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痴情骨(共3册)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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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还不死吗?”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都说,熙征二十五年,元宵,月如银盘,却雪如鹅毛,魔鬼临世,天将大乱!”

月如银盘,雪如鹅毛,说得就是今日,而眼前这个孩子,持剑手刃数人,眉间杀气凌厉,犹如魔鬼在世。

“我不是魔鬼,我也不是妖孽!”孩子仰起头,吃力地挡住压下来的剑,墨色的瞳孔泛着淡淡绿光。

“瞳孔似墨,似绿,变化犹如风云卷动,若不是魔鬼是什么?”黑衣人在剑即将割破孩子脖子的那一瞬,突然封剑,点地而起,跃上空中,凌空旋转犹如飞燕,落在了小孩儿的身后,出剑,刺去。

剑刺破了孩子的衣衫,划破了他的皮肤,只是,黑衣人却一直保持着一剑刺出的诡异姿势,剑也没有再前进,也没有穿透孩子的身体,相反的,几秒钟之后,黑衣人犹如石雕一样倒在地上,全身抽搐,嘴角溢出鲜血。

也在那一瞬,随后而到的黑衣人相继后退,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突然不敢出手。

而天空中,云层突然卷动而起,雪花像利刃一样在空中飞舞,掠过脸上,竟让人觉得生疼。银白的月光下,突然走出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金丝线绣成的骷髅头,因为那飞舞的袍子,好似活了一半一样,硕大的帽子戴在他的头上,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慢慢走近手持长剑、全身似血的小男孩儿,黑暗中的脸,露出满意的笑容,幽幽道:“看到了吗?全世界都抛弃了你。”

在男孩儿面前缓缓蹲下,他伸手,擦去他剑上残留的血迹,随后指着那些黑衣人,道:“你看全世界都像他们一样想杀你,弃你,你的父亲,你的外公,你的国人,你的族人,他们都想置之你于死地,就连你的母亲……她现在都弃了你!”那声音,带着肆意的笑意,像一把刀一样,刺进孩子的心里。

“你撒谎,我娘亲不会抛弃我,不会!”他跪在地上,丢下剑,紧紧地握着那个女子冰凉的双手,泪水不停地滑落。

“呵呵呵……”男子又笑,空灵般的声音在林子里回**,“她已经弃了你!你看,她现在根本就不理会你,她已经走了!”

“呜呜……不是的。你骗人,你骗人!”

“我骗了你吗?我没有骗你。你是你自己骗自己!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你。”那声音,像咒语般蛊惑了孩子,“在他们的眼里,你就是妖孽,你就是在世的魔鬼!你走到哪里,他们都会追杀你,然后让你的灵魂丢弃无尽的黑暗中。这个世界,都不需要你,都抛弃了你。”

孩子停止了哭泣,眼神空洞地看地上已经毫无生气的女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黑发,脑子里一直回**着黑袍人的话,她们都弃了你。

捡起剑,他回头,冷扫了四周的黑衣人,眼中腾起如火焰般的杀气。

见此,黑袍人又满意地笑了,道:“你想杀他们吗?可是你杀不了他们。”

孩子询问般地看向黑袍人。

“但是我可以帮你,我可以给你无上的力量,你可以俯傲天下,可以杀死这些想要你死的人,甚至你可以毁灭这个将你抛弃的世界。”

孩子漂亮的眼睛闪了闪……

“这个世界,弃了你,但是,魔鬼不会弃你,他将永生与你相伴,陪你看尽天下苍生,万世轮回。”

孩子握着剑,朝黑袍人靠近,仰头望着他,却见他拿出一把似月牙一样的弯刀,在月光中发出诡异的光芒。

“来,将你的灵魂给我,将你的鲜血给我,将你的心给我,我只需要一半,我便给你力量和永生!”他笑,低哑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让人心暖的温和。

孩子颤抖地抬起小手,在碰触到那诡异的弯刀时,却停滞在了空中,雪花落在他手背上,化成透明的水花。

“怎么,不相信我?”黑袍人看出了孩子的疑惑和不安,猛地一甩手,天空中划过道道好似繁星落地的光亮,瞬间,林子在再度恢复死寂,空中的血腥味让人作呕。之前那些黑衣人,此刻都倒在了地上,毫无声息,似乎,他们老早就死去了一样。

