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渊左手的刀落到了地上。
子弹没有任何征兆地击穿了他的左臂,陆九渊猛地回头望去,见荣轻诺正趴在地上,面露狞笑,连珠铳的火筒还在冒着烟。
原来,刚刚豪格的人并未命中他的要害。荣轻诺的手下本就伤亡殆尽,现在陆九渊的人又来了,他心知难以脱逃,索性伏在地上装死,待豪格与陆九渊两败俱伤之后,再坐收渔利。令荣轻诺没想到的是,陆九渊居然真的战胜了豪格。不过这都无所谓,这两个人都是荣轻诺的仇敌,都不能活……
荣轻诺见已经断了陆九渊一臂,继续朝其开火。陆九渊挣扎着勉强躲过,荣轻诺又把枪口对准了豪格。豪格伤重在身,动作远没有平日里那般迅捷,此刻已是命悬一线。
“都给我死吧。”荣轻诺双睛赤红,即便自己也不可能有好结果,他也要将复仇贯彻至终。
然而,枪声却并未再度响起。
荣轻诺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手指与扳机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扣动。终于,他注意到,不知何时,手臂上已连结了极细的丝线。
“傀儡丝?难道是……”
“陆大哥,快动手!”
听到阿朱的呼喊,陆九渊迅速发射出右手腕的血滴子,荣轻诺连尖叫都来不及,便已尸首分离,他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脸上至死都写满了不甘。
和自己最亲近的师妹再度并肩作战,铲除死敌,陆九渊欣慰地冲阿朱点了点头。
然而,阿朱刚刚舒展开的神色立时变得惊恐非常。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巨响,陆九渊的脸上遭到了豪格的重击,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陆大哥!”阿朱失声尖叫起来,她朝陆九渊飞奔而去,突然,枪声四起,子弹打在了阿朱脚边的地板上。豪格忙冲上前,抱住阿朱回撤,却被阿朱拼命挣脱。
“九渊哥!”木兰带领其余的机关小队成员冲了进来,她抱起陆九渊,焦急地呼喊道,“你不能死啊,你如果抛下我一个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笨蛋,我还死不了……”陆九渊竭力冲木兰笑了一下,但他已经无法再继续战斗。
此时,机关小队的成员已将枪口齐齐对准豪格,只要木兰一声令下,豪格必定血溅当场。
“不要开枪!”阿朱突然挡在了豪格前面。
陆九渊听了,急得连声咳嗽:“阿朱,快过来,杀了他,我们一起离开盛京!”
木兰也开口了:“阿朱姐,你还记得我吧?我是木兰,左国材是我的义父,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快过来吧,咱们回神机门,去和义父义叔团聚!”
“你们不能杀他。”阿朱苦笑道,“我也无颜去见师父了,我才是神机门的叛徒。”
“你在胡说什么呢!”陆九渊怒吼道,“你只不过是被豪格这个禽兽欺骗了,我们带你走,以后没人会再提这件事。”
阿朱摇了摇头,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我怀了他的骨肉,我不能让你们杀了他。”
豪格怔怔地望着阿朱,他从未听自己的妻子提起过此事。
“兄长,这是妹妹最后一次求你了,放他走。”阿朱跪在地上,眼神空洞,脸上看不出一丝希望。
“杀了我又如何?你们以为自己可以活着离开盛京城吗?”豪格向前迈了一步,举止逐渐癫狂,“我们大金的将士可不是摆设,他们会割下你们的脑袋,插在枪尖上,告诉全天下的汉人,忤逆我们会是什么下场!而我,后世的史官会将我写成一个剿除叛党,为国捐躯的英雄,我将永世不朽!”
木兰低声对陆九渊说道:“九渊哥,动手吧,杀了豪格,再把阿朱姐带走。”
陆九渊正犹豫之际,忽然,外面喊杀声四起,八旗军的援兵终于赶到。额图浑率领将士涌了进来:“保护贝勒爷!在场的天地会叛党,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豪格见援兵已至,放声大笑:“陆九渊,看来这场对决,胜利还是属于我。”
八旗军的弓弩手已经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了陆九渊等人,只待额图浑下令。
“不……”阿朱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她要扑过去为陆九渊挡住即将如骤雨般射来的乱箭,但豪格在背后将她死死抱住,阿朱泪如泉涌,却无法挣脱。
陆九渊紧紧握住木兰的手,闭上了眼睛,面对如此数量的敌军,他们已绝无突围可能。
“看来真的要和你死在一起了。”木兰抱紧了陆九渊,“不过,这倒也不错。”
就在此时,陆九渊身后的墙体轰然倒塌,只见一个几丈高的庞然大物悠然自得地飘了进来,他的全身被幽蓝的火焰笼罩,身边还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敌人还有援军?”额图浑嘀咕道,“不对,只有这么一个老头?”
老者来到了前面,看见豪格,抚髯笑道:“老夫看人的眼光果然不差。”又对阿朱说:“丫头,这识人的本领,你还得多历练啊。”
陆九渊又惊又喜:“老先生,没想到是您!”
木兰被搞得一头雾水:“你认识他?”
陆九渊点头:“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他不是咱们的敌人。”
豪格心里一阵慌乱,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杀了他们!”
