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黑衣人轻声唤了一声,“殿下,骊山出了状况!”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恍然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黑衣人,碧绿色的眸子中露出一丝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没等黑衣人回答,他又回头,看向断桥下面,甚至,迈出了一只脚。
“殿下,你做什么?”他的反常让黑衣人一惊,身形飞快掠起,一把从后面将他的衣服拽住,“殿下,小心啊。”
身后突来的力道让他单薄的身子猛然往后一顿,才使得他的身子没有摔下去,而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危险,反而反手一掌,打在阻止他的人身上,厉声吼道,“滚!”那一声,在脚下的河道间回**,颤抖的,无法再掩饰住他的悲痛。
“本宫要你们找的人呢?人呢?人在哪里?”悠然转身,他冷眸盯着黑衣人,碧绿色的眸子泛着幽幽的冷光,此刻的他,完全就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狮子。
黑衣人怔了一秒,在颜门,每一个人的身份和责任都有相当严格的划分,而作为护法,他从来只负责燕子轩以及骊山一带的事宜。
可现在,眼前眸子射出冷冽杀气的男子,竟然向他要人。这,不由得让黑衣人心里隐约有丝不安,也瞬间明白了什么。
在来这里之前,黑衣人当时就站在这位年轻的门主身前,看着他亲自送马车出城。
按照当时的安排,马车由艳儿一行人护送去江南,而他们则带兵前往骊山。可是,马车出城不到半日,这位年轻冷漠的门主,突然策马追去江南,而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断裂的桥,黑衣人心里再次一紧,微微叹息一声。恐怕当时突然策马追出来的门主,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吧,只是,他没有追上。
“本宫的人呢?她在哪里?她在哪里?”那撕裂般的吼声,再度响起,那烈焰般的红色,在白雪的映衬下,竟然是那般单薄,在风中摇摇欲坠。那张曾绝艳得让人不敢正视的脸,此刻,除了一抹骇人的苍白,剩下的便是让人看着心疼的无助。这样的人,似乎,和昔日高傲、可俯瞰天下的霸气男子,没有丝毫的关联。
而他们,的确是一个人。
“殿下,燕子轩恐怕要翻过骊山了!”深吸了一口气,黑衣人淡淡说道。
原来刚才他说的关于骊山的一切,这位门主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在他送走那个女人的时候,他以为,他们的门主,终于认清了到底孰轻孰重。他们的门主,到底还是放弃了那个女人,选择了江山。
而现在,他错了,整个颜门都错了,就连这位门主都错了。
当他彻底找不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这位门主,竟然对骊山和燕子轩的事情,无动于衷。而他,毕生的经历,不就是要将燕子轩以及燕氏江上都毁灭吗?
原来,他们都以为,永远不曾改变,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已经早就变质了。
在这位门主的心里,事实上,他选择了那个女人,只是,他不愿意承认,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
“殿下!骊山的伏点已经被燕子轩发现,今晚,恐怕他们就要翻过骊山,同南岭赶过来的援军以及武林盟相会合了!”这一次,他加重了语调。
“呵呵呵……”薄唇妖娆地勾起,凤眼半眯,似笑非笑。黑衣人看不懂此刻的门主,这位西岐千百年来最年轻族长的心思,只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再度转身,朝断桥走去。
他不死心,原来,在找到那个女人之前,他不死心。也或许,他仍旧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黑衣人无奈地站起来,走到他身后,随他一起看着断桥。忽然,子夜般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黑衣人蹲下身子,手覆盖在断裂的木桩处。
“殿下,这里有剑痕!”那痕迹非常小,不过一手指宽,印迹浅,却光滑无糙,“殿下,这个是剑气所留下的痕迹!”说着,他用手刨开厚厚的积雪,在雪下的石头上,再度发现了无数的剑痕。而且,那些痕迹和木桩上的不一样,凌乱,却深刻,用剑之人,武功也极其高强,像是遇到了包围,所做出的奋力反击。
“剑痕?”听到这两个字的颜绯色,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在目光触及到石头上那些痕迹的时候,他身子猛地一颤,眼中倏地杀气横逼。扬起手臂,重重一挥,狂风在他袖中掠起,掀翻了一地的尘雪,露出掩藏在雪下面的石头。
“殿下,这痕迹新鲜,估计是昨晚留下的,而且,这雪是明显地被人推上去,看来,这里已经被人处理过。但是,因为时间紧迫,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属下,恐怕……”
“你刚刚说什么?”颜绯色突然打断黑衣人。
黑衣人一愣,道:“属下说,这痕迹新鲜……”
“不!”他再度打断,脸上浮出往日的冷漠,几秒钟前的无措,断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睥睨天下的孤傲,“你刚才说,骊山伏点被发现,燕子轩即将翻过骊山!”
“是!”黑衣人连忙点头。
“骊山!是啊,本宫怎么忘记了骊山呢?”他突然一笑,转身,道,“将燕子愈以及剩下的燕氏余党统统连夜送往骊山,顺便将鼓带上!”
“是!”黑衣人舒了一口气,忙带着人退下。
看着一群人悄然退下,他抬手,松开紧握的拳头,那一抹红色穗子的双同心结,安静躺在手心。
“我说,我怎么感觉不到你?原来,你在骊山!呵呵呵,我傻啊,我真相信你落在了河里,被掩藏在那寒冰之下,所以我感觉不到你。原来,你是躲在了骊山,躲在了那阴气最重的魔鬼之山。”
“燕子轩,带走她的人,是你吗?你何时竟有了这本事,竟然敢在我的手下拿人。难道你忘记了吗?她是我颜绯色的人,死了也将是我的魂吗?”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碧绿的玉佩,他嘴角勾笑,抬头望向骊山的方向,碧绿的眸子里潋起冷冽寒光。
“我本不想让你死在她眼前,而今,你非得这样抢人,那我便让你死得漫长些。”
明日,明日将是红莲盛开的时机,那燕氏的鲜血,会在骊山脚下蔓延开来……
昔日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皇宫,如今已是一片死寂,到处是腐烂的气息,燕子愈眼神呆滞地望着周围的一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麻木地跟着人踩在红色的毯子上,一步步地向下。在最下面,是护城禁军,个个整装待发,刀刃在手,精神豪迈,如今,他们是要去擒拿乱党。再前面,是一架红色的鼓,在军队的最前方,将这群人,引向死亡。
身后走来一位小宫人,将金色的战服替他穿上,随即,又扶着他上了战马,没有人知道,此刻的皇上,不过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
舒饶站在皇城上,手扶着微微凸起的肚子,神色亦是漠然,头发在风中凌乱不堪,只见她往前跨了一步,手覆在围栏上,盯着那个金色的身影,突然尖叫了起来。
“皇上……皇上……”
身后的宫人紧紧地拽着她:“娘娘!”
