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坐在二楼的窗户边,桌前放了几碟精致的小菜,然而筷子却没有动分毫,似乎不怎么合胃口。
她头发整齐地用一根红绸绑起,形成一个马尾,发梢在风中不时地扫着自己的面颊,高高的额头下,一双柳眉轻蹙,眸子一瞬不瞬地瞧着手里的木质风车。
“木莲,我是白衣啊。”
那一声叹息,让她手猛地一抖。脑子里浮现绯红的残阳下,他孤寂的背影,纤长,落寞,一点一点地拉长,最后一点点地变细,成了一根绷紧的弦,落在她酸涩的心头,稍微一碰,似有尖锐的疼痛传来。脑子里,总会有什么东西在搅动,想要冲出脑门,想到这里,她太阳穴都突突地跳动。
“白衣,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暮涟低声说道,手轻柔地拂过这个木质风车,指尖一弹,那风车就轻轻地转动起来。
不过,这个东西,为何要送给颜碧瞳呢。
“别华苑的颜碧瞳。”
暮涟小心地收好风车,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心里琢磨着如何去找颜碧瞳。
繁华的街道,到处是人群,燕都的热闹繁荣,果然是回楼不可比拟的。就说这燕都的人,或许都已经超过了回楼一个国家吧。
东方大国,就应当如此,不是吗?
喝了一口清茶,红衣女子正要起身,便看见一列豪华的马车从正北门方向驶来,人群也自觉让出一大道,纷纷低下头,不敢抬头观望。
喧哗的声音也在此刻安静了下来,就连她所在的酒楼,声音都压了下去,像是怕下面的人听到。
在回楼,即便是皇上出宫,也不见得会让民众这般肃静,大多时候的他们还会踮起脚尖仰望天子是何模样。
而这列马车看起来豪华,却也不像是皇上的座驾啊。
“这是谁啊?”暮涟招手唤来了小二。
“嘘!这可是别华苑的马车。”
“别华苑?”暮涟一惊,赶紧问道,“那别华苑有没有一个叫颜碧瞳的人?”
“哎,一看就知道你不是燕都的人,这别华苑哪是我们能打听的啊,里面住的人,岂能让我们知道。”小二白了她一眼,端着茶赶紧退下。
“不说,难道我不能自己去打听。”见小二态度如此之差,暮涟不悦地付了钱,走了出去。
悄然地跟在马车后,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在一间豪华的宅子前停了下来,举目望去,暮涟再次目瞪口呆。
这是宅子还是皇宫啊!远远看去,只看到层层叠叠的楼层和交错的阁楼掩藏在苍翠的绿意中,而白色的围墙足有三人高,石狮大门,看起来既富贵又庄严,而门口外面,竟然站了两排全副武装的守卫。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白衣怎么认识这样的人?看来,要找到颜碧瞳,还要花点工夫了,像她这样的装束,估计根本就无法靠近大门,更别说进去了。
而且她敢保证,里面的守卫比外面还多。
暮涟又走近了些,打算先观察周围的情景,然后在想办法进去探一个虚实。
前面一辆马车的门开了,出来几个侍女模样的女子,躬身走到中间的马车前,将车门打开。
一个紫衣丽人在搀扶之下,走了下来。那女子头发简单地绾成了云髻,插了三支白色的簪子,衣服上绣着精致的兰花,裙摆落地,铺在石面上,层层叠叠,一身贵气。
因为侧着脸,暮涟无法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戴着一张神秘的面纱。与此同时,女子回身,朝马车里伸出手臂,似乎要抱住什么。
暮涟好奇地看着,便见一只小手伸了出来,粉嫩粉嫩,然后是绿色的小袖子,随即是一个小小的身子——一个孩子!
