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鸢血滴子(全三册)

34.百川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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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城外十里处,陆九渊等人寻到了一间废弃的庙宇。八旗军似乎没有追上来,木兰决定先在此稍作休息,陆九渊左臂里的子弹一定要尽早取出。

老者端坐在庙门口,闭目养神,那周身布满火焰的庞然大物早已在他的指令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九渊哥,你忍着点啊。”木兰将虚弱的陆九渊抱在怀里,并让他咬住自己的衣袖,尽可能地减少接下来的疼痛。

陆九渊点了点头。伴随着一阵痛苦的呻吟,陆九渊所中的枪弹终于顺利取出。木兰如释重负地为其拭去额头上的大汗:“太好了,你很快就可以康复的,在那之前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能轻易动怒。”

“小子,你的命还是挺大的。”老者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前辈……”陆九渊闻之,连忙坐了起来,“九渊叩谢前辈救命大恩。”可他刚要磕头行礼,便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上。

“九渊哥,不要乱动,伤口会撕裂的。”木兰责备地将其扶起,接着带领其余机关小队的成员一同叩拜于地,“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快起来吧,用不着谢我。”老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老夫救你们,不过是为了报答那个叫阿朱的丫头昔日一饭之恩的。不过,那丫头居然不和你们一起逃走。”

提起阿朱,陆九渊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无比。豪格的身份已经败露,他会不会对阿朱不利,陆九渊心里完全没有底。

木兰看出了陆九渊的心事,她的手在他的后背轻轻拍着:“你放心,我会让人找机会再潜入盛京,打探阿朱姐的消息的。”

“这是那丫头自己的选择,该何去何从,她的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木兰冲老者尴尬地笑了笑:“前辈,我想问个问题。之前一直跟在您身边的那只怪物呢?感觉蛮吓人的……”

“你这丫头,还真是没礼貌。”老者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那可不是什么怪物,而是我召唤出的式神。”

“式神?”木兰满脸疑惑地看向陆九渊,“你听说过吗?”

陆九渊沉思片刻,突然想起儿时,左国材曾和他提起过,唐朝末年,为了争夺《缺一门》,江湖上掀起过不少腥风血雨,甚至还吸引了倭国的阴阳师渡海而来。而式神,正是阴阳师所役使的灵体。

“前辈所使用的,莫非是来自日本的阴阳术?”

老者眉头一挑,瞬间来了兴致:“小子,你居然还知道阴阳术?”

陆九渊点头答道:“小时候,我曾听师尊提起过,不过并没有更深的了解。”

“你师父是谁?”

“左国材。”

“是姓左的那小子啊。”老者哈哈大笑,“十几年前,老夫与他相遇时,还曾指点过他。不过,这么久了,他应该已经记不得老夫了。”

“前辈,九渊还有事情想请教。”陆九渊平稳了一下气息,“为什么在那生死关头,您会突然出现?您也是为了匡扶大明,才和女真人为敌的吗?”

“别搞错了,老夫既不与人为敌,也不与人为友。如你所见,今晚,老夫虽然救了你们,但并未伤害任何人的性命。”老者席地而坐,似乎准备诉说什么漫长的故事,“我的火术,先前在你们体内留下了标记,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够出现在你们身边。”

陆九渊依稀记得,老者曾说自己可以前往任何想去的地方,当时,陆九渊完全将之当成了疯话。而他留给阿朱的那团火,果然也深藏玄机……

想到这里,陆九渊再次向老者行了个礼:“前辈本领深不可测,我原本还打算邀请您加入我们,共同匡扶大明,抵御外敌。既然前辈不愿参与世事纷争,九渊也绝不多言。”

老者笑道:“老夫自倭国渡海来到中土,这么多年,已见证了无数的兴衰更替。朱家和爱新觉罗家这点事,我已毫无兴趣。只不过,之前在你们身上见到了一点故人的影子,才想看看,你们会走到哪一步。”

木兰悄悄戳了陆九渊一下:“倭国是哪里啊?”

“就是现在的日本。”陆九渊暗笑木兰跟着师父不好好读书,不过,更令他在意的,还是老者难以捉摸的话。他说自己见证了无数的兴衰更替,这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太祖皇帝一统江山,已有两百六十余年。

陆九渊道:“晚辈受皇太极之子豪格欺骗,为其训练出血滴子小队,已经铸成大错。现在,阿朱还在他手中,待我将队伍整顿好后,一定会把她救出来。如今,女真人势力日益庞大,大明江山岌岌可危,我打算会集天下的仁人义士,一同守卫国土。”

“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扭转不了王朝更迭的进程的。”老者淡淡地望着陆九渊,“你们大明已经从根开始腐烂,强行将快要弯折的树木扶直,总是无济于事的。”

“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陆九渊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抱歉,晚辈失礼了。”

“个人渺小的力量是无法拯救一个国家的,这一点,老夫早就帮你试过了。最终,我屈服于命运,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远离故乡,来到中土。不过,那场战争的最后,当我濒死的时候,我才终于领悟了。”老者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那个长着机关手臂的小子,还有那个身手完全不输给男人的大盗。他们明明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却要为了异国所谓的盛世而奋战。他们的结局如何?只有神才知道。”

陆九渊等人安静地听着老者晦涩难懂的叙述。

“机关手臂?”木兰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在义父的房间里见过这个东西,不过他好像告诉我,这是仿品,根据墨村流传的传说造出来的。”

陆九渊道:“师父曾教导我,机关术要用在正途上。前辈口中的盛世,我希望能用师父传授给我的机关术将其开创出来。”

“机关术开创出的盛世?”老者微微一笑,“你是要效仿同光皇帝吗?”

