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此诡秘的装置令她感到非常紧张,但看到管子下方的东西时又引得她想笑。那是一张粘在炸弹外壳上的白纸,还被撕缺了一角,上面用孩童般的字体写着“炸弹”!
韩妈妈见韩敏走过来,本能地把炸弹往后一撤,随着她的动作,小李剧烈地抽了一下,几乎要晕倒,害怕她震动炸弹。韩敏赶紧盯住韩妈妈的眼睛,竭力递给她一个眼神,希望她能明白自己心里想的。
韩妈妈看懂了。眼睛里透出一种刚毅的决然,毅然把炸弹递向韩敏。小李原本想阻止她们这近乎疯狂的行为,但韩敏的手指已经接触到了炸弹的边缘,连忙改口指导她们如何接炸弹,“小心!千万不要震到了!看见那个管子没有?千万不能让里面的珠子碰到两边!一碰就会炸!”
韩敏此时才得以仔细端详这个炸弹,只见它大约是四方形,用颜色鲜丽的包装纸包裹着底部和四周,已经**的正面露出黑乎乎的颜色,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外壳。外壳上有两个细细的黑管,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是一根透明的玻璃管,里面有一个银白色的小珠子在里面不安地微晃。炸弹就是靠这个小珠子来衡量震动的强度,当震动达到一定强度,管子里的力失衡,小珠子撞到两边的时候,就会引爆整包炸药。
韩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此诡秘的装置令她感到非常紧张,但看到管子下方的东西时又引得她想笑。那是一张粘在炸弹外壳上的白纸,还被撕缺了一角,上面用孩童般的字体写着“炸弹”!
对啊,光是看到这个外壳,非专业人士是不会知道这是炸弹的。必须得用字条提醒他们这是炸弹,否则哪个笨蛋如果以为它是新型玩具,胡乱晃动搞得现场引爆就糟糕了。虽然这样做很必要,但在这样的东西上贴上这么一张纸条,不禁有了种搞笑的意味,残酷的搞笑。
韩敏吞了口唾液,把炸弹的重量慢慢地往手臂上转移,同时死死盯着那恶魔般可憎的珠子。好,炸弹安然无恙地接过来了。韩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住抽搐的冲动,如石雕般站住。而韩妈妈脱离束缚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带着一种悲壮的刚毅,默默地留在现场。
这就是她和韩敏之间的默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两个人一起离开,无论是生是死。情况看似和刚才一样,其实大不相同——年轻力壮的韩敏一定会比韩妈妈坚持得更久一些,安全排弹的可能性更大。
商厦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有活动。便衣警察们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着,希望能找出嫌疑人;而谈判专家们则是惊慌不安地等待嫌疑人再度来电——这个嫌疑人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给警方打来电话,表达自己的意图,他讲话的语速极快,总是讲几句话就挂断;而他用的似乎是电话卡,手机上似乎装有某种干扰设备,使警察无法确定他的位置。说他可能就在人群里也是大胆的猜测。因此便衣们除了紧张还带着深深的疑问:我们这样真能抓住嫌疑人吗?
一个白衣男子借着花坛的掩护悄悄地往商厦里溜,一群穿制服的警察都没有发现他,一个穿拆弹服的警察却眼尖地发现了他,冲上去把他一把揪住,“你干什么?”
“我……我进去看看,我有任务!”那男子快速转动着眼珠,回答得很机灵。
“谁给你的任务?你是线人?”不知为何警察的口吻里充满了嘲讽和恼怒。
“是的,我是线人……是楚飞的线人!”
“你胡说!”警察陡然提高了嗓门,“我就是楚飞!张世君!你泡妞可真是奋不顾身啊!”
这个白衣人正是张世君。他听说对方是楚飞就一愣,接着便不以为然地苦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你看你,搞得像宇航员登月一样。”
“你有意见?”楚飞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没意见!”张世君显然没把他的愤怒放在眼里,继续调侃,“别说这么难听吗……什么叫泡妞,这叫绅士风度……不过泡妞要能泡到不顾自己的生命,那也是一种崇高的境界……”
“你给我听好了——”楚飞贴紧他的耳朵大声吼道,“现在形势非常危急!一切请交给警察处理,普通市民乱参与只能让事情更糟!”
“知道了知道了!”张世君不耐烦地叫道,“我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还有你那手!都快把我的领子扯豁了……”
楚飞放开他,同时用力推了他一把。张世君平衡能力还可以,没有被他推得很狼狈,只是往前冲了几步,嘴里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走了,“态度这么粗暴,还是人民警察吗?”