孩子眼中露出小小的诧异,没有多大的震惊,却还是不肯接过那弯刀,而是回头看了看地上那个已经死去的白衣女孩儿。她就躺在地上,墨色的头发好似黑色的睡莲一样在雪地上华丽的盛开,而她身前,血染一片,那红色的血迹,诡异地形成了一朵花,是一朵莲花。而她的手,一手放在胸前,一手伸向他,还保持着,那个带他走的姿势。

“她说,她带我走。”漂亮的男孩儿低声喃道,似乎并不是每个人都抛弃了他……

“呵呵呵呵……”黑袍人又笑,“你娘亲是不是说,十二年后,这里会出现一个千年后的魂魄,她可以拯救你?呵呵呵,她是骗你的,就连这个女孩儿都是骗你的,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刚才那群黑衣人的同伴。”

孩子的手抖了一下,稳稳地抓住了那把刀。

“全世界都弃了你……”孩子一手拿着莲花,一手抓着刀,用力地刺了自己的心口,手腕往下一压,破开了自己的胸膛,露出跳跃不止的心脏。

“呵呵呵……我只需要一半,一半鲜血,一半灵魂,一半心脏!”那黑袍人将手伸向了他的胸膛。

狂风大作,雷电闪烁,这是世间最诡异的一幕,天空雷电交加,繁空落雪成花,云端月光如银……

“记住,不要相信十二年之后的那女人,千万不要爱上她,不要将你剩下的灵魂,剩下的血,剩下的心脏交给她。如果她背弃你,你将被魔鬼完全啃噬,彻底成魔!”看着死过去的男孩儿,黑袍人起身走向地上的女孩儿,蹲下,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

“不是说,十二年之后,你才来吗?怎么?现在就想来带他走!”说着,他的手指穿透了她的额头,“你若敢来,我也会让你万劫不复!”

那死去的男孩儿突然动了动,手指抓了一把雪,缓缓地坐起来,低头看血染一片的大地,漂亮的瞳孔眼碧绿一片,像清澈的湖水一般。

“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见他醒过来,黑袍人莫名地高兴,拉起他的手询问道。

孩子没有说话,只是捡起地上的那把诡异的弯刀,看着恢复平静的天空,将刀高高举起,似乎在聚集月光的精华。

黑袍人不解地看着孩子的表现,突然,风云再动,遮住了月亮。那一瞬,孩子手里那把比明月还亮的刀子,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深深地插在了黑袍人的心脏,随即,用力地往下一拉,破开了他的心脏。

“月亮,是我们力量的源泉,没有月亮,你我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吧!得我鲜血,嗜我灵魂,是想控制我吗?”孩子绝美的脸上扬起一丝冷笑,“这世间,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控制我!”

血流一地,心脏被剥开,黑袍人倒在地上,那把集月华的诡异弯刀,让他渐渐失去灵力,成了任这孩子宰割的羔羊,猛地他醒悟,这个孩子才是真正的魔鬼吧。

缓缓地闭上眼,黑袍人脸上露出短暂的痛苦之后,突然解脱地笑了。

几百年的轮回,几百年黑暗中的生活,几百年以鲜血维命的诅咒,终于消失了。

一直藏在树后的粉衣女孩儿,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试着站起来,双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力,之前被冷得通红的脸,此刻惨白如纸

抬起头,她猛地吓得失声尖叫,那男孩儿不知何时也看到了她……小女孩儿不停地往后退,她知道这个魔鬼一定会杀了她,只是……那男孩儿脸上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舒心,又看了看粉衣女孩儿……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握着弯刀的手,松了一下,他别过头,没有再看粉衣女孩儿,只是将刀从黑袍人身上拔了出来。

墨色的头发,红色的袍子,孩子笑看着死去的黑袍人,道:“你刚才,不是在问我的名字吗?我告诉你,我叫颜绯色!”