“皇上,皇上!”她嘶声哭道,眼泪如潮水般从她惊慌失措的眼中滚落,那双手,也在空中挥动,试图抓着什么。
可是,任由她如何哭喊,皇城下的那个人不曾回头,反而策马而去。
“不要去,皇上!”那一刻,舒饶猛然惊醒,“皇上,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不要去!”这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意识到,要失去一个多么重要的人。
当那个魔鬼出现在皇宫里,当她被关起来,受到非人的折磨的时候,她想到的只是她没有完成的报复。她认为这一切都是舒景造成的,她没想过任何东西,没想过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她只想,和舒家的人同归于尽,然后一起下地狱。
就在刚才,她也是在找舒景。被救了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而今,那个魔鬼,就要离京,她不能放弃。可是,她却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几乎被她忘记的人。
脑子赫然清醒,她也知道那个燕氏要灭亡的预言,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一切都是真的,也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孩子,自己有丈夫,也曾宠爱荣耀集一身。
她也曾经有一个很爱慕她的男子。那个男子,器宇轩昂,神采卓越,而她却利用他的爱慕,去报复,到最后,她彻底地让那个男人失去了对她的信任。
而今,她的丈夫……
“皇上……”她跌跪在地上,手抓着空气,泪水涟涟的眸子里倒映出那越走越远的队伍。
红色摇曳的旗帜,成了死亡的引导……
为了防止被发现,以及身份的泄露,木莲换上了燕子轩暗人衣装,身披盔甲,面蒙红巾,骑马跟在他身后。在一群服装类似的人中,辨不清身份和性别,唯一不同的是,她的位置,稍微靠近燕子轩,而其他的暗人,则是将她围住。
这样的安排,燕子轩考虑到的无疑是颜绯色。
骊山脚下,已经会集了大量的兵力,一夜跋涉,三分之二的士兵已经越过沼泽,翻过骊山,在大坝上聚集。
天空一片灰白,晨光慢慢穿透云层,照耀在大地上。那一夜,虽然极其小心,但是因为人太多,依旧有不少人葬身沼泽,林子路腐烂的气息和沼泽的恶臭,让木莲连吐了好几次,险些晕了过去。
这会儿,一阵风掠过,闻到那气味,木莲翻身下马,蹲在地上吐了起来,却只是酸味连连,没有吐出任何东西。
“还是不舒服?”燕子轩走上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太难闻了!”她痛苦地摇了摇头,抬着袖子拭去嘴角的污迹,“我的胃都绞起来了。”
“你今天已经吐了好几次,也没见你吃东西,是不是太劳累了?”看着一脸痛苦的她,燕子轩有些不放心。一天一夜的奔波,她不眠不休,若是男子,也不见得有多少人能熬得过去。
“等过了骊山就好了!”木莲起身,揉了揉胃部,抬头看着浓浓的云层,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木莲,要不,你先带人去南岭?”
“我们还是一起吧!”慧心大师说,燕子轩不能死,而她的责任是不能让他死。
“可是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没什么问题。”木莲淡淡地笑了笑,将红巾套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抓住马鞍,翻身上马,望着前方,道,“子轩,我们走吧,剩下也没有多少人了,不要耽搁太久。虽然天亮之前我们已经翻过骊山,可是,支援的人和武林盟还没有这么快赶来,我们必须片刻不停地前进,赶在颜门来之前会合。”
前方的金色旗子,在风中扬动,晨光下,军队的铁甲熠熠生辉,前进的号角,在天空响起,整齐的步伐,撼动着大地。
燕子轩举目看着自己士兵,俊眉紧蹙。天空微亮,十几年前预言的日子就要来了,和预言有些出入的是,他们竟然翻过了骊山,走出了镜河,这一切,是不是,预示着,那个预言,只是一个预言,而非真实的呢?
“嘎……”正当冥思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鸣叫,燕子轩循声望去,见青鸟在空中低矮盘旋,声音恐慌急促。
听到那声音,木莲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抖了一下,一颗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忙朝燕子轩看去,那一刻,燕子轩也正好回望过来。
目光对视一刻,彼此都读懂了什么意思。燕子轩用力地挥动着手里的鞭子,策马前往军队的前方,把剑直指苍穹,大声道:“众将听令,做好全面反击准备!”
狂风卷起金色的旗子,在风中发出嘶嘶的声响,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号角,穿着铁甲的士兵往后单退一步,猛抽出腰间的刀,都举臂指向天空。晨光下,无数把雪亮的刀在风中卓卓而立,反射出灼人的光,在这个冬日的清晨,形成了一幅铁血之卷。
长矛在手,目光冷冽,阳光下的士兵,宛若石雕一样,看着前方,看着那黑压压的人,朝这边奔来。
万马奔腾,犹如狂啸的浪潮,欺压而来,那红色的旗子,代表着皇室的另一支队伍——护城禁军。在空中,这几个字显得格外刺眼。
红色大旗的“禁”字,在出现的那一刻,燕子轩身后的整装待发的士兵,突然**了一下,显然,他们也没有反应过来。
同时没有反应过来的还有马背上的燕子轩。在红色的旗子下,是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张脸,有着和自己相同的轮廓,身上也流着相同的血。
在先皇暴毙留下密旨的那一刻,燕子轩曾经想过会和燕子愈在战场上一见,也想过,用其他的方式逼他退位,只是,如今却是这样的场景。
那个身穿盔甲,手持长剑的人,明明就只是一个傀儡。他眼神无光,神情呆滞,就像被人拉着线的木偶。
“燕子愈,你清醒一下!”在二十米开外,红色的禁军,突然停了下来,见此,燕子轩大声喊道。
举目巡视着,他无法在火红一片的禁军中找到颜绯色的身影,但是,燕子轩知道,此刻他就在什么地方,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在无形地操作,将他们玩弄于股掌。
就如木莲所说,颜绯色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复仇。
“燕子愈,你醒醒,不要受颜绯色的摆布,他只想看到我们相互残杀!”
听到燕子轩的声音,燕子愈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木讷地看着他,似懂非懂。
“颜绯色,到底要怎样?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诡计得逞的!”
没等燕子轩将话说完,天空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鼓声,那声音,苍劲而有力,节奏急促,像是临死之人,死前艰难而急促的呼吸声,让骊山大坝下,矗立的士兵听得,心里当即一空,随即,恐慌袭来。
随着节奏的时而急骤,时而缓慢,似乎像一首死前的幽灵之曲,引导着亡魂朝地狱前行。
听到那鼓声,燕子愈身子顿时一颤,空洞的眼中射出一道寒光,随即,慢慢地举起手臂,突然大喝一声,指向燕子轩!那一瞬,无数铁箭似雨点一般飞驰而来,容不得人有丝毫喘息的机会,想要穿透对方的身体。
“保护王爷!”
