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痴情骨(共3册)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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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呈州,一片明朗,天空湛蓝如水,白色的云朵,在风的推动下,轻轻地移动,一切显得如此宁和,而那座院子,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萧条之意。

身着白衣袍子的俊美男子躺在榻上,从昨晚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怔怔地望着天空,不曾眨眼,直至天明。

一夜天气诡异的变化,使得院子这个百年老槐树也似乎突然沧桑了几百年,而那昨夜还满载的白色小花,如今已经飘落殆尽,撒满了整个院子,几乎已将树下的那个掩盖住。那些白色小花,就挂在他凌乱的发丝、苍白的面颊和衣服上,而他对这一切显然完全不知道。

远远看去,似乎他就是一个死去的人,没有一丝声息。

小林子拿着手里的袍子,站在远处,也不敢上前,过了许久,他试着迈出几步,走向那个人,刚走到他身前,躬身要将衣袍替他搭上,然而手在举起的那一刹那,小林子似乎看到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惊恐,慌忙埋下头,退了出去,再也不敢上前。

待躲到远处,他的心,还在狂跳过不停,手也在颤抖,似乎刚才就在那一秒,经历了一场生死似的。

因为,就在刚才,他看到一行透明的**从那尊贵之人的眼角滑落,没入了他发丝间的白色小花里。

这个燕国最尊贵的人,这个带着大军同轩王妃同战沙场,这个举手投足间都让人敬畏的皇帝,如今,却在这个清晨……

半年前,轩王妃病逝,也未见皇上这么伤心,而现在,他是为何?

小林子低下头,这个秘密唯有他知道,而且永远不敢说出去。

湛蓝的天空突然传来一丝鸣叫,小林子抬头,看见一只青色的鸟,展翅在空中呜咽盘旋,然后俯冲而下,落在了皇上的身边。

垂在地面的手轻轻地颤了一下,燕子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坐起来,睁眼低头看着一只扑打着翅膀的青鸟。

他以为,努力睁开眼睛,仰望着天空,泪水就不会落出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刚才明明有冰凉的**滑落。

何时哭过,他记忆中,这是第一次。

木莲,你忘记了你的诺言吗?你忘记了和我的约定吗?你忘记了,这地下还有我们共同埋的一杯酒吗?

你忘记了,你走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吗?

她掀起帘子,微笑地望着他,那个时候,他在她眼底看到了一丝信任和依赖。那个时候的她,应该是想过,从天山回来之后,待在他身边吧。

将青鸟捧在手里,他眼底的痛楚在翻涌,张开了唇,却说不出一个字。青鸟用力地啄了啄他的手心,拍打着翅膀,飞上天空。

“来人,备马!”

起身,他声音有些嘶哑,但是,仍然霸气十足。

一队骑兵在清晨踏着阳光奔出了呈州,直往天山方向,而最前方的是一个白衣男子,面目俊美,神色冷厉,从官道上掠过,引来不少女子驻足围观。

三日后,这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到达了绿洲小镇,天空格外炎热,劳累的马不时地冒出热气,步履缓慢,而天山,还应该在两日行程之外……

“公子,前方看到了马车!”一个侍卫惊呼道,抬手指着那黄沙飞扬的大路上。

果真,一辆黑色有些破旧的马车,正朝这边飞驰而来,而赶车的人,也正是几日随她离开的赫楠。

天空,青鸟没有再前进,而是落在了马车上,不停地鸣叫,声音幽怨凄凉,听起来,像是一首让人心酸的哀歌。

“回来了吗?”燕子轩跳下了马,踩着石头,慢慢前进,而马车看到他们也减缓了速度。

“皇上!”赫楠从马车上跳下来,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疲惫的脸上,还有一些斑驳的血迹。

走向马车,双腿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离她唯有两步之遥,腿再也迈不动了。像是石头一样,立在了这个土地之上。

嘎。马车的门突然打开了,随即出来一个青衣旅人,戴着硕大的帽子,脸上用一张布巾遮住,他屈着身子,从马车上下来,走到燕子轩面前。两人对峙,没有说话,空中唯有风吹过的声音。

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木莲说,让我将舒景带回来。”许久,青衣男子抬手摘掉面纱,露出一张清秀的苍白的脸。

燕子轩脸怔了一下,目光穿过白衣,看着马车里,似乎有些不明白,半晌之后,他走上前,立在马车前。

“颜碧瞳呢?”目光在看了眼里面那个女子之后,燕子轩的声音,难掩震惊和痛苦。

“和颜绯色在一起。”

“她看到颜绯色了?”扶着马车,准备上去,听到这个名字,燕子轩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

“远远地看着。”

“那她……”

“她走得很好,脸上带着笑容,弥留之际,曾留下话,欠你一杯酒,失约了,不好意思。也让你好好照顾活着回来的这个人。”说着,白衣也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盖着袍子的女子,她手腕处,几大穴位上,都插着细小的金针。

“那,那很好。”燕子轩喃喃道,有些语无伦次,也低头看着里面的女子。

与此同时,似乎听到了谈话,女子艰难地睁了眼。

这是她几日来,第一次醒过来。

目光游离地落在眼前熟悉的脸上,然而,她并没有前一次的那种喜悦,而是看着外面的白衣,问道:“她真的走了吗?”

