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痴情骨(共3册)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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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美人背对着木莲,侧躺在几个男子中,露出半个白皙的肩,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那绽开在地上的青丝,以及眼前那几个垂涎欲滴的男人,就足以证明他的美貌。

那美人扬起抬起执着酒杯的手臂,红色的衣衫滑落,露出他凝脂一样的手臂,头微微向后一扬,那个角度,木莲仍旧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能看到他脸前遮着的一层红纱。手腕一压,那酒杯里的酒,从高处落下,洒在他脸上,而他就隔着红纱将酒喝了下去。

见此,旁边一个抱着酒壶的蓝袍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眯着眼睛,俯瞰着红衣人,道:“美人,让本公子看看你的脸,我就给你这个。”说着,蓝袍男子一边晃动着手里的酒,一边摊开另一只手。琉璃的灯光下,一粒金色的小丸泛着迷离的光泽。

看到他手里的丹药,那红衣美人摇头笑了笑,道:“若要看我的脸,官人你需要回答问题啊?”那声音,酥软入骨,声线干净,却又带着别样的**。

“说!本公子,今日什么都答得上!”说罢,那公子将酒杯高高举起,往下一倒,醇香的酒从高空落下。红衣美人,身子微微一扬,再度接住,可免不了,那酒洒了他一脸。他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好吧,说,你们都喜欢我什么?”他扬起手臂,指着眼前的几个男人问道。

“爷喜欢你这个身子骨儿。”突然间一个醉醺醺的黑袍男子冲上去,一把将红衣美人搂住,吐着酒气的嘴就要往他身上凑,却被美人一把推开。那男子当即滚开,手触及旁边的白玉柱子,抱着又啃了起来,像是在品尝美味一样。

看到这里,木莲的眉已经拧成了一团。

“大人,这个是你们的酒水。”木莲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那个龟奴端着酒水走了进来,顺便还带来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轻轻摊开,里面是十粒金色的丹丸。这不是正是那蓝袍公子**那红衣美人的药吗?

“这是什么?”

“回大人,这个可是极乐丹,五百两一粒,刚才您出了五千两,自然给您送来十粒。”

“极乐丹?”拿在鼻子前一闻,木莲脸色当即一变,压抑着怒气没有发作,而是让龟奴退了下去。

那哪里是什么极乐丹,那明明就是海洛因,让人产生幻觉的药丸。怪不得那几个人看起来神志不清,原来是服了这个药,沉醉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麻痹自己。

看到那个人黑袍人还在抱着柱子,木莲嘴角扬起一丝讥笑,又看向那红衣美人。

“怎么不说?说,你们喜欢我哪里?”那红衣美人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旋转着身子,看着歪歪斜斜的几个男子,声音带着质问,隐隐地,带着些哭腔。

他站在原地不停地旋转,青丝飞扬,红袍舞动。而木莲,也在那时,看清了他的面容,虽然只是一瞬,却也永生难忘。

墨色的青丝下,苍白的脸被一张红色的丝巾遮住,露出一双如丝的媚眼,好似三月的桃花那般娇媚,又好似烟波万里的湖面,让人生怜,墨色的眼底下,又泛着淡淡的碧绿,藏不住瞳孔下的忧伤和痴狂。

扶着窗户的手,猛地用力,指尖几乎抠进了那木头里!

“美人,告诉你吧,本公子喜欢你的漂亮!”

“喜欢我的漂亮?”红衣美人身形微微一怔,歪着头瞧着那公子,“那除了漂亮呢?”

“还是漂亮!”

话一落,红衣美人旋转的身子突然停止了下来,望着那说喜欢他的公子,媚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泪光闪闪,不由得抬起手,伸向那公子,可就在那公子要去抱他的时候,他身形又是一转,后退了几步,仰天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喜欢我的漂亮?除了漂亮还是漂亮?哈哈哈,很久之前,也有一个人对我这样说过,可是!”含着眼中的泪水如连串的珍珠般滑落,他伸手捂着胸口,颤着声音道,“可是,到后来,她还是不喜欢我,弃我而去了!哈哈哈!”

“美人,过来,本公子不会弃你!”那公子走上去,将金色的药丸送到他唇边。粉红的舌头卷起药丸,一吞而下,红衣美人的眼更加迷醉了起来,指着那个公子道:“不要叫我美人儿,我有名字!我叫小妖精,我叫小妖精。”

说着,他踉跄地推开蓝袍公子,踉跄地朝进来的几个端酒的女子奔去,拉着其中一个女子的手,问道:“姐姐,你可喜欢我?喜欢我的漂亮?”

那女子本是青楼的花魁,听到红衣男子这样一问,她微微愣住,面色一潮,道:“姐姐,当然喜欢你,喜欢你的漂亮。”本就是逢场作戏,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句带口话而已。

“呵呵呵。”听到这个答案,他似哭似笑,随即伸手摸向自己的面纱,道,“那,如果我不漂亮呢?”

说着,手指一捻,摘掉了那张面纱,也在同时,那花魁手里的酒杯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像见鬼似的推开红衣男子,尖叫着奔了出去,在下台阶的时候,还因为跑得太快,踩着裙角,滚了下去,连番爬起来,她再度哭叫着往外跑。

“哈哈哈!”看着那花魁吓得花容失色地跑了,红衣美人似乎很满意,这才转身,面向木莲这方,看着那醉醺醺的公子们。

琉璃光下,褪去面纱的那张脸,如此熟悉,好似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张脸,曾在梦里夜夜出现,几乎一闭上眼,就能看到。而现在,就在自己的眼前。如丝的媚眼、直挺的鼻翼、妖娆的红唇、瓷器般的肌肤,那是怎样一张媚态横生的脸啊,可现在,他左脸上,竟布满了伤痕,纵横交错,无限恐怖,狰狞不堪。

新鲜的,结疤的,甚至还有一条挂着隐隐的血丝。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木莲张开唇,望着下面的那个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为何,满是伤痕?为何?为何?

“我不漂亮了,你们还会喜欢我吗?”他嗤嗤一笑,慢慢地走到那几个公子身前。

“来,美人儿。”吃过极乐丹的人,仍旧处于自己的幻觉中,根本就无法分辨他那张狰狞的脸,伸手拉住他,道,“你说,你还有一个问题,若本公子回答上了,你就随我回府,这身子给我,是吗?”

