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痴情骨(共3册)

三生三世痴情骨·下册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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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登基半年,江南,绿城。

渐渐入夏,正值农历五月。绿城,地如其名,景色葱绿,映照在明亮的阳光下,一片繁荣景象。半年来,江南的经济和生活并没有受到那场战争的波及,还因为大赦天下,免税三年,显得比以前更加繁华。

绿城在江南,靠近渭河和凌河交界处的三角地带,也是江南的经济中心。而这一带,满街富人,大多经商,思想开放,常有异族以及境外人过来做生意,所以流动人口繁多。

而半年前,城外一座空了的山庄据说搬来一个新的主人,做的是茶叶生意,家底殷实,从其带来的一群丫头仆人便可以看出。据说庄主是一个女子,但是庄外的人却从未见过其面目,虽说做生意,却不见有人前往拜访,平时也不见有人出来。

只是每到初一、十五,庄子就会对外济世,剩下的日子便也没有其他动静,让外界看来格外神秘。

不过,在绿城,外来人口过多,一月之后,便也没有人再谈论这个庄子了。

甚至偶尔提及寻梅庄,绿城的人,不过是轻轻地“哦”一声,话题便转向最近流行的魅夜宫。

这魅夜宫也是去年才建的,虽说只有短短一年,却是绿城最为出名的一座宫。传说,入绿城,不入魅夜宫,算是白走一遭。它的出名不在于它的装饰以及诡异的名字,而是,经营着同青楼一样的买卖,魅夜宫里面的人,不仅仅有**妖媚的女子,还有娇滴滴的美男。论鱼龙混杂,这江湖上,当属魅夜宫了。

而绿城里面的商客,什么没有见过,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在这里不足为奇。有钱人甚至以谁有更漂亮的小官而自豪,这样的风气下,魅夜宫的小官儿多于女伶。

生意更是兴隆,茶余饭后的绿城人又开始谈论这几日绿城发生的事。

“半月之后是龙舟节,这个绿城魏大人,要举办一个龙舟大会,各大商户都要集资呢,据说,一半的捐款都会拨到灵州一带,那里最近大旱呢。”

“嗯,这个我们也听说了。而且,寻梅庄的女主人可是大手笔呢。”说着,抽烟的那个人,用手比画了一下。

对面喝酒的人,神色一惊,低声问道:“五成?”

“可不是!”

“不会吧,你怎么知道?寻梅庄行事向来低调,怎可能让你知道数目?”

“呵呵呵,你就不知道了吧。”抽烟的男人,将烟筒在桌上敲了敲,从盒子里,拿出一只精装的金烟丝,放了进去,“不过那钱也是寻梅庄的管家送来的,那女庄主,仍旧没有出面。”

“哎,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情。今早,我守城门的侄子说,大半夜的,看了一行人前往寻梅庄。人不多,但是那马车特豪华,不像是来绿城做生意的。”那人扁扁嘴,似有所思。

“嗯,你也听说了?上月这个时候,也有人看到马车呢。莫不是,那寻梅庄的庄主?”

“谁知道呢。不过,那魅夜宫最近也来一个小官儿,据说见过的人,都啧啧称赞,身段优美,**,**,娇滴滴,都能捏出水!倒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脸,不过,一双眼睛就已经勾人魂魄,还不知道那张脸,有多妖媚呢。”

“不是说那王员外派人去请了吗?”

“哪里请得到啊,且不说身价!那小官儿虽然成天被人摸来摸去,混迹在男人之间,却就是不会随人走,说是出了几个什么题,要人答上了,不用金锭他自个儿也从了,搞不明白!因为那小官儿,魅夜宫几个大客之间都结了梁子。”

两人谈得欢,悠见热闹道路上多出几辆马车,朝魅夜宫飞奔而去。

“瞧着吧,这魅夜宫,今天又得闹一场啊!这还在晌午,就过去人咯。”抽烟的人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似要离开,又见一辆马车驶了过去。