更奇怪的是,女子戴着面纱,而那小孩子整个脸都遮住了,连眼睛都看不到。周围的侍女见孩子出来,都惶恐地低下了头。
然而,孩子虽然探出了一只手,却并没有投入女子的怀抱,而是自己跳下了马车。小小的绿色身子,像风一样,跑进了大门,留下那个女子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处,似乎又习以为常,女子摇了摇头,转身跟着走了进去。
“真是奇怪的一家人啊。”暮涟撇了撇嘴,转身要走,却看到那个女子突然扭过头来看向她。
那一瞬,她看清了那个女子,虽然只是一双眼睛,但是很清澈,眉间有隐隐的哀伤。
四目相对,那个女子看到她的时候,眼神警惕了起来,蹙了蹙眉,低声说了什么,紫色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口。
落日之前,暮涟一直在大街上游**,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顺便试探一下,别华苑是否有颜碧瞳这个人。
然而,没人透露丝毫关于别华苑的信息。到后面,就连避开别华苑问到颜碧瞳的时候,燕都的人个个都一脸茫然,表示没有听说这个人,而且,颜氏这个姓,在燕都,几乎没有。
暮涟有些无奈地躲在树上,在高空观察着别华苑的一切,这个别华苑的建造简直可以称为迷宫,她根本就无从下手,至于找到颜碧瞳,她更是没有丝毫头绪啊。
“白衣啊,你还真的给了我一个大难题。”红衣女子活动了一下手脚,身子轻盈一跃,从树上跳落在高墙上。现在没有办法,就只有试试运气,或者可以逮一个府内的丫头,问问有没有颜碧瞳这个人。
身形如猫,弯着身子在围墙上前进,暮涟将心都提了起来。这个和义父盗墓可不一样,以前防的是机关,是传说中的诈尸,以及带毒的腐尸气息,而现在,她防的下面那些守卫。
就连两间房之间的走廊,她竟然都歇了几次。
这样,可不是办法啊。
匍匐在琉璃瓦上,暮涟叹了一口气,小心地摁着怀里的风车,侧耳听着从下面走过的侍卫,心里估算,到了天亮,她也走不完这别华苑。
最可恨的是,她竟然忘记了问那颜碧瞳是男是女,而且,年岁多大,她也不知道。简直就如大海捞针啊。
看来,她此刻得另辟捷径,抓一个认识路的人了。
待守卫离开起身寻人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上午遇见的那个紫衣女子带着侍女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而此时,女子并没有戴面纱,在白色的烛光下,那女子有一张清丽的脸,很年轻,眼眸清澈,瑶鼻红唇,有一种淡漠的美,只不过,眉间却有一种似乎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哀伤。
“夫人,小心。”上阶梯的时候,侍女小声地说道。
“嗯。”女子点了点头,走到明亮的烛火下,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暮涟似乎看到那个女子左脸上有几道很淡的伤痕,粉色,和她皮肤无异,不过因为光线的问题,才会一瞬间有些清晰。
难道这就是她戴面纱的原因。
“小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刚才那边的丫头说,小公子已经睡了。”
“可服药了?”女子的声音,有一丝焦虑。
“回夫人,已经服了。”
“没有闹吗?”
“没有闹。”
“还真不像他的性格啊。”女子叹了一声,隐隐有一丝笑意。
门缓缓打开,女子走进了屋子里,里面装饰简单,八宝屏风,山水画,桃木桌子,简单却不失优雅。
紫衣女子坐在梳桌前,将头发上的发簪取了下来,端详着镜子里的脸,白皙的手轻轻地覆盖在脸上。
“桃儿,我是不是老了?”良久,女子说道,目光隐隐有一丝泪光。
“夫人,在燕都,现在哪有几个女子比得上您。”
“是吗?”女子脸上有一丝苦笑,端详着自己的脸,道,“可是,我明明觉得老了。这张脸,让我都觉得陌生了。”
身旁的丫头,低着头不敢说话。
“皇上已经多久没有来了?”
“回夫人,小林子说,皇上去呈州了。”
“呈州。”紫衣女子一愣,眼中难言悲戚,“是啊,第四年了,又到了槐花盛开的季节,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去呈州,在槐树下,等着那个人回来,和她共饮第二杯酒。”手指摘到第三支玉簪,瀑布般的头发瞬间落下来,裹着她秀丽的脸,隐约间,有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镜中的人,明明是自己,然而,燕子轩看她的时候,却似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四年了,还没有淡忘吗?
她在等,等了四年,然而,他始终还是无法忘记那个人。
燕子轩,你到底要我等你多久,等到,我这青丝变成缕缕白发吗?
“谁?”突然,紫衣女子猛地回头,盯着房顶。
“夫人……您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房顶,让人去看看。”紫衣丽人站了起来,披着外套,出了厢房。
“来人,看看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桃儿唤来了侍卫,语气却没有丝毫的担忧。毕竟在她看来,这别华苑不是一般的地方,守卫森严甚至胜过了皇宫,即便是一只麻雀也飞不进来。而且,夫人身子不好,神经紧张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
紫衣丽人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也看着房顶,目光却有些空洞无神。难道又是她多虑了,为何她总感觉到那个女人要回来了……
她死去了,然而灵魂得不到重生,不是吗?还是她的魂魄,又找到新的归宿了?
