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萱难以理解,她想问江齐楚,怎么才叫共同的目标?白头偕老不是吗?家庭美满不是吗?一定要将目标具化量化,才能够共同为之努力?
那你将来也会找个游戏中认识的女朋友?一起打怪升级?
这件事葛萱也很想确认,可就是无法轻松地问出口。似乎有种预感,无论他答是与否,都不会是她想要听到的。
不过是一个应景的问题而已,也变这么莫名纠结了。
感情这方面,她终究是不得其法。
葛萱有时会想,可能自己就没有谈情说爱这根筋,所以才一遇到阻碍就闪躲退缩,反而是工作上无论多麻烦的问题,她都敢于直面应对。
或者她是工作狂属性,或者余翔浅当初是嗅到同类的气息,才决定聘用她。
葛萱在中国,却得随着路演行程辗转全球倒时差,生物钟被调得乱七八糟,仍有余力兼顾余翔浅国内的一些差事。不过已经将近麻木了,只能计件完工,无暇顾及方法方式。
余翔浅又无慈心,虽是他的工作,她处理不当照样挨骂,说她“要做就做好。”
葛萱隔着太平洋跟他顶嘴,“才不是我想要做。”
他不急不恼,“你看,你就是不情愿才做不好。”
葛萱乖乖念道:“您不是常教导我吗,不要跨界,不要张罗,不要管闲事。”
余翔浅冷笑,“真会偷换概念,我的事是闲事?”说着想起一件正经的闲事要警告她,“倒是如果地区销售例会正常开的话,你少去凑热闹发表意见。”
葛萱应下,可惜没来及上心。
天亮结束和美国的视频会议,一大早就被接连响不停的电话吵起来,说北京公司和大连公司在会上打起来了,让她去帮协调。
葛萱又困又担心,亦或是祸来神昧,把理智扔下睡觉,头脑一热就说:“我马上到。”
出门时遇到江齐楚刚浇花下来,葛萱说去救火,胡乱取下一双鞋,也不管跟有多高,踩上就跑。
江齐楚不放心她急惊风似的,拿了车钥匙跟出去,“我送你,这会儿不好打车。”
葛萱坐上车就跟他抱怨,“新来的大客总监开地区会,你说当着一大堆业务主管,你该表决心表决心,该压任务就压任务,什么会不好开,人老先生给开了一多弱智的会你知道吗?分客户大会!情等着炸庙呢吗?我不用看都知道得打成什么样。”
江齐楚听得好笑,“真动手啊?”
“那还含糊?你忘了年初销售和大客争盛起子公司那回,各部门主管带头打,记事本啊文件夹子满天飞,没把我吓死。这小子肯定也吓二了,赶紧打电话让我去呢。”她也懒得修饰语气,恨铁不成钢地说,“真以为新官上任什么火都能点啊,这下玩火自焚了吧。烧死得了。”
“你别扇忽啊。”江齐楚提醒她,“全都在气头上,别本来没你什么事,崩一身血。”
“我有分寸,又不是头一天跟大客的打交道。”
但以非大客人身份在主管会上说话,她却是头一回。
葛萱后来想起这次的事,才知道自己欠考虑了多么致命的因素。
葛萱一出现在会议室,立刻成了众矢之的,地方的都知道她是北京总客服出身,一定向着北京说话;北京的头儿是魏旭,直觉认为是余翔浅授意她来打压自己,当场就抹起了眼泪,“北京区那么不受待见还浪费工资养我干什么?我舍家撇业维护的客户,凭什么得分给别人?小葛,今天你既然来了,你就说一句话,他们朝我要佳豪,你说分,行,我让出来。不光佳豪,全他妈给你们,你能花到下辈子就都拿走。”
葛萱瞧这情形,如果说同意分,魏旭能疯了。说不分,那新总监也不用干了。两方人马又齐刷刷望定了她,一副这事你一定得给个说法的表情。
葛萱是双面胶难粘牢,赔着笑卖人缘,“你们逼我也没用啊。”
新总监这时也意识到自己把葛萱弄来不是明智之举,“这本来就不关小葛的事,大客户现在是我来统一配置……”
魏旭脱口就骂:“不关她事你把她请来?北京的客户你他妈见过几个就敢跟我说配置?佳豪注册地在大连,可所有业务都在北京,他们老总媳妇儿是我表姐你知不知道?这单子你都能给我分出去?”