寻梅庄。

午后的寻梅庄,显得格外寂静,阳光洒落,庄子里的小湖上,波光粼粼。湖边的小亭子里,斜靠着一个女子,墨色的长发轻轻绾起,一身白衣。身边的小茶几上,放着一个青瓷碗,里面盛着褐色的**。

“夫人,公子来了。”身边的婢女看见湖的对面走来一个男子,穿着月牙色的袍子,气宇非凡,眉目俊朗,面容有长途跋涉之后的疲倦,可这也无法掩盖他身上所具有的一种气质。

白衣女子身形微微一动,并没有回头,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垂眉看着湖面。

见男子走近亭子,那婢女躬身退下,留得两人独处。

看到她身边的药,男子的眉微微蹙起,道:“药怎么没喝?据说,你最近都不怎么喝药?”

“你知道喝药对我没用,而且,这药难免会伤了孩子。”说着,那个女人才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身边的男子。

她的脸,出奇地苍白,毫无血色,接近透明,在阳光下,甚至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而那双唇,颜色和皮肤无异。唯一醒目的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好似湖水一样清澈干净,没有一丝杂质,可眼底,却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阳光照在湖面上,反射出温柔的光线映照着女子的脸颊,夏日的风掠过湖面,撩起了她左脸的发丝,露出头发下那几处很淡的伤痕。

“木莲。”男子声音颤了一下,将药端起来,放在她面前,柔声道,“将药喝了!”

木莲微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抚着肚子慢慢地站了起来,动作似乎有些吃力。白色的衣衫,轻轻地挂在她身上,对于此刻虚弱的她来说,显得有些累赘,以至于,站起来的一瞬,她身子不由得晃了一下。

而她却下意识地紧紧护着挺起的肚子。

“我不需要喝药的。”她上前走了一步,站在亭子边上,苍白的脸上,笑容温和,眼底的忧伤却难以掩饰,“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药溅在了手上,事实上,这是他们每次见面都会说的话题。她已经断药几个月了,那场战争后,当她知道孩子一直都在的时候,就拒绝喝任何抑制体内毒素的药。

太医早就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是死胎,可她不放弃。

“木莲,和我回京吧。”放下手里的药,他走上前,轻轻地挨着她,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的腹上。虽然已经八个月了,但是因为身子薄弱,孩子和六个月大的没有什么区别,以至于,多穿几件衣服,都可以遮住,竟然看不出来。

“在京城,我随时都可以照顾你。”

“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在我这个将死之人身上呢?”她抬起头,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没有一丝难过。生死,她早就看透。

翡翠在她身上下的毒,若用药调理,定能多活几年,可是,药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她也知道。

木莲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肚子,这孩子一直很安静,有时候让她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过,甚至她怀疑他真的狠心地让她喝下了堕胎药。而事实上,他没有,他骗了她,那是安胎药。

孩子,你经历了这么多,还是期盼来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期盼你来。

“子轩,你如今已经是皇上了。天下有太多的事情要等你处理,你不应该浪费时间到这里来。”她沉吟了片刻,轻轻地说道,心却隐隐地疼,这是舒景在疼。在很多夜里,她都看到了舒景,甚至,木莲有一种恐慌,在她死之前,她的魂魄就会离开,然后舒景会回来。

当日在战场,颜绯色拿掉镯子的那一瞬,她几乎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涌出来,而这期间,好些次她都出现过昏迷,伺候她的丫头说,她有片刻的情绪变化,性格怪异。

所以,她怀疑,之前的镯子,对舒景的灵魂有压制作用,而现在,一旦脱离了,她身体里的两个魂魄难免会发生冲突,这便是她昏迷的原因。

“木莲,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我没有。不过,听说,最近朝廷的大臣在上书要求选一批秀女入宫。”

“我没有批!”他慌忙打断她。

“为什么?为什么不批?”

