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风中,摇晃的铃铛不再像刚才那样激烈,只是隐隐约约,偶尔撞击发出声响,不过,在如此寂静的夜里,在银辉一片的河边,这个声音还是显得格外突兀。
月满高空,女子停驻抬头仰望,河风吹来,一片清凉——夏日,这样的风,才能让人保持理智,不是吗?
然后白衣女子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将一只手覆盖在另一只手背上,修长的睫毛挂着点点星光,同水面上那些波光相辉映,有一种异样的美。手心轻轻地摩擦着手背,寂静的空气中,她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就如,刚才那神秘男子握住她的时候。
那种几乎要让她窒息的心跳。
“我,叫颜绯色,朱颜绯色——颜绯色。”紧咬着唇,想起那个时候他说此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很美,像天空最亮的繁星,璀璨的,然而却是温柔的——无限缱绻。那一对望,她像是沉溺在犹如深渊的大海,挣扎不起来。
他的手心很冷,但是,到达她心里却是温暖的,甚至,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然而,她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颜绯色!”她轻声念道这个名字,心底难受得紧。
身后有异样的响动,窸窸窣窣,暮涟回身,眼底寒光一闪,握住腰间的刀。
“谁?”她大声问道。
几个人影闪了出来,稀薄的月光中,是几个狰狞的男子。
“是你们。”暮涟扬起唇角,眼中却有一丝不悦,她一直很讨厌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人来烦她!非常讨厌。
“哼!臭丫头,你竟然敢伤我们兄弟!”站在前面的男子拿着刀恶狠狠地说道,他身后一个眼睛缠着纱布的男子被扶了出来。
“那是他活该,自找的。”暮涟认了出了对方,就是最先偷袭她,并且想独吞奖金的男子。
“好大的口气,咦,那个小鬼呢?”对方突然发现暮涟只身一人,脸上有一抹惊讶。
小鬼!握着刀的手猛地用力,白衣女子像是被人戳到了痛楚,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看那几个人一眼,翻身上了马。
“拦住她。”几个人好不容易追了上来,看着女子要走,自不肯罢休。
“滚开,本姑娘心情不好。”
她说得没错,在想到颜绯色的时候,她心里莫名地难受,一提到颜碧瞳,就生生地感觉到有人在撕扯着她的心。
她是真正地喜欢那捉弄她的小家伙,喜欢他小小的身子,喜欢他无邪又狡黠的脸蛋儿,喜欢他软绵绵地唤着她娘子,喜欢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甚至,在他生病的时候,她恨不得那是痛在她身上,就像那小鬼是她的孩子似的。
然而,她却根本不能保护他,最后只得无奈地将他交还给他的父亲。
那种绝望又心痛的感觉,此刻,几乎将她吞灭。
想到此处,她手里的刀,竟然完全不受控制地出鞘,在天空掠过一刀刺目的光芒,瞬间而逝,而空气中却传来撕裂的声音,那一瞬,身后的河水似乎都被斩成了两截,发出爆炸声,清水在月光下,飞起足有十米高。
要冲上来的那几个人身子僵在空中,呆若木鸡,根本被这强大的气势给吓到了。
“都给我滚!”收回刀,她怒吼道。
几人从她的怒斥声中惊醒,慌忙逃脱,连滚带爬。
空中,她的呼吸很急,身子在马背上微微颤抖。
“戏也看完了,你是不是该出来了?”半晌,待她缓过气来,又朝一块岩石后面冷冷地说道。
见那后面没有动静,她显得更加不高兴:“怎么?不敢出来,你一路跟我而来,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嘚嘚嘚。一匹白色马转了出来,马背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面容精细,神色温和,很是漂亮,乌黑的头发像瀑布一样落在肩头,而白皙的额头上,有一块碧绿色的玉佩,泛着诡异的银光。
“是你!”暮涟微微有些惊讶。
“姑娘认得我?”马背上的白衣女子骑马走了过来,笑了笑。
“当然。”暮涟挑了挑下颚,“你是西岐人。”
“哦,姑娘为何会记得我呢?我们似乎没有见过面啊。”她的笑容非常温和,那清澈眼底,却是什么也看不见,或许是因为她身份的原因,暮涟总觉得这个女子,太过缥缈,不太真实,但是也不讨厌。
“我在西岐圣湖上见过你,你当时在祈福。”
“果真是你啊。”翡翠叹息道,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不是那日的红衫,而是一件素白的衣衫,衬得她格外清秀干净。
“怎么?”看到翡翠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离最后定格在驱魔铃上时,暮涟脸上露出一丝讥笑,“你是为什么而来?颜碧瞳?驱魔铃?还是噬月刀?”
“都不是。”
“那是……”
“我不过是路过,去寻找一个结果。”此时,翡翠垂眼看着地面,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就连嘴角温和的笑容也凝结了。
地下,潜伏了无数的恶灵,一旦被唤醒,它们就绝不会放弃自己的美食,而此刻,距离它们的盛宴,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他还能活半个月吗?人都有自私的时候,她和艳儿一样是锲而不舍的追随者,而她们也希望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找到自己灵魂的归处,所以,她们来了。
准确点说,她也是来观赏那场盛宴的。颜绯色身上拥有双重诅咒,他本可以不用终身成魔,然而却在救赎的时候,弃她于圣湖边,当着神的面毁掉了他们的婚约。她恨他,而他要将自己封印在圣湖之下时,她还是选择了站在他那一边。因为,至少那个时候,她可以守在他身边,可以时时刻刻地看着他,哪怕自己衰老下去,但她拥有他。
而现在,他却突然醒来,毅然地迈向了自己的死亡之路,就因为他以为那个女人会回来。
他做得如此决绝,丝毫不曾想过她,不曾想过她默默守候了他四年。所以,她决定,观赏他成魔的盛宴。
既然得不到他,她也不愿意他能爱,不愿意他再去爱人。她宁愿他成为一个嗜血的、没有任何感情的魔鬼。
暮涟看了看眼前的女子,此时她垂着眉,密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瞳孔,使她无法看清翡翠眼底的情绪,然而,她却能清晰地看着她用力握紧了缰绳,似乎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内心。
“你路过吗?可是,你跟了我很久。”暮涟倪了她一眼,骑马往前走。
“嗯。”翡翠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苦涩一笑,跟了上去。
“为何?”
“我不过是漫无目的地走,然后看到了你,好奇罢了。”
“好奇什么?”
“好奇你的过去,你的将来。作为一个祭司,好奇是我的本能。”她说的是实话,她好奇眼前这个女子,所以跟着她过来了。
“那你就不用好奇了。”她没有看翡翠一样,声音冷冰冰地说,“因为我没有过去,我也不想知道我的未来。”
“呵呵呵!”翡翠听到暮涟如此说,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暮涟心情本就不好,翡翠这一下,她便更加懊恼起来,扭头瞧着她。
“我只是觉得,你太像一个人,真的太像了,无论从言行举止,就连眼神都如此像她。”刚才颜绯色已经看出来了吧,所以才如此失常地去接近她,甚至,他看得出来,他不愿意这个女子走,然而心里又矛盾不堪。
“像?”暮涟脑子中顿时有一种异样的不安。此时,她想起了白衣,想起了白衣看她的眼神,犹如多年便认得的好友,是高兴的、宽慰的,有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有离开的惆怅。
而颜绯色,那个绝美的银发男子站在她身前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神和白衣无异,宛若隔世,神情缱绻,他看的时候,不是在她的面容,而是,看进了她的身体,在寻找。
拽着马缰的手,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她极力地平缓这种胡思乱想,挤出一个笑容,道:“那你说我像谁?”