任由那个人抱着,大手抚摸着他的青丝,他只是俯身捡起酒,仰头便喝,喃喃唱道:

我想爱,请给我机会

如果我错了也承担,认定你就是答案

我不怕谁嘲笑我极端

“呵呵呵,谁要是知道这首曲名,还有剩下的词,那我,便从了谁!”辛辣的酒,淋在他脸上,滑过他的伤口,流入他白皙的脖子。

木莲恍然一惊,他是故意的,是在自残,就像那次在擂台上,他站在远处,不做任何反抗,任由那些人打他。

“美人,来!”那蓝袍公子搂着他的腰肢,悠地将他放倒,揽着在自己怀里,一只手,不怀好意地从他的眉眼滑过,游走在他火热的肌肤上,最后落在了他的领口,指尖一挑,红色的衣衫滑落,“这首曲名就叫《偏爱》。偏偏爱你……”

怀里喝酒的美人身子一震,手中的酒杯滑落,碎了一地。

“《偏爱》?”

“是的,《偏爱》!就是这个曲名。”蓝袍男子得意地笑了笑,手暧昧地抚摸着他光滑的肩头,眉间露出满足之意,黑色的瞳孔燃起服了极乐丹之后的欲望。

而他怀里的人,一脸茫然……双眸空洞无神,眼眉似笑非笑,泪水似珍珠断落,似乎根本就没有感知到,身上的衣衫被渐渐地褪去。

真的叫《偏爱》吗?偏偏爱你?他自嘲一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将一粒极乐丹卷入口中。“将那几个人,给我轰出去!”木莲转身拂袖,将桌子上的酒杯连同那五百两一粒的极乐丹一起推到地上。

赫侍卫身子猛地后退,避开了碎渣,心里顿时收紧!半年前,他突然接到安排,要誓死保护一个女人,随她到江南。起初,他心里排斥,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为了保护一介女流而隐身,让他羞愧而怒目。

可是,在朝阳宫外,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走出来的时候,他心顿时一滞。这个女人拥有常人所没有的冷冽和霸气,那是生俱来的气质。而当他得知,他终身所保护的竟然是那位过世的轩王妃的时候,他第一次心里对一个女人充满了敬佩之情。

因为,除了她与生俱来的气质,她格外温和,从不发脾气,也从未冷着脸,对每一个人都笑脸盈盈,而且,甚至没有听过她责骂下人。

似乎在她的眼里,任何一个人都是与她平等的。

有时候,他都怀疑,这个女子是否真是那个在骊山大坝下,击退颜门的女子?

而此刻,她眉目含着泪水,眼底有一丝不容拒绝的霸气。

“赫侍卫,告诉那个小官儿,今晚那个问题是我回答的,而且,你将剩下几句话都传给他。”木莲小声地说道。

赫侍卫匆匆下楼,冲到极乐园,刚巧碰到那蓝袍公子要解开怀里美人的腰带。

“周公子,您今晚恐怕要早些回府了!”赫侍卫冷冷睨了一眼那蓝袍的公子,伸手拉起那半醉红衣美人,在他耳边将木莲告诉他的几句都说了出来。

相信自己的直觉

顽固地仍不喊累

爱上你我不撤退

我说过,我不闪躲,我非要这么做

讲不听也偏要爱,更努力爱,让你明白

没有别条路能走,你决定要不要陪我

讲不听偏爱,看我感觉爱

等你的依赖,对你偏爱

痛也很愉快

等你的依赖

他说的,正是那首《偏爱》,遗留下来的几句歌词。

“你,哪里听来的?”红衣美人猛地推开周公子,踉跄向前抓住赫侍卫,急忙问道。

“都给我滚,这里是本公子的地盘,你是何人?这妖精,今晚就是本公子的人了”那周公子早就神志不清,如今来了人和他抢,他岂能就此退让,一把拉过小妖精。

赫侍卫也知道这周公子在绿城的地位,懊恼地回头,便看见木莲已经走出观座,来到了极乐园的入口。身着黑色的外套。黑色的帽子遮住了她整张脸。

“夫人,这几位都是绿城的……”

木莲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公子怀里的醉人,目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心口剧烈地疼痛了起来,随即,掏出一块令牌。

侍卫一见,脸色惨白,低声道:“夫人,若这样会暴露您的身份!”

“告诉姓周的,若他不将他的手拿开,我定然让他周氏一夜之间在绿城消失!”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赫侍卫接过金牌,手轻轻颤抖了一下。这块牌子是当日木莲出宫燕子轩给她的承诺,如她需要,凭此金牌能调动七万禁军。

而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用了这块牌子,还是在这种地方,为了一个小官儿。

伸手接过那块金牌,赫侍卫叹了一口气,转身,握着腰间的剑,躬身走到那已经发狂的蓝袍公子身前。

“周公子,您还是出去吧!”

“狗屁!这里是绿城,你也不知道,谁在这里最大!”说着他弯下身子,要去拉瘫在地上的红衣美人。

“周公子,或许之前,您在绿城最大,可是,现在不是了!”赫侍卫将手一摊,拿出那块刻着龙纹的金牌,在琉璃光下,闪着妖艳的色泽。

在看到那块金牌的同时,神志不清的周公子脸色猛地一白,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然后看着身后的那个身影。黑色的袍子,黑色的帽子,光线从那人头顶落下,以致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是,对望过去,袍子下,似乎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自己,那目光,凌厉无比。只是一瞬,周公子便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无数冰凌一样的剑刺穿,夏日里,却感到寒冷无比。

那样强大的气息,是这块金牌的压迫,还是本就来自于那个人?

在燕国,这块金牌代表着最尊贵的位置和势力!

深知事情的严重性,周公子在那种惧怕中,清醒了几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在错过那黑袍人的时候,终究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好奇,再次抬头看去,却瞟到一双眼睛。与刚才不同的是,他看清了那双眼睛,眉目如画,浩瀚烟波……

他仅能想到这个词!