“你希望我批?”他以为,她是不高兴,所以才想要解释,原来,他会错了意。

“子轩,你知道,作为一个皇上,你应当批。一国之君,岂能让后宫空着,之前你只有一个侧妃,可皎儿没有为你留下子嗣。而且……”木莲回身,再次看向湖面上,“这个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而是,和我无关。你知道的!子轩。”

燕子轩眉间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已经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随即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再选妃,那我依你的意思便是了。”

那语气,听起来明明就有几分赌气之意。

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忍俊不禁,觉得眼前这个男子,偶尔也有孩子气的时候。

“子轩,世间有很多好女子,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

“呵呵呵。”她笑了笑,指着旁边的凳子道,“你长途跋涉而来,可累了吧,先休息一下,我让他们下去备菜,你吃了再走。”

“你在撵我走?”燕子轩惊讶地看着她,她的语气,平淡中带着笑意,而言下之意却是让他吃了饭回宫。

“嗯,算是吧,我这儿挺忙的,来了你,全庄上下得伺候你了,可有得忙。而且,你可是天下最忙的人,你若晚回去了一日,那中宫殿必定又跪下一大批老人,要求你选秀女了,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她抚着肚子,慢慢地走回摇椅上,在他的搀扶下,又躺了下去。

“是吗?这天下,可就只有你最大胆了,你是三番五次地撵我。”侧身坐在她身边,他低眉,不由得回想起新婚的时候,眉眼有了一丝笑意。

“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在绿城,这寻梅庄可也有些出名,你一个‘外地’人,到这里,还得受我的惠顾呢。”她扬眉,看着他那俊美的脸,就如第一次见面一样,而仔细看去,似乎和那个人有一丝相似。

那个人……

“嗯。”她哼了一声,忙捂住肚子。

“怎么了?”他焦急地问道。

“没事,小东西似乎在踢我。”每次想到那个人,肚子里一直安分的小东西,似乎有些不乖,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感觉到孩子的存在。

“真的?”燕子轩脸上扬起一丝欣喜,好似孩子是他的一般,好奇地伸出手抚在她肚子上,“嗯,他在动。”

搁着她薄薄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小东西在踢他的手心,微弱地,却又觉得强劲有力,让他的心,顿时都跟着快速跳动起来。

那种力量,让他觉得愉悦,好似心间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刹那间,整个世界都一片温和,就连自己的眉毛,也不由得弯了起来,眼底有遮不住的幸福。

这一刻,燕子轩轻抚着她的肚子,期盼着时间就此停下,所谓的荣华,所谓的权势,所谓的地位,所谓的责任,他都想抛之于脑后。

然而,他又深深地明白,这完全不可能。

此时,他离她很近,很近,可是,他却在她的心之外。她的心,早就筑好了一道高墙,建好了一道门,永远不会打开。他只能站在外面观望。

她的心,有时候,他也想看。他想看的是木莲,而非舒景。他想知道,木莲,你可曾爱过我,哪怕一刻也好。

“子轩?”耳边,传来她呼唤声,一抬头,便对上了她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眼底有一抹难以抹去的忧伤。

“怎么了?”他抬起手,轻轻地拂开她额头上的一缕发丝,声音无比温柔。

“孩子,以后就托付给你。”

手僵住,燕子轩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悦,眉间有一丝痛楚一闪即逝,不由得呵斥道。

“你怎么又说这话!”

“我曾经有过很多朋友,但是,都因我而死,最后,我只剩下了你。若我不能等着孩子长大,请你一定要将他好好带大。我不需要他有享不尽的荣华,我只想要他平平安安。这样便可。”

“你会好的,我保证。”他能保证吗?他根本就不能保证。

木莲苦笑着摇了摇头,便见侍女开始在亭子里布餐,这不由得让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绿城有什么新的变化?”

“我来得匆忙,倒没有发现。怎么了?”