“那,你能让我看你的前世和未来吗?”
“哦,你是要和我交换条件?”暮涟挑了挑眉,双手一摊,故作无所谓,“那我觉得没有必要和你交换。”她不喜欢被人谈条件,那等同于在威胁她。
四年来,她什么没有学到,就学到了快乐地过日子,至于让她反感的事情,她向来不待见。用力地一挥马鞭,她策马而去。
“你爱上了刚才那个人。”马刚跑出两步,身后传来翡翠冰冷的声音,带着点嘲笑的意味。
“吁!”她勒住缰绳,回身看向翡翠,“你刚才说什么?”
“你爱上那个孩子,也爱上了他的父亲,不是吗?”一路跟来,暮涟的黯然神伤,还有眼中的不舍,翡翠真真切切地看在了眼里。
翡翠踢了一下马肚,慢慢地走近,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神色的眼底有一丝暮涟看不清的笑意。
“你什么意思?怎么会?”暮涟觉得不可思议,她不过是见过那个男子一面,纵然他芳华绝代、霸气逼人,纵然面对他心会有莫名的慌乱,然而,她向来是一个理智的人,懂得那是颜碧瞳的父亲,那同时意味着他还有妻子。
在回楼,即便是皇帝却也只有一位妻子,更何况,颜绯色是魔鬼,这个是最让她忌讳的。
没必要的麻烦,她向来不去惹。
因此,当他问及她的名字的时候,她果断地回避了。
“你的确是爱上了他啊。不过……”两人并马而立,翡翠叹息了一声,看了看快沉落的月亮道,“像他这样的男子,对他一见倾心这是很正常的,那样的芳华绝代,睥睨天下。所以你不必大惊小怪。然而,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爱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敢爱的。”
“看来你也是其中一个了?你说这话,是在提醒我,还是在警告我?”暮涟抱着手臂,突然觉得这个女祭司还真是有意思,一路跟踪而来就是为了这个?
“算得上是提醒吧。”翡翠扭头看向暮涟,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我怕你陷得太深,到时候进入迷途。”
“那就谢谢你的提醒!不过,祭司大人,您终究还是多虑了,因为,我没有想过会和他有太多的交集。而且对于你走上这条迷途,我也同情。”
“是吗?但是,颜绯色未必会这样想啊,因为你和那个人太像了。”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心里不由得感叹,真的太像了,若不是这样陌生的脸,若不是知道她的星象不会再出去,翡翠自己也认为眼前的女人就是木莲。
“抱歉,对你说的那个人我不感兴趣,你也没有必要一提再提。我就是自己,也不会像谁。”这一次,她毫不客气地挥动了手里的马鞭,顺带狠狠地抽在了翡翠的马背上,而且力道极狠,那马当即吃痛地呼啸起来在原地乱蹦,趁着这个空当,暮涟的马飞快地消失在河边的小道上。
翡翠并没有追上去,而是翻身下马,跪在河边,将占星石投入河水里,她无法看到那个陌生女子的星象,然而,她可以看到自己的。
幽暗的河水中,一颗属于她自己的星,忽暗忽明,光辉不定。
眼底闪过一丝惊骇,她身子往后跌了一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布置清雅的房间里,琉璃光灼灼地照亮了整个屋子。
男子靠在窗户前,夜风揽起那银色的发丝,不时地扫过那件旖旎的长袍。清美至极的脸在月光下,干净而纯美,好若精美的白瓷,那一双漂亮的眸子好似烟波万里的湖面,忧伤似水,在他眼底翻卷。
白皙如玉的手指一直拽着一样东西,在手心反复摩擦,红色的穗子没入他华丽的袍子里,看不出所以。
猛地,他似乎想起什么,手下意识地握紧,几乎能听到关节相挤压发出的声响,而那双美眸也深深地闭了起来,修长的睫毛下,有透明的**似珍珠一样落下,沿着他秀致的脸颊滑落至紧抿的唇角。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还是那个陌生的背影,迎着风远远地离去。她走时那毫不回头的转身,当他握着她时,那垂眉的羞涩,还有那一声冰冷的拒人于千里的“不必了”,是她啊。
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懦弱,他甚至来不及知道她从哪里来,叫什么,要做什么,便看着她离去,不敢去追。
难道是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吗?
一个莫名闯入圣湖,一个莫名将自己唤醒的女子,他却不敢肯定。
这种想认却又不去确定的痛苦,远比那四年的黑暗更难受。
自己爱的人,或许明明就站在眼前,却不敢上去相认,因为她说只有星宿亮的时候她才回来,而它没有亮。这种煎熬,这种痛,是对他的惩罚吗?
然而,木莲,你给我一个信息好吗?
握着同心结的手不由得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放在窗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殿下。”身后传来低低的通报声。
景一燕走上前来,只能看见他的侧面,掩藏在银色的发丝里。
“何事?”他并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问道,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情绪异动。然而,景一燕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左手深深地扣紧了窗台。
“是关于小公子的。”
“哦,他怎么样了?”声音低了下来,有些焦虑。
“控制住了,但是,您还是去看看吧。”
紧扣住窗台的手缓缓地松开,他转过神来,脸色白如宣纸,没有丝毫血色,眼眸也冷若冰霜,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轻轻地拂开帷幔帐子,他侧身坐在床边,低头瞧着熟睡的小家伙。
墨色的微微蜷曲的头发散开在枕头上,一张小脸有着孩童般的水嫩,不过肤色和他一样,看起来还是有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头发,颜绯色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似痛苦、似幸福的笑容。
这淡淡的眉毛、修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有着一条深深美人裂的唇,都像极了自己,相比起四年前,他第一次抱着小家伙的时候,他长大了好多。
那个时候,小家伙躲在他怀里,小手紧紧地拽着他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
“颜碧瞳,长大了啊!”