他走开几步之后又迅速地隐蔽到一个花坛后面,思量着怎么才能溜进去,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一个人有些异样,竟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这个人戴了一顶式样普通的帽子,脸上戴了一副棕色的太阳镜,穿的衣服也没什么出挑的,就那样随便地站着,乍一看去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仔细一看立即就会发现他有一种很耀眼的气质,就像有什么无形的光环一圈圈地绕在他身旁。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个人的身形似乎很熟悉。
他溜到这个人的身后,从脑后侧四五度的角度偷看他镜片下的眉眼,忽然暴怒起来,想要大声喝又不敢,只好克制着一拍他的肩膀,“你这个大明星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个人正是峻熙。他吃了这一记之后仍不慌不忙,慵懒地回过头看了张世君一眼。张世君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他这副慵懒的表情,因为这意味着他可能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怎么了?朋友的亲人陷入危险,我关心一下不是很正常吗?”他的语气也是慵懒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起来了?我看不会这么简单吧?”张世君冷笑着,神情中浸满了醋意。他是刚刚才想到的,虽然他觉得这不大可能,但还是止不住这方面想,“你该不是为了泡妞才大胆涉险吧?”
完了,口气和楚飞一样了。
张世君说了刚才那句试探加挑衅的话之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峻熙的反应。没想到峻熙只是微笑了一下,同时微微垂下眼帘,头也微微垂下,在这一瞬间就像被露水压弯了的百合,“你怕了吗?”这一句比张世君说的还厉害。
张世君不由得涨红了脸,盯住他的眼睛恨恨地说:“对,我是怕!我是怕有个善良的女孩会重蹈朱筠的覆辙!”
峻熙听到这句话也是一笑置之,转过头去看着吵嚷的人群。虽然看似不以为然,可他那秀美的眉头却明显地**了几下。张世君见他这副模样更加火大,一时只想从背后捣他一拳。
“妈,妈……”韩敏梦呓般地轻叫着。她的体力比韩妈妈要好些,心理素质却明显不及,没捧一会儿就快紧张得受不了了。
“干吗?”韩妈妈皱着眉头问。虽然语气中有隐藏不住的紧张和伤心,但她的语气还是平稳的,“站不住了?”
“妈……”韩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颗珠子,神情已经开始恍惚,“跟我说几句话……让我舒服一点儿……”
“好……”韩妈妈赶紧润了润嗓子,可是想了半天却发现无话可讲,嘴一撇,差点儿掉下泪来,“有什么可说啊?”
“妈……”韩敏的声音也开始飘忽,“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还在红烧牛肉吧?你不会一个人都吃了吧?”
“你这孩子!这个时候你还记得吃!”虽然眼里还含着泪花,韩妈妈却被逗笑了。
“还有……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的话……”韩敏的声音更加飘忽,却也能让人听出她的心里似乎有什么梗着。是的,有一件事情梗在她的心里,如果这真是临终前的话,她也许该把那件事情说出来;可是她却不能说,一来是因为说不得,二来是因为这件事她也还没搞清楚,因此只有谈吃的了。
“我想吃牛尾巴,不要炖汤,要红烧。我还想吃酱酥鸭子、卤猪蹄……白斩鸡也要……”
韩妈妈用心地记着韩敏说的话。她决定,只要一脱险,不管多累,她都要做韩敏提到的所有的菜。脱险就像一个遥远而真实的梦,就像隔壁的喧闹,只不过一伸手的距离,中间却隔了一面墙。
“还有清蒸鱼……要大的……最好还能有螃蟹……”韩敏声音越来越低,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异常的喧闹。韩妈妈和小李不约而同地朝外面扭过头去,韩敏也想看,却及时克制住了冲动:现在身体不能有一丁点儿的震动。
商厦外的人群里,几个便衣正怒吼着扑倒一个年轻人。现在天气还没有那么凉爽,这个人却戴了一顶套头帽,领子也竖得高高的,脸上更是架了一副墨镜。一直鬼鬼祟祟、目不转睛地看着商厦和商厦前的警察们,刚才正悄悄地把手机往嘴边移动。他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放炸弹的家伙!刚才一定是想再对警方发号施令!
“怎么样?”刑警队长和孙雄快速地挤到便衣们身边。便衣们正把年轻人按在地下,飞快地掏出他的各项随身用品。刑警队长和孙雄俯下身去仔细地看,看着看着脸就白了。便衣们也停止了动作,脸也一律变成了灰白色。
这个年轻人身上没有遥控器,身上也没有什么异常的物品。他不是那个放炸弹的人!