“呵呵呵,来了很多人。”她笑了笑,虽然她一直待在这个庄子里,可是,眼睛却是明亮的。至少,最几天,寻梅庄外面多了一些可疑的人,她还是能发现的。

“吃过饭,你还是早些回去。京里好多事情都等着你去处理,下次若是没有时间,就不要这么劳累过来了。”

“呵呵,你这绕老绕去的还是在赶我走。”

“没有。哦,还有一事。”木莲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和一张地图,“这个东西,都这么久了应该由你自己保管了,而且,你下令免税三年,这个国库还是需要些钱的。”木莲手里的正是当日燕子轩交给她解救小妖精的地图和玉佩。

小妖精!心口一凉,隐隐作痛。

“现在还不需要。你留着吧,我希望你永远替我保管!”他叹了一声,真是希望她永远替他保管,哪怕,他永远站在她心门之外。

“真不需要,但是,那我帮你放着吧。”似乎要说什么,木莲止住了。

骊山之战停了下来,之前和江湖门派的合作仍旧生效,朝廷私下给盟主五十万两白银、四十万两黄金。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是,江湖之大,有时候是胜过了朝廷,当武林门派得知多年前的藏宝图曾出现,宝藏到现在仍旧没有被挖掘,个个都蠢蠢欲动。

毕竟,各个门派在颜门横行的时候,受到了重创,甚至,还有很多险些被灭门,这样一来,江湖混乱,需要重新划分势力范围,而关键就在于资金。

和煦的阳光下,木莲能清晰地嗅到,一场因为藏宝图引起的血雨腥风即将到来,并且应该是从绿城开始。

木莲本打算将这事告诉燕子轩,却又怕他多虑,让大家都不安生。

吃过饭,天色已晚,木莲面露疲惫之色,还是坚持将燕子轩送到了马车上,一副生怕他赖着不走的样子。

要启程的时候,木莲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声道:“不知边界处是否安宁?”

马车里的燕子轩看不清面色,淡淡道:“几个月来都很安宁,也不见有人从天上过来。”

“哦。很好!那你路上保重!”说完,木莲抚着肚子缓缓地转身回了庄子。

抬头,看着院子点上的黄色灯笼,木莲叹了一口气。那件事情后,红色从她生活中彻底消失,本该高挂的红色灯笼已经被换成了黄色的,五彩的衣衫也唯独缺少红色,就连院子的花都没有红色的。虽说叫寻梅庄,却没有一株梅花。

而刚才提的那个边疆的问题,也是他们之间绝口不谈的。因为,他们口中的边界指的是西岐和燕国。若相安无事,这说明西岐人已经彻底地回去了,同时也意味着,没有了那个人的消息。

你好吗?现在的你,还好吗?

“夫人,明天是白莲节,我们要不要去拜拜啊?”伺候她的丫头试探地问道。

“白莲节?什么节?”木莲疑惑,难不成这儿有白莲教?

“夫人可听说过莲花童子?据说,每年的这个时候,观音娘娘都会带着莲花童子到人间走一遭,保佑降生的婴儿。在绿城,有一个很出名的白莲殿,那里的香火很旺,而且,观音菩萨也特别灵呢。”

“真的?”木莲本是不相信的,但是,手抚在肚子上,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是啊。在绿城,这个白莲节可是最出名的节日了。而且,前不久专门给我们庄子送菜的挑夫还说,他娘子难产,他在殿里面跪了一宿,那孩子和他娘子都保住了,都说是菩萨显灵呢。而且……”

“嗯!那明日就去吧!”木莲应声道,“几日之后是龙舟节,我们捐了款,我也想顺便看看这绿城的掌事的,收了钱,到底是如何办事的。”

次日清晨,寻梅庄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一行人浩浩****地离开了庄子。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又一辆轿子停在了寻梅庄不显眼的后门,一个身穿白色衣衫、体形略显富态的女子被扶了出来。

正值初夏,天不是很热,那女子身着一件披风,头顶一个薄纱似的帽子,微微低头,她的面容便被帽子遮住了。

今日是白莲节,绿城上下,都是提着莲花灯笼的人,朝护城河边走去。护城河的尽头便是那著名的白莲殿。此刻,早就聚满了提着莲花灯笼在大殿祈福的人,他们将祈福后的灯笼放在水中,灯笼便会顺流漂下,到达护城河的出口。你若看见了自己放的莲花灯,菩萨定会保佑你的。