“嗯。”白衣点了点头,有些体力不支地往后倒。这些天,他极力地保住了这个女人,几乎让他自己衰竭而亡。

送这个女人回来,是对她的承诺。

木莲,你若在天上,你可曾看到了。白衣苦笑了一下,她现在若是在,也不过是一缕孤魂,而且没有记忆。

在马车上的女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轻咬着唇,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舒景。”许久,燕子轩才试探性地唤着这个名字。

“子轩。”舒景再次睁开眼,望着头上的男子,苦涩道,“木莲她……”

“什么也不要说了,好好休息。”燕子轩打断她,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眼睛却望向外面,望着那个默默离开的青衣旅人。

若他能像白衣一样,什么都放下,该多好。

天空突然掠过冷厉的剑声,燕子轩将舒景安置好,走出了马车,看着那个青衣男子,手持一把雪亮的剑,在荒原上,飞身起舞,那薄如蝉翼的剑,似闪电般掠过,而他的身子,却似燕子般轻盈。

他的动作时而急骤,时而缓慢,快的时候,如狂风暴雨;慢的时候,如清风掠过。到后面,他身子虚无地屈着,姿势有些怪异,像是怀里带着一个人,带着“她”舞剑似的。

点足腾空而上,他手里的剑,再度凌厉起来,带着骇人的杀气,掠过天空,直直地斩落下来,刹那间,无数黄沙从他身边掠起。

那一剑,更多的是他心中无法平复的痛楚,而到了今日,终于是发泄了出来吧。

落日下的青衣男子,默默地收好剑,回头看了看燕子轩,将剑柄抵在眉心,俯身行了一个礼。这个礼,是江湖中的,而并非朝中人才有的礼仪。从此之后,他步入江湖,独走天涯,做一名孤独的旅人。

“回呈州。”西边的天空,像被泼上了朱红,异常妖艳,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而在西方更遥远的地方,有一抹孤寂的身影,朝燕国京都的方向走来。

绿洲最西边的小村子,一片安宁。

虽然天空已经很黑,然而夏日的空气还是有些燥热,村子里,不时传来羊群的声音,还有儿童在村庄里追逐嬉闹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到母亲的喊声,喊着自己的孩子回来吃饭。

中年女子围着围裙,叉着腰,站在门口,目光瞪着光着脚丫往回跑的、满脸脏兮兮的儿子。而当孩子跑到门口时,女人眼中还是露出一丝温柔和溺爱,将一张毛巾递上,道:“又脏兮兮的,是不是要你爹打你屁股?”

小男孩儿笑着接过毛巾,胡乱地擦着脸,不时地回头,似乎还没有结束刚才的游戏。

“娘,你看……”突然,小男儿指着远处的一个慢慢靠近的人影。

在月光下,那个人影看起来格外单薄消瘦,慢慢走近,才发现裹着一件很大的红色袍子,将头和脸都包裹住了,露出一双格外美丽的眼睛,像天空上的星星一样璀璨明亮,又像烟波万里的湖水,有一种哀怨之美。

这个人,似乎从很远走来,但是那宽大的袍子却没有一丝尘埃。

那个人,停在这家房子的门口,眼睛看着中年女子,又看了看她身边活泼的孩子,似乎想说什么。

“姑娘,请问,您需要什么?”中年女子走到那人身前,试探地问道。

那人看了中年女子一眼,眼中露出一丝焦虑,道:“夫人,可以帮我看看孩子吗?他好像生病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中年女子愣了一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便见他掀开袍子,露出一个小小的婴儿,裹着一张红色的布巾,半眯着眼睛,小嘴儿不停地吮着自己的小手,赤着的脚也不停地踢动。

突然,似乎意识到嘴里的东西不经吃,小东西立马松开,张嘴哇哇大哭起来。

男子见此,漂亮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惊慌和无措,连抱着孩子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见眼前这个蒙面的男子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中年女人忙道:“哈哈哈,这孩子一定是饿了,刚好,我们挤了新鲜的羊奶。”

“真的?只是饿了吗?”男子声音有一丝不可思议,他懂一些医术,路上都没有看出孩子病在哪里,就是不停地哭。

“是啊,你没看到小东西都饿得吃自己的手吗?你是孩子的爹?”中年女子问道,伸手想要去接孩子,那男子却下意识地后退,眼中有一丝警惕,墨色的瞳孔中还掠过不易察觉的杀意。

“嗯,我是。”

“那先进来坐吧,晚上风沙大,对孩子不好。孩子他爹,将羊奶热好。”女子打开门,将红袍男子带了进去,屋子里,光线不是很明亮,却很温馨。

憨厚的中年男子端出了丰盛的饭菜,小男孩一边吃,一边看着对面笨拙喂奶的蒙面男子。灯光下,他的睫毛修长,不时地眨着,格外漂亮……

然而,他的姿势太笨拙,孩子没有穿衣服,而是歪歪扭扭地裹着绸布,小腿儿和手都露在了外面,似乎他抱的姿势不对,孩子不舒服地踢着腿,然而却因为太饿,没有计较太多,吧嗒吧嗒地喝着他勺子里的羊奶。