“殿下,小公子的情况不是很好。”景一燕小声地提醒道,“当年润血珠虽然将毒素控制了,然而剩下的都转移到了小公子身上,而且,这些年别华苑那边也一直用药调理小公子的身子。”
“不能彻底治愈吗?”他轻轻地问道,像是不想惊醒了小家伙。
“这个恐怕不能。”
**的小东西突然动了动,两个小手握成拳头,翻身,身子蜷曲,面朝着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见此,他脸上再度浮现四年前第一次抱小家伙的慌乱,连忙起身,伸出手,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四年的分别,他还不清楚小家伙的现在的习性,想到这里,内心酸涩弥漫,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四年后的再次相见,却不是充满喜悦,而是有更多的痛苦,因为,这可能就是永别。
正当他探出手不知所措的时候,小家伙的眉头当即蹙起来,似乎梦中寻找的东西突然落空了,小嘴儿噘起还发出不满的哼哼声。
挣扎了两下,小家伙果真睁开了眼睛,碧绿色的瞳孔蒙上了一层初醒时还处于朦胧状态的薄雾。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还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待一切都清晰之后,小家伙的目光便怔怔地落在了头顶那张陌生而漂亮的脸蛋儿上。
被小家伙直直地盯着,颜绯色身子一僵,脑子更是一片空白,因为这相当于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有记忆的见面,而对于这第一次,他还没有想好该给孩子一个什么样的印象。
小东西眼睛都没有眨,满眼好奇,碧绿色的瞳孔映出一张尴尬又无措的绝美容颜。
颜绯色试图扯着嘴角笑了笑,或者说上什么,然而孩子的审视,让他做不出任何表情,就连脸都是僵的,到最后唯有那好似蝶翼的睫毛紧张地颤抖了一下。
“姐姐,你是谁?”小家伙吸了吸鼻子,好奇地问道。
小家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头顶这位姐姐还真是漂亮,在燕都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人,而且,那头发像月光一样美。
只是,小家伙突然发现姐姐的面色由白转青,薄唇都在轻轻地颤抖,眼底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担忧和无措。
伸出去要抱小家伙的手猛然颤抖了一下,指尖传来的冰凉直达心底,就连额头都不由得渗出些细密的汗珠,呼吸完全就不能通畅。
难道这便是和自己的儿子的初次见面,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
自己的儿子,竟然喊自己为姐姐。
姐姐!?颜绯色咬了咬唇,脑子还是一片空白,这小家伙,这一声,喊得他太阳穴都突突地直跳,痛得不行。
他在想,该如何告诉小家伙实情呢?
一直站在一侧的景一燕看到颜绯色呆立在床边先反应了过来,走上前,将小家伙给抱了起来,然而小家伙一看到她上来,刚才无辜的笑脸断然凝住,而且,身子一翻滚,爬到了床铺里面,愣愣地盯着陌生的女人,很是不高兴。
“小公子,这个是你爹爹。”看到了小家伙对她的躲避,景一燕只是苦苦一笑,然后指了指身旁的颜绯色轻声说道。
“爹爹?”小小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惊愕,那双漂亮的碧眸再度打量起自己所谓的爹爹,“姐姐,还是爹爹?”
头痛,这个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嘲弄!颜绯色抬手摁住额头,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果真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颜碧瞳。”许久,他轻声唤了唤,招手示意屋子里的人都出去,自己坐在了床边。这样尴尬的情况,与其让别人来帮忙,还不如自己亲自解释的好。
小家伙小嘴一噘,看着这身穿红袍、有着雪白发丝的人坐在自己身边。他的声音很低,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然而即便是小小的他,还是能听出来,的确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过来!”颜绯色向小东西伸出手。
“你真是我爹爹?”秀眉微微一扬,小家伙问道,却没有动。
“嗯。”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朝孩子点了点头。看得出来,第一次见面难免有些生疏,然而他天性不懂小孩子的喜好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哄。
这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
“嗯,那你叫什么名字?”小家伙的身子往外挪动了一下,扬起下巴,看着自己的爹爹,想从他脸上找出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我叫颜绯色。”孩子问他名字的口气和神态,倒是像足了他的母亲,想到这里,他心微微一疼。
“呵,你还真是我爹爹啊。”小东西高兴地笑了起来,双手撑在**爬向了他。
见此,颜绯色心里一暖,刚才的疼痛也因为孩子的笑容淡然而去,伸手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
“你长得还真是像我啊。”小家伙悠地坐在他身上,瞧着自己爹爹的脸,叹息了一声,粉嫩的小手还毫不客气地扯着爹爹的银发玩弄起来。
扑哧!孩子的无心之话,让他忍不住笑出声,小小的家伙,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的爹爹长得像自己,还一副很是得意的神色。
“爹爹!”小家伙轻轻地唤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双眼睛不停地在房间里看来看去,寻找了半天,脸突然涨红了起来,忙从颜绯色身上跳下来,在房间里绕着圈跑,一脸慌张。
“碧瞳,你怎么了?”颜绯色站起来,跟在小家伙的身后,询问道。
小家伙不语,在屏风后面绕了一圈,又冲到床头掀开帐子,然后又跑到桌子下面,最后,小小的身子停在了桃木桌子前。
抓着桌子的边缘,小家伙敏捷地爬上凳子,打开桌子上的一个包袱,然后解开,看着里面那些小玩意儿,一声不吭的,那些是他离京一路上买的东西,陀螺、弹弓,还有小泥人。
“怎么了,碧瞳?”看着小家伙愣愣地看着那些东西发呆,颜绯色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起来,走近一看,小东西脸上竟然挂着让人心疼的泪珠儿,小肩膀也一抽一抽的。
“我娘子呢?”将包袱里的小泥人拽在手里,他扬起下颚看着自己的爹爹质问道。
“娘子?”尽管能让天地为之失色的他,甚至是无所不能的他,面对着自己年仅四岁的儿子,向他要自己的娘子的时候,颜绯色还是吓到了。
“嗯,我娘子呢。”哭得梨花带雨,泪水没有一点要止住的意思,这么一哭,颜绯色心里就开始慌了,根本就不知从何回答,心里在琢磨,莫不是燕子轩给这孩子定了娃娃亲。
“是不是她不要我了?”小家伙突然记起来,那女人曾举着拳头说要揍他,而且还要将他给扔掉。
果真,他的玩具都在,衣服也在,可是她却不在了。
抬手擦了擦泪水,他跳下凳子,朝门口跑去。
“碧瞳。”身形一闪,好似凌风,挡在了孩子身前,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你要去哪里?”
“去找她,现在没人和我玩了。”小家伙哭哭啼啼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抽噎个不停。
“找谁?”
“她给我买了泥人,给我买了弹弓,还给我买了糖。”答非所问,小东西扳着手指数了起来,越哭越伤心。
抱着哭闹不停的小东西,颜绯色站在桌子前,看着散落在包袱里的东西,用纸包好的糖果、手工制作的陀螺、可折叠的风筝,还有木质的弹弓——这些不过是市井孩子们的玩物,然而对这个特殊的孩子来说,却是如此珍贵。
而更珍贵的,是那个愿意给孩子宠溺,愿意给孩子这些快乐的女子吧。
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那张陌生的脸,宛若星子般明亮的眼睛、清秀的眉、倔强的眼神,还有那抱着孩子依依不舍的样子。
她说:“也请你和你的娘子不要再丢下他!他很固执。”
这是那个“拐走”他儿子的女人所说的话。
手紧紧地抓住包袱,身子顿了顿,他拎着包袱、抱着哭闹的孩子走出了屋子,月光落在他绝美的脸上,照出他美眸中的一丝坚定。
院子里,百花在日升之前悄然绽放,年轻的女族长之前就听到孩子的哭闹声,却没敢进去,可一眨眼,竟然看见他拎着包袱、抱着自己孩子急冲冲地走了出来。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冲上去,将他拦住:“殿下,您是要去哪里?”