“颜绯色……”木莲猛地从梦中醒了过来,那个梦境如此清晰,仿佛身临其境,而那把剑深深地插入舒心的胸膛时,她会痛,好似,是她的身体。就连她醒来的时候,她手的姿势,和梦中一样,虚无地想要抓住他的手。

我要带你走……那样的声音,像蛊一样刻入了她的脑中。

恍惚地看着四周,陌生的摆设,陌生的罂粟蚊帐,还有一只怪异的鸟,通体青色,站在床头转动着眼睛,疑惑地望着她。没有见过的怪鸟……

木莲揉着胸口。那里还是疼得出奇,这里,不像是台州啊……她记得台州的客栈不是这样的。

“展青……”木莲站了起来,眼前的事物都晃动了起来,她发现,好多东西,她似乎想不起来了。那些记忆,都是模糊的……

可是,梦却是真实的,是的,真实的!她就是舒心,一定是的!颜绯色,是小妖精……她揉着脑袋,深陷梦中。

他无助地拿着剑抵抗着那些黑衣人的刺杀,不停地保护他的母亲,飞雪扬动,他站在雪里,身子弱小,白色的衣衫血红一片,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无助,绝望,茫然,还有恨……

“我不是妖孽,我不是魔鬼。”他哭泣道,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滑落。

“娘亲,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跪在雪里,他衣衫头发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小小的脸蛋儿满是泪痕。

木莲掩面而哭,那个孩子,让她如此心疼。是的,在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她就打心底地对他好,打心里要保护他,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原来,他们很早之前就见过了。

“小妖精,我不会让你成为魔鬼的。若我能救你,我带你离开,离开台庄,离开子轩,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吗?”她承认,她早就怀疑了颜绯色是小妖精了,可是,小妖精是被魔控制了,不是吗?他被仇恨遮住了眼睛,他憎恨这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她站起来,穿上衣服,套上鞋。是的,连夜带着小妖精离开,不去南岭了。木莲恍恍惚惚地喝了一口水,朝门口踉跄的奔去。

悠长的走廊上,他靠在围栏上,看着院子里的梅花,眼中有一丝落寞。

“殿下,刚才镜河那边传来消息,燕子轩其中一队人马,打算翻山突围。”

“呵呵呵……”他轻笑了一声,修长漂亮的手指将发丝轻绕在关节处,“那就让那里成为乱坟岗吧,我一定要将他死死地围困在那一带,哪怕他在那里建立新的国都无妨,我都要像切割豆腐一样,将他分离。”

艳儿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那药如何了?可有效?”

“药一共十三剂,目前夫人已经服下了五服,刚才我看了一下那些试药的人,他们的记忆已经去了一半,夫人身子弱,也是经不起药力吧。”艳儿轻声地答道,瞥见他脸上闪过一丝笑容。

也在那一瞬,走廊尽头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奔来。

“小妖精,我们走!”她只是撇了艳儿一眼,忙拉住颜绯色,眼中还有没有干的泪水,“我带你走!艳儿,我就不带你走了,你随展青去南岭吧,一路上,他都会护你周全。”说着,她下意识地抬头掐住太阳穴,脑子里有些混乱,很疼。

艳儿和他同时一惊,看了看木莲不是很正常的举动,恍然明了发生了什么事,她记忆模糊了。

“嗯!姐姐,你路上小心。”艳儿配合地答道,转身退了出去。

“小妖精,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跟我走……”她捧起他的脸,疼惜地说道,似乎又看到他小时候的样子,那样让人心疼,让人怜惜,“我在很多年前就来找过你了,可是,我那个时候没有能力,没有能力保护你,让你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让你被魔鬼控制。我这就带你走……好吗?”

“娘子!你说什么?”

“我说,你随我走,我带你离开,离开这里!”

“不,你刚才说什么魔鬼?”将她的手反握着手里,第一次,他的语气在颤抖。虽然世人都传他为魔鬼,那仅仅是因为他嗜血,杀人如麻,而真正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少之又少。

木莲叹了一口气,手伸向他的衣襟,抓住,扯开,看见一朵隐隐若现的莲花落在他胸口。那里,他曾用那把刀亲自剥开,将鲜血和心脏给了别人,此刻,虽然没有刀伤,可是这个莲花却诡异得很,在山洞那次,她不曾看见。

“你将你自己卖给了魔鬼,可是真的?”手,覆盖在他胸腔,他的心跳几若未闻,似乎根本就没有跳动,可是眼前的人,明明是活的,“将你的灵魂,将你的血,还有心脏?”

