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英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英雄。不一定是擎天柱,也不一定是救国英雄。妈妈在艰苦的环境里把韩敏抚养长大,就是她幼年时最耀眼的英雄。
韩敏被她戳愣了,心中陡然空前的迷惑。巨大的迷惑她不敢多想,钻进被窝就睡觉。夏天已经结束了,空气刚刚冷起来,正赶上盖薄被。也许是睡得太舒服了,韩敏感到自己似乎还童了,还穿着熊宝宝小外套、穿着绒线织的裤子,坐在门槛上吹肥皂泡泡。这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她七八岁的时候,这时她已经失去爸爸两年了;因为没了爸爸,所以和妈妈格外的亲,只要妈妈不在家,她都会坐在门槛上等妈妈回来。
那时候真好。韩敏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那之后和妈妈有了隔阂真是遗憾,可那似乎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韩敏正打算细想,忽然迷惑起来,觉得自己仿佛就是梦中的小孩子,以后的那些事才是梦呢。有脚步声过来了,她赶紧从门槛上站起来,是妈妈回来了!她今天的脚步声显得异常的沉重,因为她扛着沉重的煤气罐。
看着妈妈弯着腰艰难地拾级而上,背上压着那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般的煤气罐,年轻的脸上涨满了辛劳的红晕,韩敏不禁潸然泪下。在她的眼里,妈妈的这个形象比任何英雄都要感人,比任何圣人都要耀眼。爸爸死后,妈妈担心再嫁人会让韩敏受委屈,便决定一个人把韩敏抚养长大。她横着心不理别人的议论,咬着牙不去想以后的命运,像个英雄一样承担着全部生活的重担。
是的,英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英雄。不一定是擎天柱,也不一定是救国英雄。妈妈在艰苦的环境里把韩敏抚养长大,就是她幼年时最耀眼的英雄。韩敏不止一次地想着长大后要好好报答妈妈,不但要让她永远幸福,还要永远陪在她身边,即使沧海桑田都不分离……
韩敏忽然被一阵用力的推搡惊醒,慌忙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挂在眼角的那颗星星般的小泪滴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惊醒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路雪曼那似乎有些扭曲的脸,只听她兴高采烈地说:“快起来看新闻!有人在风云购物大厦放了一个炸弹包裹,不巧被一个顾客拿到手里了,正捧着不敢放呢!听说一放就炸!新闻里正直播着呢!大孙发短信来让我看的!我们快开电视看吧!”
真是的,对某些小市民来说只要有爆炸性新闻都是很值得兴奋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坏,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感觉呢。
电视里所有的人和景都在纷乱地晃动着。韩敏的眼睛忽然瞪圆了:这个人的身影怎么这么熟悉?天哪,怎么这么像我老妈?!
在几公里外的商场里,一个中年妇女捧着一个正面已经被拆开的包裹,站在空空的商场大堂里,双腿微微地颤抖,身上也不住地流汗,却不让手中的包裹震动一分。此人正是韩妈妈!她今天只是像往常一样到大减价的商场里淘宝,没想到竟遇到这等飞来横祸。她已经这样站了十多分钟,简直像站了十多年一样,手脚已经僵直,似乎快到极限了。
商场外已经停满了警车。警灯闪烁下警察们有的快速跑向自己应站的位置,有的紧张地用对讲机喊着话。拆弹专家已经就位,人群也已经疏散。可是……就是不能拆弹。
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安全距离外吵嚷着,不时伸长脖子朝里面眺望。韩敏不顾一切地手肘开路,在其他人的大骂声中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又躲过警察的围堵径直冲向孙雄。她自信孙雄不会把她怎么样,她是熟人吗,更何况里面站着的还是她的老妈。
“情况怎么样?”韩敏开口就问孙雄,丝毫不见外。
“很不好。你要镇定,我知道看着自己的妈妈捧着炸弹是什么感觉,可是这个时候你必须镇定,不镇定后果会更糟。”孙雄的语气也不见外,不过并不是因为她是熟人,而是因为她妈妈现在是手捧炸药的危险人物。
韩敏听到这话时心迅速地一沉。实际上她的心里还抱着侥幸,希望只是看错了,捧着炸弹的人根本不是她妈妈,现在彻底没指望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出去!”一个身穿防护服、头脸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警察看到韩敏在场非常气恼,竟伸手就来扯她。
韩敏用力地打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之后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是楚飞,顿时惊得张大了口,“你……怎么……搞得像拆弹专家啊!”