极乐园的人相继被抬了出去,那红衣美人,眼皮根本都没有抬,斜靠在石阶之上,衣衫半落,墨色的头发在白玉石阶上绽开,露出那张一半绝美、一半狰狞的脸,那如丝的媚眼,睫毛修长,还挂着泪珠儿,微微一颤,便从眼角滑落。

明明是痛苦的,可是他的唇瓣却似快乐地弯曲了,手中的长嘴儿酒壶,不断流出醇香却辛辣的酒,落入他的唇瓣中。

“夫人……”

“你先出去,帮我备好轿子!”木莲低声吩咐道。

赫侍卫看了看园中那个红衣男子,神色有些担忧和不解,叹了一口气,还是走了出去。

奇异幽香的空气中,夹带着酒精的辛辣和甘甜,还有那极乐丹迷幻的气息,石阶上那个人,合着眼睛,一脸迷醉,表情似快乐,似痛苦。

一直站在门口的木莲,跨出一步,身子却是一晃,甚是艰难,藏在袖中的手,浸满了汗水,指甲抠进手心,皮肤上传来的尖锐疼痛,根本就无法掠去她此刻心头的剧痛。

那种痛,像毒素一样,从心脏蔓延开,向四肢、百骸蔓延,让她行动极其艰难,就连眼角都酸痛不已。

慢慢靠近,空气中,她每一步都听得极其清晰,像什么东西猛地敲击着自己的心脏,击打着那愈合已久的伤口。

立在他面前,第一次,木莲觉得没有勇气看他,咬了咬唇,她吃力地俯身,蹲在他身边,手慢慢地伸向他,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因为,这次,木莲才真真切切地看清了他左脸的伤痕,那一瞬,她猛地捂着唇,难掩哭泣之声。

他脸上的伤痕,错落的,交横的,形状却如此熟悉,因为,它们……竟然和自己脸上的伤痕一模一样。那位置,刀刃划过的方向,仔细看去,木莲竟然有一种相识的错觉,似乎,那张脸,才是自己的!那明明就是克隆过去的伤痕!

他竟然模仿了自己的脸,似乎想将原本在她脸上的伤痕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样,是为了什么?为了不忘记她?还是为了将她刻在自己身上?

而他该是用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如此记下她脸上的伤痕,没有弄错任何一个位置呢?

那一刻,聚集在眼眶中的泪水,滚落了下来,穿过指缝,落在白玉石阶上。

她真的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些事!这和她预想的,也和他们之前谈判的完全不一样!他本应该在西岐,本应该在翡翠身边,可是,为何却流落到此,流落到青楼,沦为任人玩弄的小官儿,整夜买醉,整夜沉浸在极乐丹的麻醉中。

还有,如此消瘦的他,单薄得就像一张纸,一阵风,都足以将他带走。

小妖精,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声音,淹没在她的哽咽声中,看着眼前的人,她发不出一个字,一张嘴,那温热的泪水就落入口中,唯有颤抖的双肩,才能表现出她的震惊。

感到身边有人在低声哭泣,他缓缓地睁开眼,看向那人,可是她背着光,只能看清她的轮廓——黑色的帽子,还有,看不清的黑暗。

妖娆的唇,轻轻地扬起,他抬起白玉般的手指,伸向她,空中,赫然有温水一样的东西滴落在手背。放在唇边,舌头轻轻一舔,他眉间扬起一丝不耐烦。

“这位恩客,难道不是来寻欢的吗?”

头上的人,没有回答,似乎哭得更厉害。

“官人,这里可是极乐园,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寻找极致的快乐。”他柔美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伸出手,递给木莲一粒金色的丹药,“来,吃了它。吃了它,什么痛苦都会被遗忘,什么过去,都会消散。没有恨,没有仇,只有快乐……”

“吃了它,你可以看到你日思夜想的人,你可以将失去的她重新抱在怀里……”

他的声音好似梦呓,涣散的眼神,虚空地看着木莲,似乎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一个梦,一个摸不到的梦。

见黑影不动,他失望一笑,舌尖一卷,想要将那粒金丹吞下,可是,那黑影突然一晃,用力地将他搂在怀里——金丹滚落在地,同时,他听到一个梦幻般的声音。

“走,我们走!”

怀里那具冰凉薄弱的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雷击中般。那原本空洞涣散的眼瞳,突然闪过一丝光亮,却像是划过的流星,然而只是一瞬,便恢复了灰暗。

“呵呵呵,莫不是今日的极乐丹比往日的好,竟然真的让我看到了你?”他苦笑道,“不!还不够,是不是,我只要一眨眼,又是黑暗,对吗?”说着,他挣扎着推开身上的人,寻找掉在地上的极乐丹。

“小妖精。”木莲掀开帽子,将他拉了回来。

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那张泪水涟涟的脸,那捡金丹的手,收了回来,落在她的脸上,摸着那烫人的泪水。

然后,他仍旧一把推开了她,声音,冷了起来。

“这里是寻乐的,若这位恩客是来哭丧的,那前方便是门,恕不远送!”

“小妖精,为什么会这样?”木莲根本就没有料到他有这反应,那冷冷的声音,像是根本就不认识她一样。

那种陌生的感觉,就好像下午在官道上,那指尖错开的滋味。心寒……寒得发疼。

他根本就无视她的问题,甚至都不抬眼看她,而是匍匐着去捡地上的药丸和酒壶。

“不要吃那个东西!”木莲拂袖,扫开地上的极乐丹和酒壶,厉声阻止道,只是他的手更快,早就将酒壶和药揣在了怀里,一脸餍足地笑。

“呵呵呵,这位恩客,你倒是好笑了!你不来寻乐,非要来哭丧,还要碍着别人,这是何为?”举起白玉酒壶,红唇轻启,那透明的**落入空中,溅在他唇角,沿着那秀美的脖子滑落,泛着旖旎的光泽。

同时,那粉红的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金丹在空中划出一条细线,落入口中,伴着酒,滑进他的身体。顿时,他迷离的眼角,溢出似满足的雾气,那张苍白的脸,泛起了迷人酡红,好似罂粟花般诱人。

“不要喝了,跟我走!”她起身,扯着他的衣服,就将他往外拉,手还没有用力,他的身子就像叶子一样飘在地上,连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

“恩客,难道你不懂这里的规矩?我只陪寻欢的客人,一概不接丧客!而且要带我走,需要回答我的几个问题。”

“好!我是来寻欢的!”木莲深吸了一口气,擦掉脸上的泪水,将他整个人都扯了起来,因为身子微微下压,挺着肚子的她,有些吃力,“你给我听好,我就是来寻欢的!今夜我已经将这个魅夜宫给包了下来。而你的几个问题,我也可以回答!第一个问题,喜欢你什么是吗?我告诉你。我喜欢小妖精,我喜欢颜绯色,喜欢独一无二的小妖精,喜欢举世无双的颜绯色!但是,我喜欢的不是他的外表,而是,而是因为他是唯一!”

“然后是那首曲名叫什么是吗?你听好,叫《偏爱》!等你的依赖,对你偏爱,痛也很愉快,等你的依赖………好了!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给我走!”

