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符苏是在与周漫妮结婚后的第三个月,开始正式接管家里的度假酒店的。
结婚是老爷子的意思。
确切地说,是老爷子将耗尽了大半生心血的事业交给他所附带的条件,容不得符苏说一个不字。哪怕他百般不情愿。
老爷子是符苏的父亲,他除了在符苏结婚这件事上刻板严肃说一不二之外,平常还算为人随和,特别是对于唯一的儿子,可谓纵容,符苏有时不喊他爸,就跟着母亲喊他老符。
老符有四个女儿,符苏生下的那一年,他大姐已经17岁,符苏是在飞机上出生的,那时他母亲有轻微的产前抑郁的倾向,不肯在家好好养胎,非吵着说要出国散心,老爷子百般劝阻无效后顾不上她8月身孕带她上了飞机,结果在回程的飞机上早产,所幸的是,他们以防万一随身带了医生,母子才得已平安。
大喜过望之后,公司那边却在出国这段时间出了一些问题,那时老爷子做的是商务贸易,还没有把手伸向度假酒店这一块。
回国后,老符四处融资,跑关系,是他平常疏于联系的老友周家拿出积蓄救了他,周爷爷做木材生意,他笑说:“老弟,这钱本来是我为即将出世的孙女存的嫁妆。”
老符陪笑:“周哥,等你孙女出嫁的时候,我定当还她一个盛大的婚礼。”
周爷爷感慨:“那事还远,不过老弟啊,你可要赶着点,跟上节奏啊,本来和你也算一辈人,现在我孙女和你小儿子是同龄人了。”
老符说:“同龄人好,同龄人有故事,有机会。没准将来两家还有喜事。”
“哈哈哈。”
后来符家与周家便走动殷勤,同年9月,周家得女,取名周漫妮。
虽身在如同战场般的商场,老符却始终难忘患难真情,将周漫妮视为半个女儿。
以上就是符苏自小就认识了周漫妮的全部原因。
周漫妮幼时走路总也走不稳,跟喝了醉酒的大人似的,一拐一拐的,不时就会摔一跤,哇哇大哭,一干大人整天提心吊胆,就担心这宝贝疙瘩在哪里嗑了碰了,留下个伤疤印记的,摧毁了花容月貌般的美丽容顔。
虽然这美丽,符苏真没发现。
大人们苦口婆心交代符苏,让他平常多看着点周漫妮,漫妮摔倒了要立刻去扶一把,符苏不太懂得拒绝大人,听话懂事地去扶了,没想到这一扶,就扶到了八岁。
很难想象,一个八岁的人,在平地上走着走着,忽然就哪只脚一拌,一个跟头就栽地上去了,而且姿势奇丑,见者发笑,符苏真想立刻背过身,装作不认识她。
后来符苏把这件事告诉周漫妮那个小他们几岁的弟弟周末时,那小子笑得整张脸都抽搐了。
他说:“没想到我姐还有这么……呃……可爱的一面。”
可爱吗?反话吧。
不怪周末感到不可思议。
那个时候他们没有想到,这个跌的跤比谁都多的人后来会成为一名知名模特儿,她的身影频繁出现在T台,大型车展,时装周,以及国内外大牌媒体稿及时尚杂志上。
符苏觉得更离谱更不能想象的是,她会成为和他纠缠一生的女人,他的妻。
Two
符苏的二姐找了个外国男友,穿洋过海嫁去了国外,符苏过完8岁生日,也跟着二姐去国外了。
老符发话:“去了就学点东西再回来,不要整天游手好闲的。”
此后很多年,符苏在国外念书,想家的时候,爱子心切地符母就千里迢迢飞过来看他,几年里符苏只回过两次国,见到了周漫妮一次,那时符苏对周漫妮的印象全部停留在走路不稳这件事上。
周漫妮却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让他眼前一亮,差点没认出,她穿着校服,却难掩美丽,兴高采烈地说:“符苏,你知道吗你的名字跟秦始皇的长子扶苏子读音一样,扶苏公子可是一个有远见的皇子,他在那个时候是反对“焚书坑儒”的。”
那一年周漫妮十二岁,上初中,文科成绩好,历史成绩尤其好。
常年在国外的符苏却似乎也了解这段历史:“你说的是那个冤死的皇长子扶苏?”