“盾对,齐发,当前!”
“小心!”看那箭飞来,身边的黑衣人抽出剑,齐齐砍掉朝木莲飞来的箭,下意识地形成了一个保护圈。
“散开。”猛地,带头的黑衣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忙将保护圈闪开,用手势指挥着其他人一部分人冲到前方保护燕子轩。
木莲先是一愣,随即接过带头黑衣人递上来的盾牌,将全身护住。
“王妃,请同属下站在一起,属下定护你安危!”黑衣人低声说道,警惕地看着四周,虽说在保护木莲,动作却是极其隐蔽。
那一刻,木莲突然想刚才那下意识的保护圈突然被撤离的原因,是因为怕引起颜绯色的注意。在我军受到袭击的时候,定然会用人拼命保护重要的人物。而燕子轩不用考虑,众侍卫已经冲了上去,而且阵军中,如果在出现一个类似的保护圈,那就等同于暴露了她的位置。
想到这里,木莲心里微微一疼,不由得感激燕子轩一直以来细心的维护。
她喝药怕苦时,特为她准备的蔗糖,甚至让展青带在身边。在她拼命要去救花满楼的“小妖精”的时候,他故意将重要的玉佩和地图给了他。甚至,在自己失去人身自由的时候,他都细心为她安排好离开之路,一路派人保护。
而她一错再错,枉死了周围的人,甚至是跟随他多年的侍卫。他没有责怪她,而是说,你活着,真好……
而现在,时间如此仓促,他竟然能想到这么多。
她欠他太多,无以偿还,那就让他好好地活着。
前方,第一轮铁箭的攻击,停了下来。木莲抬头望去,以为战事停了下来,孰料,刚才只是个开始。
万马再次奔腾而来,肃杀一片,刀刃向逼,光影绰绰,喊杀一片,两边,顿时交战起来。
寒冷的空气中,顿时弥漫了腥臭的血腥味,慢慢升起的太阳下,两军混战一起,金色的旗帜,红色的旗帜……
木莲手里握着展青的剑,迎上面前的敌人,稳稳地挡住他们的攻击,彼此的眼中,唯有肃杀,唯有你死我活,而空中的,那幽幽的诡异鼓声,不曾停过……
“燕子愈,你疯了,你看看我是谁?”
“砰!”利刃相交,擦出的火花,照亮了燕子轩黝黑的瞳孔,也照清了他眼底的痛苦。兄弟相残,燕氏灭亡,难道,这预言真的就灵验了?
燕子愈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机械式地抽剑,刺向眼前的人。
抬起手腕,用力地顶住燕子愈疯狂的刺砍。虎口,因为剑刃的相互碰撞,微微有些发疼。自小在宫中,都有专门教他们习剑的师傅,那个时候,虽然作为最小的皇子,但是和燕子愈年纪相差也不过几岁,彼此也常会一起练剑,而每次,几乎都是他这个弟弟占了上风。
到后来,封王,搬出了皇宫,燕子轩并没有放弃练剑,反而越练越勤。
此刻,对付起眼前的人,他竟然有些吃力,并非是武艺比不上他,而是,燕子愈每出一招,燕子轩只能闪动,不敢攻击。如今的燕氏,在被颜绯色控制之后,其他藩王相继而死,可悲的是,如今的皇室唯独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而现在战场上的相互刺杀,就是颜绯色最为期待的一幕,他要看着燕氏最后的两个人双双死在彼此手里。
“嗯!”来不及闪躲,那锋利的剑刃掠过燕子轩的手臂,顿时,一条鲜红的血痕出现在他的衣服上,见到鲜血,燕子愈的眼神闪了一下,手里的攻击也慢了一拍。
“皇兄!”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变化,燕子轩顾不得疼痛,策马上前,贴近他,“皇兄,你可听出我是谁?我是七皇弟,子轩。”
“七皇弟?”燕子愈眼神呆滞地看着燕子轩,讷讷地喊了一声,倾身又是一刺,剑锋指向燕子轩的胸口。
“是的,是我,七皇弟。”燕子轩稳稳地接住他稍微缓慢的攻击,突然想起小时候,在练剑时,他们常常念的一首词。
“浅斟酌,影婆娑,夜阑珊,灯未辍,丈夫处世应将功名拓,岂抛年少任蹉跎。”
男儿有剑在手,自然甘愿上战场,没有人愿意久居深宫,练就一身空武艺。年少无知的他们,豪情壮志,期望有一天,能傲然沙场,冲锋陷阵,开拓疆土。
如今,在战场,却是兄弟相残,燕氏一族血染山河,怎奈一个痛,怎奈一个悲,怎奈一个凄……
“何曾相见梦中英姿阔,扬眉淡看漫天烽火,笑谈群英高歌剑锋烁!”
手臂的鲜血汩汩流下,染红了燕子轩银色的盔甲,而阳光下,燕子愈金色的盔甲,依然夺目,让燕子轩眼角微微一酸,忍痛念出几个字。
那一瞬,砍压下来的那把剑,突然颤了一下,燕子愈空洞的眼神渐渐恢复光芒,随即惊愕地看着燕子轩。
“七皇弟!”那几个字艰难地蹦出,燕子愈颤抖着收回剑,难以置信地看着周遭的一切,鲜红的血,倒下去的士兵,红色的旗帜,远远看去,就像盛开的红莲,妖冶灿烂地绽放,刺人眼疼。
“怎么会这样?”燕子愈顿然清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里染血的剑,以及身前负伤的燕子轩,“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皇兄!”看到他转醒,燕子轩放心一笑,却抬眸瞥见一支铁箭从燕子愈身后飞驰而来。
“卧倒!”燕子轩失声吼道,飞身要去截住那一支箭,身子刚腾空,眼前的金色男子,猛地往马下摔去。
“皇兄!”抱着燕子愈一起滚落,覆在他背上的手,摸到一阵温热的黏糊,燕子轩侧头一看,那只黑色的铁箭已经刺进燕子愈的背部,穿透了他的心脏。
那先皇亲手为他心爱的皇子所铸造的战衣,却被一支铁箭穿透,殷红的血,像绸带一样,沿着战衣的缝隙留下……
“皇兄,皇兄!”燕子轩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燕子愈,紧紧地捂着他的伤口,自己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皇兄,坚持住!”
“七弟……”苍白无力的手颤抖着握住燕子轩的手,燕子愈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七弟,我注定还是无能,我以为我能守住,我以为,你才是那个预言的怂恿者!可是,到头来,我还是没有护住燕氏的江山啊!”