身子猛地一晃,他原本站着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后仰,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迷糊了记忆的她,为何却知道得更多?

“告诉我,可是真的,颜绯色?”手用力地摁向他心脏,她厉声质问,可眼中却含着泪水。

舒心的记忆里,那个孩子,冷笑着道,我叫颜绯色。

“是真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答道。她本就要失去记忆,让她知道多点也无妨。

“为什么?”

“因为,我要报仇,我要将那些抛弃我和我娘亲的人,甚至想方设法置我于死地的人都杀死。魔鬼找到了我,只要我出卖了自己,才能获得永生,获得能力。我出卖了一半,成了半魔人,有魔鬼嗜血的本性,亦有人类的感官,苦乐皆知。但是,如果我沦陷,彻底成为魔鬼,便永不得轮回,饱受岁月沧桑之苦,还要失去人的本性,不知饥饱,冷暖,苦乐为何,只有嗜杀,才能发现自我的存在!”

他侧头看向院子里的梅花,眼中掠过一抹难言的痛楚和无奈,就连嘴角的笑容都是苦涩的。

他从不曾后悔成了半魔人,他只后悔,没有成为彻底的魔鬼,要遭受感情的折磨,甚至忘我得将自己剩下一半的操控权给了眼前的女人。

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冬日的风吹起了他如墨的青丝和似火的袍子,映着院子里的白雪和梅花,看起来,是一幅萧瑟的图。木莲走上前,从后抱住他,像第一次听他说起他娘亲的故事一样。

“那你的仇报完了吗?”

他一愣,墨色的瞳孔悠然转色,碧绿一片,诡异而妖娆,伸手拽住一枝梅花,用力一扯,将其掐断,冷冷道:“没有!”

他的魔性,就是因为仇恨而生。他放不下,永远都放不下,在仇恨面前,他可以忽视一切,甚至,人类的感情。以至于,每当他提起这些过往,他魔性会瞬间爆发,甚至失去理智。

抱住他的手,轻微地颤了一下,木莲叹了一口气:“小妖精,至少全世界都抛弃了你,我也不会抛弃你。既然你父亲死了,那就将这仇恨放下,好吗?放下之后,我带你离开台庄,去天涯海角,去浪迹天涯。”

“放下仇恨?”他扬唇轻笑,碧绿色的眸子射出冰凉的光,此刻的他根本就听不进她所谓的浪迹天涯,唯有仇恨两字,“若不将燕氏一族彻底灭除,我颜绯色誓不放手。”

“燕氏一族?”木莲猛地后退,恐慌地看着他,“你是说,燕氏皇族?”

是啊,他忘记了,她的记忆是停留在台庄之前,她不记得这些事情了。现在,告诉她也无妨,七日之后,她的记忆将完全丧失,他会给她一个新的开始。

“是的!凡是姓燕的通通都得死,特别是燕子轩!”

“小妖精放下吧!先皇已经死了,燕子轩是你的哥哥?就算当时他父亲,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娘亲和你的事情,可是他没有啊,还有其他的人也没有!那些可都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无辜人啊。”

“哈哈……无辜,他们有什么无辜,当我娘亲离开西岐,放弃自己的身份跟随那个狗皇帝,得到的是什么?得到的是他的背叛和其他女人的凌辱,以及一个妖女的骂名,还有西岐的追杀和火刑。为了复仇我才出卖了自己,现在的我,是为复仇而生,而真正的颜绯色在十二年前,已经随着娘亲一同死去!所以,谁也不能阻止我复仇,神挡杀身,鬼当杀鬼……”那碧绿的眸子里,是让人战栗的寒气和狂傲,风起云卷,整个天地,在他肆意的笑声中,似乎在匍匐在了他红色的袍子下。

木莲仰头看着眼前的人,绝望地一笑。

“谁也不能阻止你?神挡杀神,鬼挡杀鬼,那我呢?我木莲呢?我阻止你,是不是也要杀我?”