“你居然知道。”这句话换来周漫妮一声长长地叹息,她好像真切地在为作古含恨之人的命运而痛苦,说:“是啊,可惜了,本可以成为一代明君的。”
见符苏没有附和,她却忽然揭起他的短:“不过我记得你以前是叫符苏苏吧,伯母也是这么说的,说给你取的叠字,叫起来亲昵些。但你嫌弃太娘是不是?”
符苏端着杯子,没有喝,差点将水溅出,他嗯了一声。
淡定,谁没有黑历史。他对自己说。又对着家人尴尬地笑了笑。
“符苏苏符苏苏,还蛮好听的,以后就这样叫你行吗。”
“不行。”符苏将杯子轻轻地扣在底座上,“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几年没见,他没指望周漫妮变得惹人喜爱,但他也没想过她越来越让人讨厌。
这个惹人讨厌的女生却在他退席之后,阴魂不散跟了出来:“唉,符苏苏,你不会生气了吧?”
符苏冷着脸,懒得搭理她。
“好了,不叫了,一个大男生这么小气。”周漫妮似乎有点瞧不上眼,但她的不屑很快就被另一种表情取代,那种表情是好奇:“你在国外有很多趣事吧!可以和我说说吗,我也挺想出国的。”
符苏罔顾少女一脸的憧憬,硬生生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周漫妮有些失望,但她似乎想到什么:“你刚回国应该不习惯吧,我看你吃饭吃得很少,要不带你走街串巷去看看,吃点小吃,这几年,变化很大呢。很多好吃的。”
“不用了,我一会要陪老符去酒店。”
那时酒店的项目刚刚开始启动经营,老符是把生意好手,有眼光,有远见,也有勇气和资本。而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说出他要去酒店的时候,眼里有着的却不是好奇,而是一种复杂的,不该出现在孩子眼里的严肃和从容。
那个时候,他大概就已经知道这个酒店未来是属于他的。
他必须去他的王国视察工作了,没有空陪周漫妮吃吃逛逛。
There
符苏是在19岁那年正式回国的。再次见到周漫妮却是另一番光景。
是她弟弟周末拉着他去的,他说:“符苏哥,你跟我姐很多年没见了吧,一会你看到她,肯定认不出来。”
符苏饶有兴趣地调侃:“是吗?难道你姐学会了易容术。”
“你看到就知道了。”周末卖关子。
倒真的是惊了他一把,那个女生站在T台上,款步走来,清冷,孤傲,透着与世隔绝般的疏离,一双长腿加上高跟鞋让她女王十足,可是眉眼里又带着说不出的媚,任何一件衣服在她身上都有了灵魂,她就像朵宠辱不惊的花,大大方方地盛开在闪光灯下,那是周漫妮吗?
怎么不是她呀。
周末跟符苏解释:“你应该听说了吧,我姐去年参加模特大赛拿了奖,与一家模特经纪公司签约了。你别看她现在时尚感十足,其实她真正喜欢的是古装,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历史迷。”
对于周漫妮成为模特这件事,符苏是在母亲那里有所耳闻的,不过,符苏不是一个会将旁人的事太放在心上的人,他又身在国外,很少关注时尚动态,直至听周末说起这些,才发现,他对她几乎全无了解。
成长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缓慢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可是在周漫妮这里似乎不同。符苏每次见到周漫妮,她都像脱胎换骨过一次。
原来她走路已经不再跌跤,她不再需要人扶了,她已经学会了穿上十几厘米的高跟鞋,从容不迫地走台步。
“晚上喊上你姐一起吃个饭。”符苏思及此处,忽然对周末说。
“好啊,你请。”周末那小子笑得一脸奸计得逞。
“当然。”符苏笑了,似乎很乐意被他敲竹杠。
化了淡妆的周漫妮比起舞台上清新很多,只是随便穿了件毛衣搭着披肩,一头长发披下来,却依旧时髦得不依不饶,一眼看去,整个人高挑,美丽,夺人目光,也难怪能在那样美女如云的大比赛中脱颖而出。
见多了蓝眼睛黄头发五官深邃立体的西方面孔的符苏也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说:“变化挺大的啊。”
“你倒是没怎么变。”周漫妮接话。
“符苏哥还是和以前一样,帅得不叫其他男人活了。”周末适时地插上一句。
符苏勾着嘴角,眼睛像一盏被刚擦去了尘的古灯,亮着久远的光,说:“周末,你这些年就学会了拍马屁这一项本事?”