“是我,我毁了燕氏江山……”一口鲜血从燕子愈的嘴角溢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瞳孔却愤恨地盯着天空,似有不甘,“七弟,不能让燕氏灭亡,不能让预言兑现!”
说完最后一个字,燕子愈身体猛地抽搐一番,手指紧紧地握住燕子轩,眼中充满了不甘和绝望,直到瞳孔放大。
看着远处发生的这一幕,木莲提着剑想要冲进去,却举步维艰。脚下的尸体太多,疯了的人太多,她唯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相互残杀,看着燕子愈生生地倒下,那一瞬,她的世界一片空白。
燕子愈死了,舒饶怎么办?燕子愈死了,这燕氏就剩下了燕子轩了,难道,下一个倒下的真的是燕子轩吗?
“皇兄,皇兄!”燕子轩无力地唤着,可是怀里的人,却一动不动。他恨过他的皇兄,恨他无能,恨他曾棒打鸳鸯……可到最后,他却死在了他眼前,固然恨,却没有想过他死。
“真是无趣啊!”刹那间,血染的沙场上空,突然桃花弥漫,纷纷扬扬,像一场华丽旖旎的红色美卷,而远处,在幽幽的声音之后,又是一阵阵节奏缓慢的鼓声。
“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你的儿子在自相残杀,他们的血,浇灌了骊山脚下的冤魂……”
他的声音,从空中飘来,空灵而邪魅,音质却似孩童般纯洁,似乎不含有一丝杂质。可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血场上的人,闻之身子都不由得一震,面露惊恐之色,连手里的刀都在微微地颤抖。
呼吸猛地停滞,那心口传来的钝痛,让她身子微微一倾,俯身抓住缰绳,红色面巾下的脸,苍白若雪,双唇都在那漫天飞舞的旖旎场景中颤抖。桃花落地,桃花索命!放眼望去,那是一地的桃花,这该要死多少人啊?到底,他还是出现了,不是吗?到底,他还是要将他们逼上绝路。
手倏地将剑握紧,清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她咬牙坐直在马背上,试图在飞舞的艳红中,辨认着声音的方向。
可是,她找不到他,一如,从不曾了解他一样。
他是魔,她不过是一个凡人,怎能感知他在哪里?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片荒凉,隐隐作痛。
“颜绯色,你到底要怎样?”怀里的人一点点地冷下去,燕子轩覆手,摸到是铁甲的冰凉,寒冷入骨。
怒目,仰望着天空,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盯着他的魔鬼,看着事情按照他所预想的发展,看着燕氏的人一个个死去,直到,剩下他燕子轩!
“呵呵……无趣的问题。”伴着他幽幽的声音,是那此起彼伏的鼓声,“不过,在死亡来临之前,还是听听你父亲的召唤吧!”话落,那鼓声,猛地急骤起来,好似万千刀剑相加,让人听得脸色骇然一白。
他的笑声已经淡去,伏尸遍野的骊山大坝上,相互残杀的双方都因为这个可怕的鼓声,而停止下来了,个个面面相觑。而远处的巨石上,果真有一架红色的鼓,在轰然而响,敲鼓的人,一身素白的衣服,远远看去,和丧服无异,最可怕的是,他手里的不是鼓棒,而是系着红色带子的人骨头。
漫天飞舞的桃花,鲜血淋漓的尸体,震天的鼓声,惊慌的士兵,不安的四处乱窜的马,这一切,在拥有魔鬼之称的骊山下,形成了让人终生难忘的一幕。
随着急骤的鼓声,又一波青衣人好似狂啸的浪潮一样涌来,而处于惊恐的士兵此时就像瘫在海滩上的贝壳,没有任何的反击能力。一旦卷入攻击之中,定然会被他们轻而易举地覆灭。
那一队人,不再是处于恐慌中的禁军,也不再是燕子轩的军队,而是,颜绯色自己训练出来的杀手。这一队人,攻击能力,以及刺杀能力,远在这一群沾满鲜血的士兵之上,最主要的是,他们并非一冲而上,而是形成了一个像网一样的阵队,覆盖而上。这样的攻击,这样的包围,唯有用绞杀两个字来足以形容,因为,落入这个阵子的人,就像笼中鸟,网中鱼,任由宰杀。
“传,列队!”木莲大声对旁边的暗人吼道,那暗人意会地点了点头,拔出腰间的竹木,撤掉盖子,一缕白烟冲上天空。
看到白烟的士兵,飞快地反应过来,朝燕子轩围去,木莲也一冲而上,渐渐地士兵越积越多,最后形成了一个圆形,一层一层。
看着那细密的人包围上来,木莲对围在中间的燕子轩点了点头。将燕子愈的尸体放在马背上,燕子轩沉重地举起剑,大声道:“弓箭,破阵!”那声音,好似洪钟敲响,让本处于恐慌和惧怕的士兵精神一振。
“哗!”处于最外层的士兵,全体蹲下,手臂拉开,铁箭在手,蓄势待发。而第二排的士兵则长矛紧握,好似刺一样,对准了席卷而来的敌人,第三排士兵,则是将盾定在空中,做好防御的准备。
这样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攻击和防御,也定能让那张绞杀网,撕裂得粉碎。
迎风而立,他站在高处,青色飞扬,红袍舞动,碧眸斜飞,在看到那个奇怪的阵形的时候,他清秀的眉顿时蹙了起来,心里有些隐隐不安,而不安,在对方的第一轮反击的之后,越发浓烈起来。
“发!”燕子轩大喝一声,那锋利的箭羽便穿过红色的桃花瓣,射向那张覆下来的网。那箭刚落下,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便抽刀斩断,也在同时,他们进攻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看准形势,以及最弱的一方,木莲握紧刀也指挥:“转向东南!”
声落,圆形的阵形便像一个轮子一样旋转,朝东南方向迅速移动,而且,不管最外层的人受到多大创伤和攻击,那个圆形,始终不散开,紧紧地包围在一起,严密不可透风,让颜门的人,无从下手。
木莲看着颜门的人袭击慢慢弱了下来,心里却不敢松懈分毫,不停地调换位置,试图将颜门的网撕开一个口子,而事实上,他们也做到了!
毕竟,这个圆形的阵形,是待在颜绯色身边,如同地图一样窃取到的。对此,她和燕子轩会合的时候,研究出了这个破阵的方式。
坚持,她告诉自己坚持,只要完全撕开,这一仗,也基本上能持续了半日,届时外援会陆续而来,这样,反倒是颜门的人会被前后攻击!
绞杀眼看就要失败,那一个怪异的队形,竟然破了他的阵。握着剑的手,猛地收紧,碧绿的瞳孔顿时聚集起骇人的阴霾。既然绞杀不成功,那个圆形的阵形攻不破,那他就要亲自出马,亲自割下燕子轩的头颅。
“冲出去!”那个“网”已经慢慢散开,这边的“圆”越战越勇,厮杀之后,血路铺开,集体撤离。本以为,胜利就在前方,可是,一股疾风乍起,飞舞的桃花竟然顷刻间成了杀人的利器,那么一瞬,没有反应过来的士兵,像木桩一样倒下!