“族长大人,本宫要去哪里,岂是你管的?你现如今乃西岐的族长,理应尊重神的旨意回归西岐,不踏入中原一步,不是吗?”
景一燕默默地退开,她知道若是往日,她或许早就受到了责罚。而此刻,在这个男子的眼里她是西岐的族长,任由她做什么生气的事,他都不会责罚,最多不过是提醒,因为她自身有担待的权力。
或者,残忍点来说,她做的一切,他都视若无睹。
现在,他不过是提醒,像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殿下,你要去找那个女人吗?”她仰头望着头,只能看着他侧面,一如既往的冷峻,银色的头发自然地搭在红色的袍子上,华丽如初。
在那个女人走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看出他内心的挣扎。
他没有回答,沉吟了片刻,从她身边走开。
“你知道她身上有驱魔铃,你若去了,对您只会有更大的伤害!”
“我的期限,只有半个月了,不是吗?神已经无能无力,也挽救不了我。而且,翡翠也跟来了不是吗?”他冷冷一笑,眼底看不到丝毫的惧怕之意,“她恨我,我怪不了她。此次她来,就是想看底下这些暗中涌动的恶灵为我举办的盛宴。”
“我想,来之前,她一定在圣湖看到了我的未来。对于这个结果,我已经坦然接受。而这半个月我能做什么?我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说着,他低头看着还在他肩头抽噎不停的小东西。
“你就那么肯定那个女人是她?那万一不是呢?”
“没有万一!”他厉声打断,抬头看着天空,想起那个女人低头抚摸颜碧瞳手的情景,那个动作,木莲也做过,在台州的客栈,她蹲在床边,执着他的手温柔地打量。
“就算这世间所有的人,都不认识她了,都将她忘记了,然而我颜绯色不会。”让他那样清晰地心痛,世间只有一个人才能办到。
此时他真的后悔了,后悔执着地相信唯有星宿亮了她才会回来,而眼睁睁地看着她独自从身前离开。
事实上,她早就回来了,而那颗星宿没有亮,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找不到自己的本元。
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走开,景一燕脸上露出一丝绝望,抬头看着天山那边,眼神空洞,袖中的权杖却在悄悄地发抖。
天空微微发白,**的女子缓缓地睁开眼,连夜梦魇,梦中是变换交错的脸和深深的红色,像极了坟头妖娆伸开的曼珠沙华。
洗漱一番,看了看红白的衣衫,她顿了顿,还是捡起了那件自己喜爱的衣服,红色的像火一样热烈,量体裁出的衣衫露出雪白的脖子和蛮腰,走路时,身上的铃铛刚好露出来,叮当作响。
一夜之间,她突然觉得很疲惫,打算即日启程回回楼,中原太大,江湖太深,待下去不是好事。
纵身上马,手伸向腰间去取马鞭,却随手将包袱落在地上,走得太仓促,那没有裹紧的包袱散开,杂物滚落一地。
“风车!”暮涟下马将风车捡起来,昨晚竟然忘记了将这个东西交给那小鬼。可是,一夜漫长,她也不知道那小家伙会前往什么地方。
低头咬了咬唇,暮涟上了马,回身对站在门口的小二道:“小二哥,那呈州方向可有近路?”
“小姐,您往南走。”小二笑了笑,话还没有说完,一骑红衫已经湮没在飞扬的尘土中。
然而江湖终究是江湖,深入其中并非由你可主宰,由你随意退出。
暮涟深吸了一口气,不明白,为何终有人对她纠缠不休,先前她拐走了颜碧瞳被追杀可以说得通,然而,现在她不过只身一人,难道也值得这群人穷追不舍?
半炷香工夫之后,暮涟再次摸索出一个道理,江湖中,你若要需要一个东西,那就得抢。
而又是半炷香之后,暮涟了解到,在中原的江湖就算抢,对方也会报上名来,来的人不多,就一个门派而已——无极门。
待对方说清来路之后,对方自然也说清了来意。如果“抢”出之于对方颇有身份的人口中,那便是“借”,而借的不是别的,正是她腰间那把噬月刀。
“搞笑了,我凭什么要借给你们?”暮涟不悦地扫了一眼身前的一群男子,来的人都身穿统一的衣服,带头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看起来倒是斯斯文文。
“姑娘,我们借用噬月刀是为武林除害,你本该配合我们。”带头的男子说道。
“呵呵呵呵,为武林除害,为何你们这种抢人东西的武林祸害还在这里!要除害,就将你们自己铲除了!”
“意思姑娘你是不配合我们了?”
“为什么要配合你们?你们算什么东西?”最讨厌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什么为武林除害,无非就是为了自己私欲而找一个借口。
“哼!那休怪我们无极门不客气了!”带头的年轻男子抽剑指向暮涟,顿时那些跟班就涌了上去,将红衣女子围住。
“犬类!”红衣女子唾了一口,身上的铃铛哐当作响。
“姑娘,你不要忘记了,噬月刀要靠月的力量才能发挥作用,现在可是烈日当空啊!”带头的男子见暮涟拔刀,大声地笑道。
拔刀的动作缓了一下,这个秘密她当然知道,只是,她没料到对方也知道。
“你们要除的武林祸害是谁?”脑子一转,她觉得没有必要和他们硬碰硬。
“颜门的魔头——颜绯色。”
“颜绯色!”女子的手猛地将刀柄握紧,“那颜门门主不是早就死了吗?”
“哼!他一定没死!”那人眼中划过一丝寒光,“我们迟早会找上颜门,手刃颜绯色。”
听到这里,暮涟心里顿时明白,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颜绯色死没死,现在,他们主要是想得到噬月刀,至于颜绯色,那是得到刀之后再处理的事。
果真还是在找借口,然而,不知道为何,她很讨厌这个借口!
“抱歉,此刀永不相借!”用力地挥动马鞭,她决定硬闯。
片刻间,那些人便疯了一样冲上来,无数把刀像密集的风一样朝她飞来,毫不留情。
青色的光在天空掠过,然而,始终无法发挥它本身的威力。在这种肃杀的情况下,只是一把普通的刀,甚至,还不如普通的刀,因为刀身过短,和匕首无异。
“嗯!”前后夹击,她难以抵抗,一不留神,刀锋划过后背,冰凉的疼痛刺入皮肤,炎炎夏日,她能感觉到温热黏糊的**从伤口溢出,染红了后背的衣衫。
“姑娘,我劝你还是将刀留下!”