“呵呵呵呵……”纸片一样的人,只是仰起头傻笑,眼眸半眯。

木莲也不管,连拖带拽地将他带出了极乐园。顾不得腰间的酸痛和腹部的沉重,她走得飞快,死死地拽着他,而他像鬼一样,头发飞散,衣衫凌乱,步履蹒跚,跌跌撞撞。

一路上,魅夜宫的人,惊奇地站在两侧,看见一个陌生的穿黑袍的女子,拖着那个疯疯癫癫的小官儿往外走……

豪华的马车早就在魅夜宫外等候,木莲将那人儿毫不客气地丢上了马车,冷声对侍卫道:“回去!”

“嗯……酒,我要喝酒……”仰躺在马车里,他的手胡乱地抓着,表情有些痛苦。

“不要喝酒了!”她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哄道,可是他的身体,却依旧冰冷,像漂浮在水面上的薄冰,稍微用力就要碎掉。

“不,我要!还要,极乐丹……”他奋力挣扎,因为痛苦和虚无,手指紧紧地扯着衣衫。

木莲不知道他到底服用了多少极乐丹,但是此刻他的表情表示,他显然已经沉溺了进去,无法自拔。在魅夜宫,这极乐丹是五百两一粒,也相当于是入场券,这说明,一粒已经足够了,而他一连吃了好几粒。

“给我,给我……呜呜……” 他难受地哭泣,身子瑟瑟发抖,身体比先前还凉。

“赫侍卫,快点回庄子!小妖精,乖,不要动!忍一忍!”手指轻轻地擦去他脸上的汗水。谁料,他突然抬头,用力地咬住了她的手指,顿时,皮肤被撕开,鲜红的血溢出,被他全部吞入。可他似乎还不满足,继续舔吮,啃咬着她。

马车停下,她十指都布满了恐怖的牙印,还有残留的血渍,而他,神志仍旧不清,只是没有刚才的那种痛苦,红唇妖娆,诡异而妖艳,卓卓美丽。

“备热水!”命人将他抬进自己的房间,放了浴桶,木莲解开他的衣衫,替他梳洗。他全身都是酒味,还有脂粉味,甚至还有别的男人的气息。

他冰冷的身体,被她浸放在热水盆里,墨色的头发,像黑色睡莲一样在水中绽放开,那红色的袍子,娇艳旖旎,在水中**漾,裹着他单薄的身子。

他躺在盆子里,眼眸半睁,睫毛修长,沾着水珠,而那泛着碧绿的瞳孔,却是涣散的,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木莲一眼,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空气,抿起的唇,有一种疏离的淡漠。

刚才在马车上,吸食了木莲的血,此刻的他,安静木然,加上他冰凉的身子,木莲甚至有一种错觉,他仅仅是一具身体,灵魂,早已经不知了去向。

沾着水的毛巾,轻轻地擦去了他脸上的污迹,还有唇边的血痕,而故意避开了那张受伤的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观察着那些疤痕,让木莲既震惊,又疼痛。那伤痕,几乎就是从她脸上复制过去的,不同的是,伤口更深,有些已经结疤,有些已经是深红色,还有些……

这些伤痕,不是同一天造成的,而是花很长时间划上去的。

指尖轻轻地拨开他的衣服,那红色的沾水的袍子,在水中浮动,露出他白皙的肩膀。通过这样近距离的观察,木莲才惊奇地发现,他到底有多瘦,完全就像是用一张皮裹住了骨头,怪不得,她拉着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那纤细的腰肢,手往上一捏,恐怕就要碎了。

毛巾轻轻地擦拭,因为孩子的缘故,木莲身子不能弯得太厉害,所以手臂特别酸痛。白色毛巾蘸着花玉露落在他心口时,木莲赫然地发现,他胸口之上的莲花印记格外显眼,而心脏的位置,猩红刺眼,那伤口,狰狞得可怕,似乎刚愈合不久——半年了,这伤口,该早就愈合了!

半年前,骊山的生死对决那一刻,他们的剑,直直地刺入对方的心脏,险些要了彼此的性命。而半年后,她的伤口早就愈合,而他,却新鲜如初,还无比可怕。仔细看去,木莲的脸顿时一白,看那伤口,应该刺了不止一剑,而是,每当伤口要愈合的时候,又有利刃,刺进了去,所以,那伤痕看起来,才像一条挣扎的虫,一次次地徘徊在生死边缘。

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已经不敢往下想去,将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洗干净,而他,也没有做任何反抗,就连眼睛都没有眨。

“我不知道,你为何这般堕落?折磨自己的身体,麻醉自己的神经……”她想,她该劝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唯有一边替他擦身子,一边低着头让眼泪滴在水里,装出一副很坚强的样子,并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

“我告诉你啊,以后不准再去这种地方了。那些男人都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你还想要献身给他们。看你,难道男人女人都统统不放过?我在想,以前你在花满楼,是不是就对男人也有喜好?”她本来想缓和气氛,说出来的话,却是那般滑稽,到最后她都说不下去了。

用衣服将他裹好,深吸了一口气,便轻轻地将他抱了起来,轻得要命,就连她这样的大肚婆都不觉得费力!

只是,这个身子,冷得太不像话。在水里泡了一个时辰,身体却没有一丝温度,让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抱着的就是一块冰。

明明是初夏,可是,冷得要命,连骨头都布上了一层霜。

“小样儿,你是不是冷啊?怎么我记得你以前常常穿得**得要命,动不动就露出你那迷人的香肩呢。”一个人自言自语,她试图,让他说几句话。自从喝了她的血之后,他变得和那魅夜宫的小官儿完全不一样了。

替他盖上被子,他仍旧没有反应,只是眼睛疲倦地合上,对她的话,恍若未闻,让她难免难过。

“也该累了吧?我也好累啊。”她揉了揉鼻子,强扯着笑容的脸,在他眼睛闭上的那一刻,眼皮再也撑不住地塌了下来,写满了倦意。

“要不,我们就歇息吧。”这句话,以前他经常在她耳边说,扯着她的衣服,一脸撒娇,眼中透露浓浓的情欲,手也不安生地摸来摸去,像一个急于得到糖吃的孩子。

可现在,他翻身背对着她,自己睡去。

那细微的动作,像针尖扎在心口。

和衣躺在他身旁,因为大肚子,她也只能侧着睡,这样难免看到他的背影,手缓缓地伸过去,下意识地将他冰凉的身子搂着,自己却被冻得打了一个寒战。也在那一瞬,他似乎动了一下,很微弱,身子微微蜷缩,有点像是在逃离她的拥抱。

“你是不是很恨我?”寂静的空气中,传来她低低的声音,很低,几乎就她自己能听到。

月光淡漠,洒在屋子里,映照在她脸上……

“你本该恨我!所以,你才将我的伤疤刻在脸上,时刻不忘记。所以,你才一次次地刺穿自己的伤口,时刻谨记吧!