陆九渊坚定地摇了头:“同光皇帝利用慈靖皇后的《缺一门》,建造了长安机关城。但他却将这种虚幻的繁荣视为盛世,鱼肉百姓,才招致了覆灭。真正的盛世,不止有国,还有民。为了大明,为了百姓,我即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无怨无悔。”

“年轻人,有抱负,有志向,是件好事。”老者意味深长地说,“只不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倘若豪格最后真的取得了想要的地位,血滴子的事,后世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而你的那些努力,也会被其所吞噬。”

“您是说,历史让我们知道的,并不都是真相?”

“或许吧。同光皇帝和慈靖皇后最后的行踪如何?他们真的死在了梨园的大火里吗?只有神知道。”

陆九渊默然。

“说了这么久,老夫也是时候该上路了。”老者站起身,向着寺外走去,“你们三个体内的印记,我已经给去除了。今后何去何从,我也不会再插手。”

陆九渊喊道:“前辈,请问您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会对几百年前的事情那么了解?”

老者的声音逐渐远去:“争夺《缺一门》的时候,老夫可是同光皇帝与慈靖皇后的宿敌呢。”

“几百年前?争夺《缺一门》?您……您到底是人是鬼啊?”木兰惊叫了起来,但她马上发觉自己的话有些失礼,赶紧捂住了嘴巴。

老者回头看了眼陆九渊和木兰,嘴角微微上扬,转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清晨,豪格回到了血滴子的据点。昨天夜里,他向皇太极汇报了自己遇袭的事,并称天地会中有擅长妖术的人,请皇太极务必加强防范。皇太极虽然对豪格关怀有加,但豪格能够察觉出,他暗藏在话语中的怀疑。

但豪格深知自己短时间内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经此一战,血滴子几乎伤亡殆尽,想培养出新的暗杀小队,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够实现的。

豪格回到据点,却没有见到阿朱。他的手下说:“夫人昨夜回房后,便一直没有再出来,可能是昨晚受到了惊吓,需要多休息一会儿吧。”

豪格疑惑地点了点头。他上楼想要推开阿朱的房门,却发现门已经从里面锁好了。豪格轻敲房门:“阿朱,我回来了,快把门打开啊。”

没有人回应。

豪格伸手捅破了门上的麻纸,透过孔洞,他发现阿朱正安静地躺在**。豪格心中瞬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用力敲了几次门,依旧无果后,豪格只能一脚将房门踹开,飞奔到阿朱床前。

“阿朱!”

阿朱闭着眼睛,神色安详,嘴角似乎还夹着一丝笑意,仿佛正置身于美妙的梦境。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或许是在为谁而祈祷。豪格注意到她少见的化了淡妆,视线一移,阿朱身上那条眼熟的红裙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豪格颤抖着将手指放在她的鼻子前,却已感受不到任何气息。一时间,这位英勇无双的骁将、女真领袖的长子,竟觉得站立不稳,身体旋即向后倒去,所幸他的手撑住了桌子,但同时也将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碰到地上,摔得粉碎。瓶子里没有任何东西。

豪格转过身,看见桌子上有一封书信,他急忙将信拆开,慌乱中还将信纸不慎撕坏。

是阿朱的字迹。

然而上面只写了短短的两句话。

“果然,人只有在生命的尽头,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云清,珍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豪格的护卫们发觉楼上安静得有些异常,忙上去察看。却只见房门敞开着,豪格将阿朱抱在怀里,直直地望着前方。他的眼中毫无光亮,看起来,就像被抽走了灵魂。

数日后,皇太极召集自己的良臣爱将,商讨出征事宜。

“前些日子,豪格建议朕先攻明朝,再图朝鲜和察哈尔,朕深以为然。豪格,你领一支人马出宁远,多尔衮领一支人马出蒙古旧道,与朕一同夹攻山海关。”

“多尔衮领命。”

多尔衮声若洪钟,皇太极甚是满意。但豪格却迟迟没有回应,皇太极一看,他竟然垂着头,站在那里愣神。

皇太极眉头微皱:“豪格。”

豪格猛地抬起头,他刚才隐约听到皇太极让他出兵宁远,急忙应答:“孩儿领命。”

皇太极问道:“豪格,这几日,朕见你总是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豪格抱拳道:“回父汗,孩儿近日偶感风寒,身体有所不适,稍微休息几日便可自愈。”

皇太极点了点头:“那样便好。你是朕的长子,平日里却总是看不见你的人影,最近,你终于经常留在宫里了,朕很是欣慰。”

“孩儿……惭愧。”

陆九渊站在山丘之上,遥望着北方雾山的方向。他已经有数年未见过自己的恩师,但在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之前,他只能抑制住心中的那份思念。

他要彻底剿灭血滴子,手刃豪格,带着阿朱和木兰一起回神机门。

马蹄声由远及近,陆九渊回头望去,是木兰,她的手中还拿着一封书信。陆九渊赶紧跑到木兰面前,将她从马上扶了下来:“怎么样?盛京城里有消息了?”

“嗯。”木兰轻轻点头,但却不敢直视陆九渊的眼睛,“刚刚,才接到木鸢传来的书信。”

陆九渊迫不及待地从木兰手中接过书信,但刚读了几行字,他就感觉眼前的世界正在逐渐颠倒。后来,他完全回忆不起书信的内容了,只记得木兰将他扶了起来,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那天的阳光灼热无比,仿佛在炙烤着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