“呵呵,我不觉得我留下刀你们会放了我!毕竟,欺负一个弱女子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这里有没有外人,杀了我,别人也不会知道,不是吗?”暮涟喘了几口气,握着刀的手已经在发抖,再这样耗下去,她就算不被乱剑刺死也会失血过多而死。
带头的年轻人眼底越发幽深,似乎被暮涟说中,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点足拔剑而上。对于他来说,既然窗户纸被捅穿还不如燃烧殆尽,虽然对方是一个漂亮而倔强的女子。从某方面来说,他很欣赏她,然而,噬月刀的吸引力,远强过一切美丽的事物。
直逼而来的剑气,用足了无极门的剑法,对于初入江湖的女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招数去回击,就连躲避都成了问题。几招下来,对方的剑越来越快,她几乎支撑不住,一眨眼,那雪亮的剑刺向自己白皙的脖子。
血管破开的声音几乎就要传来,暮涟闭上眼,下意识地将另一只手放在心口,那里是颜碧瞳的风车。
砰!温热的鲜血从脸上划过,她的身子缓缓下落,等待着坠落在地上,然后死去。
然而就在即将跌下马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被什么缠住,一道强劲的力从天边而来,带着她在空中翻滚一圈,然后又被什么东西稳稳地接住。
“这……”她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便感觉有一只温柔的手覆盖在她脸上,将那些鲜血擦去。
“血!”她恐慌地唤道,摸向自己的脖子,刚才那剑已经破开了她的脖子,然而,什么也没有,没有黏糊的**,没有冰冷的疼痛,也没有伤口。
“没伤着!”她叹了一声,放心地睁开眼,而那一瞬,她的心,再度处于刚才死亡的停滞边缘。
头顶有一张熟悉的脸,秀丽的额头,如画的柳眉,一双让人看着便要沉溺的黑眸,一张好似玫瑰般妖娆的唇,还有轻轻扫过她面颊的银色发丝。
“不认得了?”看着怀里的人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像见了鬼似的,他唇角一扬,低声问道,声音磁性而魅惑。
“颜……”结巴,她说不出口,心在停滞了几秒钟之后,又狂乱地跳动起来,震得她胸口发疼。
“颜什么?”他挑了挑眉,俯瞰着她,口气似乎带着点引诱的味道,还有隐隐的霸气。
“颜绯色。”吞了吞口水,她道。呼吸很困难。
“哦!”他满意地笑了,手指细心地擦去她嘴角的一滴血,“不错,还记得我。”
“啊!”指尖落在她唇角的时候,她才醒悟自己的姿势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她慌忙地跳了起来,尴尬地退后了几步。
原来,刚才在落马的时候,他救了她,而她不偏不倚似乎刚好落在他怀里,于是他单腿跪地,一手抱着她,一手摸向了她的脸。
一眼便瞧见了她的尴尬,他抿嘴一笑,转身看向又冲上来的那几个人,瞬间,暮涟看见,刚才还温柔似水的秋水剪眸,此时好似聚集了无数寒光的万年冰刃带着迫人的杀气射了出去。冲在前面的人,动作在空中僵持了半秒之后,便像被抽了魂的尸体一样重重地倒下,殷红的血沿着他们的脖子溢出,像绸带一样在地上蔓延开来。
杀人于无形!暮涟心一惊,再度像刚才她落马的地方看去,袭击她的带头人此时早就瘫在了地上,全身是血,甚至在远处都能看到汩汩的血从他脖子上流出,而伤口处,有一片被染红的桃花。
“颜绯色!”剩下的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待看清来人和他杀人手法之后,都纷纷丢下刀,喊着这个声音,仓皇而逃。
“你杀人了?”半晌,看着地上那些横七竖八还在流血的尸体,暮涟蹙眉说道。
“是的,因为他们要杀你。”他微微一笑,清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杀气,反而让人觉得他笑得格外坦然和温和,像暖暖的阳光。
“可是!”
“可是,我救了你。”他走到她身前,目光将她周身关切地看了一下,保持了一点距离,那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们隔开了,而她一点都感知不到。
“那,你为何又放了那些人呢?”他们的目标是抢噬月刀,然后杀颜绯色,如果放了他们,岂不是更会招来更多人。
“因为,我不想在你面前杀太多的人。”笑,还是那般坦然,眼眸干净,有点像做了好事要赏的孩子。
迎着阳光,他银色的头发像是缀上了一层钻石,不时地发出迷人的光泽,而那张脸,无比好看娇媚。在她的审视下,还有那么一丝娇羞,像极了晨光下含苞待放诱人的玫瑰,有一种晶莹剔透的美。
这个男人,还真是好看啊。暮涟呆在原地,心里无限感叹。
他又走近了一步,那一瞬,周身的铃铛慌乱地响了起来,然而他没有避开,衣服不经意地往后浮动,像有一股风逼着他后退,可是他的步子却分外坚定。
“你看了我很久了,好看吗?”是啊,还是这个眼神,初次见面的那个眼神,在那个细雨朦胧的亭子里,第一次,她便是这样瞧着他。
略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暮涟身子一震,反应过来时,这个美人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前,几乎,就是要贴着自己的。
“姑娘,你看了我很久了。”他好心地提醒道,笑容妖媚。
张口,愣住:“抱歉。”整张脸通红,然后后退了好几步,刻意保持了一点足以让自己清醒的距离,见此,他神色微微一愣,没有追上来,而是歪着头打量着她。
“怎么?对你的救命恩人,一句抱歉就可以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看着他笑得无比娇媚的脸,她心里一颤,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他的笑容虽然很娇媚,然而眼神看起来很无邪、很纯真,还摆出了一副格外尊重她的表情,这个表情、这个神色,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自然由姑娘决定。”
“莫不是你要这把刀?”她扯了扯嘴角,指着自己的刀。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啊。”他摇了摇头,笑脸盈盈地望着她,似乎很有耐心。
“钱?”
“姑娘,你觉得我缺钱?”
“不缺钱!但是,你到底要什么?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了。”她顿住,突然笑道,“莫不是以身相许?”
话一落,他也咯咯地笑了起来,然而那好似水一样清澈的眼底,她却似乎看到了一种悲悯瞬间即逝:“呵呵呵,如果姑娘不介意,那我也可以考虑考虑。”
“我介意!”暮涟皱了皱鼻子,给了他一个白眼。
“既然姑娘介意,那我便不必勉强了。”他的笑容似乎苦涩了起来,眸子里却格外明亮,不知道是因为阳光的反射还是有泪雾,总之有暮涟看不透彻的璀璨,“不过,这救命之恩,还是要姑娘还的呢?”那声音,娇滴滴的,听得都软到骨头里了。
“你到底要怎样啊?”她咬了咬唇,觉得眼前的人儿,有点诡异,笑得太诡异了,恍然一惊,她猛地想起,这个人是颜碧瞳那小鬼的爹爹,在那小屁孩儿身上她已经上了好几次当,吃了好些亏。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下梁这么歪,那这根上梁该是……
脑子浮现出了颜碧瞳那小鬼无邪又单纯的脸蛋儿,完全就和此时的这张脸重合了,而且这个颜绯色笑得还带了几分狡黠和诡异,怪不得,刚才她觉得毛骨悚然。
“这个还得由我家碧瞳决定,不过,姑娘可否先告知我名字?”