“你不想忘记我对你的欺骗,不想忘记我对你的那一剑吗?”她轻声笑了起来。

爱有多深,恨有多深!这个道理,她深知!所以,她也恨他,恨到在剑刺入他身体的时候,都没有丝毫犹豫。

可你知道我也恨我自己吗?当我恨你放不下仇恨,疯狂地报复、肆意杀戮的时候,我恨我自己阻止不了你,也感化不了你。同时,也恨自己,做不到淡漠,做不到不闻不问。木莲用唇语说道。

她的挣扎、她的痛苦,谁又知道,谁又怜悯。

就连在绿城,看到他的时候,看到他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木莲在想,是不是也要像他一样,转身离去,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她做不到!半年来,一直积压的东西,瞬间爆发。

怀里的人,没有丝毫反应,也许是她说得太轻,他根本就没有听到,而事实上,她也不想让他听到。

她在矛盾,带了他回来,接下来,救赎的路该如何走?

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发丝,她叹了一口气。

当日在骊山决绝地离开,里面有太多不能解释的因素。执意要阻止他,就是怕他一步步彻底沦落成魔,执意将他推向翡翠,不也是这个原因吗?

生活中有太多失与得!

她为了子轩,用长剑冰冷地刺入他的身体,最终,选择了隐身此处,而又为了孩子,她彻底断药,要生生将他留在这世上。

很多夜里,她看见舒景站在暗处,对她笑,是怜悯的,还有感激的。

但是,舒景似乎也时刻提醒着自己,自己终究是一缕依附在她身体的魂魄,缘尽时,终究要离去。

她不苛求什么,想淡忘,可是现在,他竟然出现了!

手慢慢地收紧,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他抱住,没有反抗的他,身体依旧冰冷!

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睡去,仿佛是做了一个梦一样,身体有一种溺毙的错觉,呼吸被卡在喉咙里,明知道是梦魇,却醒不过来,像有一只手,拉住她,往下沉!

砰!刺耳的破碎声从耳边响起,木莲猛地睁开眼,手下意识地往身边一摸,竟然是空的。

抚着肚子坐起来,看见那红色的身影竟然跌倒在地上,木莲还没有看清,他身边的桌子、椅子、茶杯哗啦啦地倒在了地上,还有那低低的呻吟声。

“绯色,你怎么了?”她光着脚走过去。

他的头发像水草一样散开,身体向前倾,发丝和衣服裹住了他的身子,晨光中,尘埃在跳跃,他的身子竟然在发抖,像是在承受某种啃噬的疼痛。

难道是因为没有了极乐丹,他又犯病了?!

“绯色!”木莲走到他身后,将手放在他肩上,孰料,他身子一僵,随即逃离似的要站起来走开。

同时,有什么东西从他手里落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低头看去,是茶杯的碎片,隐隐还可以看见血迹。

“天!”木莲伸手将他一把扯住,扳过他的身子,将他的手抬起来,赫然发现他的手心满是鲜血,一条血红的伤痕从他手腕划过,鲜血流了一地。再看他的脸,那苍白的唇角,竟然有血丝。

他在喝他自己的血?他竟然犯病了,在喝自己的血。

“颜绯色,你疯了吗?”木莲拿出丝绢扯过他的手腕,要替他包扎,却被他一掌推开。

“滚,不要碰我!”他颤抖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像针刺一样落在木莲的心口。

“颜绯色,你给我冷静点!”木莲大声地吼道。脚下是乱七八糟的瓷片碎渣和碎了的桌椅,从惨烈程度上来看,他的破坏能力不减当年。

听到这个名字,他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身子微微地怔了一下,表情木然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也没有和木莲纠缠,而是缓缓地踢开面前的阻挡物,一步一步地往门口走。

见他如此,木莲不知所措,刚要再次追上去,孰料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迎风而立。

“子轩?”木莲脱口而出,“你怎么回来了?”

却又瞬间后悔。她犹记得,他非常讨厌自己唤他子轩。

燕子轩能回来,定然是收到了赫侍卫的消息吧。

燕子轩并没有走进来,而是向屋子里慢慢走去,看到浑身是血的男子,脸上微微有些震惊。在收到飞鸽传书的时候,他已经预料到了木莲遇到了这个人,而现在,他果真就在自己面前。

“绯色……”燕子轩干涩地呼唤,心里百感交集。

颜绯色踉跄的步子没有因为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有丝毫的停留,脸上的笑容似反而还有些自嘲,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容,让燕子轩看得有些恍惚。

曾经那天地为傲的男子,如今风华不在,凌乱的发丝,破烂的衣衫,还有被他埋头掩藏的脸,绝艳不似当年,周身,只有死亡腐烂的气息。当他走到燕子轩身前的时候,身子一侧,便走了出去,还有点不稳,沾血的手,扶住了那褐色的木门,留下一个血手印,在走到阳光下的那一瞬,他惊恐地后退了一步,忙将手放在头顶,遮住。随即又站立,眯眼打量着这庄子。

他所在的房间位于寻梅庄最漂亮建筑的楼顶,可以俯瞰整个山庄。晨光中的寻梅庄一片翠绿,湖水泛着粼粼的波光,百花齐开,香气一片。事实上,看似朴素的装潢下,却显示出庄主的匠心独运。

很好,一切都很好!

喀喀……背对着那两个人,他低低地咳了一声,抬手捂着胸口,苍白的脸上有一丝难言的痛楚,瞬间而逝。

回头,目光再次默然地回望着燕子轩和木莲,那深色的瞳孔,好似黑墨,没有任何情绪。

“小妖精。”木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轻声地唤道。

“哼!”悠地,那一半绝美一半狰狞的脸上,突然扬起一丝冷冽的讥笑,“原来,你还记得我啊。我以为你们都忘记了呢,原来还记得。”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说话的同时,身子不停地往后退,靠在围栏上,以至于他整个上半身,都像是挂在了围栏上,只要吹一阵风,就足以将他吹到。

“小妖精,你过来,那里危险。”木莲慢慢地走出来,却被燕子轩拦住。

“小妖精?夫人,我还是喜欢你称呼我为颜绯色。这个才是我的本名。”说着,他目光再次看了看整个山庄,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纤细的睫毛挂着晶莹的眼光,那一瞬,一度消失的那种睥睨天下的冷傲气质,再次染满了他的双眸。

“这个山庄很漂亮,而你们……”看着眼前两个人,皆是白衣,他笑容淡去,“你们俩,也过得很好,不是吗?”