“哎,低一点,那个勺子低一点,孩子会呛着。”站在一边的中年女子一脸焦急,不停指挥道。

听到妇人焦急的指挥,男子显得更加惊慌失措,手顿时一抖,勺子不小心抬高了一点,浓稠的羊奶顿时沿着孩子的小嘴儿流下,一时含不住,就流在了他小小的脖子上,还打湿了小东西身上那件唯一蔽体的衣服。

这突来的黏湿让小东西不舒服地哭了起来,小手挥动着,似乎在进行强烈的抗议。

“哎呀,让我来。”站在旁边看得心都揪起来的妇人终于忍不住,将孩子抢了过来,拿起干净的毛巾细心地将孩子脸上脖子上的羊奶擦去,然后接过勺子继续喂了起来。

孩子果真停止了哭闹,眯着眼睛继续享受羊奶,手甚至还抬起来,试图拿着小勺子。

“看他饿的,许是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吧。”妇人怜惜地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叹了一声。

听到这话,旁边的男子默默地低下了头。

“哎,你看这衣服……”妇人注意到了孩子身上的衣服,叹息着又摇了摇头,看向遮住面容的男子,“孩子的衣服也不是这样穿的。”

“哦。”男子应了一声,坐到孩子的面前,伸出白皙的手,想替孩子整理衣服,然而手落在他小小的身子上,他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做。

“还是让我来吧。”看到男子的迟疑,夫人放下手里的碗,将吃饱的孩子换了个姿势抱在怀里,对着里屋的憨厚男子喊道,“孩子他爹,弄些热水来,给这个小东西洗洗。”

木质的大盆里装满了水,小东西躺在妇人的怀里,因为吃饱了,高兴地睁开了眼睛,四下打量了起来,任由人脱他的衣服也不反抗。

“哇,好漂亮的眼睛啊。”吃饭的小男儿看到小东西睁开眼好奇地走了过来,打量着小东西,噘了噘嘴,回头看着身旁的男子问,“为什么他的眼睛是碧绿色的呢?”

蒙着面巾的男子摇了摇头,目光不曾片刻地离开那小东西。

妇人将脱光的小东西放在水里,一手托着它的后脑勺,一手用毛巾替它浇着水,清洗。温热的水漫过他小小的身子,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还高兴地踢动着双腿,弄得盆子里哗啦啦,有一些水都溅了出来,洒在男子的红色的衣袍上。

男子弯下腰,蹲在了水盆前,将手伸向小东西,小东西立马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就那样,在黄色的烛光下,那柔软胖乎乎的小手,握着纤细如柔荑的手,这个场景,让人觉格外温馨。

妇人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目光落在男子手上的时候,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的手,很美,甚至比女人的手还好看。

“孩子的娘呢?”妇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全身擦干净的小东西放在了一张白色的被褥里,轻轻裹好,避免他着凉。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刚才那男子眼底翻涌的痛楚和凄凉,以及那一闪而过的泪光。

男子上前,将裹好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小东西立马不舒服地反抗了起来。

“手要放在这里,它才会舒服。”妇人教导道。

调整了姿势,小东西果然不挣扎了,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小嘴动了动,呼出似猫一样餍足的声音,似乎表示现在他很满意。

男子拿出一只深红色的宝石,走到小男孩儿身边,递给他,慢慢地走了出去。

“叔叔,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小孩子上前拉住男子红色的袍子,小声地问道。

“是啊,都这么晚了。”妇人也走了上来,劝慰道。

“我们要去燕都。”

“燕都?那燕都离这里好远,你就这么去吗?”夫人失声问道,“而且这晚上风沙如此之大,你带着孩子这样走,不安全啊。”

“我必须赶在新月之前到那里。”说着,戴着面巾的男子低头看了看怀里婴儿,眼中露出一丝凄然。

“那你将这个带上吧,路上不一定能遇到什么人家,孩子若是饿了,怎么办。”妇人知道劝不住,就让她丈夫拿出一个装满了羊奶的皮囊,递给了男子。

男子凝视着妇人手里的皮囊,沉默了许久,道:“谢谢。”随即,搂紧了怀里的孩子,朝门外走去。

深夜的风从西边大漠那边刮过来,在满是黄沙的地面上肆意行走,不时的撩起男子精致的袍角,在他宽大的帽子里穿梭。天空却异常明朗和干净,星空万里,半圆的月亮高挂在天上,如银的月辉照亮了整个绿洲大地,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突然,那纤长的身影晃动了一下。

他整个人低着头,无力地半跪在砂砾上,而那些尖锐的砂砾,是从四周斜着风,朝他聚卷而来,将他包围在中间,同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来自地下的暗流。

那些恶灵,还不肯死心吗?