“什么,由颜碧瞳决定?”她惊呼,手心出汗。
“嗯,如果姑娘告诉在下您的芳名,我或许能和他商量商量。”那漂亮的脸蛋儿,几乎就要笑成一朵花了。
她承认,她喜欢那小鬼,但是,也更怕他。和他在一起,简直就是永无安日,甚至,感觉她就是被那小鬼玩弄的布偶。
“哎!”叹了一口气,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咬了咬牙,她下颚一扬,道,“暮涟,涟漪的涟。”
那一片刻,眼前的人笑容当即凝注,整个人像是受了极大刺激一样,呆立在原地。如丝的凤眼里,充满了震惊、诧异、痛楚,充满了太多好似潮水般翻卷的情绪,那种激烈的感情在他身体里涌起,以至于他整张脸都惨白了起来,连那红唇都瞬间失去了血色,还不停地颤抖。
暮涟不知道为何刚才还好好的人,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会是这般神色。
明晃晃的阳光下,仿佛看到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步子试图向她移动,然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却没有挪动半分,甚至像是太用力,几乎都站不稳了,就要往下倒。
那一刻,暮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悯和痛楚从他周身逼迫而来。
“你!”
果然,身前的男子,突然跪在地上,银色的头发垂落,遮住了他整张脸,而他的双手,正用力地扣住地面,像是要极力地控制住自己,依稀间,藏在发丝下的肩在**。
悲痛,涌上心头!但是她却又觉得,像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痛苦压在了跪在地上的男子身上,以至于他难以承受,几乎都站立不起来。
那该是怎样的痛楚,让一个能让天下色变的男子,竟然如此难以承受。
暮涟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一声呼唤给逼了回去。
“娘子!”
那一声无比雀跃的呼唤极不合时宜地从远处响起,暮涟循声望去,果真有一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娘子!”
是的,她收回手,抽了一口冷气,看着远处那格外刺眼的绿色,暮涟咬了咬唇,像是在给自己鼓舞似的。
“娘子!”那个绿色的像球状的物体,几乎就是滚过来的,速度非常快,快得她来不及看,那个绿色的球状体就已经滚到自己身前,然后一只胖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服。
还真快!暮涟吧唧了一下嘴巴,然后蹲下身子,挤出一个很和蔼的笑容。
“咯咯,娘子,我找到你了。”小家伙毫不客气地贴了上去,抱着暮涟的脖子,晃了晃手里的弹弓,扬扬自得,“我的弹弓玩得好厉害了哟。”
“是吗?”很讨厌的小鬼啊,然而当他扑向自己的时候,心里却是温暖酸涩的,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手理顺他微微卷曲的头发,擦去他额头的汗水,“你不生病了吗?”
好得很快,送他走的时候,小家伙气若游丝,可吓到了自己了。
“我爹爹给我治好了。”小家伙下巴一扬,然后抓住暮涟的手,兴奋地说道,“我找到爹爹了。我告诉你呀,我爹爹长得可像我了。”
“像你?”她忍不住喷笑。
“哼!我让你看。”小家伙拉住暮涟转身看向颜绯色,不知道何时,他已经站了起来,清风扬起他翩翩衣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美艳,好似一朵盛开的罂粟花,而那如雪的白发,却又载满了沧桑,让她无法看清他眼底的神情。
似痛,似喜,似悲,似苦,似涩……
小家伙没有意识到自己爹爹的变化,走上前,拉住自己父亲冰冷的手,喊道:“爹爹,你看,我娘子,在那里。”粉嘟嘟的小手指着暮涟。
颜绯色俯身,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下颚轻轻地碰触着柔软的脖子,轻声叹息道:“是啊,她在那里,就在那里。”
那一瞬,他微微合上眼,晶莹的泪水沿着细长的睫毛从脸颊悄然滑落,落在唇边——是甜的。
第一次发现,泪竟然是甜的。
“是啊,娘子,就在那里,在那里啊。”他的声音,很小很小,像是在喃喃自语,也像是梦呓。手臂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孩子,他泪水淹没在发丝间,哭不出声,唯有泪水悄悄地弥漫,而喜悦带着撕心裂肺的痛伴随而来。
“是啊,娘子,就在那里。”他再次低声重复道,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用力地咬着唇,片刻间,那殷红在唇舌弥漫。然而,一切都是甜的,甜得让他忘记了四年里那无数个漫漫长夜,忘记了那些要将他吞噬的痛和思念。
那些煎熬,在这一刻都化成了甜腻,让他不敢睁开眼,怕会是梦,怕他会惊扰了这个美梦。
“爹爹?”小家伙感觉到了父亲的异样,扭头看向他,小手抱着他的头,手指在触及父亲脸上的泪水时,小东西一惊,乖巧地擦去,“爹爹?”
“嘘!”他悄然止住,在孩子耳边说,“刚才爹爹看见娘子,不小心,让沙子迷了眼睛。”
“嗯,所以你哭……”
“嘘!”他低着头,慌忙地止住不谙世事的孩子,“那不是哭,是迷了眼睛。你看,刚才爹爹这么威风地救了你娘子,要是这样被她发现,岂不是很没面子?”
“然后呢?”小家伙扯着袖子将他眼角的湿润擦去。
“要是爹爹没有面子,岂不是你也没有面子?那娘子就会看不起我们,就不会和我们玩了,是不是?”
“啊?”小家伙一惊,眨着眼睛思考了半天,又回头悄悄地瞟了一眼远处踮着脚观看他们的女子,慌忙转过来,用小手将自己爹爹的脸蒙住,还飞快地擦干他脸上最后一丝泪痕,小嘴儿嘟囔道,“哎呀,可真是丢人啊。”
这话,还是在暮涟那里学来的。
那日为了逃避追捕,她给他换了女孩子的衣服,他一直哭闹,一路上她便嘲笑他男子汉还哭,真丢人。
所以,在看到暮涟的时候,小家伙硬是没有哭,他可不想丢人。
满意地看着自己爹爹的脸恢复了以往的俊美,小东西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拽着他的手,朝暮涟走去。
“碧瞳。”颜绯色弯下腰,将小东西拉住,凑在他耳边问,“你想不想将娘子给留住,让她永远和你玩?”
“嗯。”小家伙飞快地点点头。
“来,爹爹告诉你怎么做。”就这样,两父子便嚼起了舌根。
暮涟瞧着这番光景,手心都被汗水给湿透了,心里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一个小鬼,再加上一个芳华绝代、外表却一片清纯的魔鬼,这个组合,总让人心里打战。
听了爹爹的“教导”,小东西缩脖子一笑,意会地点了点头,独自走了过来。
“娘子!”颜碧瞳作为谈判专家,很专业地清了清嗓子。
“不是娘子,是姐姐。”她不悦提醒道,随即瞪了一眼颜绯色,心里暗骂,这个当爹的也不像当爹的,四岁的儿子拉着别人喊娘子,竟然也不管。
“这个不重要!”小东西挥了挥手臂,意思你别打岔,“瞧着了吧,这个呢,是我爹爹。”装着一副老气横秋样子,暮涟知道,一定有下文,便附和着点点头,示意小东西继续说。
“我爹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厉害吧。”谈条件之前,也不忘记夸耀自己的爹爹一番,这也相当于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小家伙,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啊。
“嗯。”她赞同地点了点头,抬眼瞟了颜绯色一眼,竟然发现他也在偷笑,不过,看着他们的目光却是温柔似水,还含着宠溺。
“你刚才是不是说要以身相许?”