他恍然惊了一下,碧绿色的眸子突然暗淡下来,眼前的这个女子,是他深爱的女人。

他分成了两半,一般给予了魔鬼,一般给予了这个女人。

而这个女人,却要他放弃仇恨……他会为这个女人放弃仇恨吗?

能吗?他微微眯眼,似在考虑。

脑子片刻的思索,回忆他们的过往。那一路的相识相恋,一路的相依相伴,一路的蜜语誓言,一路的相互伤害,甚至,相互残杀。这一切,曾让他由爱,变成对她的恨。

可是,细数看来,唯有一样东西,自始至终没有变,那便是复仇!是啊,从不曾改变,也永不会改变。

伸手,将她拉住,葱白的手指小心地替她擦去泪水,他低声道:“娘子,该喝药了!”喝了药,失去了记忆,她便不会问他如此愚蠢的问题。

回廊的尽头,艳儿端着一碗苦涩难闻的中药走了过来。他紧紧地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下颚放在她头顶上,小声地哄道:“娘子,你身子不舒服,不要想太多,乖,把药喝了,喝了之后,为夫告诉你答案!”

答案吗?永远不会有答案!燕氏的人必须死,虽然他分为了两半,但是,自始至终,他都倾向于复仇的那一方。如果有一天她真要阻止他,他该怎么办?不,不能让她阻止,绝不发生。

怀里的人在看到药端上来的那一刻,突然像受了刺激一样,发起抖来,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衣服,他依然能感觉到她全身的冰冷和那掩藏不住的恐惧。

“娘子,乖哦,把药喝了。”

木莲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躲在了他的怀里。

“娘子,要听话,为夫喂你。”从艳儿手里将药接过来,他反手一抱,将她整个人都搂着坐在自己的腿上,将药放到她唇边,而她却紧咬着唇,像是看仇人一样,愤恨地盯着眼前的药。

“乖乖地把药喝了,那为夫就答应,放弃报仇。”干净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温柔地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她抬眼,对上了那双好看的眸子,如墨的瞳孔下,像是藏着无数的星星,流光溢彩,璀璨耀眼。

张开唇,那让人恶心的药,沿着食道滑入胃囊,连同的还有被她咬出的血。虽然是一点点,但是那铁锈的血腥味,竟然将那药的苦涩全部遮盖了下去,这样,反而使她更难受。

喝完药,她便觉得昏昏欲睡,在闭眼的那一瞬,她朝院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去。那里,站着一个女人,素白的衣服,笑容诡异,尽管在暗处,她眉间的那块碧玉却是格外清晰。

四目相对,白衣女子冷笑,而她,木莲唯有苦笑,随即睡了过去。

伸手摁住头痛欲裂的额头,又一次昏睡的她,缓缓地睁开了眼,迷茫地盯着眼前面容绝色的美人打量了许久,微微闪过一丝惊讶,她并没有说话,再度在屋子里巡视起来,最后,目光落在了鸟笼子里。

“那是什么鸟?”她开口问道,看着青鸟的眼神有些茫然。

“青鸟,也被称为青鸾。”他将她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而她,却在那一瞬,挣扎着爬了起来,走向青鸟,将它毫不怜惜地抓在手里,青鸟当即疼得发出一声低吟。

“鸾?鸾不应该是白色的吗?我只喜欢白色的鸾,而非青色的。青色,让人心里难受。”说着,她将另一只手捂着胸口,面色痛苦。

“你喜欢白色的鸾?”她醒来的冷漠,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这毕竟是因为失去了一些记忆,一旦找到讨好的机会,他自然很高兴。随即推开窗户,凌空画了一个圈,一只白色的鸟,恍然出现在窗台。

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木莲忙将那只白色的鸟捉在手里,笑道:“好漂亮啊!”灿烂纯真的笑容在午后阳光的点缀下,显得分外迷人。

“娘子喜欢,那为夫送你便是。”

“真的?”她欢喜地问道,像是一个得到奖赏的孩子,“可是,这个青鸟怎么办?”

