。
七
他脚步轻快,姿态潇洒地离开了人群,拐入了里坊间的一条小路。
今晚张慕华要为他这个得意弟子引荐一名贵人,为了给别人留下好印象,他特意在衣饰和肌肤上涂了浓郁的熏香。
明月皎皎,在瑞雪的映衬下宛如一枚晶莹明亮的宝石,高挂在天际。月光冰冷,将这繁华的城市都照得生出了几分肃杀之气,幽森的小巷中,黑暗的阴影中,似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寂静的小巷中,传来男人清朗的低吟。
沈陌汐停住了脚步,心不由得一紧,这一年来他过得太顺太得意了,连警惕都忘记了。
“沈陌汐?”夜色中传来簌簌的踏雪声,一个身穿蓝色棉袍、头戴纱帽、面容清秀的书生从暗处走了出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他依旧保持着风度和微笑。
“顾岩是不是你害死的?”王子进看着这个处变不惊、气质高洁的英俊青年,不敢相信他真的就是杀人凶手。可是他身上飘散着的浓郁的、勾魂摄魄的香气,却跟那晚他在顾岩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素不相识,你在信口胡说什么?”沈陌汐按住了衣袖,那里有他藏着的一把匕首。
“绮罗香……”
王子进刚刚说了三个字,就见沈陌汐面色阴冷,猛地一低头就向自己撞来。他宽大的衣袍中裹着一道寒光,散发着森森死气。
可一道白影比刀刃的光芒更快,从斜里冲出来,如流星破空般迅捷,一口就咬破了沈陌汐的手腕。
血混着香气在夜风中弥漫,变成了另一种蚀骨销魂的香气。
“不!”他惊恐地捂住了手腕的伤口,伤口虽不大,却咬得十分精准,温热的血汩汩涌出,根本就止不住。
香气越来越盛,暗巷的角落中,已经出现了几个狰狞的影子。王子进也忍不住以袖掩鼻,这味道比那晚他在顾岩身上闻到的更浓烈,激发了他潜藏在心底的兽性。
“不……不要……”沈陌汐绝望地高叫,拔脚便跑。
可他刚刚跑了几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重重跌在了地上。
无数张牙舞爪的影子扑到了他的身上,不成形的妖怪们纷涌而出,将挣扎不休的他拉进了小巷中。黑暗中不断传来怪物嚼食发出的咯吱声和微弱的呻吟声。
王子进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得牙关打战,忙别过了头。
可白狐却十分满意,它在地上打了个滚,变成了个白衣黑发的美貌少年。少年黑眸如漆,唇边含笑,望着阴暗的小巷,似看透了比夜更黑暗的人心。
不过一会儿工夫,冷风卷起细雪,黑雾随风消散,狭窄的小街再次恢复了平静。绯绡信步走到暗巷前,看了看里面的情况,朝王子进招了招手。
王子进提心吊胆地走过去,只见巷中只有淡淡月光,照亮了雪地上的一摊浓腥血痕,以及被抛在旁边的一个小小木盒。
“游走在黑暗边缘的人,注定会被黑暗吞噬。”绯绡捡起木盒,轻轻打开,只见盒子里装了一半香膏,异香扑鼻,勾魂摄魄。
八
东京城中很快恢复了平静,人们早已忘记了那平白无故消失的受伤男人,张慕华两名爱徒失踪,新的学子纷涌而上,不过三五天就补了位置。
守在街边卖手帕的花琴,仍然裹着粗笨的棉裙坐在寒风中,可她蜡黄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看着对面街道上的一位雕花匠人。
雪光映照在她年轻的脸庞上,为她朴素的容颜增添了几许辉光。
年轻的匠人朝她笑了笑,脚步轻快地跑过来,两人一起谈论起了花样和雕花。
她丝毫不为脸上的雀斑自卑,直视着匠人爱慕的眼光,这次她不再伪装也不再欺骗,终于换来对方的真心以待。
而此时绯绡和王子进正坐在街边的酒馆中,一边喝着烈性的烧刀子,一边看着这温馨的一幕。
“真好啊,可惜我没有那样的缘分……”王子进想到了在扬州城变成老妪的花蕊,感慨地说。
“哼,什么真心假意,在急急流年,滔滔逝水中,不过是尘埃一片。”绯绡冷哼了一声,骄傲地抬起了下巴,似乎对这种人类的小情小爱十分鄙视。
“我多么想浑身都是尘埃啊……”王子进哭丧着脸说,但他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好奇地看着绯绡,“咦?我记得你很讨厌管闲事的,这次怎么如此积极?难道是为了那奇怪的香料?你已经这么美了,再熏香变得更美那还了得?”
“子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附耳过来。”绯绡朝王子进勾了勾手指,凤眼眯成了两条线,恰似只狡猾的狐狸。
王子进好奇地凑过去,充满期待。
“据说将香料抹在烧鸡上,鸡肉会变得更香哦……”
王子进听到此处,愤怒地拂袖而去,决定再也不搭理这只死狐狸。
远处红梅映雪,松柏挺拔,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可风中却已送来春日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