喀喀喀喀!暮涟脸抽了,一口气上不来,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嗯。”小鬼撇了撇嘴,目光打量着暮涟,叹息道,“可惜,你太丑了,还不及我们半分好看,所以我爹爹说,不用你以身相许了。”
“噗,小鬼。”暮涟止住咳嗽,咬牙举起了拳头,“我真的想揍你。谁说我丑了?!”好歹她也是一个美女,谈不上倾国倾城,但是也是让人过目不忘。况且,在回楼,王府门前求亲的可是排了长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到了这里,竟然被小鬼说丑。
这个口气,真的很难咽下去,不过,既然不以身相许,倒也可以商量。
“好,不以身相许。”
“是啊,我爹爹说了,不以身相许,只以身相陪!”
“什么?”暮涟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无奈蹲下身子,盯着小鬼道,“你说以身相陪是什么意思?”
“咯咯。”颜碧瞳吸了吸鼻子,笑道,“爹爹说,我们要去一个叫天涯海角的地方,一路上路途遥远,我们两人又是男子汉,又没有带上丫鬟,所以,你便给我们做随身丫鬟,路上照顾我们起居,顺便陪我们……”小东西像是想起什么了,把最后一个字吞了下去。
爹爹说,千万不要说玩,不然娘子要翻脸。
“颜绯色!”红衣女子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颜绯色,瞪着双眼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什么丫鬟,我凭什么要给你做什么丫鬟?什么什么丫鬟?”不行了,气得牙齿都打架,说不清楚了。
这爷俩儿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她堂堂一个黄花大闺女,到中原来玩一遭,不说被人追杀,被人打,竟然还要沦落到给人当随身丫鬟,还要照顾两个妖孽一样的人。
更何况,她这么遭罪,还不不就是因为他们!
而且,还说她丑,难道要她一个女人来陪衬两个比女人长得还好看的男人!
见她动怒,颜绯色妖娆一笑,眼底盛满了笑意,道:“木莲啊,不是什么丫鬟,也不是什么什么丫鬟,是随身丫鬟,照顾我们的随身丫鬟。”
他的笑容比小鬼看起来还单纯,柔柔的声音,还摆出一副好心提醒的样子,一双媚眼流光溢彩,真是看得暮涟牙痒痒。
“不干!我凭什么做你们的丫鬟!”
“难道你忘记了,我是你救命恩人。恩义不可忘,准确地来说,你的命还是我的。”
“你,我把命还给你。”士可杀不可辱,两父子合谋算计她!
“哎,死了可不好。”他好心劝慰道,然后抬起手,一只双翅玉坠从他漂亮的指甲滑落,“听颜碧瞳说,这个对你很重要。”
脸色泛白,手已经抽筋了。
“这个呢,你若陪我们去了,这个我们将还给你。”凤眼扬起,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花钱给你们买两个丫鬟可以吗?”她无力地垂下肩,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两个不够,我给你买十个,十个不够,我给你买二十个。”
“娘子,爹爹说,你一个人就够了,不必浪费。”小家伙仰起头,拉住暮涟的手摇了摇。
她眼神空洞,以前觉得自己机灵,将回楼的皇宫贵族玩在手心,然而,到了这里,碰到了这两人,她发现,她简直就是被人家折来折去变着法玩儿的玩偶。
她是伺候不起这两个妖孽啊,一个颜碧瞳才几天时间已经把她折磨得脱了一层皮,现在竟然还冒出一个更加妖孽的颜绯色。
她暮涟,招架不住。
见暮涟没反应,小家伙无奈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爹爹,刚好瞧着他对自己眨眼睛,示意他使撒手锏。
“娘子!”小鬼唤了一声,声音软绵绵得足以引起暮涟的注意力,“娘子。”
“你,怎么哭了?”一低头,那小鬼竟然哭了起来,一双碧绿色眼里盈满了泪珠儿,样子可怜巴巴的。
“我不要爹爹。”他踮起脚,小声道。
“为何?”
“他什么都不懂。你瞧,我的衣服,他给穿成什么了?”小东西扯了扯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你看我头发,他也不懂得梳理,我已经快两天没洗澡了,都是爹爹,他什么都不会。”
“这……”听起来,是怪可怜的,而且小东西一哭,她心里还着实难受,像是被猫抓的一样,似乎又想起那日他昏迷不醒的样子。
看到暮涟俯身安慰,小东西忙抬起手,攀上她的脖子:“娘子,你就和我们一起吧,就是去天涯海角而已,爹爹说,路很近的。”
“可是……”
“木莲,这一路上,可能还真需要你帮忙。”颜绯色趁机说道,“只要我们到了天涯海角,那里自有人来接应。到时候,你去哪里,我们都随你,不会阻止你。而且,还会将这坠子还给你。毕竟,大明王朝始祖的陪葬品,还不是一般的贵重啊。”
这话说得多为她着想啊,然而,却实在是在威胁她。
“就到天涯海角?”
“是的。”颜绯色唇角一扬,媚眼溢满了笑意。
暮涟顺势将小家伙抱在怀里,疑惑地问道:“这天涯海角在哪儿啦?燕国吗?”
对面的妖美男子神色一怔,眼底掠过一丝不经意的痛楚。
木莲,难道你不记得,以前你说要带我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吗?不记得了啊,关于我们过去一切你都不记得了。
手轻轻地放在胸膛,他垂眉将眼中悲戚掩藏,半晌,抬头微微一笑:“往南走,很快就到了,或许半个月,或许更短。”
“半个月吗?”暮涟心里算着这个数字,不是太长,然而,似乎还有些短。
尽管,身上的小鬼很黏人,眼前的男子很妖艳,但是,到底还是秀色可餐。
与魔鬼同行,这便是她在燕国的奇遇吗?
心里想到这里,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脸微微一侧,下意识地贴着小家伙的头。
那一瞬,有一丝尖锐的疼痛从后背传来,让她当即蹙眉,哼了一声,这才想起在他们来之前的经历。
“你受伤了?刚才给你点穴止住了流血,不过现在要包扎一下伤口。颜碧瞳,下来。”他先前温柔的声音此时多了一分冷冽,孩子一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乖乖地从暮涟身上滑落,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娘子受伤了。”瞥见小东西噘着嘴,他走上前,伸手揉了揉他的发丝,“爹爹,要给娘子疗伤,懂吗?”
“不,这个我自己可以来。”这伤口,落在了后背,又是夏日,若不脱衣服,怎么看伤。想到这里,暮涟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
“你怎么来?难道,你后面还长眼睛了。”他责怪道,而眼神带着点娇宠,看得她心里一颤,那双秋水剪眸,不是一般的勾魂儿。
“可是……这什么地方或许有……”
“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和颜碧瞳。你若放心,我可以让颜碧瞳帮你疗伤,但是,他什么都不会。而且,这里荒山野地的,说不定刚才逃跑的那群人一会儿带着帮手就回来了。”他努嘴示意暮涟看着那些仰躺在地上的尸体,眉眼一挑,“他们可不会放弃你身上的东西。”
“但是,你也不要忘记,他们可是要拿这把刀杀你的!”她白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委屈,在燕国被人追杀,不都是因为他们爷俩嘛。
“所以,我们现在是一路的,你不可以负伤拖累我。况且,你是我们的随身丫鬟,若病了,如何照顾我们?”说着,不等暮涟反驳,他点足上马,甩袖,一阵清风揽过,将她的身子一带,落入怀中,而小家伙也顺势落在了她的怀里。
这样的姿势……暮涟别扭地低下头,脸红得发热。
“娘子,你脸好红!”小鬼还非常不合时宜地提醒道。
“我知道。可是,颜绯色,你可不可以给我另外弄一匹马?”她靠在他怀里,这个姿势,也太不合适了吧?