“这只青鸟本就是你的,你说怎办就怎么办?”

“我的?”她微微愣住,脸上露出难为的声色,“我本就不喜欢这个颜色,和这只白色的鸾放在一起,非常扎眼,还不如放了,可好?”

“呵呵呵,一切都由娘子安排。”他宠溺地笑,看得出来,她非常喜欢雪鸾。

“嗯!”她高兴地点了点头,又厌恶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青鸟,手臂一挥,将它扔出了窗外。在身体腾空的一瞬,青鸟展翅,乘风遨上天空。做完这一切,她又将雪鸾放在笼子里,甚至还用丝带将它的脚拴住,当即,雪鸾发出不满的呜咽。

“娘子,你这是做什么?”他疑惑地问道。

她没有理会,只是专注地打着结,很是认真,在确认好雪鸾飞不走之后,她满意点了点头。

“我终觉得,我留不住,我想要的东西。”许久看着在笼子里挣扎的雪鸾,木莲才惆怅地说道。

伸手从后抱住她的腰,他轻声道:“只要娘子喜欢,什么东西,为夫都要为你留住。”

她笑,眼神没有因为他的回答,有丝毫的波澜。

“咚咚……”门口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他不悦地回头,看了看桌子上的沙漏,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是翡翠来诊病的时候了。伸手放开她,他打算离开,因为,他真的不想看到那个女人。

“陪我一起好吗?”木莲转身拉住他,语气带着一丝乞求,清澈的眸子里好友一丝让人疼惜的无助,“我怕针扎。”

他一愣,胸口顿时一疼,渐渐失去记忆的她,像一只失去刺的刺猬,眼神没有了昔日的坚强和冷傲,唯有每日起床面对陌生环境的恐慌。

镜河省内的某处中军驻扎的院子上空,一只青色的鸟低空盘旋,呜咽嘶叫,在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出来的那一瞬,它纵身而下,冲下那人。

门缓缓地推开,屋子里是淡淡的清香味,那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即便是没有看到他人,此刻,抱着要匣子的手,却不受控地抖了一下。抬眼,便看见白色的软榻上,靠着两个人,他红衫旖旎,而她白衣卓卓,神色疲倦地靠在他怀里,脸上还有一抹病态的酡红。

桌子上放着一个空碗,那是昨晚她最后一服药。

或许是药力过猛,也或许是她体质太差,服完第六剂醒来,她迷茫地问过一些问题,到第八剂,她神情便有些呆滞,即便是空白的醒来,她什么都不问,只是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神色漠然,缄口不言。偶尔会对一些事物感兴趣,却也只是过问几句,于是,接下来整天,她不是昏睡,就是靠在院子里发呆,安静得像一个玩偶,对周围事情没有任何的反应。

唯一不变是,她醒来第一眼,就要看到他,片刻不离,不然她就会恐慌的尖叫,然后裹着被子躲起来。所以,他在她身边陪着诊治,碰到翡翠也是不能避免的。

此刻的她,面露疲倦似乎又要睡过去。

他开始怀疑,这药,是不是伤到了她的智力。比如,昨日开始,当他试着给她灌输一些虚假的记忆时,她脸上是茫然之色,似乎,表示她根本就听不懂什么。

而对翡翠,木莲似乎也完全没有感觉,只是一味地想到针扎的疼痛。

她对事物的感知,只停留在生理的感官上。

为方便翡翠替她施针,把脉,他将她扶稳,撩起她的衣袖,露出满是针孔的手臂,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心疼。

翡翠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身子轻微地晃了晃,恭谨地坐在他对面,展开药箱。

细长的针尖,刺入皮肤,怀里的人顿时哆嗦了一下,并非疼,只是属于本能的害怕。

可是,害怕,却从不反抗,像一个顺从又无奈的孩子。

他叹了一口气,胸口有些闷,原以为,她失去记忆,他会高兴,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木莲。有时候,在他看来,像是被自己玩弄的娃娃。这个话,是前日花妈妈进来告之燕子轩情况时,刚好碰到木莲喝药的一幕,所说的话。