暮涟躲在花丛中,不敢动分毫,刚才在房顶,因为好奇,揭开了一片瓦竟然被那个女人发现了,要不是她跑得快,估计早就被那群冲上来的侍卫剁成了碎块。
然而,一路躲,一路闪,在这个比皇宫还大的地方,她还真的迷路了。
趴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没有听到任何人走动,她才起身,发现,她现在所处的地方似乎很安全,没有守卫,没有丫鬟,没有灯火……
环顾四周,在月光下,这是一座精致的别院,很小,然而格外清幽,到处是花,有一种园中园的感觉。
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膝盖,暮涟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在安静的空气中,似乎听到有什么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奇地朝那声音走过去才发现,园子的深处,一座缠满花藤的秋千在月光中轻轻摆动,而秋千上,坐着一个孩子。
孩子的手握着秋千的绳索,随风摆动,小小的衣衫,在风中绽开成花,墨色的发丝,也在飞舞着花絮的风中飘动。
银色的月光下,一个通体碧绿色的孩子,安静地**着秋千,风从他身边掠过,花絮从他身上飘过,远远看去,就像落入凡间的精灵般惹人怜爱。
仅仅看着孩子的侧影,暮涟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还潜伏在心里的恐惧,以及仅隔一墙的危险,竟然像被施了魔咒一样,不受控地走向孩子。
忘记了防备,不知不觉卸下了武装,就连身上的铃铛,都轻轻晃动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风中幽幽响起,宛若一首优美的歌声,从遥远的地方而来。
风中,那些细小的花絮,在飞舞、旋转,月光的照耀下,像是美得不真实的雪花,而这一切,似乎更像是梦境。
听到那悠悠的铃声,秋千上的精灵慢慢地回头,那一瞬,暮涟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心间有什么在慢慢地涌起,又酸又涩,然而更多的是惊艳和赞叹。
那果真是精灵吧。
绿色近乎透明的衣衫,裹着一个小小的身体。
那墨色的头发自然地落在肩头,露出一张精致无比的脸蛋,白皙几乎透明的皮肤,漂亮清澈如水的碧绿色眸子,小巧的鼻,樱桃般的小嘴。
他的年纪很小,身子也很小,坐在秋千,歪着脑袋,打量着她,那双眸子,碧绿晶亮,像不沾尘埃的碧玉,也像璀璨的钻石般明亮,睫毛沾着月光,在瓷器般的脸蛋儿上投出两道漂亮的阴影,轻轻地颤动。
这个孩子,好漂亮!有些不真实。
而孩子看她的眼神,带着些疑惑,带着些惊讶,更多的是好奇。
时间恍然停止,就连飞舞的花絮似乎都停止在了空中,不再飘动。
明明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漂亮的孩子,然而她却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似乎,很早很早之前就见到过他,甚至,她很想将这个精灵抱在怀里。
忍不住,她果真走了上去,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孩子。
这是一个真实的孩子,却有一种不真实的美。应该是上午看到的那个碧绿色的孩子吧,如此漂亮,若是她,也会有将他藏起来的想法。
孩子仍旧歪着小脑袋盯着暮涟,碧绿色的眸子异常漂亮,映出了白色的小花,见暮涟走到自己跟前,孩子突然扬唇一笑,露出小小的酒窝,笑容干净无邪。
见孩子对自己并不害怕,暮涟心里一阵高兴,却不知道说什么,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院子外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暮涟侧耳听去似乎是那群守卫追了过来。然而,她现在身在何处,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园子虽然落于月光下,染满了清辉,但是没有灯火,路也难以辨别。更何况,声音来源是左面,她按理应该朝右方逃,可是,那里浓郁一片,还不见得有路,而且,墙有三人多高,若是爬,也需要些功夫和工具。
况且,颜碧瞳,她不是没有找到嘛。
挠头思索,目光将园子勘探了一圈,无奈地收了回来,刚好再次对上小精灵无邪的目光。
心里大喜,这个孩子对自己不认生,看到自己也不哭不闹,似乎对自己颇有好感,而且重要的是,他应该是那个什么夫人的孩子,对这里的情况,也非常了解吧。
更何况童无忌言,你只要稍稍一哄,他便什么都告诉你了。
再加上眼前这个孩子,看起来如此干净无邪,简直就是天上来的孩子。
摆了一个显得格外和蔼的笑容,暮涟轻了轻嗓子柔声道:“小妹妹,姐姐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她话还没有说完,发现,孩子脸上的笑容突然凝注,一刹那,那琉璃般碧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不过,似乎看错了,因为一秒钟之后,孩子脸上又恢复了刚才那无辜又可爱的笑容,甜美之极,甚至,比刚才还好看。
“姐姐问你,出这个别华苑的路,怎么走?”
孩子细柔的眉,轻轻一挑,回头看了看那侍卫来的方向,像是明白了什么,不过,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仍旧保持着刚才的笑容。
“姐姐是正院的丫头,刚才迷路了。”要是让这么漂亮的孩子,知道自己是被追捕的闯入者,岂不是很没面子。
然而,孩子还是笑,眼眸晶亮。
“你不会说话?哑巴?”暮涟赫然大惊,不会吧,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问路,竟然是哑巴。
“咯咯咯……”孩子一听,又笑了起来,发出咯咯的声音。
看来不是,如果是,说她是哑巴,估计没有这么开心。
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这时不走,耗在这里就是等死。
“这样吧,姐姐是正院的丫头,是夫人命我来找颜碧瞳。我若再不回去就要受责罚了。”她佯装哭泣,“你要是告诉姐姐,姐姐就给你一样东西,好吗?”连哄带骗!
孩子一听,似乎很满意,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双翅镶玉坠子上。
“你要这个?”不是吧,这个小孩子眼光还真好,这可是大明王国始祖的陪葬品,她要是弄丢了,会被义父给咔嚓的。
追上来的声音,再次窸窸窣窣起来。无奈,只能先给了,然后等她再偷回来。就不信,搞不定这个小东西。
粉嫩的手接过坠子,孩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手一抬,指着前方,循着看去,暮涟的眉一蹙,那里漆黑一片……目测,几乎看不到什么。
“你说颜碧瞳往那个方向?”脸笑的有些抽筋了,心里明明觉得不可能,但是,还是要问。
“嗯。”这下,孩子终于说话了!不过,是“嗯”了一声,虽然很不给面子,不过,他的眼神是非常无辜和真诚的!
