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珍藏版

第218章 第九夜·瘟神劫04

字体:16+-

“看起来是个真大夫!”王子进呱呱大叫。

“你这鸟倒是有趣……”郎中笑呵呵地看了王子进变作的鹦鹉一眼,“我曾给一个贵人看过病,他家中也养着只会说话的鹦哥,可远比不上你这只伶牙俐齿。”

王子进怕被识破,忙闭上了聒噪的嘴,老实地蹲在窗棂上,装得像只普通的鹦鹉一样。

“我这朋友生的是怪病,怕是药石无医,还是请先生回去吧。”绯绡仍满不耐烦地看着郎中,似恨不得要将他速速赶走。

“你们这些黄口小儿懂什么?你们给他瞧过病吗?我看他是风寒严重引起的昏迷,只需几剂汤药就可退热。”郎中气得胡子直翘,朝他嚷嚷个不停。

绯绡和青绫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惭愧。他们确实从未为王子进请过郎中,在他发热昏迷后还让六月连夜赶路,长途颠簸,将他搬到了这个小镇。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试一试?”青绫悄悄对绯绡耳语,“死马当成活马医,反正现在瘟神还没来索命。”

绯绡脸色凝霜,犹豫了片刻,但看到窗前鹦鹉渴望的眼神,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幸好公子你明白事理,这病再拖上两个时辰,连我都束手无策。”郎中卷起衣袖,从药箱中拿出了个瓷瓶,倒出了一粒鸽子蛋般大小的药丸,用热水细细化好。

青绫和六月都屏住呼吸,盯着郎中的手,生怕他做什么手脚。反倒绯绡悠闲地坐在昏迷的王子进身边,双手笼入袖中,凤眼半眯半睁,似在休憩养神。

郎中化完了药丸,以木匙撬开了昏迷少年紧闭的牙关,将汤药灌进他的口中。不过片刻工夫,少年的脸色泛出了几分血色,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八仙桌上的红烛烛焰突然暴长,仿佛跳跃舞动的生命之火。火光照得窄室中金辉满堂,而烛身分毫未短,是生命延续的预兆。

青绫和六月长舒了口气,而王子进变作的鹦鹉开心得不断扑扇着翅膀,呱呱叫个不停。

“神医啊,果然是神医!”他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心里话,“这些臭狐狸居然说我是被瘟神缠上了,居然连个郎中都不为我请,果然是动物,愚昧至极……”

他还未说完,就被一只茶杯砸中了脑袋,发出呱的一声惨叫。

只见青绫正冷冷地瞪视着他,杯子正是他丢的。绯绡却不为所动,仍双眸微合地倚在床边,长睫轻颤,浓密似蝴蝶的双翼。

“难道我们真的错了?”青绫摸着下巴,端详着**有了些许生气的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我再为他施一针,他立刻就能醒来。”郎中从药箱中拿出了一只针盒,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几十枚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

“绯绡……”青绫犹豫了一下,看向了闭目养神的绯绡。

绯绡眼都没睁,朝他摆了摆手,轻轻道:“无妨,且让他治。”

郎中得了许可,从针盒中拈出一根半尺长的银针,俯到榻前,就要向病重少年的百会穴上扎去。

不知为什么,灯下他的脸色散发着不正常的红,手也在不停轻颤。

王子进望着这一幕,心悬到了喉咙,忙轻轻飞到了床头。青绫和六月也凝神屏息,定定地看着他手中的银针。

针很快没入了发顶半寸有余,郎中的双眼突然变得血红,手腕用力就要将长针贯入少年的脑髓。

桌上的烛火霎时熄灭,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昏暗。

“不好!”青绫高叫一声,就要去阻止郎中。

但他一拳挥出去,却空落落的不着一物,冲力大到令他自己差点摔倒。王子进身为鹦鹉,有严重的夜盲症,在一片黑暗中跟瞎子无异,只知呱呱乱叫,什么忙都帮不上。

不过他叫声一起,倒让青绫惊异无比:“子进?你竟还活着?”

“当然啊,又没人拿针扎我?还想我死了不成?”王子进一口气答了几句。

黑暗中传来沉重的喘息声,随即蜡烛的火光又慢慢亮起来,只见一个老妪正坐在昏迷少年的床头,双手按在少年的百会穴上。

郎中面色发青,口中露出森森獠牙,表情狰狞可怖,简直跟恶鬼无异。他双手捏着银针,使尽全力,仍要向少年的顶心插去。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灯下银光一闪,银针居然断成了两截,半截在他手中,另外半截唰的一声射入了房梁上。

“你是什么人?”郎中气急败坏,梳理整齐的头发也散落在肩头,令他看起来更加凶狠。

老妪却不紧不慢地收回了手,从昏迷的王子进的头顶拿出了一把做工别致的雕花木梳,她颇有几分风情地将木梳插在发髻上,莞尔一笑:“只是跟这位公子相识的一位故人。”