老者不慌不忙从身上摸出一枚纸片,口中念念有词。同时,八旗军乱箭齐发,但那巴掌大小的纸片却顷刻变得硕大无比,如同一张盾牌,箭矢扎在上面,却无法穿透。
豪格大惊失色,忙令八旗军上前抓人。可那些兵士如何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手里端着长枪却畏缩不前。老者打了一个响指,他身旁的庞然大物口中吐出一团白烟,立时在大堂内弥漫开来。八旗军失去了视线,更加不敢贸然行动。等烟雾逐渐散去时,陆九渊等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豪格大怒:“你们这群饭桶,还不快去追?”
额图浑这才急忙带着八旗军,从那怪物击破的墙面冲了出去。
阿朱见陆九渊和木兰都顺利脱逃了,长舒了一口气。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豪格下令将场上的尸体全部抬走。阿朱沉默地取来药品,为豪格包扎伤口。她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豪格率先开口:“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逃走?你不可能不恨我的。”
“我即便恨你,怨你,但事已至此,我也别无选择了。”阿朱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块纱布缠好,“我嫁给了你,今生今世,就都是你的人了。”
豪格淡淡地问:“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豪格握住阿朱的手:“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阿朱,我是真心实意的爱你。”
阿朱依偎在豪格怀中,纤细的手指轻抚着他的面庞:“我可以一直叫你云清吗?”
豪格愣了一下,微笑着说:“当然,只要你喜欢。”
这时,门口的守卫来报:“贝勒爷,多尔衮大人带兵来了。”
“多尔衮?”豪格心中大疑,“这么晚了,他来这里作甚?”
豪格让阿朱先回避一下,自己出去会见多尔衮。他相信,即便多尔衮野心勃勃,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对自己不利。
多尔衮身披铠甲,立于马上。他本是打算来给豪格收尸的,未成想,豪格竟逃过此劫。多尔衮见豪格浑身是伤地走了出来,忙下马问道:“豪格,我听闻你遭遇了天地会叛党的袭击,便赶紧带着人来帮你了。他们人呢?你伤得重不重?”
“区区小伤,不足挂齿。”豪格笑道,“天地会的人逃走了,我已派八旗军前去追捕,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他们的首级了。”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啊。”多尔衮面露得意之色,“看来,天地会那群人也不过是乌合之众,没什么大本事,咱们可以放心出征了。”
豪格听出了多尔衮话中的讥讽之意,微笑着回应道:“多尔衮将军所言极是,盛京城固若金汤,自然不必担忧有人趁虚偷袭。对付那群鼠辈,多尔衮将军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届时,父汗与我便可安心出征。”
多尔衮心中虽怒,但仍不便发作:“既然豪格将军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今晚的事估计已经传到大汗耳中了,你尽快回宫,省着他记挂你。告辞。”
望着多尔衮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豪格攥紧了拳头,他知道,与多尔衮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未过多久,额图浑遣人回报:“贝勒爷,陆九渊等人已经逃出城去,不知所踪!”
“废物!”豪格怒火中烧,“守城的将领那么多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回……回贝勒爷,那个白胡子老头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守城的弟兄全都昏倒在地上,但是,却并没有伤他们性命。”
“那老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豪格心中忧虑不已,“若是他与我大金为敌,我们就又多了个极难缠的对手。”
这时,阿朱端着茶盏走了过来:“云清,喝茶。”
豪格接过茶盏,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将其放在了桌子上:“阿朱,茶就先不喝了,我得赶紧进宫面见父汗,今晚应该不能陪你了。”
阿朱淡淡地笑了:“快去吧,来日方长,以后我每天都可以给你泡茶喝。”
豪格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云清……”
豪格回头凝视着她:“怎么了?夫人。”
阿朱抿了抿嘴唇,眼圈有些发红:“我等你回来。”
豪格应了一声,又向手下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阿朱坐在椅子上,独自愣着神。尽管这场生死对决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狼藉的现场早被清理干净,但阿朱还是可以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那名为死亡的腥腐气息。
阿朱端起豪格之前放下的茶盏,抿了一口,便将下人招呼了过来。
“夫人,您唤小人何事?”
阿朱指了指茶盏:“茶已经凉了,帮我倒掉吧。”
“遵命。”他端过茶盏,又毕恭毕敬地问,“夫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没有了,下去吧。”阿朱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我是时候该休息了。”
在众护卫的齐齐注视下,阿朱向楼上的卧房走去。此刻的她,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义父大人,你可真是说话不算数呢。女儿等了这么久,你也没有来接我回家。已经有超过十年了吧,我再没听过别人喊我的本名。”
“师父,阿朱让你失望了。我愧对你,愧对神机门。从没想过,到最后,我竟然成为了神机门的叛徒。我没有颜面请求您的原谅……”
“陆大哥,对不起……”
阿朱回房后,将门锁好。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灰尘,阿朱打算换一身干净的。这时,她发现了那条许久不穿的红裙子,这是刚来盛京时,豪格送给她的礼物。她一直将其视若宝物,尽管,那是她此生最厌恶的颜色。
阿朱洗了把脸,为自己化了一个淡淡的妆。上一次化妆,还是在她成婚那天。从此之后,这座盛京城内再也没有她的亲朋旧友,她就这样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同甘共苦,相伴终生。
在无数个梦里,她都拥有着这样的生活。
“云清,我们的孩子,该取什么名字好呢?”
阿朱摸出了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瓷瓶,她已经忘记多久没有打开过了。
镜中的自己是那样美丽,阿朱对着镜子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她走到窗前,将窗户缓缓打开。一阵清风吹了进来,桌子上的烛光随之起舞。
“好舒服的风啊。”阿朱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呢喃道,“让我想起了那些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