最外圈的士兵,毫无征兆地倒下,脖子处掐着一片粉色的桃花,鲜血浸染,流了一地。
“继续撤离!”燕子轩大声指挥道,庞大的阵容,随着他的指挥继续向前,而空中舞动的桃花,也继续肆虐,像死神一般,让一批批的人再次倒下。
队伍,举步维艰,阵容也开始乱了起来。见此,已经败退的颜门黑衣人顿时冲了上来,虽然,他们人数不多,但是,攻击都是飞蛾扑火般的疯狂,不由得让木莲想起自杀性的砍杀。
是的,颜门的人,都是疯狂的!对方的网既然已经破了,那自己的队形也该相应散开,不然,就会处于劣势,现在的情况是,坚持等到支援!
“散开!”给远处的燕子轩使了一个眼色,周遭的庞大队伍迅速散开,成为之前的方块列队。厮杀,再次弥漫,风中,到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手里的剑不停地挥动,虎口有裂开般的疼痛,对方的攻击,越来越猛烈,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指挥,木莲明显地感觉到,有几个黑衣人在围攻自己。
挡住刺过来的剑,木莲心里一阵呕吐,翻江倒海,可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丝毫分心,必须全力抵住。眼光扫到燕子轩那里,木莲整个人都僵了一秒,那一抹绯红,竟然是如此熟悉。
飞扬的长发,旖旎的红袍,雪亮的长剑,还有那张易容后的冷邪面容。是啊,不曾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台庄,钱绣山庄,就连后面逃出来的人,依旧惨死。
他从不曾真实地面对世人,亦从不对她。
“小心!”片刻的失神,对方的剑,险些划过她的脖子,也在那一瞬,一直保护她的暗人,飞身而来,劈开了那一剑。刚才的惊险,让木莲不敢分心,视线却不得不停留在远处的那两个人身上,可是厮杀声,痛苦的呻吟声,让她无法听清他们的交谈。
红色血光中,他的笑容,冷傲如初,生死全被他踩在脚下。
长剑在手,他扬起下颚,冷冷地瞥了一眼燕子愈的尸体,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转而看向燕子轩,他面容有着和那个人的几分相似,只是眉宇多了几分霸气,可是那又如何,当初高高在上的那个人还不是匍匐在地上,最后被自己的宠妃剥了皮。
“人呢?”抬手,剑指向燕子轩,颜绯色冷声命令道。
“人?”燕子轩愣住。
“她在哪里?”声音赫然冷了几分,他绝美的脸上,笑容淡去。对于他来说,他真的不想和一个将死之人太多的废话,但是,抢了他的东西就要还回来!
“她?她不在这里!”
“不在!”听到这个答案,他显然不满意,脸色顿时失去了耐心。握剑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略显苍白,手腕肃杀一挥,锋利的剑光,划过天空。
那一瞬,燕子轩分明听到了自己皮肤裂开的声音,以及金属落地的破碎声!那把刻着桃花的剑,在他没有看清之前,已经掠过他的左肩,那所谓的护甲,此刻,对于眼前的魔鬼来说,不过是一坨烂泥。
“王爷……”保护他的人,似乎冲破攻击防线,上来保护他,却也只能直直地倒在那没有收回的光影之下。
“木莲她在哪里?本宫再问你一次!不然,日照不过头顶,燕氏的最后一滴血,就要干涸在这骊山之下!”骤然间,他碧绿的眸子,涌起让人畏惧的杀意,就连风,也冷了几分,像刀刮在脸上似的。
“呵呵呵,燕氏的最后一滴血?颜绯色,你当真以为,我死了,燕氏就灭绝了吗?你不要忘记了,你自己身上也有一半和我一样的血液!”忍着剧痛,燕子轩看着眼前所谓的弟弟,心里颤了一下。看着那个女人离开的时候,他曾经也难过过,因为作为当时宫中最小的皇子,他也期盼自己有一个弟弟,期盼他好好活着。上天怜悯,他活着,却是用报复仇杀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燕子轩话音刚落,有一道急光飒然而下,而这次,他手腕一抬稳稳地挡住了颜绯色手里的剑,或许是刺激到了他,在他妖娆碧绿的眸子里,燕子轩看到了一种彻骨的恨意。
“谁告诉你这些的?”他声音在风中发抖,隐含的怒意似乎就要爆发出来,“本宫身上才没有你们燕氏肮脏的血!你们也不配和本宫有任何关联!”
当年,他出卖的,就是燕氏遗留在他身上的血。那一半,让他恨,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低贱。
“原来你也会自欺欺人啊?就算你是魔鬼,你颜绯色也是燕氏的后人!”燕子轩冷冷一笑,脚尖用力,身子从马上腾起,腰部发力,和他对打了起来。
“不是!”燕子轩的话,完全激怒了他,此时的他,身体亦然腾空,每一招每一剑毫不留情。这是两人的第一次交战,刀剑碰触,溅起的火花在空中绽开,刀刃下的血,很快滴落在地上。
他,身形如风,行动宛若鬼魅,剑根本就触及不到他。而燕子轩,动作依然敏捷,剑术也惊人,可毕竟负伤在身,几个回合,他血流一地,体力明显不支,身上负伤多处。
“说,她到底在哪里?”御风而上,剑在溅起的血中,已经抵触到了燕子轩的脖子。
“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而,我死了,你也不得不承认,你颜绯色就是燕氏后人!”燕子轩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浮起一丝苦笑。那预言,到底不可能是真的,谁说燕氏会灭绝!
如果他死,颜绯色心里的仇恨能泯灭,那他死也值得。可是,再让他带走她吗?他燕子轩做不到。
他的身子在风中不自然地僵了一下,扬起的凤目中,绿光巨冷,手里的剑,赫然往下一压,划过燕子轩的战甲,掠过脚踝之处,那一瞬,似乎有骨头裂开的声音。
燕子轩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那沾着他血的剑,又缓缓移在了他脖颈处,皮肤慢慢破开,接下来应该是血管吗?
“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碧绿色的眼底,带着杀意的怒意,已经充斥了他的血脉。眼下的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斩杀,但是,他必须要找到她。
“呵呵呵,颜绯色,你最好还是现在动手。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哪里,而且,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
即便是死,他也不会将她交给那个魔鬼。预感到自己的死亡,他在颜绯色找来之前,就安排了人保护着她,现在,她比他自己安全。
“好!既然你要求死,那本宫就成全你!不过,在你死之前,本宫可以告诉你,只要是我颜绯色要的人,谁也拦不住。你现在能将她藏起来,那明日我依然可以将她找回来!”