如今的他,成魔的方式有两种:第一种是翡翠润血珠的血咒,会让他在三个新月之日慢慢沦为魔鬼;还有一种方式是召唤恶灵,献上自己的肉体,瞬间成魔,那个时候的他,力量将会更强大,然后,杀气也更重。

当日,悲痛欲绝的他,选择了最残酷的成魔方式,却又被自己的孩子阻止。而这些地狱恶灵一旦被唤出来,在没有吃到美食之前,它们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幽深的瞳孔闪过一丝杀气,男子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另一只手,放在地面沙土之上,在贪婪的恶灵破沙而出的那一瞬,聚集自身的灵力往下一压,顿时,在寂静的空中,传来无数声惨叫,冲在最前方的恶灵,瞬间魂飞魄散,大地为之一晃。

这些恶灵已经追随了他好几日,就等着新月之日,他灵力尽失的时候,将他吞噬在腹中……

远处拿着红宝石的男孩儿跟出了村庄,远远地看着那跪在地上的男子,看着黄沙从他身边掠过,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好奇地要走上前,空中传来了他带着怒气的声音,那声音,充满了凌厉和压迫人的气势。

“别过来,危险!”

男孩儿的腿停在空中,茫然地看着那个远处的背影,不知所措,在那一瞬,他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给生生地压了下去,大地随之晃动。

风刮得很大,沙子落在脸上有些痛。小男孩儿捂着脸望着远处站起来的那个人,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风刮落了他的帽子,在明亮的月光下,他看到那个人一身红袍,一袭银色的头发,在风中飞舞。

银如月光,白如积雪,明明是妖冶的光泽,然而,却让人看到了沧桑。

来寻自己的孩子的中年妇人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呆在了原地,少年白头,是说的他吗?

这雪白的银色,应该是经历了千载的风霜吧。

男子抬起手,将帽子重新戴上,继续迎着风前进。

京城的天气越来越热,就连晚上余热都还没有散去。皇宫里一片喜庆,之前的朝阳宫,如今重新布置了一番,住了一位新的主人。朝阳宫除了皇上每日进出,其他宫妃不得入内。不过,这皇宫也不见得有什么其他的宫妃,不然今天早上,那一群大臣就不会在景天殿门口大哭了。

这个,皇上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们的担忧,不就是因为皇上不选秀女,这后宫无人,天下也会大乱啊。

朝阳宫里,一紫衣女子坐在桌子上,身前放了一杯香气缭绕的清茶,而她对面坐着黄袍男子。

“今天好些了吗?”男子呷了一口茶。

“嗯,好些了。”女子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丝喜悦。

他每日会来看她三次,每次都会问这句话,三次不会超过十句,接下来,应该是,“好好休息吧”。

“那好好休息。”对面的男子轻声说道。

女子低着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苦涩地笑了笑,心想,是不是要走了呢?

“那,我先走了。”男子站了起来

果然还是这句话。女子叹了一口气,没有阻止,她没有想到,原来,很多东西在绕了一圈之后,还是回到了起点。

“皇上……”在他走到门口的一瞬,她到底还是喊了出来。

“怎么了?”燕子轩回头看着舒景,轻声问道。

“可否多坐坐,今日这朝阳宫,有些不一样。”她有些难为情地说道,随后遣退了周围的人。

“不正常?”

“嗯。从今日早上,我老感觉,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在盯着我。”她如实地说道,本来中午要开口,但是那群大臣闹了一上午,她也不敢烦他。

而这个时候,夜幕降临,那种感觉越发得浓烈,让她坐立不安。

“景儿,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燕子轩走上前,看了看屋子,觉得一切正常。

“不,那里。”舒景抬手指了指,窗外,那一瞬,她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闪了过去。

燕子轩点足跃出窗户,奔向院子,在浓郁的林子见,看见一抹绯红,在树上扬动。

他斜靠在树上,红色的袍子轻轻飘动,那些精致的罂粟绣花妖冶地绽开。银色的发丝从肩头倾泻下来,遮住了他漂亮的容颜,与他旖旎的红袍形成了鲜明刺眼的对比色泽。这两个极端的色彩,如此搭配起来,不但没有影响他的气质,反而让人觉得,似仙似魔,多了几分沧桑之感。

他怀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仔细看去,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正用力地揪扯着他银色的发丝,松开,又抓紧,扯过来,又放回去,玩得不亦乐乎。

为了配合自己手上的力道,那小东西,还用上了小脚,在用力扯头发的时候,腿还不忘蹬在他胸膛,憋足气力。

对于被扯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他似乎根本就不介意,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眼底充满了疼惜。

“绯色……”看着树上的人,燕子轩觉得喉咙一阵发紧的疼痛,目光最后停在了他银色的头发上。

一夜白发,这便是曾经让天下畏惧的颜绯色吗?

听到燕子轩的声音,颜绯色抬起头来,然而,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他身后的那个紫衣女子身上。那一瞬,他眼底似又有难以言喻的痛楚在翻滚。

不是她,终究不是她啊。

看了舒景半晌,颜绯色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残月,叹息道:“就要新月了。”

新月,若他不将自己困住,那他怎能等到她?