园子外的声音越来越近,虽然觉得那黑漆漆的地方不像是出去的路,但是,这么漂亮单纯无邪的孩子,如此认真的回答,应该是可信的吧。
“好了,姐姐先走了。”暮涟朝暗处奔去,也不忘回头,给孩子做了一个再见的动作,“我晚点会回来找你的。”
当然,是为了那块玉佩,她可不想衣锦还乡的时候,被追问,为什么弄丢了大明王国始祖的陪葬品。那东西贵重得可以买下一个城池。
小东西也冲她摆了摆小手,不过……
木莲心里咯噔一下,月光下,小东西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依旧甜美如刚才,然而无邪的眼神,却邪气了起来,扬起的唇角,怎么会让人觉得有一丝嘲笑之意呢!
不好!心里暗自叫道,但是似乎晚了……
暮涟,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身子没入黑暗,然后失去重心地往下掉,身边有刺人的荆棘,划破她的衣衫,然而来不及多想,她伸手要抓住什么,试图稳住下落的身子,可是……
啪!
咚!一翻一滚,她落地了,结结实实地给摔了一个狗吃屎。
娘啊,被一个小屁孩儿算计了!
咬牙切齿地想爬起来,却发现手脚都要像断了一样的痛,都是那些荆棘,难道和它们有仇。
“哎哟。”翻身要爬起来,疼得她哼了一声,可是,哼到一半,她还是闭上了嘴,因为听声音,那些侍卫已经进了院子。
小孩子仍旧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咯咯的笑声格外悦耳,那小脸蛋儿,几乎就给笑成了一朵花了。
冲进来的守卫,看见孩子坐在秋千上,慌忙地低下头,顿住了步子。
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人,孩子并没有回头,不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都下去。”
娇嫩的声音,却有一种让人惧怕的威严。
带头的守卫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对身后的人摆摆手,退了出去。刚出了院子没走几步,便看见紫衣丽人也跟了上来。
“夫人。”
“园子有什么情况吗?”
守卫支吾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
“夫人问你话,怎么不回答呢?园子有没有情况,你不是去看了吗?”桃儿见守卫不说话,怕夫人责怪,先问了起来。
“那……小公子在园子里面。”本来那就是小公子的禁区,不容他人进去。而且,四年来,别华苑除了夫人和几位贴身的丫鬟,都不能靠近小公子的。
“小公子在里面?”紫衣女子朝园子方向看了看,面色有一些惊讶。
“是的。在秋千上。”
“还在秋千上啊,不是睡了吗?”紫衣女子叹息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似乎已习以为常了,“那就让他一个人玩吧。都下去吧。”
“可是……”
“可是什么?”
“刚才小的进去的时候,听到小公子在笑。”
“在笑?”紫衣女子脸上有一丝难掩的惊讶,几乎是不敢相信,“你刚才听到小公子在笑?”
“是的,但是小的进去之后,就没笑了,还让小的出来。”
“会笑吗?”女子上前了几步,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秋千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碧绿色的衣衫,漫天飞舞的花絮,这一年来,自从他懂得说话走路,有自己的想法以来,便是她经常看到的一幕。
然而,却从来都没有看到他笑过,也没听他哭过,有时候,看着这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孩子,舒景也会想,他到底懂得笑,懂得哭吗?
四岁的颜碧瞳,有种同龄人所有没有的成熟,以及不属于孩子的孤寂。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哭,是在四年前,颜绯色走的那晚吧。
这个园子,是燕子轩特意为他建造的,或许,他明白这个孩子,给了他一个安静的地方。
四年的时间,孩子对她像陌生人一样,就算对燕子轩,也不过是贴他近一些,会说说话,却也没有笑过。
太医看过无数次,找不出任何原因,而孩子,因为早产,体虚,还有孕育期间残留的毒素,不得不靠药物维持。
紫衣女子抬起手,将眼角滑落的泪痕擦去,转身悄悄地往回走,吩咐道:“以后,这园子,还是谁都别进去吧。小桃,你让人远远守着,不要扰了小公子,小公子要是累了,乏了,早些带他回去休息。”
一行人提着灯笼回了正院,小小的园子再度恢复了安静。
暮涟喘了几口气,摸索着爬了起来,点燃了手里的火折子,仔细看着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个藏在荆棘中类似陷阱的土坑,不高,但是,盖过了她的头顶。
再低头看她自己,用狼狈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状况!沾着杂草的头发,凌乱还被割破的衣服,还有手臂上擦出的几道血痕。脸,估计也很花吧,毕竟是脸朝下啊!脸朝下啊!
可气!一手扯掉头上的草,暮涟恨得牙痒痒,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整了!
气急败坏之际,头上传来了咯咯的笑声,猛地一抬头,不知道那漂亮的小家伙何时冒了出来,竟然蹲在土坑边,一手托着腮帮,一手甩着那坠子,一脸无邪地俯瞰着暮涟,那双漂亮的眸子,溢满了光彩。
明明做了坏事,然而孩子却笑得格外甜美,亦纯真,亦无邪,让人一看,就会卸下防备!
但是——她再也不会上当了!刚才,她就是被这分外“无邪”的笑容给骗了。
“小丫头!”暮涟看着小东西手里的坠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将东西还给我!”