那声音,冷漠得就像一个陌生人。

说完,他手臂一扬,脚底用力,整个人踏风而上,跳下这所谓的清风阁,飞向对面碧绿漾漾的湖面。足尖点在水上,好似惊鸿翩然而起,红袍扬动,旖旎万千,随即掠过碧湖,湮没在百花齐放的对岸,瞬间离去。

那一连串的动作,不过刹那间,那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的男子,竟然就在眨眼间,在她眼前消失了,一切,太快!

“啊!绯色。” 木莲眼中掠起惊恐之色,提着裙子,就朝外奔去,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整个身子匍匐在栏杆上,那双慌乱的眼睛到处寻找,而静放的百花,和煦的阳光,没有一丝他存在过的痕迹,就连空中也不曾有过他昔日的芬芳。

是啊,他那独有的香气都没有留下,不,应该是,她没有闻到过,不曾闻到过。

一切恍惚不过是一场梦,手虚无地做了一个抓的手势,她徒然地垂下手,回头看着燕子轩,看着那红色的血印,看着屋子里的残景。

“为什么,你不去阻止他?为什么不留下他?”声音有些哽咽,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你留不住他,不是吗?”燕子轩脸上亦闪过一丝痛楚,走上前来,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紧紧地。

“留不住他?”那惊鸿一掠,快速像闪电般,就算吃了极乐丹,就算身体的皮囊破烂不堪,然而,那掩藏在他身体的力量,还是令天地生妒。她的确拦不住他。

“不,我一定要留下他。”

“为什么?”他问,语气平淡,俊美的脸上,没有多大意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她会这么说。

“他需要我。”

“需要你?需要你什么?需要你照顾,还是需要你救赎?你看到了,他根本就不需要你,毫无留恋,翩然离开,这便是需要吗?”

他的语气,听不出一丝起伏,但是,却让木莲没来由得一冷。

是啊,燕子轩说得对,颜绯色需要她照顾,还是需要她救赎?

她照顾不好他,也不知道如何照顾他;救赎他,她也做不到。应该救赎他的,是另外一个人。可是,她愣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

“我还是要去找他,不管怎样。”她挣脱开他的手,转身朝楼下走。

“我陪你去。”

“还是不用了,如果他看见了你,情绪恐怕不稳定。我带上香茗就可以了。”

马车急匆匆地离开了寻梅庄,而远处高大的树木后,走出来一个粉衣女子,面容秀丽,神色冷漠。

上午的绿城一如既往地繁华,木莲因为不能骑马,便选了一辆四面敞开的马车,直奔魅夜宫。然而魅夜宫,根本就没有她找的人,甚至,一夜之间,魅夜宫的人,都不记得曾有一个绯衣的小官儿。

热闹的街道,她只能盲目地寻找,马车一遍一遍地在人群中穿梭……

“夫人,我们回去吧,公子在等您呢。”香茗看到木莲一脸疲惫,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她们已经寻了一个下午了。

“等等,停一下!”木莲大声地唤道,目光落在绿城绸铺的茶楼一个绿衣女子身上,赶紧跳下马车。

“夫人!”

“你们在这里候着!”她冷冷地斥退跟上来的人,一个人走了进去。

“翡翠!”那个人,她永远忘记不了。

走在前方的女子停下步子,回头看向木莲,眼中有一丝惊愕,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剑。

两人站立,空气突然冷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找他?”良久,翡翠开口道,眼中有腾起了怒意,“难道你忘记了我们之前的约定!”

“我没有忘记!我一直都遵守着,要不是那日在魅夜宫找到了他,我不会去找他。而我想问你,为何你没有遵守,当时你答应了要带他离开,一起回西岐!可是,为何他在绿城,为何,他在魅夜宫,整夜醉生梦死?!”

听到她的质问,翡翠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咬了咬唇道:“这个我自有安排,不用你操心,现在只要你不去烦他就可以了。”

“呵呵呵!翡翠,你竟然说不要我操心!颜绯色现在这个样子,你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要我来回答你吗?”身后,响起一个冷冽却熟悉的声音。

巷子路口,一抹绯红的身影慢慢地走了过来,熟悉的华丽红袍,陌生的面孔,狭长的凤目。

慢慢靠近,她能感受到他逼近的气息,无限的压迫。

“小妖精……”她张了张嘴,抬头,对上了他冰凉陌生的眼睛。

“半年了,你为什么要出现?”他打断她,质问道。

为什么要出现?木莲仰起头,注视着这张陌生的脸,那一刻,一切都是陌生的,就如他的语气和口气。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她也希望自己没有出现,甚至从来没有出现过,可命运就是这番捉弄人。

“你,过得不是很好吗?幽静的宅院,偶尔的相聚,有你喜欢的人,有喜欢为你放弃一切的人。锦衣玉食,下人拥簇,既然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见她没有回答,他继续问道,声音,带着几分怒意。

“可是,你过得不好。”她的嘴突然很笨,说的话有些搞笑,果不其然,眼前的男子,轻声笑了起来。

“你看到我过得不好?呵呵,夫人,你定是眼花了。骊山一战后,我过得很好,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你骗人。”木莲伸手抓住他的手,满眼疼惜地看着他,道,“小妖精!”

“夫人!我的名字是颜绯色,难道你忘记了吗?”脸上淡漠的笑容,缓缓展开,他语调轻缓,抬手,轻轻地挣脱了她的手,负手背在身后。

手无力地僵在空中,指尖划过冰冷的空气,木莲无力地垂下手,清澈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

“我没有忘记。我知道你恨我,我没有想过要招惹你,我只是不想你堕落下去,迷醉在极乐丹的假象中,也希望你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

“夫人,真是美好的愿望。你是不是希望我即刻同翡翠回西岐呢?”俊秀的眉轻轻地挑起,他讥笑地看着她。

她愣住,木然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愿意,那便更好。”手下意识地握紧,指尖用力地掐着手心,她心里却有一个声音。

她不愿意他离开,不愿意他和翡翠走。

“夫人,你如愿了。我们明日便要离开绿城,离开燕国,赶回西岐,并且,也如你所愿,再也不踏上燕国半步!”他声音突然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木莲,一字一顿道,“我,终于,能按照你希望的去做,去做一个让你满意的人了。而你,是不是也该如我所愿,去做一件事情呢?”