“天地良心,我不是拍马屁,符苏哥,你跟我姐站在一起简直就是王子与公主,特般配。不信你就该看看刚刚你们走进来的时候,那些顾客和服务员都看你们看呆了。”周末用手指放在自己肩稍微往上一点的地方,鬼马地指了指身后。
周漫妮直接把他的手拿下来:“周末,你别胡说了。”
符苏倒是不以为意,对周漫妮笑笑说:“他们都在看你,你个挺高的,应该有一米七吧。”
“1米72”周漫妮说。
“我们国内的女生,很少有到我肩膀的。”符苏说。
那顿饭他们吃的是湘菜,却开了一瓶八几年的红酒,据说是老板自己的私家珍藏,在符苏开口说喝点小酒后,周末磨嘴皮子磨了很久,老板才答应给他们喝的。符苏很绅士地帮周漫妮剥虾,她礼貌地道谢。
他晃了晃红酒杯,透过摇曳的**看她,她有一张适合镜头的小脸,似乎每个角度都不折不扣的美好着。
许是那酒太烈,他喝了两口,微微有些醉意了。
Four
符苏回到国内之后开始进入酒店,从市场销售开始做起,用了两三年才慢慢熟悉各部门的流程。
对于他那样的少年来说,那两三年过得并不轻松。
那两三年,周漫妮是时尚界的新宠,几乎所有秀场都能见到她的身影,她像一阵龙卷风,突然袭转了所有人的目光,聚光灯爱着她,媒体夸着她,商家棒着她,可谓风光得意。
符苏还记得12岁的周漫妮满怀憧憬地说她她想去国外的样子,如今,符苏回国并定居下来了,可是周漫妮却实现了她的愿望,不仅出了国,还开始满世界地飞。
她的各种报道里有了一个新的头衔,叫:中国超模。
有时即使符苏与周漫妮同在国内,也忙碌在各自的轨道里,见面的时间并不多,有时就是匆匆一顿饭,之间像存在着某种特定的时差。
有一次,符苏在酒店看到一本时装杂志,封面是周漫妮,她涂着复古红唇,头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一个大发髻,一只大彩蝶飞到她的眼角,即使是脸部特写,皮肤也看不出毛孔,内页有一个她的专访,符苏知道这样的采访内容多数言不由心,说不准还是由经纪人或宣传团队代为作答的,但说不出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轻轻翻开了那本杂志,略过那些耳熟能详的介绍,首先看到的是记者问周漫妮关于事业的部分。
记者:漫妮,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这么拼?
周漫妮的回答是:因为我有想去的地方,也有想看的风景。
记者:那你想去哪里呢?
周漫妮:一个比登天还难的地方。
符苏看到这里,心里暗笑,故作高深。
下面的讯问是感情部分,记者问:你现在有男朋友或喜欢的人吗?
周漫妮说:男朋友还没有,至于喜欢的人,这个暂时保密吧。
保密!
符苏有点同情这个记者,她每个问题都回答,看上去很认真,但什么内容也没有。这样的嘉宾很让人头疼吧。
关上杂志,符苏拿出手机,给周漫妮发了一条信息:昨天你妈来我家,和老太太吐糟说,现在想见女儿,都要翻杂志了。听起来十分心酸,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你不回来和家人团聚?