唇瓣勾起一丝冷酷的笑容,持剑的手,缓缓地抬起,漂亮的凤眼,没有丝毫的犹豫。
一剑下去,他复仇便彻底成功,燕氏最后一滴血,将干涸在这骊山之下!
在那一瞬,一道杀气横生的箭从右边飞来,速度力量异常快,让颜绯色唯有侧身躲开,可是,手里的剑却也在同时被箭射开,离了燕子轩的脖子。
怒目望去,他眉间有一丝不可思议的赞叹,混乱之中,还有人的箭法如此精准。远处,厮杀的双方中,有几匹马冲了过来,个个青色衣服,身披盔甲,面蒙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样的服饰,他很熟悉——燕子轩的暗人。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了有一些人夹杂在军队里,当时他认为不足为患。此刻冲在前面的人身形高大,手持长剑的男人。不过,秀眉轻轻地蹙起,那人手里并没有弓,那,那箭是谁射出的呢?
思考间,余光看到燕子轩站了起来,他反身一剑刺去,笑得冷冽,那一箭也不能救活燕子轩!
他曾说过,凡是阻挡他复仇的,神挡杀神,鬼挡杀鬼!刚才那人给他一箭,是他意料之外,而此时,飞来的第二箭,他可以在杀死燕子轩的同时,将箭反推回去,射向发箭之人。
一箭双雕,他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住手!”只是,他聚力的一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一刻,他顿时走神,忙望去,竟然忘记了那飞来的箭,以及聚在手里的内力。
此时冲在最前方的不是刚才那个男子,而是一个手持长弓的娇小身影,虽然她穿着暗人的衣服,戴着头盔,用红巾遮面,可是,他认得她,认得她的声音,认得她的眼睛。
很久很久之前,他曾说:“姐姐,有没有人说过,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此刻正无比愤恨地看着自己,好似万千把歹毒的刀子,将自己分解、剥开。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他再也无法控制手里的力量。那强大的力量顿时随着他的静脉和血管反噬到心脏。
练武之人,无论修学多高,都不能抵挡那反噬的厉害,就是一刹那,他感觉身体裂开,疼痛在胸前弥漫。
踉跄着后退一步,他吃力地躲开了飞来的箭,看到那个身影敏捷地从马上跳下来,一把扶住对面的男子,还顺便抽出腰间的剑,指向了他。
这是一把青色的剑,剑柄褐色,没有雕花,尾部坠着墨绿色的穗子,在风中摇曳。而这把剑,剑锋,却锋利异常,正指着自己的心脏。这,不是展青的剑吗?
脑中一片空白,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颜绯色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以至于,背后冲上来护着他的人,都被他抬手拦了下去。
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被劫走的女人,怎么会冒昧地冲了出来,还持剑指着他。而且,刚才那两箭,似乎正是她射的。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她虽然没有摘掉面纱,但是,他已经确认了就是她。一切,像梦,不可思议。
“颜绯色,你够了没有?”她再次开口,声音,冰凉,而她的手却紧紧地扶着另一个人,看他的眼神,却温柔无比,“子轩,你怎么样?”
反噬的力量让他心口疼痛难耐,似有腥味涌了上来,沿着食道,在口中弥漫。她不是已经失忆,不是已经忘记了一切吗?
为何,她叫自己为颜绯色,叫那个男人为子轩!
子轩,子轩,多么亲昵的称呼啊。
天地在旋转,眼前的东西不自觉模糊,他紧紧地握住剑,痴痴一笑,猛地抬起手臂,将剑也指向了她。
“颜绯色,这样还不够吗?死了这么多人还不够吗?到底要死多少人,你才心满意足,你才能放得下你的仇恨!”看着绝美的他,突然微笑了起来,木莲下意识地护住燕子轩,往后退了一步,将剑横在面前。
呵呵,他笑而不语,唇瓣轻扬,眉目却毫无色彩,那碧绿色的眸子,却像暗夜里的珠宝,没有任何光泽可言,唯一闪耀的是挂在他细长睫毛上的泪珠。
“你,在骗我!”他身子一晃,目光直直地看着木莲,透明的泪水染过他修长的睫毛,沿着那张妖娆的脸,慢慢滑落至妖娆的薄唇,“呵呵呵,你骗我,骗我,骗我,骗我……”
身形不稳,他却一步步地逼近她,那目光,恨不得将木莲的心挖出来,看个通透。
“我骗你?难道你就没有骗我!”
“木莲,你快走。”燕子轩一把推开木莲,脚踝吃了颜绯色一剑,如今根本站不稳。
“子轩,我不走!”木莲摇了摇头,坚定地站在燕子轩面前。
“呵呵呵,你们今天谁都不能走!”看见两人的拉扯,他像发疯似的吼道,手里的剑,也因为怒气颤抖,一刹那,划过了木莲的衣服,“统统都要死!我要燕子轩,死在你面前。”
殷红的血浸透了她的衣衫,却是因为黑衣,不怎么显眼,那剑,明明只是轻轻掠过,为何那般疼痛。木莲蹙眉,并没有哼一声。
“颜绯色,你要燕子轩死在你面前?你杀了你的父亲,杀了曾经羞辱你们的人,也杀了曾经追杀你的人,甚至你也杀了见过你真容的人!现在,你的亲哥哥,燕子愈已经死在了你的箭下,如你所愿,燕氏皇族,已经剩下了子轩他一人!刚才,在我过来的时候,你背对着他,他完全可以在背后杀了你,可是,他没有。虽然,他全身上下都是你所造成的伤,但是,他没有伤害过你。而你,为何就不罢手?”
“罢手?!现在的我更加不能罢手。今日,谁都可以活,但是他燕子轩非得死,必须死,我要将他千刀万剐,我要让他死在你的面前!”行如疾风,持剑,飞身而掠,他疯了似的,将剑刺向燕子轩!
“我不会让他死!”大师曾说,燕子轩才是稳固天下的龙者,他若死了,天下必将大乱。她曾经为了一己私心,蒙蔽自己,害死了许多人,现在,她早就清醒了。
“燕子轩不能死,除非,你从我身上踏过去!”抬手一挡,几个闪步,手里的剑,运用得灵活自如。从小学的舞,可最后父亲惨死在黑社会的时候,她毅然重新选择,进了警校,因为身体的韧性,她似乎对武术亦有天赋,所以,那次白衣仅仅给她示范了一次,她就能飞快地掌握。
将他的剑,重重地挡了回去,力道太重,她还是后退了几步,却死死地挡在了燕子轩面前,誓死保护。
“你为了他,甘愿死?”看着她护在燕子轩身前,他眼中一丝不可思议,转瞬燃烧成痛,“是啊!我倒是忘了,被困在骊山的燕子轩哪有能力,将赶往江南的你给带走。而且,还找到了骊山的伏点,最后带着人翻过了骊山,甚至,还破了我的绞杀阵!”