“什么事?”

“请您现在离开,回到您的寻梅庄,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因为,我的确非常不愿意见到你!”干净的声音,带着一丝厌恶,直直地落入木莲的耳朵里,瞬间,每一个字,都便成了针,扎在她的心口,让她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你恨我到如此地步,到了不愿意看到我的地步啊。”

“是的,在大街上,我本就不想理你,孰料你竟然跟进了魅夜宫。”

“你……你在大街上,已经认出了我来,然后装作不认识我?”在绿城的管道上,她举着手臂,将同心结递给他,而他明明认出了她,却对她视若无睹,只是掀开帷幔帐子的缝隙,指尖一钩,拿走了东西。一切不过是几秒,可想在想来,那该是一千年的错别吧。

指尖相触,没有一丝留恋,就如现在一样,他对她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是,不愿意看到她。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难道,我要提醒自己,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欺骗我,玩弄我,设计我的女人吗?难道,我要时刻谨记一个让我失去一切的女人吗?刚才你质问翡翠,为何我醉生梦死,为何流连在魅夜宫,那我便在这里告诉你。

“我不过是想忘记。之前,我一直以为,在极乐丹的药力下,我才能做到心若止水,做到不恨不爱,做到不再回想你对我的伤害。而现在,当我清醒地站在你面前,我发现,我依然能做到,能做到对你漠视。”说完,他没有再看木莲一眼,而是目光投向一直默默站在远处的翡翠,道,“我们走吧。”

话语间,他已经抬手,伸向了翡翠。

初夏的落日,好似金子一样,穿过狭长的巷子,照在三人身上,在斑驳的墙上,透出三个交织的身影,而事实上,只有两个人,牵在了一起,其中没有她。

目光定定地落在他们的手上,木莲感觉什么东西在塌陷,却强忍着,极力地挤出一个笑容,看向两人。

对上翡翠的目光,木莲竟在她眼中看出一丝怜悯之意,莫不是在可怜她?难道,不该嘲笑她吗?

想当日,在台庄客栈,她自信满满地对翡翠道,我的男人,谁也碰不得!可是,她口中的男人,却拉住那个女人的手。

实在可悲,但是不可怜。她内心对自己说道,脸上的笑容,一直保持着,直到看着他们双双走出去。

“夫人,听说你为了腹中胎儿将药停了?”走到巷子口,他突然转过身来,目光停留在她的小腹上,“我觉得你这样不值得!这孩子,生下来,就不会被待见,又何必将他强留在这世上呢?我劝你,还是好好服药,多过几年神仙眷侣的日子。”

“颜绯色!”笑容突然凝住,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怒气,大声咆哮道,“你即便再恨我,也不能说这样的话!这是你的孩子,是你的骨肉!难道,你忘记了当日在皇宫,你用尽办法想要保住这个孩子吗?你明明是喜欢他的,可是,你为何要这样说?”

“夫人!你也说了,那是当日!当日不同今日!当日的我,还是今日的我吗?”

好似被人当头一棒,木莲再也支持不住,往后踉跄一步,靠在了墙上,那一瞬,她不由得觉得肚子在疼,撕心裂肺地疼。

今日的他,的确已经不是当日的他了。从在魅夜宫找到他的时候,从她将他带回来的时候,她就有这样的错觉。

身体像没有黏性的泥土一样,慢慢地瘫倒在地,木莲撑着身子,看着那空****的巷口,脑子里重复着他那一番话,重复着他和翡翠牵手离开的情景。

木莲,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夫人……”小丫头匆匆地跑了进来,将坐在地上的木莲扶了起来。

“香茗,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了?”木莲看着眼前的这个丫头,从她秀美、充满稚气的脸上,再次看到当日为她受辱、照顾自己的丫头,那一瞬,她眼泪止不住从眼角滑落。

“木莲,你一直都没有错。”空中再次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婉转地,带着点笑意,幽幽传来。

“谁!”木莲一怔,抬头看去,这声音,明显没有任何善意。

天空突然闪过一丝光亮,随即清风扬起,一抹粉色的身影,从房顶掠下,飘然落在木莲身侧。

墨色的头发绾着简单的蝴蝶髻,发间插着一朵粉色的花,怒然开放,可是,比起那张脸,那朵娇艳的花瞬间失去了生气。

至少,花是没有生命,也没有丰富的面部表情的。

“怎么?姐姐,你不认识我了?”眼前的粉衣女子轻声地唤道,笑容如初,只是,不同往日的如沐春风,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让人战栗的寒意。

“艳儿。”半晌,木莲才缓缓地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啊,我是来看戏的啊。呵呵呵呵。”艳儿掩嘴笑了起来,眉目含情,和昔日少言寡语、眉目温柔的女子,根本就判若两人。

“看什么戏?”

“看你的啊,呵呵呵呵,我倒是没有想到,姐姐你也有今天啊。”她似同情地叹了一口气,讥讽的目光游走在木莲身上,“刚才殿下有没有告诉你,他此时回西岐做什么?”秀美的眉挑了起来,艳儿双眼流光飞舞,好不漂亮。

“你有话就直说,没有必要和我绕弯子!”来者不善,那种压抑的气息,让木莲有些不安,下意识地给香茗使了眼色,让她离开。

“我觉得殿下可真是奇怪,为何不直接告诉你,要回去和翡翠宫主举办婚事呢?似乎,掐指一算,那一年期限就快到了,若再不行夫妻之礼,那殿下,就要彻底堕入黑暗,永不入轮回了。”

“艳儿,这个事不用你提醒我!当日我们三个做了那些约定,就是为了让他和翡翠成婚,不是吗?今日的你,似乎别有用心!”在听到婚事的那一刻,她扣在墙上的指甲因为太用力,竟然被生生地摁断了。

“嗯!你猜对了,我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但是,心里知道,和被别人挑明,那种感觉是不一样吧?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心很痛?那种痛,应该是伤口被揭开,又撒了一把盐的痛吧。”艳儿慢慢地靠近木莲,充满笑意的杏眼里,写着一丝恨。

“艳儿,你变了,这不像你!”

“你说对了一半!我是变了,在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第一次被迫服毒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变了,不过,这才是真正的我!”