木莲的出现,并没有在大殿里外引起注意。在大多数人看来,她不过是怀有身孕,身体虚寒的有钱女子,穿着这样的服饰,并不奇怪。

“夫人,请写下孩子的名字。”丫鬟提着一盏灯笼、手拿一张纸走了过来,“待会儿,我们会将孩子的名字放在莲花灯里面,顺水而下,祈求观音娘娘的保佑。”

“名字?”木莲愣了,笑道,“孩子,都没出世,如何知道他的性别,又怎么给他取名字呢?”

“呵呵呵,夫人,可以写两个啊?”那丫头捂嘴笑了笑,然后将笔和纸递给木莲。

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宣纸,木莲手里的笔抖了抖,却怎么也写不下去。抬眸,穿过层层人群,看向远方。清澈的河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映着两岸的翠绿,成了一弯碧水。

碧水……

梦中,那双碧绿色的眸子,似悲戚,似怨恨……

木莲将纸递给丫头。年少好奇的丫头展开一看,清秀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细声念道:“颜碧瞳!”念完便向木莲投去疑惑的眼神,还有些不知所措。

来绿城的时候,这个面容清秀的丫头要被送到青楼,在看到她第一眼后,木莲当即差点惊呼出声,因为她长得太像香茗了。最后木莲不顾燕子轩的反对,硬是将这个女孩儿留在了身边。

“颜碧瞳!”丫头又念道,“夫人,难道公子姓颜?”

木莲无奈地笑了笑,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公子指的是谁,这丫头是说燕子轩。“不可多问,快叠好,我们还得去放灯笼,早些回庄子。”

“嗯,不过这个名字真好听。”

“好听吗?”

“是啊,给人一种很美的感觉。”丫头将纸放在莲花中心,扶着木莲走到河边,挤进了人群。

很美?是啊,那个人,有着一张颠倒众生的面孔,孩子,也该是相当美的吧,那一瞬,木莲脸上闪过一丝温柔的笑容。

白色精致的莲花灯顺水而下,小丫头合掌闭眼念了几句,扶着木莲又沿着河道走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河灯,生怕飞了似的。

看着小丫头一副认真劲儿,木莲便开始打量着绿城,这是来这里半年里,她第一次认真地看看在这四季如春的地方。河边到处是翠绿的柳树,尽管浓密,却遮不住这个城市的繁华,那些漂亮的商铺足以证明。

玉器、茶叶、丝绸铺,还有赌坊、青楼……

“香茗,我们累了,先坐下来休息吧。”

“可是,还没有到那河的出口呢?我得看着那莲花啊?”

“要不,你去吧,这不还有人吗?我在这里等你。”木莲指了指几个悄悄保护自己的侍卫道。

“嗯。”将木莲扶着坐在石头椅子上,那丫头便又跟着人群找灯笼去了。

在这时,对面过来几顶轿子,停在了离木莲不远的地方,看着那金色和绿色的装饰,木莲一眼便看出,这是青楼的轿子。不出她所料,几个打扮妖艳的、不算年轻的女子走了出来。

“快看,今年人比去年还多呢?”其中一个女子惊呼道,眼中充满了羡慕之意。

木莲恍然明了。青楼女子不能生育,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从良,过上一般女人相夫教子的日子。

“是啊,就连绿城的商客也多了,可是,也不见得恩客多了。”一个女子低声叹道。

“那是,也不知魅夜宫去哪里找来的小官儿,像狐狸精一样,搞出那么多把戏呢,弄得这绿城乱作一团。”

“可不是。”绿衣女子用丝巾擦了擦唇边的胭脂,压着声音道,“昨儿,魅夜宫那几个大恩客真闹了起来。听说,魏官人将那小官儿的问题大都回答对了,可就是差了最后一道。那小官儿也不理,摇着身子转身就走,找其他的客人。那魏官人一急,当即就发火要带人走,结果和其他几个恩客打了起来。”