“你怎么觉得是心酸不是骄傲呢。不过,还真回不了了,中秋要赶一场的古装秀。”周漫妮很快就回了过来。
“很重要?”
“嗯。”
“在哪?”
“洛阳。”
Five
周末说周漫妮是个历史迷,喜欢古装。
而拥有1500多年建都史的十三朝古都洛阳任何一个喜爱历史的人无法抗拒的地方。
多少故事随着那些淹没的王朝消散在历史长河中,徒留这残缺的遗址,斑驳的旧城墙。
周漫妮戴着芙蓉冠,穿着朱红色的纱裙,举着灯笼,沿着城墙缓步走来。
空气中似乎还留着5月牡丹花的香。洛阳的秋天起了风,吹起他轻如薄纱的红裙,让她徒增了几分冷艳。
记者们举着炮筒一样的相机纷纷按下快门,拍下这时尚新宠的古装处女秀。而城墙下一个年轻的男人指着上面在问路:“请问怎么上去?”被对方告知,非秀场工作人员这楼现在不能上去。
符苏想起自己似乎有周漫妮经纪人的电话,赶紧拿出手机,经纪人见过符苏一次,知道他是周漫妮从小到大的朋友,到门口接了他,说一会她还有个采访,让符苏跟她去现场。
周漫妮从城墙上走回来的时候,一件西装忽然裹在她身上:“小心着凉。”
是举办方陆总监,以前和成名前周漫妮在古风论坛认识,这次的洛阳行是他策划的,周漫妮以好友的身份前来。
她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人也来了,那个人就是符苏,他跟她经纪人说:“天这么冷,你们怎么让她穿这么少站在城墙上。”
经纪人向他解释,漫妮本不必接这场秀,她来,一方面是因为热爱,一方面是帮朋友忙。讲到这里,突然看到她的身上多了一件西装,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便指着他:“诺,就是他。”
符苏忽然明白了,她说她在洛阳,有一场重要的古装秀,不能跟家人团聚,其实是因为她想团聚的另有其人。
符苏没有走上去,他对她经纪人说:“我来洛阳办事,顺便来看看,我先走了,不要和她说我来过。”
“你不看了采访再走。”
“嗯,不看了。”
符苏走后,周漫妮如约接受了采访,记者问她:“漫妮小姐喜欢历史的话,那最喜欢的历史人物是谁?”
周漫妮想也不想地说:“我喜欢扶苏。”
记者:“是秦始皇的长子,扶苏公子吗?”
周漫妮笑了笑,没有作声。
Six
符苏22岁这年,老符将他叫到酒店最顶层的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了一番话,他说自己是时候该退休了,几个持有酒店股份的姐夫对他这个年轻的弟弟一直虎视眈眈,问符苏对此什么感想。
其实老符不说,符苏也知道,老爷子的产业,除了国外的二姐夫,其他几位都想过来分一杯羹。
符苏说:“我有什么感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符你怎么想。”
老符喝了一口茶,说:“我要在退休前做一件事,才能放心将酒店交到你手上。”
“什么事?”符苏鲜少看到老符这般郑重的样子。
“我要你结婚。”老符虽然只说了五个字,却让符苏吃了一惊,然而,还没等他问出疑惑,老符却缓缓地开口给了他回答,“和老周的孙女漫妮,你和她从小就认识,据我观察,你们最近一直有联系,你身边除了漫妮也没有交往别的女人。”
“爸,我还年轻,结婚是不是有点早了。”就算我和她从小认识,就算我身边暂时没有别的女人,我也不一定要和她结婚。更何况人家想结婚的人未必是你儿子。
说到周漫妮,符苏就想起洛阳古城里见到她的最后一幕,她身上搭着一件西装,身边站着一个男人。他讽刺地笑了笑。
“笑什么?”老符说:“你也可以选择拒绝,但这是你接手我事业的条件。”
“她……我是说周漫妮知道这事了吗?”