孙雄和刑警队长顿时像陷入了梦魇一样。他们感到四肢都在一瞬间融化成水,脑子晕晕的似乎只能等着那惊天动地的一响。
外面忽然安静下来了。韩妈妈和小李对望了一眼,犹豫着想出去看看,韩敏也恍惚着慢慢扭过头,忽然一阵脚步声响,楚飞他们快步走了进来。
孙雄看到里面的状况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韩妈妈和小李轻轻一挥手,嗓音低沉而富有控制力,“你们先退开!刚才嫌犯打电话来了,说放弃交易,允许我们拆弹!你们先到安全的地方去!在这里会干扰楚飞工作的!楚飞!准备就位!”
楚飞沉稳地答应了一声“是”便走到韩敏面前,韩妈妈赶紧和小李出去了,她怕自己真会影响到楚飞。其他警察也退出去了,只剩下楚飞和韩敏,还有留在这里给他们打气并在必要的时候指导他们的孙雄。现场顿时空了下来,却紧张得令人窒息。
韩敏盯着楚飞的眼睛,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去。她目光涣散,就像两团烟。而楚飞的眼睛却像两颗坚硬的岩石,黑油油地闪着,有一种坚毅的力量,直透到她的心里。
韩敏的心稍安定了些,坚持到最后的信念在她的心里逐渐明晰。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重新聚集起来,盯住了楚飞的眼睛。楚飞知道她这是告诉他可以拆了,一咬牙便用工具插进了炸弹盒边缘的缝隙。
“咯……咯啦……”韩敏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音,接着手上的重量轻了毫厘。炸弹盒子打开了。不可思议地,韩敏的知觉竟似乎和炸弹盒子连成了一体,直接感觉到盖子正在轻轻移开。
楚飞轻轻吞了口唾沫,喉结用力地一颤。他从没见过这么复杂的线路。它们是如此的错综复杂,各种颜色的导线纠集在一起,简直像一碗被翻乱了的炒面,谁能在炒面中理出头绪?他在心里大声命令自己要冷静,手却不由自主地要颤抖。没办法,虽然学过,但从没有过实战,紧张是难免的。他不由得偷偷看了韩敏一眼,发现韩敏虽然表情恍惚,但其中似乎有一种坚定的信任。他顿时像被人用滚水把整个灵魂都冲了一遍一样,陡然没了杂念。
如果拆除不了,就只有死!不管是肉体死,还是灵魂死,反正都是死!
绞缠在一起的电线被慢慢剪断,发出痛快淋漓的声响。韩敏觉得每剪断一根线,心上就**过一记辛辣的撞击,心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一起剪断了。她先是紧张得脑子里发麻,接着啪的一声断了,脑子里便忽悠一下失去了依托,一瞬间身体都似乎要飞起来。这种心理体验相当伤神,等到线快被剪尽的时候,她的精神已经接近恍惚的了,不过也是一种即将解脱的感觉,既痛苦又畅快,还很缥缈。
楚飞却感到压力越来越大,因为越往后就越是核心的部分。现在还好,等到最后只剩下两根线的时候,那简直是生死一线:如果剪对了,就皆大欢喜;如果剪错了,那就你死我死大家一起死。他感到心里有个胆怯的声音在小声地祈祷这个时刻永远都不要到来,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他现在深切地感受到真正可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的威胁。当然,如果再在死亡的威胁中加上责任,那就比什么都可怕了。
终于到了最终抉择的时刻。现在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当看着那一条红线和一条白线像两条小蛇一样孤零零地搅在一起的时候,楚飞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然而现在根本不许他耽搁,他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凭借那大量新鲜空气冲入脑中那一瞬间的若有若无的清醒,按照自己的第六感,用力剪下自己认定的那一条线。
所有人的心脏都在这一瞬间停跳。
时间只过去了一瞬,却似乎过去了一年。孙雄看着并没有爆炸的炸弹,微笑了,身体迅速地放松下来,几乎要瘫倒在地。韩敏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血色,欣喜还没来得及浮到脸上。楚飞闭紧眼睛出了口长气,却是满脸怀疑地看向炸弹,接着飞速打开了炸弹盒子里的隔板。
所有人都呆住了,表情就像刚被强迫吞下一整个铅球。炸弹盒子隔板下的不是火药,而是一团泥土和锯末,凑成炸药的重量。
“这个王八蛋——”韩敏的声音刺破云层直上云霄。韩妈妈听到骂声后跑了过来,发现炸药是假的之后也破口大骂起来。娘儿俩的骂声一时间震天动地,让人怀疑她们刚才那虚弱的样子是不是假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