“是你吗?木莲,装傻,装失忆,在我身边,偷取了地图,伪装落下山崖,回来找他。”
木莲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呵呵呵呵,你说,这样的燕子轩能不死吗?你说我能容忍你为他而欺骗我吗?”刹那间,他宛若鬼魅一样闪过,再度袭向燕子轩。而这次,木莲来不及抵住,身子唯有倾斜,置身挡在了身前,也在同时,她本能地抬起剑。
衣衫破裂的声音,心脏处,传来尖锐的疼痛,木莲下意识地弯下身子,以减轻痛楚,却不料,让那把剑更深入了几分,而手上的剑,似乎也正被什么压着。
抬头,她赫然一惊,面露痛苦之色。
“殿下。”
“木莲。”
四周抽气声一片,倒在地上气息微弱的燕子轩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木莲一只手压了下去。
她的剑,刺破了他的红袍,抵住了他的心脏。而他的剑,也同时穿过了她的衣衫,深入了她的心口。
曾经她以为,他能和她浪迹天涯。曾经她以为,他能为她放下仇恨。曾经,她以为,他真能永远甘当小妖精。
而今,他们却兵刃相见。
“让开!”手里的剑,猛地颤抖了一下,他厉声命令道。
“我不会让!”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信!”她笑,眼中冥蒙一片,“你颜绯色,曾经就说过,神挡杀神,鬼挡杀鬼,而我木莲,算得了什么?在你的仇恨面前,我不过是你一颗利用过的棋子而已!而现在,你只要杀了我,便可以完成你复仇大计,我当然相信你。相信你会毫不留情!”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她似绝望的口气,又多了一分决绝,“当然,颜绯色,你若再进一步,我手里的剑,也会同时刺入你的心脏!”
“你为了他杀了我?当日,为了我愿意与天下为敌,难道是假的吗?”
“你还不是为了他,也杀我吗?”她反问,“你为了复仇,最先放弃你的誓言。‘娘子,为夫之爱,此生不尽,来世不休。’这句曾让我甘愿为你放弃一切的誓言,你现在还敢再说一次给我听吗?你若真的爱我,早就和我浪迹天涯了,可是你没有。到最后,我赌,赌你爱我,赌你会为我,和我一同前去江南,放弃复仇!你仍旧没有,你只有复仇,只有嗜杀,甚至哪怕为了我缓一缓你的复仇计划,你都没有做到。
“你说,为你,我能与天下为敌吗?我纵然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去帮一个魔鬼!”说着,她手猛地一用力,将剑刺了他心脏一分。顿时,鲜红的血从伤口汩汩冒出,沿着她青色的剑,缓缓流下,最后,漫过了她的手,染到了那只红色的镯子。
身体似在慢慢裂开,刺骨的冰凉带着让他难以承受的疼痛直达心脏,连呼吸都停滞了。
低头,看着殷红的血,沿着她手里的剑滴落。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娘亲说过的话,“如果不能控制她,你便会因她失天下,甚至死在她手中。”
而他,也在很久之前,将自己的命和魂都交给了她。那意味着,这世上,唯有她才能杀他。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你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杀我,是吗?”他轻声问道,嘴角勾起一丝苦笑,碧绿的瞳孔也慢慢地变暗,随即恢复了墨色。她这一剑,几乎没有犹豫,直插入他的心脏。
“嗯,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下去,我会杀了你!”当时在放走翡翠的时候,她曾说,她不想要他死,甚至甘愿翡翠带着他离开,回到西岐,好好地过日子。可是,到今日,他颜绯色,一步一步地把她逼到了无可选择的地步。
“木莲,我死了,难道就留下你和燕子轩逍遥快活?留的你们俩过神仙眷侣的日子?如果这样,那我死之前,也要杀了燕子轩!”说着,他似要抽出插在她胸口的剑,而这细微的动作,刚好被木莲看见,她身子往前再次一倾,没有让他的剑脱离自己的心口,反而再刺进去了一分,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
“殿下!”血腥弥漫的空气中,一匹马踏着尸体冲了过来,马背上的那三个女人,面容憔悴,眉间焦虑不堪,风尘仆仆,一看就是经历了长途跋涉。终于来了啊,木莲叹了一口气。
“殿下!”第一个冲过来的自然是最前方那个女子。当她看到木莲的剑已经刺入颜绯色胸膛的时候,她终于体力不支,从马上跌落,随即踉跄地奔过来。
“都给本宫滚!”余光看到她们三个,他神色一沉,厉声呵斥道。
“殿下,燕子轩的后援和武林结盟就在十里之外了!”翡翠低声道,眼中甚是无助,看着他胸口的剑,想上前,却又不敢。
天空中隐隐传来了马蹄的声音,好似地下的滚雷。听那声音,来者数量不下万人,照此看来,一旦他们被包围,颜门必然被灭!
“听到了吗?这一仗,你必输无疑了!”木莲柔声道,“小妖精,到了这一步,你再做一个选择。放下手里的剑,放下仇恨,和翡翠回西岐,永不踏入中原半步!要不,将这把剑,穿过我的胸膛,然后再杀死燕子轩!”
听到“小妖精”三个字,他手顿时抖了一下,眼中**起许久不见的柔情,注视着木莲。
在他以为她落下山崖的那一刻,当他无法感知她的存在的时候,他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事实上,早就超过了仇恨。
现在要杀燕子轩的原因,不是因为之前的灭燕,而是,因为仅仅她对燕子轩的态度。就这一点,他颜绯色都不能容忍燕子轩活下去。
而现在,她不仅要他放了燕子轩,还要他和翡翠回西岐,而不是和她,甚至,不能踏入中原!
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曾经的她霸道地宣布,他心里只有她,眼里只有她,甚至脑里也只有她。而现在,她让他和另一个女人走。
原来,那日离开,她已经对他决绝了。不然,也不会为了救另一个男人,而杀了他吧!
“殿下,我们回去吧!”看到他木然地站在那里,翡翠走上前,空手握住木莲剑,轻轻地拔了出来,随即,扶住了他。
而他,依旧望着她,墨色的瞳孔没有丝毫的光彩,突然间,像是一个失去魂魄的玩偶,就连翡翠扶着他,他都没有反应。
“砰!”