因为她需要他片刻不离地守着,对于这些军中大事,也不得不搬来这里,而他也并不担心了,毕竟她没有记忆力,也没有能力做什么。

在讨论如何进攻镜河省,如何一招招将燕子轩逼入绝境的策略中,他和花妈妈故意观察了她的反应,而她,依旧如此,神色迷茫。不时地看着他们两人,似专注,不时地看着屋子,偶尔会因为枯燥而显得不耐烦。

而在他故意提到燕子轩,或者如何杀死燕子轩时,她清澈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涟漪和波澜。

待汇报完毕之后,花妈妈临走,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你身边的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充满朝气,气质傲然的木莲了。此刻的她,只是您手里,被你牵线控制的木偶娃娃。”

是啊,他控制了她的行动,控制了她的生活,甚至控制了她的思想。彻彻底底的,他真的控制了她。

“殿下……”耳边传来翡翠的声音,“殿下……”

“怎样?”他恍然从刚才的失神中醒了过来,才发现,翡翠已经将针收好。

“情况不是很好!”翡翠直道。

“如何不好?”

“殿下是不是发现,她最近非常不正常!”

“说!”他神色一寒,冷声命令道。

“因为她身体不是不好,虽然润血珠控制了之前她的毒发,但是已经攻入血脉,在加之,这几个月她精神压抑过度,连续受到刺激,毒已经攻入了百会穴、后顶穴、风府穴……”

“告诉本宫,后果!”他不耐烦地打断她,声音却明显有一丝恐慌,那百会穴,后顶穴都是人最为重要的穴位,毒素攻入这几个位置,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翡翠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仍旧面带恐慌的木莲,道:“也就是说,她现在是个傻子!”

“啪!”

“你说什么?”药箱摔在地上和他暴怒的声音同时在屋子里响起。

被他手拂的余力推倒在地,手臂重重地擦过地板,血丝浸透了她的衣衫,疼痛钻入骨髓,翡翠站起来,一瞬不瞬地看着一脸狂怒的他,眼中不由得浮起笑意,一字一顿道:“我已经尽力了,毒已经攻入脑门,她所有的穴位都被损坏,根本就无法像我们一样思考,总的来说,她就是一个傻子了。”

不!虽然他已经猜到,有所察觉到,但是等翡翠说出口的时候,他竟然还是觉得这般难以接受。眼眸酸涩的疼痛,他低眉看着怀里的她,突然心生内疚。

“殿下,恭喜你,你终于将她折磨成了一个傻子!”手臂还在疼,翡翠低身捡起药箱,抱在怀里,看着颜绯色,冷笑道。

“那怎么办?”若是以前,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给她一掌,而现在,他只是问,怎么办?他的打击,比她预想的还大。

“我说过,我已经尽力了,我现在只能控制毒不再复发,保住她的命,但是,我没有能力医好一个傻子!”第一次,她用高傲的姿态,对他说话。

当她发现不能让他爱上自己的时候,报复便也成了她的宣泄方式。

面对这样的嘲讽,他突然无心发火,只是看着怀里的人,她的表情依然,望着他蹙眉,似乎在思考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

“你回西岐,本宫以后不想再看到你!”许久,他抬头看着一脸肆笑的翡翠,冷声道。

笑容凝注,翡翠没有料到他会抛出这么一句话,照理说,他应该会让她留下来,因为,只有她才能保住她的毒发不是吗?

“滚!”他再次重复道,冰凉的语气,没有丝毫感情。

“不……”怀里的那个人突然动了一下,伸手抓住他的手道,用乞求的语气道,“不走。”

“为何?”见她突然有反应,他惊喜地问道。

“和我玩,她会!”苍白无力的小手指了指翡翠,她微微一笑。

脸上的惊喜瞬间消失,他明白为何她有这个要求。在这个屋子里待得太久,她难得见到生人,每日都是艳儿和他,艳儿从不曾和她说话,而翡翠虽然也不说话,但是是唯一一个和她有接触的外人了。

“娘子,为夫陪你玩。”将她的手拽在手心里,他轻声地哄道。

“她也要。”她噘着嘴,手依旧指着翡翠,语气不依不饶。

“罢,为夫依了你。”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情愿地答道。

“殿下,顺便说一句,京城寒冷,空气又湿又冷,而且这里是深宫,阴气极重,对她的身体非常不好。若要控制,最好将她带到江南一带,那里空气清晰,一年四季如春,才不会让她的毒素再度复发。”