而颜碧瞳,颜碧瞳只能托付给燕子轩。不然,若无奈成魔,他自己会做什么,他都不知道,也无法控制。

“是啊,快新月了啊。”燕子轩叹了一声,走上前,抬头看着那踢着小腿、正沉浸在自己快乐中的小东西。

“颜碧瞳吗?”

“嗯。”

“我看看。”燕子轩抬起手臂,却看到颜绯色迟疑了一下,最后将小东西不舍地递给了他。

他来的目的,燕子轩猜到了,因为他成魔之事,木莲曾经告诉过他。

手里的东西格外柔软,因为未足月便出生,他的身子显得格外娇小,但是力气却非常大。至少,当燕子轩将他搂在怀里的时候,小东西胖乎乎的手,仍旧紧紧地拽着那一屡银色的头发,挣扎了好久才不情愿地放开。

当然,他的手就是不肯闲着,松开了自己父亲的发丝,一转手,又扯住了某人刚巧落下的头发。

“嘶……”燕子轩笑了笑,“他力气很大啊。”

“嗯。”颜绯色点了点头,仍旧靠在树上,修长的睫毛遮住了他墨色的瞳孔。

“孩子,我想暂时托付给你。”他低声道,声音空茫,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还有一丝无奈。

孩子在他身边,此刻的他,竟然无法护孩子的安全。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难掩嘴角一抹苦涩难耐的笑。这是一双曾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指尖一动便能取他人性命的手,如今,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甚至,此刻连自己的生死他也已经很难控制了。

这种感觉,岂是“可悲”两个字能形容的。

然而他必须坚持,无论什么代价。因为,她说了,她会回来。就算百年沧桑,千年枯槁,他也要等下去。

而颜碧瞳,在他离开之前,作为父亲,他要做一些无奈的选择,只得将他交给燕子轩。

“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这也是木莲去天山之前,托付给我的。”

听到那个名字,树上的人,身子突然一僵,慌忙扭头看向另一边,那一瞬,燕子轩看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眼角滑落。

“你打算去哪里?”看到他默不作声,银色的头发在风中轻轻扬动,无限寂寥,燕子轩抱着孩子忍不住轻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会回来的。”他站了起来,立在树枝上,背对着燕子轩,随即,脚尖轻轻一点,跃上了树梢。

那一瞬,似乎意识到他要走,小东西突然大哭了起来,双脚乱踢。听到那凄厉的哭声,树梢上那个身影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将袖中的双手握紧,迟疑了片刻,他翩然落下,将小东西重新抱在了怀里。

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娇嫩的脸蛋儿,他试图想法哄着他,就像一路哄着他一样,要—直轻轻抚摸他的小脸蛋儿,他定然乖乖地安静下来。然而这次小东西毫不领情,越哭越大声,小手在胸前乱抓,一把扯住了他银色的头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点都不松开,紧握成拳头。

温柔的泪水染湿了他漂亮的指甲,却又像刀一样,滑落在他心头。一路带着孩子过来,虽然不足半个月的时间,但是作为父亲,他已经完全摸透了小东西的脾性。

尿裤子的时候会哭,饿了的时候会哭,甚至身上的衣服没有穿好也会哭。可是,那似乎都只是因为他没有做好所给他的警告和抗议,所以即便他哭闹,却没流过眼泪。

而此刻,他却摸到小东西那透明的泪水!

这就怎能叫他不心疼和难过。然而,他不能带着,至少不能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死,不是吗?

低头,冰凉的薄唇,轻轻地落在孩子的眉心,他将那块碧绿同心结放在了孩子怀里,纵身一跃,消失在星幕下。

他很清楚,自己像是狼狈而逃……

四年后。

西岐。

圣湖。

白衣女子跪在圣湖旁,双手合在胸前,额头上的碧玉翡翠发着幽绿的光芒,半合着的唇,似乎在念着什么。

“看来,你还是舍不得,放不下啊。”一个带着冰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一丝讥笑的意味。

白衣女子没有回头,仍旧专注地跪在哪里,只是,柳眉却痛苦地蹙了起来。许久,感觉到那个人走近的时候,她才睁开了眼睛,看着平静的水面,站了起来。

“族长,您不也是放不下吗?不然,为何每到深夜就会看见您独自徘徊在这圣湖边上?”白衣女子脸上亦淡出一丝冷笑,回头看着走来的那个女子——西岐首位女族长,景一燕。

曾经,那个人身边的侍女,颜门护法。如今,她不仅仅是颜门的门主,也是西岐的族长。

四年前,西岐族长“沉睡”,之前消失的年老祭司突然出现,昭告天下,宣示神的旨意,百年前几近隐湮的景一氏后人,将会替“沉睡”的族长掌管西岐,护子民安全。

颜门的势力,在西岐早就根深蒂固。而且,暗中控制了许多想反抗的人,这个在颜绯色的时代就已经打好了基础,而景一燕,也就是当初的艳儿,不过是很好地加以利用罢了。

这才是她最痛苦的时候吧,四年了,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敢悄悄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她最恨之人的坟墓面前。来问他,当日为何要做这个决定。

然而,他不会告诉她。就像在四年前,在天山之下,他漠然地看着她,就像漠然地看着她登上族长的位置的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处心积虑的报复,被他当作了无聊的把戏,甚至是无所谓的空气。

他不在乎她,不在乎她做什么!