“呵呵呵,那首歌怎么唱来着,倒是勾人得很呢!”绿衣女子似想起什么。

旁边抱怨恩客少的女子,想了一下,便唱道:

把昨天都作废,现在你在我眼前

我想爱,请给我机会

如果我错了也承担,认定你就是答案

我不怕谁嘲笑我极端

相信自己的直觉

顽固地仍不喊累

爱上你我不撤退

手里的白色丝巾从地上滑落,木莲顾不得唐突,走到几名女子前,问道:“姑娘,请问你这首歌从哪里听来的?”

对突然冒出来的白衣女人,几个女人神色一怔,上下打量起她来。

白色的风衣风帽,是用上等丝绸做成的,透明,轻柔,冬暖夏凉。而看着女子服饰上的绣花,那几个青楼女子眼睛不由得一亮,那淡黄色的花竟然是金丝绣的。

再看白衣女子,黑色的头发下,一张苍白得出奇的脸,毫无血色和生气,唯有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再向下,又看见女子微微凸起的小腹。

几个女子脸上浮起一丝讥笑,让她们不由得想起那些彻夜也盼不到丈夫归家的可怜妇人。

“难道夫人知道这曲子?”绿衣女子挑眉问道。

“当然知道。不过,我想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

“呵呵呵……”几个女子捂嘴笑了起来,这个曲子,最近在绿城可是出了名儿,这女人竟然大言不惭说自己知道,却还问从哪儿流传出来的。

“如果夫人当真知道这曲子,你告诉我们曲名儿,那我们就告诉你,哪儿在唱这首歌。”

“这首歌名为《偏爱》,歌词姑娘你没有唱全,里面还有几句‘讲不听也偏要爱,更努力爱’是吗?”

“《偏爱》?”其中一个女子惊呼道,“可真是奇怪的曲名儿,真的叫《偏爱》!怪不得,没有人能猜得中啊。”那几个女子看了对方几眼,眼中似乎闪烁着什么。

“那小姐可否告诉我,你们之前是在哪里听来的?”木莲焦急地问道。这个时候,本来都围在河边的百姓,突然转身,朝官道上涌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奇事一样,大声地呼唤道。

“哎呀,那不是魅夜宫的马车吗?”

“快看,像是那个小官儿呢?”那个声音传出来,一群人顿时像炸开锅一样,闹了起来。

大批的人围过来,那几个侍卫慌忙护住木莲,围成一个圈,将木莲护在中间,而拥挤的人群,却像潮水一般,带着他们也往大道中间移。

“还真是魅夜宫的马车,你看,那马车是魏府那边回来的?”其中一个人惊呼道。

“是啊,难道昨晚,那小官儿真被魏大人给掳走了?”讨论声此起彼伏,人们仰着脖子,齐朝一个方向看去。有些人怀着好奇,有些人抱着叹息,个个点着脚尖,巴不得自己的脖子长长三分。

“哎,那小官儿听说长得比女子还柔美,那弱的身子能受得住吗?谁不知道那魏大人是什么东西,上次新来的一个小官儿,就不给折腾得……啧啧。”

“嘘,你小声点。”几个人的谈论都落到了木莲耳朵里,让她当即蹙眉,正要招呼人走,人群里又爆发一阵惊呼,身后的人再次往前挤,恨不得堵住官道。而被人流带到最前方的木莲不得不一手扯着帽子遮住脸,一手护着肚子。身边的几个侍卫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跟着。

“来了,来了!快看,真有人坐在里面?”欣喜的欢呼声充斥了木莲的耳朵,在这样的情况下,木莲也忍不住好奇抬头望去,果真看见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款款而来。