“不行!”他厉声打断,“我不会让她离京的,也不会让她离开我身边。”

这里乃燕国的皇都,也是这个国家的心脏位置,只有控制了这里,他才能控制燕子愈,让他和燕子轩相互残杀。而且,他发誓一定要将燕氏子孙的头颅挂在皇城的朱门上,那里,曾经是她娘子被撵出的地方。

而且,不将这里毁灭,他永不离开。

“若等到在战场上,和燕子轩和燕子愈最后一拼的时候,难道你也要将她带上,饱受战马颠簸之苦,还是真的要让她看着燕子轩和燕子愈死在她面前?”

“够了,本宫自有安排!”终于再也抑制不了心里的烦躁和怒火,他大声呵斥道,却感觉到怀里的人顿时吓得颤抖了一下。

翡翠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房间,却远远看见花妈妈焦急地走了过来。

“殿下,燕子轩那里昨日发动了几轮突击,想要突破我们的包围!”

“哦?”他挑眉,“这不是像是燕子轩的风格,他做事向来保守,考虑缜密,一夜之间几次强突,说明,他在做困兽之斗。”

“可是,现在江湖上已经联合起来,也在想突破,遽尔想和燕子轩进行会合。”

“呵呵呵……”他冷笑一声,并没有回答,而是将木莲抱紧,伸手玩弄着她散落在肩头的短发,“燕子轩被我们所围困的位置,乃镜河,若要突破,可是比登天还难,除非他找到镜河骊山位置,不然永远别想出去。而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也定然会死在骊山脚下。”

“本宫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去挣扎,让他去反抗,等到累了,我自然会带着燕子愈去将他绞杀。而本宫算了一下时间,十五日后,正好是云破雾开的时候,我要在落日之前,让燕氏最后的血脉相互残杀在骊山前大坝上,血染一地,红莲怒放。”

墨色的发断丝在他修长漂亮的指尖绕过,一圈一圈,到第三圈时,他手指一松,短发散开。她好奇地看着他把玩她的发丝,探出手,学着他的样子,将他的头发绕在自己的手上。

“娘子。”看着她玩心大起,又想到此生的仇恨即将除去,他脸上浮起一丝灿烂的笑容,“等我亲手将那些人杀掉,我带你离开,去天涯海角,那里气候温暖,我们永远都不回来好吗?”

“嗯!”她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又拈起他耳际出一丝发丝,缠绕起来,不到一会儿,一个发丝做成的同心结便在她手心绽开。

“你会做这个?”看着自己的头发被她做成了同心结,他胸口又是一阵沉闷,“娘子,我要杀死燕子轩,你知道吗?”

她微微噘嘴,打量着手里同心结,似乎有些不满意,指尖跳开,那缠绕的发丝悠然地散开,没有一丝痕迹。

见她没有反应,他有些不甘,又继续说道:“十五日之后,便是燕子轩的忌日。”语末,他故意加重了忌日这个词的语调。

“嗯。”这一次,她应声点了点头,眼神无辜地望向他,清澈的眸子,映着他绝美又有些失落的脸。

颜绯色徒然地看着她,凤眼酸涩难耐。是的,她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已经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傻子了,再也不会离开他,再也不会说斩青丝,断情丝的狠话,再也不会抛弃他,和别的男人离开,再也不会帮着别的男人来伤害他了。

“罢了,如此,甚好啊。”他叹了一口气,苦涩地笑道。

“那殿下,现在如何打算?”

“调集所有兵力,于十二日午时出发,擒燕子愈,杀燕子轩,带着那张人皮鼓,在骊山上奏挽歌,然后,火烧皇城。”

“殿下,你要烧皇城?”花妈妈脸色一白,惊讶地问道,眼中有一丝恐慌。

“难道不该吗?这座皇宫,早该成坟墓了,它必须要和燕氏一同消失。”眉眼斜挑,他碧绿色的眼中射出让人畏惧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