明月高挂,清辉洒满了整个西岐,给万事万物都投下了一抹难以消除的阴影,就像她内心一样。

转头看向翡翠,她面色苍白如蜡,发间隐隐有些花白,四年了,这个女子也渐渐地老去,而自己,也是吧。

可是他呢……

景一燕上前走了一步,缓缓蹲下身子,伸出手,放在水面,然后,只是一瞬,她慌忙缩了回来,眉间有一丝恐惧。

与此同时,天空飞来无数只发光的蝴蝶,在湖面上徘徊,那些透明的翅膀,如明亮的钻石般漂亮。这些蝴蝶在西岐一直被认为是圣物,一般只有祭祀的时候才能隐隐看见,而此刻,这些极少出现的夜光蝶竟然都飞了出来,一直徘徊在圣湖之上。

“看来,他要醒了。”翡翠看着那些飞舞的夜光蝶淡淡地说道,然而她却下意识地抬起手,抚摸自己的头发,之后是脸上,最后落到唇角。

这细微的动作也落入了女族长的眼里,先是惊愕,之后喜悦了片刻,她也黯然地垂下了睫毛。

女人再好的年华,终究还是抵不过这岁月的蹉跎啊。

要醒来了吗?真的要醒来吗?他睡了四年,她们俩等了他四年,然而,时间的痕迹已经悄然地写在了她们的脸上,可他呢?

女族长忧伤的目光落在了那夜光蝶徘徊的地方。

那幽静的圣湖下面,睡着一个人。红色的袍子,旖旎地在水中绽开,好似最为绚丽的罂粟花般,妖娆而诡异。而那如雪的白发随着圣水的流动而漂浮,像透明的海藻,缠绕在他红袍之间。而那张脸,一如四年前一样,绝艳如初,倾国倾城,不曾有一丝改变,甚至,似乎比以前更美了。

四年前,他从燕国归来,将自己关在了圣湖底下,除了身边这个女人——西岐的现任祭司,没人知道,他为何要做出这个将自己囚禁的决定。

她以为,他会一直沉睡下去,至少这样会控制他心中的魔性。而现在,翡翠却告诉她,颜绯色要醒过来了。

这是为什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和害怕,女族长站了起来。

“他要醒了?为何?当初他为何要选择囚禁自己?”四年来,困扰了自己如此之久的问题,终于被她问了出来。

翡翠只是淡淡地睨了女族长一眼:“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他为何要囚禁自己,不知道为何他要醒过来。”

“可当时,是你协助了他,不是吗?那你应该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翡翠缓缓地跪下,双手再次以刚才的姿势半合着放在心头。

这些年来,身为祭司,她的灵力根本就不及前几位,用心学习,好不容易才学会了最基础的占星,然而,她看不到他的将来。

前任祭司曾说,颜绯色的将来是无尽的黑暗。果真应了她的话,颜绯色把自己关在了圣水下面。

可是,现在他就要醒了,那等待他的该是什么?

袖中的占星石突然落下,在白玉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那声音在如此安静的神殿显得格外突兀,就连湖面上的夜光蝶都受到了惊吓,纷纷散开,半晌之后,才聚集在一起,围绕着他沉睡的上方。

“红色,是红色。”翡翠惊讶地说道。

“怎么了?”女族长也显得格外担忧。

“我刚才似乎看到了红色,就在夜光蝶散开的时候。”

“哼!”女族长冷冷一笑,“你是看到了他的袍子吧。”

“不是!是另外一种红,明亮的,充满了阳光的。”

那种红,像是骄阳下一朵无比绚烂的蔷薇,生机勃勃……

抬起头,星光闪烁的夜空格外安宁,那颗星所在的位置,还是空的!

西方——

石头建筑的都市,异常热闹,街道到处是载满货物的骆驼以及穿着奇形怪状的商人。他们大多来自东方,带着名贵的茶叶、漂亮的丝绸、水润光泽的珍珠。

这个国家只有不到五万人口,却是在西域一带出了名的富有之国——回楼。

这个国家建立不过五十年,皇室姓暮,事实上是一个由盗墓兴起的家族建立的。趁战乱,割据一方,仗着良好的地理位置和商业优势,渐渐壮大了起来。

毕竟是一个盗墓家族,皇室中,还是大有人喜欢继续做着盗墓行业,不是为了钱财,不过是怕自己手生吧。

“暮涟!”一声怒吼从算得上是豪华的宫墙内传来,一个四十来岁、穿着华贵的男子,抱着一个空空的匣子,冲了出来,满脸怒气。

而土墙纸上,一抹绯红,好似蔷薇般,绚烂夺目。那个面容精致秀丽的女子有着明亮的眼睛,翘挺的鼻子,好看的、带着自信笑容的红唇。

“怎样?”女子环抱着手臂,俯瞰着下面的男人,道,“姓暮的,你输了!”