“我就是拆弹专家啊!”楚飞的语气有些气恼,他对韩敏有眼不识泰山非常不满。
“那你为什么不去拆弹?!”没想到韩敏的语气更加气恼。
“有人要挟我们怎么去拆弹?!”楚飞几乎嚷了出来。
孙雄用力地在楚飞戴着头盔的头上敲了一记,发出咚的一声,似乎批评他不该和普通市民争吵——即使她是他的绯闻女友也是普通市民。孙雄见韩敏是一脸惊惶加茫然的样子,只好叹了口气,慢慢向她解释说:“是这样的,今天商场大减价,有一个人趁乱在角落里放了一个包装考究的包裹。你妈妈发现了它,可能是因为好奇,打开了这个包裹……”
听到这里韩敏的心里咯噔一声,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心里却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知道妈妈绝对不是好奇,而是因为贪小便宜的毛病发作了。如此说来,她今天落到这步田地,也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孙雄没有发现她的异常,继续往下说:“本来我们已经赶到现场了,正准备拆弹时,这个安放炸弹的人打来了电话。”
韩敏顿时紧张起来。一般来说,凡是安放炸弹相威胁,要求的都是了不得的事情。而事后真正被满足的又少之又少——总而言之,她可怜的老妈危险了,因为等待她的是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拉锯战。
孙雄的表情也紧张了起来,皱着眉头看了看商场里面,“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似乎他对我们的行为了如指掌,对商场内也是。他甚至可以指出我们一些很细微的举动,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立即退出商厦……”
听孙雄如此说,韩敏下意识地朝围观的人群看过去,孙雄赶紧阻止她回头,“不可以往后看!我们也怀疑他就在围观的人群里,但是我们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因为他手里拿着遥控器,只要按下按钮炸弹就会爆炸!”
“哦。”韩敏顿时觉得自己的脖子僵硬了,想转也转不动了,“那……那人放的是什么炸弹这么厉害,一松手就会炸?”
“准确地说是一震动就会炸!”孙雄的声音就像喉咙里搅出来的苦汁,“炸弹上装了陀盘感应装置,当震动达到一定程度时炸弹就会爆炸。同时,他又给炸弹装上了遥控装置,只要他按下遥控器的按钮炸弹也会立即爆炸。两个都是非常先进的技术啊,还混到一起了,再加上个你妈妈……今天真是遇到难题了……”
“哦。”韩敏低低地应了一声,心就像被浸到了冰水里,还在不住地往下沉,发出的声音也像被冰水浸过的,“那……他的要求是什么呢?”
“匪夷所思。”孙雄的声音忽然有些古怪,是那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是叫我们的警察局长去市贸易广场跳霹雳舞。”
“啊!”韩敏惊叫了出来,眼睛也瞪得大大的,“这家伙难道是疯子?”
“但愿他不是,否则你妈妈就更危险了。”孙雄苦笑着说,忽然害怕韩敏会以为警察为了保护自己的面子而无视市民性命,赶紧解释,“当然,局长不是怕自己丢面子,而是因为如果此人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的话,会影响警察的公信力,这是从社会影响上考虑的。”
“我明白。”韩敏倒很理解他们,码字的和做宣传的其实只有一线之隔,但是理解归理解,里面站的可是她妈妈,她没法不担心得发疯,“可是不能这样一直僵持下去啊!我妈妈不知还能站多久!”
“你不要激动,你不用激动!”孙雄赶紧安抚她,“我们的警员已经悄悄潜入了人群里,力争尽快找出嫌疑人把他制伏。你就在这里好好等着……”忽然一个警察喊他过去,似乎警察局长又下了新的指令。他赶紧跑了过去,只剩下楚飞和韩敏站在一起。不知不觉中,江菲也靠了过来,大概是看不得楚飞和韩敏有片刻独处。
“你可不要贸然行动。”楚飞担心地看着脸涨得红红的、已经神游天外的韩敏。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韩敏又要做违反常规的事情了。
“把一切都交给警察来办。你只是普通市民,就算你会推理,拆弹却绝不是你能做的。你现在轻举妄动只会给我们添麻烦,让你妈妈更危险……”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喊他过去,大概是警察局长也要向他下指示吧。他连忙跑步过去,只剩下江菲和韩敏在一起。
韩敏呆呆地看着商场里面,身体像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她似乎可以隐约看到妈妈的身影,那个身影看起来是那么疲惫、那么紧张,似乎马上就要崩溃了。
“和那时扛煤气罐一样啊,妈妈就喜欢逞强,一直都逞强……”也许是紧张到了极点,韩敏现在已经恍惚了,眼睛就那样出神地瞪着,嘴里喃喃地说着奇怪的话。
江菲朝她瞥了一眼,目光很复杂,她觉得韩敏恐怕精神恍惚了。江菲虽然很讨厌韩敏,但见她这样了还是很怜悯,犹豫再三后终于开口安慰她,“你不要担心,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想警察局长也会考虑先救你妈妈的。”
韩敏却没有理她,而是若有所思地蹲了下来,地上有一小瓶给人试用的摩丝,大概是谁从商厦里顺出来,又被挤掉了。在人潮涌过后万幸地没被踩扁踩爆,瓶身还是圆滚滚的,似乎还可以喷。
韩敏把瓶子拿起来,仔细地端详着,看起来就像已经疯癫了似的。江菲赶紧把脸凑近她,像要把声音灌进她的脑海里般恳切地说:“请你不要这样!一切都会结束的……”冷不防韩敏将喷口对准她,扑哧一声喷出了一大团摩丝。
楚飞接受了指示之后跑步回来,却发现韩敏不见了,只剩下江菲蹲在地上擦着眼睛,嘴里哼哼唧唧地不知是在骂还是在呻吟。
“怎么了?”楚飞一把拉起她,声音惶恐得有些变了调。江菲发现身边的人是楚飞时先是一阵惊喜,可是很快便听出楚飞现在更担心韩敏,不由得恼羞成怒,冷冰冰地说:“她叫我给你带句话:‘如果我连老娘都保不住,我还有脸在这个世上立足吗?’”