老符点了点头:“我和他爷爷最近就此事详谈过一次,漫妮表示愿意为婚礼推掉一些工作邀约。
她居然愿意结婚,还答应推掉工作。
这让符苏大出所料,她周漫妮可真不像一个逆来顺受的人。
饶是如此,符苏在老符面前,还是保持着冷静和镇定,他点点头,一改适才严肃的表情,嬉笑着说:“我相信老符同志安排的一定是对我最好的,婚礼定在什么时候?我一定准时参加。”
“结婚可不是儿戏,不是准时参加婚礼就行了,是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责任。”老符不和他嬉皮笑脸。
“放心吧老符,你儿子也不是那种儿戏人生的人。”符苏说。
“那你签下这份协议吧。”
“……”
符苏在国外生活了十年,是个有理想,有目标,热爱自由的好青年,从未想过在30岁前结束单身,在老符提出让他结婚的那一刻,他除了震惊之外,还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他打的如意算盘是主动找周漫妮谈谈,劝对方放弃,这样便不影响自己对父亲言听计从的好形象,可是他敬爱的父亲给了他一纸协议。
协议总结为两条:1与周漫妮结婚。
2.婚后周漫妮分得酒店除他以外最大的股份。
符苏还没来得及去找周漫妮,她却自己找来了,她说:“符苏,你帮我在酒店安排一间安静点的房间,我想休息两日。”
难得有周漫妮也有想要休息的时候,符苏一面问她“怎么不回家休息?”一面将她带到酒店的VIP套房,周漫妮放下包包,脱掉外套,便走向套房柔软的沙发椅,准确无误地将自己陷了进去,眯着眼睛回答他:“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么疲惫的样子,她会劝我不要工作了。”
“那就听你妈的话不要工作了,你妈总不能害你。”
“那怎么行。”
“你很在意你的工作?”符苏试探地问。
“当然。”周漫妮想也不想地回答,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像是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符苏关了灯,帮她拉开窗帘里面那一层,只留下一层档灰的薄纱帘,窗户也开了一点点,让微风将太阳下与绿叶进行完光合作用的空气吹进来,又找了一条毛巾毯盖在她身上,本来想做完一切就出去,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可是目光却定格在她脸上,柔光里,她的睫毛长而卷,面容白而精致,风自窗口拂来,撩起她散在脸颊的黑色长发,又无声地落下。落在唇边,她的唇今天似乎有些干,可是唇线清晰,优美。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符苏走过去,慢慢地弯腰亲吻了她。
她在半梦半醒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低低地眤喃了一句:“别闹,小明。”
符苏忽然清醒过来,该死,他在做什么。他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不过,她叫的是谁的名字?小明!
符苏冷笑,她果然早就心有所属,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答应和他结婚,难道是为了酒店的股份,老符答应给她的股份是为了牵制他的心,可是她的心却根本不在这里。
这个可怕的女人。
符苏想到这里突然感到愤怒,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她依旧在睡梦中的脸,说:你的好梦会成真的。
Seven
符苏和周漫妮的婚礼在次年三月举行。很盛大。在城中几乎被传为佳话。
周漫妮的父亲挽着女儿的手郑重地交到符苏手里,她母亲喜极而泣。
等那对新人宣完誓,交换完戒指,穿着绸衫的老周卷着雪茄问笑着为他点火的老符“你也来一根?”