说话时,女子的手指处挂了一块怪异的坠子,双翅并拢,中间一颗红色的宝石,在阳光下放着刺人的光芒。

“暮涟,你给我下来!”中年男子看着女子手里的东西,咬牙切齿地吼道。

“哎!要我下来可以。但是姓暮的,你输了,就要履行你的诺言,允许我去东方!”女子挑了挑眉,一脸玩世不恭,似乎下面的男子拿她没办法。

“你去东方干吗?那里人心险恶,哪里像我们回楼!”

“啧!”见男子又要长篇大论,女子讥笑打断,“哪里像我们回楼,人杰地灵,财运丰富,还到处是美女,是吗?我告诉你,我要去东方,就是因为你天天说那边的几个国家乃什么豺狼虎豹,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地方我进不去的!”

“你,你去了又能怎样?”

“不怎样!我开心。”女子笑了笑,宛若阳光般明媚,“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若不做自己开心的事,活着有什么意思?”

“难道你非要去东方?其他地方不行吗?”男子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他突然意识到,他是留不住这个女子了。

女子抬头,看着茫茫荒原,看着那沿着丝绸之路而来的东方人,伸手摸着自己的下颚,想了想道:“我总觉得东方,有我需要的东西。”

“你需要什么?丝绸?珠宝?在回楼,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食古不化!”女子抛给男子一个不屑的眼神,“你没有听到我刚才说,开心就好吗?我去不一定非要什么不可。就说你自己吧,你什么没有?你有钱,有势,有花不完的金子,有抱不完的美女,可是呢,你还是手痒,要去挖人家的坟头,做这等下三烂、败坏祖德的事情!”

“嘘!”男子面色露出一丝惊恐,慌忙回头看看四周,确定无人了才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又说这事情,皇弟那边早就下了死命令,若我们皇族再做这种事,就会被……”男子苦着脸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哈哈哈。”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下面那个在回楼人人都知道的疯癫三王爷,道,“这个坠子应该是昨晚你去封王古墓,挖回来的吧!既然你怕被抹脖子,那我当作证据给你保留下来。当然,若是皇上召见,看到了这个坠子,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说你不仅挖了人家的祖坟,还毁了人家整个陵墓,那该怎么办啊?”

女子做了一个遗憾的表情,将坠子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过,如果我带着它,离开回楼一阵子…”

“好!你赶紧走!”中年男子早就已经气得发白了,“但是,半年时间,你一定要回来,不然我带人去找你!”

“放心好了,我会回来的,说不定我还会给你带意想不到的东西回来!”女子高兴地跃下了土墙,轻轻落在地上,身形轻盈,好似飘落的花瓣似的。

“只要你不带男人回来就可以了!”

“呵呵呵,说不定我就带一个男人回来呢。”女子款款走来,每走一步,她脚踝、半裸的腰际以及手腕处带着的铃铛就会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而且,我听说东方燕国出美男。我若去一趟,不带回来一个,那不就白走了一趟?”

“哈哈哈!”这次,轮到了疯癫王爷笑了起来,“暮涟,你是面容娇人,但是脱了衣服就见不得人!哈哈哈……”

啪!没等那王爷笑完,女子腿一抬,一个旋转,将他踢翻在走廊上。

“姓暮的,你信不信,我将你眼睛给挖了!”女子做了一个挖眼的姿势,转身潇洒地走开。

王爷捂着吃痛的脸站了起来,一脸不甘。这个女子是在五年前,他去搭甘河盗墓的时候救回来的。

那个时候,她穿着怪异的衣服,浑身是血,伤得非常严重,整个胸腔镶满了无数指头大小的金属,几乎将她身体打成了窟窿。

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而这一昏迷,就是一年。她身上,也留下了无数铜钱般大小的伤痕,看起来有些狰狞。

四年前,她突然醒了过来,没有一丝记忆,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随后,他便给了她一个皇室的姓氏,并认她为义女。然而,这个成天跟着他去做鸡鸣狗盗之事的义女,行事特别,只做自己开心的事。最爱说的一句话便是,人生何其短暂,若不做自己开心的事,有什么意思。

所以,为了寻找开心,她执意要去东方。

见自己的义父还没有跟上来,女子突然回头,那仅用一条红色绸带束起的发丝,轻轻扫过,道:“暮王爷,说不定,我不仅带一个男人回来,还给你带一个孙子回来!”

“哈哈哈!半年时间你带孙子?我敢打赌,半年都没有人碰你!”之所以被称为疯癫三殿下,就是因为他行事说话不正常,然而他自得其乐,虽然也因此失去了很多东西,失去了皇位,失去了一份感情,可是,不愿意被束缚,这不正是他所需要的吗?

“你说的!”女子站立,盯着男子,认真道,“如果我半年之内,真的找回来一个男人!那你就把加香娶回来!”