“为什么还给你?明明是你自己给我的。”孩子小嘴儿一噘,将坠子放进了衣服里。
“你!问题是我让你给我指路,才给你的,又不是让你骗我,你骗了我,那就不作数!”
“可是,你根本就没有打算给我,不是吗?”小小的稚嫩的声音,却一语道破了她先前的小阴谋。尽管他此刻挑眉俯瞰她,然而,那碧绿色的眼睛里,却有一丝不易发觉的失落。
看得暮涟心里微微一疼,孩子竟然敏感地发现了她在欺骗他。
“但是,小丫头,你也不能这样欺骗姐姐啊?快让我上去。”暮涟扯着旁边的小树干,蹬腿要上去,不料,小家伙,悠地站起来,叉着腰,挡在上面。
“你刚刚说什么?”质问的口气,完全就不像一个可爱的孩子嘛。
“我说让我上去啊。”她可无心和小孩子斗嘴,虽然他长得很漂亮,眼睛很无邪,笑容很纯真,但是,这些都是假的。
“不,前面一句。”他再度噘起小嘴儿,瓷白的脸上有一抹红晕,语气很是不悦,似乎被她气到了。
“嗯……”暮涟想了想道,“小丫头?”
“我不是小丫头!”小东西一听,恼怒地打断道,语气是又气又急。
“你不是小丫头?”看着小东西突然变了脸,又气又恼的样子,还真是可爱,还有一种……嘿嘿,泄愤的感觉,“难道你是大丫头?可是你明明很小啊?当然是小丫头!”
捉弄人,果真很好玩。
这一说完,小家伙的脸更是好看了,碧绿色的琉璃眸子快要喷出火来,瞪着坑里嘲笑自己的乱糟糟的一副嬉皮笑脸的红衣女子,几乎是用哭腔的口气道:“我是男孩子!”
“男孩子?”暮涟再次愣在原地,一条腿,还保持着上蹬的姿势。
怎么会是男孩子……
那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皮肤,长长的缀着星光的睫毛,大大的碧绿色,似半透明的漂亮眸子,小鼻子,樱桃小嘴儿,那声音。
这不就是个女孩子嘛。
孩子在出生的时候,有些从外貌上难以辨别性别,可是,三四岁的时候,也能一眼看出。她都看了这么多眼,可是,结论还是,他是女孩子。
“你是男孩子?”
“哼!”小东西叉腰扬了扬小下巴。
“你真是男孩子?”
“当然!还是男子汉,”得意的口气,似乎,他作为一个男性,是非常自豪的事情。
“可是,你不像!”暮涟嘴一挑,突然想再逗逗这小家伙。
“谁说我不像?我就是。”孩子的脸色再次一变,瞪着暮涟。急得快要跺脚了。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你是男孩子,我就信了?”一丝猥亵的笑容,从红衣女郎的嘴角扬起。
“怎么证明?”孩子眨了眨眼,对为了证明自己真实性别的事情很感兴趣。
“你把衣服脱了,姐姐一看,不就知道了嘛!”
“嗯?”小东西愣住,开始没有明白红衣女子的话中之意,当对上女子那诡异的笑容时,小东西猛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小脸蛋顿时一阵白一阵红,盯着木莲说不出话来,小小的身子因为怒意轻轻地颤抖,连呼吸都有些不均匀。
“怎样?让姐姐看看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碧绿色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暮涟,似乎在想办法找机会还击,然而,姜还是老的辣,当耳边再度传来红衣女子的调笑声时,小家伙小嘴一瘪,密长的睫毛上竟然挂着晶莹的泪珠儿。
暮涟一惊,完了,伤了小家伙的自尊心了。
那万一这小家伙一狠,大声哭起来,引来了守卫,那她岂不成了一只“坑里鳖”,直接被屠宰。
“啊!那个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嘛。我当然相信你是男孩子的了,若是女孩子哪有你这样的气概,是吧?”
“你骗我?”小家伙抽噎道,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儿。
“我哪有骗你啊。”暮涟赔着笑,脸都快抽搐了。
这小鬼还真不好忽悠啊。
“你根本就不是这样认为的。”他委屈地说道。
不置可否,的确,她不认为他是男孩子。
“我是这样认为的!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小家伙停止了哭泣,放下手,泪汪汪地看着暮涟,像是想起来什么,再度蹲在地上,托着腮帮——笑了起来。
这个挂着泪水的、纯真的笑容,让暮涟心里没来由地打战……
“你刚才说要找颜碧瞳?”小家伙问道,笑容很甜美。
“是啊。”暮涟点了点头,神经绷紧。
“咯咯咯……”笑容又甜美了些。
神经不安地跳动,暮涟小声询问道:“你认识他?”
“自然认识。”
越是无邪的笑容,越有阴谋。这是从这个不足四岁的小家伙身上,以及自己的亲身经历,红衣女子得出的真理。
“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不抱有希望,但是还是要问。毕竟这小家伙说的是,你刚才找颜碧瞳,而不是,你刚才找谁?至少证明,他对这名字有点印象,三四岁的小孩子记性不至于这么好吧。
“你先告诉我,你找他何事?”
嗯?!嘴角再度抽了一番,暮涟哑然地看着这个精灵般小家伙,他竟然知道谈条件!!!
遇到对手了!