四匹马走在前面,一个穿着华贵、面色清冷的马夫,正挥着鞭子。因为人多,还有官道的规矩,马儿缓缓而行,那四轮扎钉马车在青石道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最为漂亮的是那顶四面敞开、挂着红色帷幔的车身,顶端镶满了晶亮的水晶,挂满了摇晃的黄色璎珞,而那层层叠叠大红色的帷幔随着马车的前进而有规律地晃动,偶尔扬起,露出一个窈窕的影子,斜躺在马车里。

尽管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身影,绿城的百姓都睁大了眼睛,朝马车挤过去,恨不得爬上马车,看清里面人的模样儿。

马车每靠近一步,百姓就像水一样涌动一番,当快行驶到木莲身前的时候,身后的人就像疯了一样,要冲上去。这样一来,木莲再次被挤到最前方,身边的侍卫怎么也推不开挤上来的百姓,一时没有顾及木莲。她被人一推,摔倒在地上。

而行驶到她跟前的马车,突然晃动了起来。原来,官道上站满了百姓,路变得狭窄,再加上木莲突然摔在最前面,那车夫慌忙拉住缰绳,马车轮子顿时硌着一块石头,剧烈摇晃。

也在同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在石板上。原来因为马车摇晃,那帷幔帐子里突然滑落出一个东西,刚好掉在了木莲的身前。

手撑在地上,有些疼,喘了好大一口气,木莲想要站起来,弓起的身子却突然僵在了半空中,目光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那个东西。

午后的阳光下,地上的红色璎珞显得格外刺眼,而中间那块碧绿的玉佩却又泛着温和的光泽。那一瞬,木莲整个人颤了一下,一手抚着肚子,一手将地上的那个碧玉双同心节握在手心。

一根红绸,从中间穿过,上下左右各七下,看似简单,技巧却极难,而且,中间还要将一块玉拴上,最后做成双同心。这,她学了整整三年。

而手里这块,不正是当日在皇宫她自己编织的,想要送出去,却最后挂在断桥之上的那块同心结吗?这块玉,是她亲自挑的,就连红绳也是她自己绕的……

可是,为何它会出现在这里?

“夫人。”侍卫伸手要扶她,却被她眼神挡了回去。

抬起头,看着那厚厚的帷幔马车,木莲举起了手臂,将同心结挂在指尖,片刻之后,红色的帷幔帐子掀开,露出一个小小的缝隙,一只手伸了出来。

手指纤长,白如凝脂,细如酥葱,粉色的指甲呈半透明状,泛着温润的光泽,好似阳光下还沾着水的珍珠。那一瞬,四周响起了阵阵抽气声,隐约听得有人赞叹。

“好美的手。”

那白玉般的手指微微弯曲,指尖往里一带,便从木莲手指上钩过那同心结。指尖碰触的一瞬,木莲像是摸到了一块寒冷的冰,沁入骨髓,竟有一种被一剑刺透的寒意,让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

片刻之后,层层叠叠的帷幔帐子放下,马车启动,整个过程,不过五秒。而这五秒,木莲什么也没有看到,那大红色的帷幔帐子足有十层,放下来,那里面便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里不见外面,外不窥里面。

马车款款移动,还有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也有许多人,心有不甘,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没有看到里面的人,又去追那辆马车。

身子不停地被人撞挤,她的手,还放在空中,保持着刚才那个举臂的动作,就那么一瞬,有些离她很近的东西,再度走远。待她清醒过来,那马车已经款款离去,被人们拥簇到路的尽头。

“夫人,你没事吧?”侍卫走上前来。

“没事。”小东西,刚才踢了她,孩子,现在很安静,可是,心很空,很空,很空……

收回手,抚着肚子,她低声问:“颜碧瞳,刚才,你是感觉到了什么?告诉我娘亲,因为娘亲,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夫人,要不要先回庄子?”其中一人低声询问道。

“先不要!”木莲放眼在人群中寻找,看见那几个女子还站在那里,便走了过去。

“几位姑娘,刚才我的问题你们还没有回答我!”此事,木莲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冽,不容拒绝。

看了看她身边的几个侍卫,那几个青楼女子声音一变:“那首曲子,就是从魅夜宫唱出来的啊。”

“魅夜宫?”木莲神色有些慌了,忙看着路的尽头,“那,魅夜宫谁唱出来的?”