韩敏已经悄悄地摸进了商厦,朝韩妈妈所在的区域摸去。她找了块纸板,从地上捡了根彩笔,在上面写上:我来替我妈妈当人质。然后朝自己认为嫌疑人可能看到的地方拼命举着,慢慢走到了韩妈妈身边。
韩妈妈果然已经快到极限了,脸色枯槁如死人一样毫无生气,眼睛如两团混浊的**,嘴边也似乎有口水流下,看到韩敏过来的时候陡然振奋,眼中喷出一种强烈的感情,好像有惊喜、感动、怜爱、惊慌、恐惧……
唯一留守的警察小李,见到韩敏差点儿惊得闭过气去,连忙对韩妈妈说:“你不要激动!(一激动炸弹就要炸了)”然后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对韩敏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韩敏没有理他,而是举着纸牌围着韩妈妈转了一圈,确认嫌疑人没有异议之后,才沉着嗓子说:“你说干什么?我妈妈已经快支持不住了,你想害死我们大家啊?!”
小李一时语塞。
韩妈妈颤巍巍地开了口,因为疲惫和紧张的关系,她此时的声音像已经七八十岁了,“敏敏,你别说傻话了,妈妈都这么大年纪了,你来换我干什么?赶快给我出去!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虽然是恐吓,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威力,相反还有些深情绵绵,弥漫着哭腔。
“妈呀!”韩敏一撇嘴,眼中似乎有泪光在闪动,“你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说不出好听的话来!”
“这不是好听不好听!”韩妈妈急了,眼中大颗的泪滴洒了下来,“敏敏,你的人生还长着呢,好多事情都没干,对象还没有,妈妈这辈子的事情差不多都干完了,你换我有啥用?!”
“妈呀,你真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忘给我找对象……”韩敏嘴一咧,眼中也险些滴下泪滴。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听到妈妈说找对象的事情,她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动。
“我不跟你说理,我讲不过你。我就告诉你,如果你不跟我换,我也不会走。反正如果丢了老娘,我也没脸在这个世间立足了。要是爆炸了,我就跟你一起死!我说到做到!我就不信你还能捧着炸弹把我打出去!”韩敏现在是耍赖了,却显得那么大义凛然。
“你这孩子……”韩妈妈说不出话来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以往韩敏耍赖的时候她都是无比气恼,此时却觉得无比感动、感激和欣慰。
“喂!你们!”小李忽然低声怒吼了一声,一方面因为自己被如此忽略而感到非常气恼,一方面又怕她们在这里胡作非为引发嫌疑人的不耐烦,气得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你们闹够了没有?!”
“是的!”韩敏用手背用力地揩了揩眼睛,宛如一个英雄一样朝韩妈妈走过去,“是该下决心了,换给我吧!”韩妈妈还在犹豫,“快!”韩敏的语气已经像在命令,“就算都要死,你换给我也许还能坚持得长些!”
一辆雪白的宝马贴着人群停了下来,引得已经因紧张和兴奋而变得无比暴躁的人们一阵大骂。在一片骂声中,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旁若无人地朝人群中挤,顿时引起了更大的**。
“天哪……”一个在不远处维持秩序的警察看见了他,悄悄地对着对讲机压低喉咙,“不得了了……挖楚飞墙脚的……不,楚飞的情敌来了!”
来者正是张世君,眼尖的他也发现了那个手捧炸弹的就是韩妈妈。他一面慌张地往里挤,一面寻找韩敏的身影,忽然看到路雪曼正在不远处像个鸭子一样盲目地往里挤——说是挤,倒不如说是在被人群往外推,连忙挤了过去,开口就问:“韩敏呢?”
“不知道……”视力不好的路雪曼把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费力地抬着头,“好像听说……她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