“呵呵呵。”耳后传来他的笑声,十分甜腻,像是偷腥得逞的猫,“这样不是很好吗?”握缰绳的手顺势搭在了她的腰间,他下颚靠近她的脖子,轻轻地闻着她的芬芳,还是以前那种木莲的清香,终身难忘。
那么一刻,他很想像五年前一样,低头咬下去,在她的肩头留下一个霸道的痕迹,告诉她,你是我的娘子。
然而,他没有,他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马奔驰在大道上,她的身子紧紧地绷起,明显想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然而,颠簸一会儿,便有些体力不支地靠在了他的胸膛。
隔着衣衫,她的后背能感觉到他富有节奏的心跳,好似旷野中那赫然响起的大鼓,咚咚咚……听得她心都跟着这强烈的节奏跳了起来,而且随着马的颠簸,那银色的头发不时地扫过她涨红的面颊,同她黑色的发丝交织起来,黑与白,是两种极致的颜色。
忍不住,她悄悄地回头瞥了他一眼,而那一眼,让暮涟跳动的心顿时一滞,不知何时,他俊秀的脸此刻看起来过分苍白,双眉轻蹙,汗水盈盈。
“你怎么了?”她小声地询问,小东西已经靠在她怀里睡着了。
听见她的询问,他的眉当即舒展开,保持着刚才那种温和又纯良的笑容,想了一会儿道:“你知道我是魔鬼吗?”
“传言是这么说的。”她没有料到他突然说这个,而且,对魔鬼一词来说,一半是听信传言,一半是她亲自所见,多少还是有些疑惑。若真是一个魔鬼,他应该没有心跳,没有常常让人觉得心跳又失神的笑容,也不会这般温柔。
而她觉得,他不是魔鬼。
不由得,红衣女子悄悄地垂下头,嘴角扬起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笑容。
“我是魔鬼。所以,我对你身上的驱魔铃有些畏惧。”他坦然一笑,声音有些苦涩,眼底流过悲凉。
“真的?”红衣女子慌了,慌的是,她觉得颜绯色没有撒谎,看得出来,他的确有些畏惧这些铃铛,“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知道我身上有驱魔铃,再加上我有噬月刀,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你吗?”
“因为,我想对你坦白。”马停在了路边的一家小客栈边,他翻身下马,朝她伸出双臂,“我想让你了解我的一切,了解真正的颜绯色。”
许多年前,若是他也能如此坦白,如此冷静地说出这些话,或许,他们便不会彼此伤害,彼此绕这么大一圈,到最后无奈地分开。
红衣女子坐在马上,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讷讷地看着马前的男子。客栈前种了两排庇荫的槐树,午后,无数斑驳的星光穿透了密叶落在他身上,乍一看去,他全身好似缀满了星子。清风拂过,无数朵细碎的白花从天而降,飘然落在他身后,落在他旖旎的红袍间,那么一瞬,女子突然觉得,眼前这美得好似仙子一样的男人,应该是从天边而来,而周围的一切,都是一张不真实的画卷。
“娘子,莫不是你要一直坐在这马背上?”瞧着暮涟的样子,他嘴角一扬,笑了起来,媚眼如丝。
“呀,你胡乱叫什么?”听到那一声软绵绵的“娘子”,暮涟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当即瞪了他一眼,抱着颜碧瞳下了马,怒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听着颜碧瞳喊着,觉得顺口啊。我也喜欢。”他满不在乎地走在她身边,保持着一点点距离,和她久久地待在一起,体力有些不支,他心里清楚。
“可是,我不喜欢。”她飞快地走进客栈,对小二吼道,“小二,准备客房。”
“娘子,你可是要等等我?”他笑,春色无边,眼底却是落寞和伤悲。那小二一见,忙将两人引上了客房。
待暮涟将小家伙放在了**,刚回头,便看见那抹绯红倚靠在合上的门上。
“你怎么在这里?不回房?”
“这便是我的房间啊。”他扬了扬漂亮的下颚。
“那我的呢?”
“也是在这里!”
“……你?!颜绯色,为什么不多弄一个房间?”
“娘子,别忘记了,你是随身丫鬟。而且,你可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自然,也不要乱想。”
“我乱想什么了?”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暮涟脸顿时又是一阵通红,只得咬牙切齿。
“你明明是乱想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会怎样想?不过,不用担心,我是正人君子。”说这话时,暮涟就觉得眼前是一只笑脸盈盈的狼,咧着牙齿说,我是羊。
果真,这人,比那小鬼还难搞定。
半个月,她突然觉得很漫长,很漫长,当初的直觉就是没错,她宁可将命还给他。
“别愣着了。”失神间,他已经走近,芬芳在她鼻息间缭绕,抬起头,刚好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脸,几乎再过一点,她的鼻尖就碰触到了他的薄唇。
身子僵在原地,脚像生根一样动弹不得,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她甚至听不到铃铛的警示,只觉得呼吸停滞,心跳加速,汗水浸透了手心,心间满是害怕和一种近乎抽干灵魂的期待。
他的注视,像火一样包裹着她周身,不停地燃烧,她自己都觉得要沉溺了。
抬起白玉般的手指,他只是轻轻地拂开她额前沾着汗水发丝,将其拢在耳朵后面,然后离开,放在了她肩上,轻轻地解开了她带着血的衣衫。
那时,她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感觉,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心里百般落空,坐在软榻上,除了背上清理伤口时那尖锐的疼痛,便是心口间如针扎般的痛苦。
过程中,屋子里格外安静,偶尔传来小东西翻身的声音。
伤口很疼,疼得她咬牙切齿,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有点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似的,双手也用力地抓住榻的棱角。
“妈的!”她心里低低地骂了一声,那伤口,或许根本就不是伤在后背,简直就是在心间。那么一刻,她有点讨厌自己,终觉得,自己在窥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好看的东西赏心又悦目,自然谁都喜欢,喜欢一个人没错,只要不乱动,那便没有什么了。
她不断地开导自己,却又时不时地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落在她**的后背上,有些凌乱。
“如果,你想要我负责,我会考虑的。”背后传来他的调笑。
“不用!谢了。”她没好气地顶了一句,“你只要快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伤口得好生清理,急,不好。”他安慰道,目光怜悯地落在她满是伤痕的后背上,“为何这么多伤疤?”那些几年都没消散的伤口,像针一样落在他心头。
“我也不知道。”她应了一声。
“我这就给你包扎好,你先休息一下。”他起身,将毯子搭在她身上,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微微一笑,“我先出去一下。”
她闭上眼,装着睡去,待门轻轻地合上时,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窗外天边最后一道明光缓缓消失,一瞬间,天空变得银白一片,月光照入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