“花蕊……”变成鹦鹉的王子进突然哽咽了,轻轻地呼唤。

虽然她已经鹤发鸡皮,但从眼角眉梢中,仍能看出那跟他跋涉赴险的少女活泼明媚的影子。

“这是我从少女时期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发梳,倾注了我最多的感情,果然能跟瘟神对抗一下呢。”她狡黠地朝王子进眨眼,好似透过了鸟的躯体,看到他的灵魂。

“瘟神?他就是瘟神?”王子进落在了花蕊面前,好奇地问。

“没错,没人会想到,瘟神的外形居然是个郎中,所以他才逍遥了十几年也未被巫师术士们抓到。”一直闭眼假寐的绯绡缓缓站起来,“今晚进来的所有人,我都小心提防,在他那服治病的良药立竿见影时,我就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索性假装睡觉,暗中以玉笛为桥梁,使出障眼法接花蕊夫人来此,她在郎中施针前,就将发梳放在了子进的百会穴。”

“王公子,没想到老身还能再与你相见……”夫人激动地走向了王子进化身的鹦鹉,眼中含泪,“在你走后,我同意了孙儿的亲事,每当看到他们,我就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事……”

“小生让夫人劳心了。”鹦鹉低低地答,甚至不敢抬头看她。

“老身告辞了,希望公子早觅良缘,从此喜乐平安,再无疾苦。”老妪向他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鹦鹉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在灯火中化为虚无,怅然若失,低头一看,只见榻上昏迷不醒的自己手中,正紧紧攥着一把摩挲得发亮的旧木梳。

他身而为鸟,无法哭泣,一双眼睛眨了又眨,似有满腹悲怆无处发泄。

“话别完了吗?凭一个老太婆的感情就能战胜我吗?你们未免想得太简单!”郎中勃然大怒,双手变成利爪,就要向**的少年抓去。

“想得简单的是你吧?”绯绡冷哼一声,剑眉倒竖,一把拿起了八仙桌上的蜡烛。

烛光到了他的手中突然暴涨,宛如火把般熊熊燃烧,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天棚和四面墙壁,只见墙上都以朱砂写满了扭扭曲曲的符咒。

“难……难道这蜡烛里也混入了你的生命?如果烛光熄灭,你也会死?”郎中看着他手中如炬的红烛,惊慌不已,“你竟然为了个凡人,做到如此地步?”

“彼此彼此,你曾经也是个凡人吧,如今不是堕入了魔道?妖怪怎么就不能有颗人心?”绯绡剑眉一挑,轻蔑笑答。

“你……你早晚会被这颗人心吞噬,尸骨无存!”

“那我倒要看看,在这个为你准备的牢笼中,我们谁会先走上死路?”绯绡手中的烛焰更胜,墙上的咒符变成一条条红色的蛇,吐着芯子向瘟神扑去。

蛇一凑到他身前,就复又化为咒符,印在他衣襟上、手臂间,顷刻之间他就体无完肤,全身都被符咒覆盖。

“哼,这是合我跟绯绡之力结成的‘缚妖索’!”青绫冷酷地笑了笑,“你就慢慢化为血水吧,就像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一样!”

“你以为他真的能逃过此劫吗?我死了会有新的瘟神出现,他仍会追杀这个书生,直到他病死为止!”

“那我就保全他一生!”绯绡言之凿凿地说,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心声一般,烛光又比方才涨了几寸,散发着灼人的光热。

红色的咒符渗入了瘟神的肌肤内,寸寸入肉,令他痛苦不已,发出凄惨的哀号。

“等等!”

就在此时,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声音瓮声瓮气,分明属于一只鹦鹉。绯绡手中的烛焰瞬间变成拇指粗细,青绫和六月也都满含犹疑地看向他。

“你说他是人变的,又是怎么回事?”王子进怯怯地问。

“他曾经是人,但因怨气太深,无法化解,所以在死后成了瘟神。”绯绡冷漠地白了痛得在地上打滚的瘟神一眼,“他死于瘟疫,又化作瘟疫害人,简直是可恶至极。”

“不……我才没有死于瘟疫……”瘟神咬牙切齿地答,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床榻上的王子进,“我是被人类害死的……我憎恶人类,恨不得将他们全送到地狱,跟阎王做伴!”

“可以让我听听他的故事吗?反正他已经被你们逮住,再也无法作恶了。”王子进恳切地看着绯绡,希望他能答应自己的要求。

绯绡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烛台。

“你小子不要当烂好人,别以为我会领情,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最后不都死在了我的手中……”瘟神连连冷笑,眼中透着鄙夷的光,“人类最是虚伪,说一套做一套。”

“反正你也要魂飞魄散,不如就着这暖酒,回忆一下往事。”青绫笑吟吟地,将一壶在炭盆中煨热的酒递给他,“无论人还是鬼,临死前都会想回头看看的。”

这话触动了郎中的心事,他的怨恨稍平,接过了酒壶,将满满一壶酒一饮而尽。随即歪歪斜斜地倚靠在榻边,缓缓说起了那遥远时光中的往事。

风从门缝里斜斜吹过,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掀起了岁月的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