暮涟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头上那个脸上还挂着泪痕、托着下巴不停吸鼻子的小东西,更气的是他还摆出一副要谈就谈、不谈拉倒的模样。
良久,无奈地点了点头,她挤出了一个生平最难看的笑容:“好,我告诉你,但是,你也一定要告诉我他在哪里?”
“嗯。”小家伙漂亮的脸蛋儿露出一副满意的笑容,意思就是,你还比较识相。
“我是受人之托来找他,交给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刨根问到底,小东西的脑袋反应得很快。
“这个风车!”暮涟将怀里那只险些被压坏的风车拿了出来。
小家伙一看,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似乎在想什么,深思了一下,他又问道。
“你就是想把这个东西给颜碧瞳?”
“嗯。”
“那交给他之后呢?你是不是要走?”
审问,这个明明就是审问!暮涟快被这小东西纠结得要发飙了。
“当然,我的任务就是将这个东西交给他,然后走人!”她恨不得此刻颜碧瞳就在眼前,然后飞走!
这个地方,还真不是好地方!怪不得,京城没人敢说这别华苑,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小鬼!
对,小鬼!
小家伙一听暮涟说要走,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那看似无邪的甜美笑容也瞬间**然无存。这个变化,让暮涟心抖了几抖,这小鬼的表情变化太快了,像翻书似的,比天气还快。
“喂,小鬼,现在该你告诉我,颜碧瞳在哪里了。”
“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还有要求?!”好!她决定,不想保持什么淑女风范,或者是什么尊老爱幼,对这个小东西,今晚她已经忍无可忍了。
“我不要你告诉我了!哼,我觉得你压根就不知道谁是颜碧瞳,也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懒得和你浪费时间,懒得待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
嗯,她承认了,四年来,第一次毫无风度,第一次,竟然对一个四岁的小鬼发飙,准确地说,她第一次发飙!
突然,她想起那位经常被自己气得吐血的义父大人,开始同情他。如果这次早点回去,她还是决定,好好孝顺他老人家。
用力地拽着那树枝,暮涟飞快地爬了上来,看也没看那小鬼,仰着头就走,懒得理这个小鬼。
小家伙一看暮涟被气得自顾自地走了,倒也没有很激动,而是漫不经心地站起来,跟在她后面,用稚嫩的声音问:“那个是白衣叔叔给你的吧?”
红衣女子好似被雷劈中似的,身体顿然僵在原地,随即回头,难以相信地看着小家伙。
小家伙扬起唇角,跳到了秋千上,悠闲地**了起来。
“我没有说错吧!”他的神情有几分得意,小小的身子在秋千上晃啊晃,头顶的花也因之再度飘起细碎的花朵。
暮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真知道颜碧瞳在哪里?”如果不知道,那这小屁孩怎么会知道白衣。
“嗯。”小家伙又摆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行!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答应你的要求。”她妥协了,白衣是她的救命恩人,答应的事情,必须做到,这是侠义。
“好啊!我的要求很简单。”小家伙调皮地眨了眨碧绿色的眼睛,道,“你带我出这别华苑,然后找到我爹爹和娘亲。”
“什么?出这个别华苑?还要找你的爹爹和娘亲?”这下,暮涟彻底是被雷劈中了。
“嗯!”小家伙点了点头,看着暮涟,眸子里有了一丝期盼的意思。
“可是!你这个要求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这个明摆着是拐卖孩子啊,而且这可是别华苑的孩子。上午在门外,她就几乎很难想象这别华苑到底有多大权势,在房顶她还偷听到,那个紫衣女子曾经提到皇上这两个字。
显然是皇亲国戚啊,她敢带他走吗?
而且还要带他去找爹爹和娘亲?
这个买卖,她完全就占下风,要是带着这个小鬼出去,说不定她还会被全国通缉,再加上这个小鬼这么难搞,一路上,没被追兵杀死,就已经被他气死了。
“也就只有我知道颜碧瞳在哪里哟。”看见暮涟脸上有一丝犹豫,小家伙嘟着嘴说道,眼睛眨得分外可爱,像是在**。
这个暮涟倒是赞同!至少这小家伙知道白衣。
“而且,大人说话都不可反悔的哟,你一定答应了白衣叔叔吧?”去年,那个男子来的时候说了,每年都回来,这一次是让这个笨女人来了。
很好玩的笨女人,至少不会像这别华苑的人一样无趣。而且,他很喜欢……
“难道那个穿紫色衣服的女人不是你娘亲?”