老符感慨:“好,来一根,这雪茄还是要古巴的最好,我们家符苏,还是和你们漫妮最般配。我也总算是完成了还你宝贝孙女一场盛大婚礼的承诺,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了。”
婚礼结束后,周漫妮回到新房对着镜子久久不肯摘下头上的新娘花钗,她的发依旧挽着,只有一小缕卷发自脸下两面留出来,又美又优雅,她棒着自己的脸,像捧着一个梦境,这时,符苏走过来,冷然说:“既然结婚了,就不要去工作了,我们符家没有女人出去抛头露脸的。”
周漫妮似乎愣了下,但很快,她就露出了笑容:“好。”
那个笑容让符苏想到了温驯的小猫。
不过,符苏很快在心里否定,这是骗人的,她笑得越迷人就证明她藏得越深,越不好对付。就算是小猫,她也是一只有锋利爪子的小猫。
符苏没有在房里多待,说:“我去酒店那边还有点事,你困了就先睡。”
那是他们新婚的第一个夜晚,他独自留下周漫妮在家,自己出了门,彻夜未归。
然而,那还只开端。
周漫妮答应了符苏不再抛头露脸,赔上了几年的积蓄和经纪公司解约。所有人都为她感到惋惜。
她却潇洒地说:“曾经有个记者问我这么年轻,为什么这么拼,我告诉他,因为我有想去的地方,我做这份工作是为了去那个地方,现在放弃它也是。”
刚接手酒店的符苏似乎每天都很忙碌,酒店没有周六周日,周漫妮每次打电话给他,总是被告知加班。
没有工作的周漫妮顿时清闲下来,在家里看看书,养养花,向保姆请教煲汤时还烫伤了手。后来她带着她亲手褒的汤去酒店等符苏下班,就在她刚出电梯的那一刻,看到一双身影,那男子有着周漫妮熟悉的祈长挺阔的背影,女生的个子不高,还没到她肩膀,她挽着他的手走向他办公室的方向。
周漫妮惊得捂住了嘴,手中的保温瓶却不听使唤般掉到了地上,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前面的人闻声回过头来,看到那张脸的那一刹那,周漫妮想要拔腿跑开,可是脚却像生了根定在那里。
“你怎么来了?”符苏将女孩的手拿开,向她走过来。
他似乎皱了皱眉。
“我……我褒了点汤想送给你。”那个即使T台上也从容不迫,气场压人的周漫妮此刻却声如蚊蚋。
“你忘了这是W城最好的酒店,这里有最好的食材,你拿回去吧。以后不要来酒店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符苏定了一下,弯腰将保温瓶捡起来塞到她手里,“我送你回去。”
周漫妮却轻轻地推开她:“不用了。我自己有开车过来。”
她离开之后,符苏打发走了那个女孩,忽然就没有了工作的心情。
那天周漫妮开着车围着漫无目的围着城市绕了一圈,这城市灯红酒绿,霓虹耀眼,她却忽然迷了路。
Eight
周漫妮在车库停车的时候,看到了符苏那辆路虎稳稳地停在空了很久的车位上。
他居然比她先回来了。
“去哪了?”果然,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他的声音便不冷不热地传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峻的,没有太多表情的脸。
“随便转了转。”周漫妮如实回答。然后轻巧地避开了他,拿起水壶开始浇她养在阳台上那些名贵的兰花。
她浇得很认真,连那个人身影笼罩上来都没有察觉,被她直接忽略之后,符苏心里恼火,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水壶扔在花丛中,周漫妮这才惊呼:“你要干吗?”
他直接用粗鲁的动作回答了她,揪着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到客厅,将她丢在沙发上,周漫妮想要站起来,他却就势俯身用双手将她定在沙发和他的怀抱之间,不顾她挣扎,他一边狠狠地吻了下去,一边空出手来解她上衣的扣子。
那是他们结婚后第一次真正地在一起,与她所幻想的温柔缱绻完全不同。
她头发凌乱,眼泪汹涌。
他却像当年罔顾她满怀的憧憬一般,罔顾了她的悲伤,他说:“周漫妮,你说人为什么在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要失去一件东西呢。就像我站在现在这个位子上,却要和你结婚。你要得到不该属于你的股份,却要放弃你的心上人。可我是个年轻人,我不想放弃自由怎么办?”