大连公司立刻又反唇相讥,说全北京客户都是她魏旭家的亲戚……眼看双方又往动手里做准备了。葛萱倒是刚听说魏旭提的这层关系,正不知真假,手机响了一下,江齐楚发来的:
原来是谁客户就算谁业绩。推给余定夺。
葛萱沉下火气,敲敲桌子,“魏姐你不是让我说话吗?王哥你呢?”她问大连公司的主管,骚乱平定下来,她硬着头皮说出决定,“仅止佳豪这一个单子,业绩算北京的,大连拿佣金。有意见的现在就往美国打电话。”
佳豪总投放金额高,没了这单,很可能完不成业绩指标,总业绩指标没达到,整个团队都不能领满额佣金,所以魏旭会争得沾亲带故。
大连虽说拿的是个画饼,实际上也没吃亏,按指标完成自己份内其它任务,这单佣金还照提不误。
双方各打一手板,也给足了新总监面子。
一场风波暂且压住,余翔浅事后听到消息还赞她处事果断,但是葛萱自己也知道,这根本就是扬汤止沸,忙和得挺欢,实则没解决任何问题,反倒把事情又揽到自己头上来。而且余翔浅很早就警告过她,不要参与到销售之间的纠纷,结果她还是强出头。
余翔浅的确是恨得牙根痒痒,本着一贯的“小错狠骂大错无语”原则,单就此事后续权宜交待一番,见她一味闷应不做声,才肯容她时间自己检讨。“就快回去了,有想要的礼物吗?”
葛萱怨气犹存,狠狠许愿,“我想把所有客户都建进我的销售机会里!”省得那帮孙子戕来戕去。
余翔浅对她这牲口般乐观的心态再满意不过,“现实一点,你哪有销售机会?”
她叹口气,“那忙完这阵多给我几天年假。”
他在电话里干咳一声,忍着笑哄道:“好好干,总有一天那些客户全是你的。”
尽管他没许诺,但是葛萱相信,忙过了上市,假期会有的。她早把请假单写好了,只等余翔浅回来签字,看着桌面上一个个被叉掉的日期,葛萱真诚地说:“你早点回来吧。”
“我也想啊。”他长吁一声,疲势尽显。
葛萱看下时间,他那边又是后半夜了,“去睡吧,明儿又得忙一天。”
他很自我地道别:“晚安。”
葛萱笑着提示,“我在吃午饭,余总。”
“我知道。”他轻笑,“只不过和你说完晚安,好像比较容易入睡。”
葛萱却是整餐食不知味。
她在想要怎样纠正余翔浅错误的领会。
这时的葛萱已恍恍明白,哪怕他像许欢一样唤她小葛,哪怕他像许欢一样带她体会不同圈子的生活,他都不是许欢。而她即使曾因他独特的温柔心猿意马,也从没对他真正动情,她动的只是心思。
虚荣心。
因为本质平凡,才需华丽装扮。就像很多人对奢侈品的渴望,葛萱想过有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男人站在自己身边。是身边,却不是心间。
上学时常听调频广播,夜间节目里说最多的一句话是:静下来听听自己的心。
葛萱也想找个夜深人静的时辰,好好整理下心事。只是渐渐的发现,越是自己拿捏不准的事,越不能细寻思,完全凭直觉去处理,反而更好。
这一晚她辗转反侧,干脆放弃睡眠,开了电脑上网搜打折机票。第二天一早敲开江齐楚房门,“送我去趟机场。”
江齐楚迷糊着拉下眼罩,“你要去美国?”公司今天挂牌,她要去陪余翔浅喝庆功香槟吗?
葛萱忽略他这种不假思索带给自己那一瞬的难过,扬起笑脸说:“去东北。回家吃樱桃啊,我都四五年没吃着家里樱桃了,再不吃今年又没了。江楚,你要不要一起?”
北京已热到知了鸣暑,东北还是初夏气温,傍晚了还有些凉意。樱桃果虽挂满枝头,却尚未红熟,嫩嫩的粉透着怯意。
像职场新人。
葛棠毕业了在市初中实习,周五下午就没课了,坐3个小时车回到家,进门先到前院樱桃树下看果子,跟上周比也没几颗熟的,“是不是总下雨把樱桃浇掉色了?”
袁虹好笑,“明天让你爸都给涂红了。”
葛冬洋挤对女儿,“看你,葛萱也不在家跟你抢了,还老惦记惦记的。”随手揪一颗小青果,不在乎地扔进嘴里,五官立即皱成一团,打了个冷颤,掉头吐掉,“真酸啊。”
“酸你还吃!”葛棠用力将他推离果树,“没等熟都让你祸害没了,妈你看他啊……”
袁虹白他一眼,正要说话,后院铁门被人拼命敲得咣咣响,“来了!”示意孩她爸去开门,不悦地嘟囔,“这谁啊,跟撵上门催债似的。”
葛冬洋过去一看,“咦呀,可是有个要账鬼来了。你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咋回来了?”