小东西摇了摇头。
深思……这个太危险了。
“你要是帮我找到爹爹和娘亲,我将这个也还给你。”声音很甜,很软,小东西胖嘟嘟的小手上,拿着那个价值连城的坠子。
哄骗加利益**,这小鬼……太精明了。
大明国王朝始祖的陪葬品,义父为了这块陪葬品,险些毁掉了整个陵墓,正是因为它,她才能以此要挟,来到燕国。要是弄丢了这坠子再回去,估计她会被大卸八块,那万一皇帝陛下追究起来,她还怎么帮义父开脱?交出来,还能缓刑呢。
见暮涟在咬唇犹豫,小家伙歪着脑袋一直打量着她,兴许猜到了她在动摇,小家伙跳下秋千,上前拉住她的手,用央求的口气道:“姐姐,您带我走吧,带我去找我爹爹和娘亲,而且我也知道怎么出这个别华苑。”
小家伙的手,胖乎乎的,很软,手指被他握着,几乎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低头又对上那无辜的碧眸,暮涟心一横,咬牙道:“行,我带你走。”
小东西一听,开心地笑了起来,抬起双臂,伸向暮涟。
“你要做什么?”看到小鬼笑容如花地绽开手臂,暮涟隐隐有些不安。
“你抱我啊。”他嘴一努,等着她。
“我抱你?”上午那个女子伸手要抱他,他不是自个儿跳下来了,现在竟然要她抱!还真是她的荣幸啊。
极不情愿地将小东西抱了起来,才发现,他体重根本就轻于同龄的孩子,然而身体却异常柔软和温暖,甚至,她感觉自己抱的是一团棉花,很舒服。
“别往那边走,那边有人守着。”小家伙小声地说道,抬手指了指侧面一团暗处,“那里有一个侧门,然后向左拐,再向右走,然后是假山,你悄悄穿过假山之后,可以看见侧院,然后那里的墙不高,你能过去。”
“你怎么记得这么多?”她好奇地问道。
小家伙一听,将脑袋亲昵地搁在她肩头,轻轻道:“没有人和我玩,我就自己玩,认得那条路。”
女子神色微微一滞,似乎明白了什么,皇室的孩子哪有人敢陪他们玩,就连“别华苑”三个字,外人都不敢提及,更何况是这里的主儿。
顺着小家伙说的路,暮涟果真找到了小家伙所指的墙,还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记性,而一路上,小家伙也用他的经验让他们躲过了好几次巡逻。
这个孩子,应该经常这样吧,所以,才会熟悉何时有守卫,何时没有。他应该偷偷地玩过很多次吧。
忍不住,低头看着怀里面露兴奋之色的小家伙。因为高兴,他碧绿色的眸子有一种让人赞叹的琉璃色彩,好似翠绿的湖水,**漾着无数绚烂的阳光,双眼到处看,格外期待。
心里没来由地一疼,尽管他有些可恶,可也很可怜,不是吗?
随身携带着盗墓的工具,将那吊钩轻轻地挂在树上,小家伙牢牢地抱着她的脖子,于是,一红一绿,在夜空中,好似魅影一样掠过,然后轻轻落在了地上。暮涟收好工具,看了一眼四周,猫着步子,飞快地离开了别华苑。
“咯咯。”小家伙传来咯咯的娇笑声。
“你笑什么?”暮涟睨了他一眼,说实话,她现在心里怕得要死,总觉得,她会被追杀。
小家伙歪着脑袋,看着暮涟,小声道:“事实上,你也不是很笨!”
奔跑的步子停了下来,暮涟觉得自己的呼吸不是很舒畅。
“你信不信,我将你扔在这里?”
“不信。”碧绿色的眸子似精灵般玲珑剔透,眨得很无邪。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是将我从别华苑‘偷’走的。”
小家伙很小就明白自己的身份,虽然他住在别华苑,然而皇宫却是他能随意进去的。而且那位皇帝叔叔几乎每日都来看他,更重要的是,皇宫、别华苑的所有人都怕他,除了几个贴身的人,甚至至今还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面容,特别是眼睛。
似乎想起了什么,小家伙的眸子突然黯淡下来,扯了扯暮涟的衣服,低声道:“姐姐,我是不是怪物?”
“嗯?”暮涟一时愣住,不懂小家伙为何突然伤感起来。
街上的人很多,霓虹闪烁,映照得街上的人个个面色有一种迷离的光芒,不是很真切,就连小家伙之前近乎透明的脸,都有一抹看不清的红晕。
所以,此时他们走在街上,靠着暗处走,也并不是很惹眼。
“燕一烨说我是怪物,因为我有一双怪物才有的眼睛。”那个家伙和他同月出生,一直住在皇宫里,见过两次面,第一次他将那叫燕一烨的太子给吓哭了,第二次,那个小太子便骂他是怪物,说只有怪物才有绿色的眼睛。
然后,他很不客气地揍了那个太子,之后,皇帝叔叔就不允许他们见面了。
“谁说的?你的眼睛很漂亮。”暮涟突然意识到了小家伙在乎什么。或许,那个女子遮住他的脸,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因为他的眼睛吧。
在东方,男女的眼睛几乎都是黑色,或者浅黄色。出现这样碧绿色,绿得像玉,又纯得泛蓝,的确让人觉得惊奇。
当时,她可是误以为他是精灵。
“真是吗?”小东西半信半疑地看着暮涟。
“真的。”暮涟认真地点点头。
“嗯,看来,你是喜欢我的了。”小家伙像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喜欢你?”暮涟哼了一声,这小鬼的想法还真是莫名其妙,“喜欢你又怎么样?不喜欢你又怎样?”她才不会喜欢,要是她的儿子这样,她一定恨不得一掌拍死他。
“你喜欢就会舍不得丢下我啊。”小东西得意地笑道,之前的阴霾再度瞬间消失。
暮涟一抽,明白了。感情这小家伙是在和她套近乎,到底还是怕她丢下他啊。
真是又可怜又可爱,还有那么几分狡黠。
“那是什么?”突然,小东西的眼睛一亮,好奇地问道。
“冰糖葫芦吧!”暮涟蹙眉,这个东西,在回楼见过一次,听说只有燕国才有。
“吃的吗?”