“呵呵,不就刚才那个小官儿嘛,夫人你刚才不是还捡了他的玉佩吗?”那几个女子还没有说完,却见她转身朝前走去,刚走几步,身子就踉跄,险些摔倒,幸而被侍卫扶住,几个女子见此,又偷偷地笑了起来。

“夫人,您真没事吗?”侍卫担忧地扶着木莲,看香茗那小丫头跑了回来,忙道,“香茗,夫人身子不舒服。”

“夫人,那我们就回去吧。我看见那花灯出了城了,这会儿观音娘娘一定收到了。”小丫头赶紧扶着木莲,却见木莲摇摇手,坐在长椅上,低着头,宽大的帽子遮住了脸。可是,香茗的手,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夫人在发抖。

“夫人,你冷吗?”

“嗯。我冷。”木莲淡淡地答道,手,覆在心口,冷得发痛。这一定不是真的……那首歌,那同心结,都不过是巧合,巧合而已。

那个人,他已经离开了,在骊山时,他就离开了,并且回了西岐。子轩也说,半年来,从没有任何人进入。

可是……

“夫人,我们还是回去吧!”侍卫的声音,带着一些焦虑。

“怎么了?”听出异样,木莲抬头问道。

“刚才小的发现,一直有一个人在跟踪我们!”

“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我们下山的时候就发现了。当时我们派人去追,但是那个人速度很快,一闪便消失在人群里了。”

是那些人吗?木莲站了起来,拉下自己的帽子,看向人群,轻声道:“香茗,你和侍卫坐我的轿子回去。我和赫侍卫要去一个地方。”说着几人一同去了对面的一家茶叶铺。他们来这里的身份本来就是茶商,自然有自己的店铺。进去之后,小丫头就穿着木莲的衣服和侍卫回了庄子,而木莲则一直在庄子里待到落日之后。

夜晚的绿城,万家灯火,热闹非凡,甚至胜过白日,胜过了京城,这果真是燕国三角经济中心,白日经商累了的百姓,晚上就满足地消遣,糜烂而惬意。

绿城是一个用钱堆积起来的城市,在这里,有钱就有一切。所以,木莲作为一个女子,仍旧进入了这家所谓的魅夜宫,而且包下了第二层最豪华的观座。在那里,她可以看到魅夜宫前厅的一切。当然,她穿着类似和服的衣装,能稍微掩盖本就不挺的肚子,作为赫侍卫的丫头恭敬地站在一边。

灯红酒绿,莺歌绕绕,月色下,热闹的魅夜宫,异样地诡异。

“你们这里那个新来的小官儿呢?”看到一个龟奴端着茶上来,赫侍卫厉声问道。

“呵呵,新来的吧,那小官儿现在不在这个厅,在后院的极乐园呢。”

“极乐园,在那儿?为何不带我们去?”

“极乐园可是一千两白银一晚啊!”

“我给你五千两,但是我要一个这样的观座!”木莲冷冷地抛出一叠银票,那龟奴一看,忙哈腰带着两人往后院走去。

穿过层层红色帷幔,在龟奴的带领下,木莲两人进了二楼可以观看极乐园全景的雅间,刚进门,就听见下面传来**的笑声。

“来,美人儿,到爷这里来。”他们的声音,带着不正常的音调,口齿含糊不清,不像是喝醉,倒像是神志不清。

木莲推开窗户,往下一看,见一群穿戴华贵的男子斜斜歪歪地倒在极乐园,里面的装饰只能用豪华来形容。珍珠帘子,玉器酒杯,宝石琉璃灯。而那些出了高价进来的客人,个个衣衫不整,手持酒杯,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他们面色有极其不自然的酡红,眼神涣散,一脸陶醉。空气中,是令人作呕的糜烂气息。而那几个男子中间,还有一个穿红衣的美人,被几个男子争着拥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