周漫妮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又似乎没有完全听懂,她只知道,他要自由,自由地牵手别的女生,而不是她。
这一天,事情一件接一件地露出了丑恶的面目,让她有些消化不了,她闭上眼睛,不去看这个因为被婚姻束缚而恼怒暴戾的人。
她慢慢地说:“你是自由的,我们谁也不束缚谁,像单身那样自由着。”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眸子里是否有一丝留恋和温存,只觉得他原本抓着她手腕的手放松了,他站起来,拂声离去,他一定满意于她的提议吧。
那时周漫妮以为,也许自己会这样跟着这个不爱自己的人,假模假样,富贵无忧地过完一生。
她以为她能够忍,可是有一天,当那个在酒店做文员的普通女孩来他家说帮他取文件,并向她示威的时候,她忽然有了结束的想法。
就在当天晚上,她第一次跟符苏提了离婚。
他当时刚接完电话,她话音一落,他就将手中的手机用力砸在了她脚下,四分五裂。
“太迟了,我不会放你走的。”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甚至有几分温柔,仿佛刚刚那个暴躁的人不是他。
周漫妮说:“符苏,你到底想怎样?你是不是要我死。”
Nine
那段时间周末交了一个女朋友,周漫妮见过那女孩一次,不知道是因为那女孩个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第一时间想起了那个挽着符苏的姑娘。她没有跟周末说起这件事,只是暗中调查了她,得知那女孩的表姐在符苏的酒店工作,便找她来聊了聊。
2013年4月雅安地震,周漫妮瞒着符苏和所有的家人去震区做了志愿者,符苏得知此事的时候,冷笑一声,她一定是成心的,成心给他添麻烦。
可是从听到这个消息起,心里就开始不安,震区不是T台,那里随时都可能发生余震,她如果出了事……
该死。
符苏开会开到一半忽然站起来,冷然说了一声散会。
如若不是自己心烦意乱临时放下工作前去寻她,他断然不会知道那个跌倒了会哇哇大哭,自小在层层保护下长大,除了在他那里受过委屈,生活几乎一帆风顺的美丽女孩还有这样一面:她是真的奔赴抢险救灾一线,,送粮、送水、送衣、搭帐篷。近40斤的饮用水她一个人扛着,整个人都像弱柳般弯下去了,四周都是断壁残恒,灾难里,人人自危,她却像是身穿彩衣,清晰地定格成他眼里眩目的风景。
网上新闻说很多志愿者因为没有经验,自身食宿无法保障反成负担。符苏向其他志愿者问了一下的情况。
那人告诉她,周漫妮很厉害,据说以前还是模特,这次地震捐了不少钱,也不怕苦和累,脏活累活她都抢着干,长得又这么漂亮,真是天使一样的女孩。
没有一刻符苏感到那么心酸,她是他的妻,她有那么多的优点,他却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味地,刺激她,苛求她。
他忽然想帮她实现愿望,虽然不甘,也不舍,虽然她的愿望让他的心沉在冰冷海底。是啊,她的愿望是,离开他。
4月天还没有真正热起来,可周漫妮却因为频繁的体力劳动而累得满头大汗,符苏见到她时,她正在费力地挪一只纸箱,纸箱很大,饶是她1米72的身高,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并且瘦,所以她试图搬起来,又失败,纸箱的另一边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我来帮你。”
那声音,周漫妮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纸箱后面和她一样猫着腰的人自一边探出头来:“怎么停下了。”
“符苏,你……你怎么……”她太震惊,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符苏却知道她要问什么,他眸含笑意,温柔而宠溺:“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
周漫妮忽然咧开嘴对他笑了,那是这一年,她第一次对他笑得这么开怀。她没有化妆,头发只是为了不碍事随便在头上绑了个花苞,衣着更是简朴,可他恍惚想起经年前,他第一次看到T台上的她,美得惊心动魄的她。
他想珍惜她,可是这想法,来得太迟了。
那一日忙碌完后,周漫妮带符苏回帐篷,帐篷不大,非常简陋,周漫妮抱歉地说:“因为物资紧缺,没有多余的帐篷了,你今天赶过来应该很累,如果不想开车去酒店,你可以睡这里,我就在外边坐着。”
“这帐篷挤一挤能睡两个人,你是不是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符苏话刚出口,又有些懊恼,他都决定放开她了。