“好像是吧。”
“你没吃过?”
“没有。”
“那我们吃吧。”小家伙甜甜一笑。
一人手里一串糖葫芦,酸得牙齿都疼,小家伙更是将眼睛都眯了起来,整张笑脸酸得都皱了起来,不时地往暮涟衣服上蹭。暮涟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脸痛苦。看来,他们有了共同点,不喜好酸的。
嘴里吃上了糖果,他又对小摊上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了。知道他的特别,刚才暮涟还故意给他买了一顶帽子,宽大得能遮住眼睛,小家伙也识相,不抗议,不过,总是偷偷地瞄来瞄去。
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守卫的庇护下出别华苑。以前,总是皇宫和别华苑两点一线,在燕都热闹的马路上匆匆而过,从不曾融入繁华的地方,甚至,他也不能掀开帘子偷偷观望。
对于这外面的世界,他既渴望又好奇。
“姐姐,那是什么?”
“弹弓。”
“姐姐,你有吗?”
“没有。”
“那我们买一个吧。那又是什么?”
心里心里一颤,暮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钱很多,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知道。”慌忙地摇头。
“买了就知道了。”小家伙提议。
“那又是什么?”
“陀螺。”
“姐姐,你有吗?”
“有!”果断地点了点头,没有也得说有!
“那给我看看,行吗?姐姐。”声音很甜,他笑得很无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暮涟,向她摊出小手。
抽气,她斗不过他。
夜很深,马背上一大堆的东西,衣服、陀螺、风筝,乱七八糟的,随着马的奔跑不停地颠簸。幸而他们赶在了关城门之前出了城,一旦夜深,关了城门,次日别华苑发现孩子不见了,封城的可能性非常大。
小家伙兴奋过了头,这会儿,靠在她怀里睡着了。避免小东西跌下马,她还用带子将他缚在自己身前,这一来,随着马的颠簸,小东西的头就只是碰触她的心口,许是下意识地,孩子的两只小手也一直紧紧地拽着她的衣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
小家伙说,他的娘亲在呈州。
那是他几日前无意听到了皇帝叔叔和景夫人的对话。
夫人似乎哭了:“快四年了,难道你还去?你真以为她会回来吗?”
“她会回来,在呈州,她和我有一酒之约。”
夜很深的时候,夫人到了他的床边,抚摸着他的小脸,低低地哭泣:“碧瞳啊,他又要去呈州等你的娘亲……”
大人的话事实上,有时候很难懂,然而,他知道了娘亲会去呈州。
马疯狂地朝呈州方向奔去。然而,马终究也会累,虽然她恨不得立马将小东西送到他娘亲身边,可是她已经被小鬼折腾得累得不行,再加上是夏日,他们都出了一身汗,得找一个客栈歇息。
沿路经过了几个小镇,找了一家不是很起眼的住了进去。小鬼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屋子里小二早就备好了水,一大一小,考虑得很周到,大的是她的,小的是小家伙的。
他的衣服做工很精致,用的是少见的蚕丝,穿在身上既舒适又透气,边角绣着小花,但是脱起来有些麻烦,因为他身子又小又软,感觉稍微一用力,就会将他给捏碎了。
褪掉第一件衣服时,暮涟猛然发现,小家伙的腰间竟然有一块碧玉红绸同心结,碧玉透明似水,同心结,做法怪异……
“这个……”暮涟将同心结放在手心里打量,眉间有一丝忧虑,大脑也慢慢地跳动了起来,那种有东西要涌出来的疼痛感再度席卷而来,“有些面熟呢。”
“嗯。”小东西不舒服地哼了一声,似乎有些热了。暮涟不敢怠慢,三下五除二将他脱光,放在水里。
明明很讨厌的小鬼啊,恨不得一掌拍死他,恨不得将他丢掉……
然而,小家伙光溜溜地被她用手掌托着放在水里,那合眼酣睡的样子却是那样可爱。额头光滑漂亮,看起来还很睿智,密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鼻子翘翘的,小嘴儿微微嘟起,白皙的脸蛋被水汽熏得粉红,让她忍不住心里一暖,嘴角扬起一丝暖暖的笑意,甚至忍不住低头轻触了一下小东西的眉心。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暮涟骇然大惊,懊恼自己是怎么了,低头看着孩子,又赞叹道:“你不调皮的样子,还真是又美又可爱啊。”
她侧身躺在小东西的身边,困得不行,却又害怕万一睡过头,压到了小东西。身子轻轻地往外挪了挪,空出一个人的位置,保持一点距离。
然而,那小东西似乎感应到,一骨碌翻了一个身,像毛球一样滚到她身边,身子一缩,将头往她怀里又塞又蹭,像是在寻求庇护,让人不忍拒绝。
被吃足了豆腐……
暮涟无奈地皱了皱眉,然而嘴角却有一抹温和的笑意,手指也温柔地将小东西嘴角的发丝拢到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