“第一次服毒?”木莲不解,疑惑地看着艳儿,她原本温柔美丽的脸,此刻散发出骇人的气息,显得有些狰狞起来。

将手里一张丝绢悄悄地塞给香茗,示意她悄悄离开,而香茗也乖巧地不动声色地移动着步子。

“是啊!我第一次服毒,是因为你!你知道吗?”猛地,她步子突然上前,伸手压住木莲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推到了墙上,“在你第一次去花满楼,险些被发现,说轩王府可能进了刺客的时候,为了协助你,殿下让我喝药,制造轩王府果真进了刺客的假象!就是因为你,我忍受着剧痛之苦,这种感觉你知道吗?就因为你一句无心的话!”

喀喀喀。肩膀被她压得生疼,若是几个月前,艳儿根本就动不了她,可现在,她身体不便,行动迟缓,眼前的女子,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疯狂,眼底还有燃起的恨意。她不得不先拖延时间,让香茗去找支援。

“那个时候,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你,因为,你作为一个棋子,迟早会被抛弃,我不在乎!可是我没有想到,殿下,竟然对你动了真情!而且,为了你,我几次受伤,凭什么?为了你,我失去了我自己的尊严,我变得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艳儿,你可以完全选择不服毒。”

“不!我要遵从他。”

“是因为你爱他吗?”只有爱,才能让一个人如此疯狂吧。

“爱?”艳儿一愣,杏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突然松开木莲,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原本很爱他,可以为他掩饰身份,忘记仇恨,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可以为他舍生忘死。他可以不爱我,因为他那样的人,本就属于没有感情的人,可他爱上了你!所以,我对他的爱,变了!

“而你!有哪里配他爱你,昔日的让天地暗淡无光的颜绯色,竟然沦落到做伶官,醉生梦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你,却只会一次次地伤害他,将他的骄傲,将他的尊严,将他的气魄一如既往地践踏……好似蝼蚁,让他变得像烂泥,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任人欺负、凌辱。怎能如此,我不能让他变成这样!”她盯着木莲,冰冷恨意的眼神,好似利剑一样穿过她的身体。

“是啊,我不配他爱!难道你配吗?就算你配,也轮不上你,不是吗?他要和翡翠拜堂行礼,明日就要赶回西岐。而在西岐,一生娶一人,是你们的誓言吧?”木莲冷冷一笑,笑容苍白无力。

“呵呵呵!木莲,你不用担心!”她再次靠近木莲,在木莲耳边低声道,“颜绯色,欠我太多,太多!我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你,你做什么?”木莲大惊,在艳儿的语气中,似乎听出了另外的信息。

“做什么?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事实上,你心里也是很不情愿自己爱的人要和别人成婚吧,更何况还是翡翠!从一开始你就恨翡翠,视她为敌人,而现在她却要取代你成为殿下的妻子。呵呵呵!木莲,没事,我会帮你的!我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地成婚。”

“艳儿,你疯了?”

“没疯。我就是要阻止他们的婚礼,我要颜绯色永远不能和翡翠成亲!”

“你的目的一定不会是这么简单的!”指尖发凉,就连身体都开始凉了起来,似乎寒意正将她包围。

“嗯!你永远都这么聪明,到这里,我也不妨告诉你,反正你也是将死之人!颜绯色他欠我太多,太多太多了!他不仅让成我了孤儿,还让这个颜门,变成一盘散沙,任他人欺压。昔日的风光,已经不复存在,而我,要让这一切重新回来!不仅如此,我还要扩大颜门,完成它成立之初的使命!

“所以,我要颜绯色成魔,彻底成魔,不能生,不能死,也不得轮回,永受岁月沧桑之苦,眼里唯有杀戮和鲜血。当他成为了一个没有思想的魔鬼,我才能操控他!才能让整个西岐,开满耀眼夺目的红莲。”

木莲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眉目如画,杏眼宛若秋水,高鼻红唇,美丽的脸上有一抹温和的笑容,就连那声音,都似以前那样温柔。而她眼底,却有深深的恨意和讥笑,以及一种令人骇然的疯狂。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平静似水的女子,身体里竟然隐藏了这么多仇恨,好似就要爆发的火山,而之前,她竟然埋藏得很深。当初的舒饶复仇,是咄咄逼人,虽然手法狠毒,然而她都能应付。但眼前这个女子,她的手法截然不同,意图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有一种男人才有的野心。

“操控颜绯色,让红莲开满西岐?”木莲喃喃重复道,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颜绯色是何人,用艳儿自己的话说是天地为之惧怕、鬼神遇之避开的魔鬼。而西岐是什么地方,一个凡人所不敢涉足的死亡之地。

“艳儿,你以为你能毁了他们的婚礼?你以为你能控制得了颜绯色?”

“呵呵呵。所以,我才需要你帮忙,要打算和你合作。”柔荑般的手轻轻地拂过面颊上的一缕垂下来的发丝,艳儿笑得格外妖娆。

“那你就费心了!狼狈为奸,向来是本人所鄙视的,你另寻他人吧。而且,难道你就不怕,我知道太多,会告诉颜绯色你的背叛计划?”木莲不屑地睨了艳儿一眼,冷冷地说道。

“你会拒绝我,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我相信你会主动来配合我的。至于你说的,要去告密,那我倒不用担心!因为,他不想见你,而且,你也见不到他。”她自信满满地笑道,灿烂的笑容在落日的余晖中,泛着淡淡的金黄,有些不真实。

这个女子,不再是第一次她进王府看见的随着皎儿一同站在树下沉默的女子了,也不再是那个对着天空惆怅地叹息、期盼爱人的女子了。

“既然知道如此,为何还要纠缠,让我与你合作?”

“因为你身上有我要的东西!那张你一直收藏的地图和那块玉不就在你手上吗?而我颜门骊山大败,所受的创伤不是你所能想象的,可是颜绯色却任其如此发展下去,根本就无暇顾及!所以,我必须让颜门重新站起来,睥睨天下,而需要的资金,自然要你赞助。”

“你做梦!”木莲紧紧地握着拳头,恨不得给眼前这个女人一拳。然而,她自知不是其对手,反而还要伤害孩子,她在等香茗找人来救她。

“我没做梦,因为,我已经得到了地图,至于那块玉佩……”艳儿顿了顿,看着暗下来的天空,转眸注视着木莲,“玉佩我希望你主动给我送来。明日,我们便要赶回西岐,当然,殿下和翡翠会先行一步,因为入境西岐,婚礼的祈福便已经开始,直达光明神殿,然后进行最后的血誓。

“而我,会为他们护路。所以,在落日之前,七日后天山脚下,我会等你。”

“你不可能得到地图的。”木莲冷冷一笑,看着艳儿,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巷子里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