“符苏,有时候,我们两个挺像的,那就是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周漫妮叹了一口气,在这样沉沉的黑夜里,在帐篷之间点起的朦胧灯光下,她的声音有一些哀婉。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答应你。”符苏说。
“答应我什么?”周漫妮不解。
“离婚。”符苏郑重地说。
黑色的夜空里零星地亮着几颗星子,它们在遥远的光年外,冷然看着人间的灾难,疾苦,和伤心的人。
周漫妮用手撑着头,指缝里悄然流满了滚烫的眼泪。
Ten
那一夜,小小的帐篷里,两个人背对着对方,极力蜷缩着身子紧挨着对方和衣躺下,由于睡姿不舒服,由于身边多了一个人,由于紧张,由于心痛,由于种种原因周漫妮一直到后半夜才朦胧睡去,睡得很浅,却做了很熟悉的梦。
她梦见了十二岁的自己,刚学历史,她在本子上写:符苏符苏,同桌的女生厉小明说:“周漫妮,你写错字了,扶苏不是这个符。”
周漫妮红着脸,争辩道:“我没写错,我的符苏就是这样的。”
后来厉小明好像知道了什么,就老是对她恶作剧,用两个手指并笼,在自己嘴唇上比一下,然后印在周漫妮额头上,另一只手捏着鼻子,模仿男生的声音:我是符苏。
周漫妮的口头禅是:小明,别闹。
她梦到她去参加模特大赛,那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符苏回国的时候,看到她,只看到她。
她说我有想去的地方。那地方不是国外,而是他身边。
她梦到她去洛阳城接古装秀,因为她事先知道了会有一个采访,经纪人提前给她看了采访稿:你最喜欢的古人是谁?
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在媒体面前回答这个问题。
我喜欢扶苏。符苏。
……
周漫妮一直记得自己小时候摔跤,扶苏被大人喊来扶着她一点,他冷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可爱极了。
她喜欢符苏,喜欢那个每每在她跌倒了之后都第一时间跑来扶她起来的符苏,所以,符苏不理她,她就会故意跌倒,总是给人走路不稳的印象。
与此同时,帐篷里的另一个人却彻夜未眠。
他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周漫妮的,是在他第一次回国后总是缠着他让他找到存在感,还是第二次回国后,看到她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走在T台上,时髦又美丽,惊为天人,或者更早之前那个爱跌跤的女孩,让他总担心她哪天摔成白痴,尽管不愿承认,但她早在那时就已经无形之中左右了他的行动。
符苏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他通过周末约周漫妮吃饭,大概连周末都看出了他的意图,一直在说他好话。
然而这一切在得知周漫妮喜欢别人,在她对着偷吻她的自己迷糊中脱口喊出别人的名字,在父亲让她们结婚并要分她股票她没有拒绝之后结束了。符苏变得性情暴戾,只要一想起她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某种目的,他就心烦意乱,一次次忍不住试探她,一次次做出伤害她的事。
然而看到她流泪,听到她说“你是自由的,我们谁也不束缚谁,像单身那样自由着。”时,听到她提出提离婚时,听到她说“你是不是要我死”时,他内心沉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在折磨着他,他早就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很多次,帐篷里,符苏想转过身,伸出手,抱抱身边的人。
那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拥而眠。
然而,他又怕伸出了手,就再也舍不得放开。
他犹豫着,手伸到一半,突然吓得缩了回去。
他听到身边的周漫妮说话了,确切的说是梦话,她说:我喜欢符苏。
符苏惊得差点坐起来。
他转过身,透过渐渐亮起的晨光去看她,她呼吸匀称,微微勾着嘴角,似乎这梦境让她很快乐。
符苏也笑了。
想起她说有时候我们两个挺像的,我们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原来是真的。
他不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他。
天真的要亮了,黑夜渐渐散去,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