“砰!”两把剑跌落在地,木莲身子终于不稳,倒在了地上。
“木莲!”耳边传来燕子轩焦急的声音,他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气若游丝。吃力地扶住木莲,费了好大的劲,他们才站了起来,慢慢地转身,离开。
“为何,要我跟她走啊?”目光落在她手腕处的镯子上,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推开翡翠,上前,拉住木莲的手腕,扬起小脸,质问道,“你才是我的娘子,为何,要我跟她走?你又为何,要和他走?”
纤长的睫毛下,那双眸子,含着一层晶莹的泪水,悄然望去,就像烟雨中的湖水,美得让人心碎。那一刻,木莲险些回头,将他抱住。
就在她回身的时候,刚好对上了翡翠幽怨的目光,那道目光意味深长地盯着她,也是在无声地警告她。
“小妖精,有的人,是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有的人,彼此本该相忘于江湖;有的人,也本该相濡以沫。我们是前者,你和翡翠属于后者!你们本就是一对,不是吗?”说着,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然后,他的手,执意不肯放开,紧紧地拽着她的手,以及那一只镯子。
“殿下,我们回去吧!”翡翠走了过来,轻声地哄道。
听到这个声音,木莲用力一甩,手上突然一空,像是有东西从手腕处脱离。
猛地回头,看见他跌坐在地上,脸上有一丝不可思议和震惊,那双漂亮的迷离的眸子,此刻正盯着手里的一样东西,随着他眼神的变化,他消瘦的双肩在风中轻轻地**,本以为他在哭,却不料,他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手里,拿住的正是之前戴在她手上的镯子。
翡翠曾说,只要那只镯子在她手上,无论她木莲到了哪里,颜绯色都能感应到,都能找到。那是他们之间所脱不了的关系。而能摘下那只镯子的,也只有他颜绯色本人!
镯子被他亲自摘掉,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就此没有了任何关系。
木莲怔怔地望着地上的那个人,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样,疼痛难耐,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抬不起脚离开。
远处,她能敏锐地听到后援部队的赶来。如果她不离开,那很可能,他会被包围。江湖上一直要追杀他,现如今找到这个机会,他们不会轻而易举地放了他。
而且,如果她心软……目光看向翡翠,她警告的话再次重复在脑海里,让木莲浑身一个激灵,不敢贸然上前。
寒风掠过,吹起了他轻柔的发丝,扫过他似笑非笑的脸上。那双眸子,曾经宛若子夜般漆黑,曾经好似缀满了漫天繁星一样璀璨迷离,曾经好似清澈的水,**漾着让人迷醉的光芒。而此时,瞳孔空洞,呆呆地注视着手里的镯子,就连那张妖娆的薄唇,如今都失去了血色,只是不自然地勾起一个幅度。
若不是,他微微颤抖的双肩,远远看去,他就是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伸在半空中的手,默默地收了回去,她转身,没有再看他。
她知道,她此时的决定,便是永远失去了他。扶着燕子轩慢慢前进,伤口还在流血,她全然不知。脑子里,只有他跌坐地上的场景,那红色的袍子散开在地上,就像一朵带毒的罂粟花,美得不可方物,永生难忘。
战场上,疼痛声仍旧不绝于耳,只是,没有了刚才的打斗。全世界,在他们的剑,刺入对方身体的时候,都停止了下来。
双方的人,都在慢慢地撤离,走了不到几步,燕子轩的人终于赶来一辆马车,将他们都扶了上去。
“全部撤退!截住上来援救的部队,通知他们,不要到骊山来。”这样的安排,一来防备颜绯色再次反击,二来是为了避免南岭和江湖上的人与颜绯色见面,再次起冲突。毕竟,颜绯色现在处于劣势。
部队,飞快地前行,军医已经将燕子轩包扎好,让他睡了过去。
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木莲身子靠在马车的角落处,单手捂住胸口。那里,曾有一把剑,差了毫厘,就刺入了她的心脏。闭上眼,马车在晃动,飞快地前行,是在逃脱,她不敢有丝毫的睡意,胸口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痛,不像是伤口传来的,更像是心底某个地方。这一来,她下意识,摸向手腕,隐隐作痛的心,当即一空。
手腕上,什么也没有了。那只冰冷的镯子,目前已经不知道在哪里。
恍惚中,有人款款走来。薄薄的雨帘,一把油纸伞,一抹绯红。
“嗯!”猛地咬住自己的手指,她抑制着要冲出来的泪水,将头埋在膝盖间,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抵在马车地板上。这样的姿势,让她像一头躲在黑夜里不想被人发现的兽!
“王妃,陈将军他们已经在五里外等候!”
“加速前进,所有人,不得返回骊山!”说完最后几个字,她再次咬着唇,甚至不想发出一丝呜咽之声。那种掩藏在心里的痛楚,哭泣似乎不足以宣泄。
有一种痛,她宁愿啃噬,吞在腹里,却不让人看见她的脆弱!
手轻轻地覆盖在他的额头上,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度,黑暗中,隐约听得她的声音:“子轩,你活着,我便对得起死去的人。”
建元七十五年,燕国上下,国泰民安,孰料,西岐妖邪之派颜门,心怀不轨,蓄积多年,公然反抗朝廷。朝廷为天下苍生,命七王爷燕子轩带兵缉拿妖派。因为妖邪之术,被困于骊山,皇上燕子愈亲自带兵,为护国,崩于战场。轩王妃,舒景,亦亲临战场。
冬,大雪三日,晴朗。
骊山大坝上,红莲盛开,伏尸满地。百年后,又一惨烈战争,燕国士兵,三万,血染大地,最后击退了颜门,将颜门逼回西岐。
而在那一场战争中,七王爷燕子轩身负重伤,亲临战场的轩王妃,也负伤。
传,在战场上,轩王妃不惜以身护夫,与颜门门主颜绯色兵刃相交,最后,颜绯色败退,一时无法接受现状,长跪在战场,仰天哑声大笑,似疯狂。当即,天色剧变,风卷云动,乌云遮天,又一场鹅毛大雪,簌簌落下,盖住了血染的大地。后又有人传,那颜门门主,曾三天不起,好似一尊失去了生气的雕塑,跪在白雪皑皑的地上,颜门属下同跪。
七日后,噩耗从京都传来,举国悲恸。巾帼不让须眉,被人人称赞的轩王妃,前大学士舒志清长女,舒景,因为伤势过重,终不治身亡,年十七岁!过葬之日,京都上下,聚满了悲痛的燕国之民,大雪飞舞。
八日后,颜门突然从燕国乃至江湖消失,一夜之间,没有任何痕迹,似乎,根本就没有过这个门派。
骊山之战三月后,七王爷燕子轩登基为帝,封号,景帝。再封,故去的轩王妃为品娴皇后。并,燕国永不封后,只此一人。
景帝,登基之日,大赦天下,免税三年。
一月后,又尊封先皇燕子愈贵妃,舒饶,为太妃,住上清殿!
(中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