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一生的浪漫故事

六、真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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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我和刘病已的关系就有点奇怪。我们相处的前几年全在演戏,他跟我演深情款款的戏,我跟他演懵懂无知的戏,可是中间一层窗户纸突然扯开之后,我们突然找不到合适的相处办法。

他没办法再对我演百依百顺的帝王专宠的戏,我也没办法装作不知一切,理所当然地去承受。

可是有些隐藏在骨子里经年的习惯还是改不掉,宫中所有的珍奇的东西,他还是习惯送到我宫中来,见我第一面先习惯地扯出一抹微笑,笑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然后又收回去。

尴尬,于他于我都是这样。

我们关系的转折是在许平君忌日那天,其实我不想在那天招惹他的,到了晚上他却自己拎着酒壶来找我,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喝酒。

反正我们已经不用彼此伪装了,他的态度我也不介意,那天喝到很晚很晚,他突然和我说:“你知道吗?我今天突然想起来,我似乎已经记不起来平君的样子了。”

我谨慎地没有接话。

他自嘲地笑了笑,仰头又饮了一口酒,突然说:“我小时候是在掖庭长大的,身边的人来来往往,都在和我说,你是曾皇孙,是天家的血脉,你知道吗?”

“其实我不太知道,天家的血脉为什么生在掖庭,为什么卑微如蝼蚁。人人都当我奇货可居,一边鄙夷一边投资,仿佛我某天可以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利益。”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我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的身份其实可以赌一把,他是皇子皇孙,落难的时候一点点蝇头小惠都可以让他在心中铭记良久,若是赌赢了的话,回报则是丰盛而巨大的。

就像现在。

他笑了笑,和我说:“当年张贺想将平君嫁给我的时候,我说我不想娶妻,我没见过她,那时年纪也小,怎么能耽误一个女孩子一生?可张贺和我说……”他眯起眼睛,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中,他说,“张贺说,你不要枉费我的苦心。你看你虽然是皇曾孙,可是若不是我庇佑你,你已经露宿街头了,暴室职官的女儿你也是攀不上的。”

“他说得对,我仅仅是活了下来,就欠了这样那样多的恩情,哪能忤逆有自己的想法?”

“后来我就娶了平君,她人很好,沉默地跟着我。如果不是我,她或许也不会死。”

他笑着,然后摆出了我那天醉酒的那个动作,上下比画了一下,然后说:“你说得不错,我们都是人偶,嬉笑怒骂皆不随心,我在民间落魄的时候是这样,如今登上皇位,亦是这样。”

其实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可能是压抑太久,他觉得同病相怜的两个人,似乎能抱在一起相互取暖。可惜我们身份不对,立场也不对,再同病相怜,我也只能隔着不远的距离,吩咐他的中常侍:“陛下醉了,你小心服侍,身边不要留人,任何酒后醉话都不要传出去。”

其后,我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正常,他依旧专宠我,只是在专宠中有多少真情实意,我想大概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他不会在看见我时就笑,平时私下没有外人时,基本是木然的一张脸,只有我偶尔犯傻的时候,能听见他沉沉的笑声,笑得我的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耳尖,有时候就忍不住回眸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他不以为然。

我怀孕的事很突然,刘病已待我渐渐有些下意识的亲密,霍家不倒,我的专宠就不会断,可是我以为他会有足够的手段让我怀不了孕,毕竟入宫好几年,即使专宠不断,我也从未有过喜信。

为我诊脉的太医战战兢兢地告诉我这个喜讯的时候,我在窗前从日中坐到日暮。夕阳一寸一寸地移走的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让阿蔷去太医院给我熬了一碗药。

晚上刘病已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发作,还好孩子月份小,其实没有受什么罪,疼得厉害极了也不敢大声地喊出来。刘病已坐在我的床前,握住我的双手,死死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看见他咬出血的下唇,心想他大概是隐忍到了极点,便在疼痛的间隙勾起唇角对他笑:“别想太多,我不痛的。”

我没看见他的表情,但我知道我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很奇怪,我和刘病已不远不近的这些年,在我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瞬间,各种纷乱的思绪如走马观花般掠过,最后定格在我脑海中的思绪,是刘病已根基尚且不稳,我父亲本就对他不满,若我这个时候怀孕,那么他一定活不久了……

只要霍家想,那么这个孩子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之时,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一定是男孩。

我能想到唯一保全刘病已的办法,就是舍弃这个孩子。

再不舍,我也要舍得。

第二天,刘病已端来一碗药,不过一晚上,他像是受到了比我还大的折磨,似乎瘦了很多,神色阴郁而倦怠。我没有问,直接接过他手里的药仰头喝下去了。他站在我床前沉默地望着我,最后说:“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我默契地没有问他是什么样的事,是我迫不得已打掉腹中的孩子,还是我不会再意外怀孕了。

我那样了解他,在这样的境遇里,我不会让他左右为难。

我和他唯一的孩子,来时静悄悄,走时也悄无声息,是我和这孩子缘浅。

从那之后,我就被宠上了天,刘病已用了一切方法让我开心,就像深夜暴雨中的蔷薇花,如果以前我的专宠在各人眼中是为了麻痹霍家给世人的假象,那么如今的专宠,就是我和他利用最后的时间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他没对我说过爱,我也没说过喜欢。很奇怪,他是一国至高无上的帝王,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大家都盼着我们能如胶似漆,和和睦睦,但没有一个人希望我们是相爱的。

我和他啊,我们两个人,当了半生的提线人偶,连一段微不足道的感情,都只能藏在暗夜的匣子里,小心翼翼地埋在骨血中,不能露出半分的端倪。

我曾经和他开玩笑:“你说你和许皇后有南园遗爱、故剑情深的典故,而我,我在这世人眼里,来这世间一遭,似乎只是为了成全你与旁人的一段千古佳话。”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而我,我这寥寥一生,满腔情意,落到后人眼里,是不是就是笑话一场?”

他将我拥在怀里,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发顶,良久没有开口。最后他说:“我只要你记得,我此生这样对待的人,除你之外,再不会有旁人。”

自那之后,我就没有再说过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