说完,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一瞬即逝。

“好!”疯癫王爷点了点头,然而,他马上后悔了,似乎才醒悟过来刚才女子说的是什么,“你说什么,娶加香?加香?加香?”

加香那个女人吗?王爷身体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是啊!既然义父点头同意,那为了你和加香的幸福,我一定要找一个男人!现在,我就去告诉加香这个好消息!”红衣女子脸上到底还是掩藏不住了那诡异的笑容,转身,飞快地消失在院子里,任由某人在后面嘶吼。

一身红色露腰劲装,像火似的燃烧在荒漠之上,漂亮的弯月匕首插在腰间,一个简单的旅行袋,一些必备的干粮和水,这便是她的装束。

“你们赶紧回去吧!加香,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啊,我回来之后,一定要你成为新娘。”红衣女郎看了看身旁那个叫加香的女人,年纪约莫三十岁,体形格外丰腴,笑容也非常和蔼,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憨态可掬的脸上,顿时飞上了一抹红晕。

在红衣女郎看来,这世间唯有加香才能忍受那个王爷的不正常,也只有加香才最懂他,最了解他。

在回楼,就连皇帝陛下,若要找到行踪不定王爷,那也得问加香,她总能猜到,而且,总能猜对。

一旁不说话的王爷很不情愿地睨了红衣女郎一眼。

“好了!义父大人,你可以提前准备婚礼了。我先走了!我一定会带一个男人回来的。”女郎招了招手,手上的铃铛幽幽响起,用力地一挥马鞭,策马而去。

女子骑在马上,看了看手里的地图,不由得蹙眉。这个是那些商人给她的地图,然而,地图上并没有过天山的路线,甚至在天山一带没有任何标记,连丝绸之路都绕过了那一带,这样一算,若不横跨天山,就要浪费一个月的时间……

前方响起了一片驼铃声,又是一商队,从东方而来,女子骑马迎了上去,因为长期在回楼与他们打交道,很快,女子便愉快地和他们谈了起来。

“为何你们不过天山,而是绕道过来呢?”

“这天山后面是西岐的领土,我们这些人都是不能过去的。“

“西岐?西岐真在天山里面?西岐到底是什么样的?”

“据说天山就像一个圆圈将西岐包围了起来,守护着它。至于西岐是什么样,那就没有人知道,那里飞鸟不过,是我们凡人的禁忌之地。”

红衣女郎仰头看着那耸入天空的天山,手里的马鞭不由得握紧了些,回头对商队说:“半年后,回楼的疯癫王爷要成婚了,到时候,你们可以多带商品,定能卖个好价钱。”说着,女子骑马朝天山奔去。

天山吗?西岐吗?

那姓暮的疯子曾无数次提过西岐,一生最遗憾的事,便是没法进入西岐。而现在,西岐就在自己面前,不去似乎有些过意不去。

女子跳下马,走到天山脚下,发现眼前一片雾气,几乎看不到路,然而又似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桥。见此,女子忙追上去,可是,那桥竟然移动了,也在同时,她感觉脚下似乎要空了,赶紧后退了几步,拿出火折子一看,她的前方竟然是一个宽几十米的巨大深渊,若刚才大意,她恐怕现在就是孤魂了,再放眼望去,那桥也不知所终,前方一片黑暗。

红衣女郎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手腕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正当她苦思冥想的时候,黑暗中有无数光亮慢慢靠近,有点像萤火虫,但是……不是,是蝴蝶!

女子惊呼道:“夜光蝶?西岐的圣物。”

那些夜光蝶在红衣女郎面前徘徊,然后又折了回去,同时,在它们照亮的地方,女郎看见那座消失的桥再度出现在眼前。

将脚踏上去,是真实的。

忐忑不安地跟了上去,穿过了那黑色的死亡之桥,前方一片美景,明媚的阳光、怒放的紫色睡莲、美丽的蝴蝶、参天的大树……

这比起到处是黄沙的回楼,红衣女子看得不由得呆住了,这里,便是那个神秘的西岐吗?

她有些失神,甚至是不可思议,手慢慢地伸向那些蝴蝶,天空突然有漂亮的白色花瓣坠落,飘飘洒洒。

美……岂止一个美字能形容。

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夜光蝶慢慢地消失,女子沿着河边的小路朝山顶走去,她走得飞快,时不时地踮着脚尖,让她奇怪的是,一路上,她并没有遇到什么人,只有偶尔从她身边飞过的鸟虫。

天色晚了,女子前方的路直达山顶,而夜光蝶再次出现,似乎在引导着她前进。

夜幕中,半月缓缓移上天空,女子跃上了一棵树,因为,在前方,她看到数以千计的白衣人匍匐在地上,而他们都统一跪向山顶,默默地祈祷。

山顶白色的大殿在月光照耀下显得肃穆而幽冷,她心里也有一丝恐惧,仿佛那里是不可亵渎的神地。

神殿的祭台上,同时出现了两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一人握着权杖,一人拿着占星石。

然而,这两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女子,冷漠的脸上却有一种百年沧桑之感,隐隐间还有一种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