小棠眼珠一转,咻地从前院穿过屋子蹿到后院,惊骇地看着葛萱,“我说昨晚上怎么梦见一窝小鸭嘎嘎叫唤,原来是你这个闹人的回来了。”
葛萱捏住妹妹的脸蛋摇晃,“我才不吵,我们同事都说我就是太不爱说话。”
“你们同事肯定是耳禅太厚了。”拍开她没轻没重的手,葛棠揉着脸转向她身后的人,“江哥也陪她疯……”
江齐楚佯做无奈,“唉,你姐现在可烦人了。”
葛棠笑起来,“你快好好跟我说说,我可爱听了。爸,把我摘那碗樱桃给江哥拿来。”
葛萱眼睛一亮,“我要吃!”
“吃完饭再吃那玩意儿。”袁虹吩咐道,“棠跟你爸去买条鱼回来。”
葛萱咧嘴,“客气啥啊,有啥吃啥呗。”
袁虹把江齐楚迎进来,“赶紧进屋,坐的火车还飞机啊?”
“早上的飞机,到哈尔滨倒的大巴。”
“那真快哦。现在自己干了是不是更忙?”
“都一样,四处跑。”
“自己干也好,自由,省得老看别人脸色。公司注册了吧?”
“嗯,要多招几个做开发的……”
葛棠看着因自作多情而被冷落的姐姐,噗哧一乐,“要不你跟我和爸买鱼去吧。”
这间房江齐楚住了六七年。
是北方平房最常见的格局,方方正正间出四个房间。爸妈住的大屋里一铺大炕,家具柜子和电视都在这屋,平时来了客人,直接脱鞋上炕坐着聊。小屋的一铺小炕只够姐妹俩人睡,挨着炕有张大写字台,旁边是衣柜,十余平的小屋塞得满满。
小屋出来是厨房,白瓷砖橱柜还是当初江齐楚家打的,年久虽有磕碰,但擦得极干净,橱柜上有液化气灶子,夏天做饭用,冬天点炉子烧炕烧暖气,到饭点儿填旺了火就可炒菜。厨房向外推门是后院,主要是一个半露天的煤栏,就近取煤和引火柴禾,几步开外就是大门,因为离屋子近,平时出入都走后院。
厨房另一侧是刚才吃晚饭的小方厅,几把椅子,一张俗称“靠边站”的折叠圆桌,平时收着,来往不碍事,吃饭时把桌子一放,便成了餐厅。
方厅向外的门推开是前院,前院十分宽敞,比房屋建面还大,一间仓房存米面堆杂物,厕所也在前院,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多平的空地,夏天泛了土,便可种花种菜。江齐楚小时候站在菜地边吃樱桃,落地的籽发了芽,还长出一棵樱桃树来。
树脚,满满的全是黄花菜,朝绽晚败,每天开花每天凋谢,所以也得个雅号叫一日百合。花朵剪了之后又会长新芽,没来及剪的,便萎缩在叶丛中,与几株天黑才开花的异种一对比,有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江齐楚蹲下来掐了朵残花,拿在手中把玩,忽而失笑。一只手伸来将花夺去,他一怔,回头仰望是葛二姑娘促狭的笑脸。
“葛萱说你在家阁楼上也种了一槽一槽的黄花菜,到开花的时候每顿饭都炝一盘。”小棠故作疑惑地瞅着那朵花,“有那么好吃吗,从小就吃也没够。”
江齐楚摇头笑笑,“人民教师说话好复杂。”
小棠撇嘴,“没你复杂。”
葛萱趴在前窗台上喊:“喂——有有打麻将的?一缺三。”
袁虹在里面呵斥,“纱窗放下,进一屋蚊子。”
小棠说赢家里人钱没成就感,让爸妈陪这俩大城市回来的人耍。葛冬洋坐上正位了,手一伸,“来,老姑娘,零钱儿借爸两个。”
小棠直接拒绝,“没零的。”
“整的也行。”
“妈呀整的你都借,待会儿拿啥还啊?”
葛萱大笑,笑得特别夸张。她从进家门开始就一直在笑,各种笑,点炮了是苦笑,给钱时是冷笑,“拿去输去。”
葛冬洋批评女儿没有赌徒精神,“输钱不带酸叽的啊。”
葛萱狡辩,“不是差输那俩钱儿,这牌气人。手老硬了,就是命不好,一把不胡。”
江齐楚听她唱苦情,只是笑,不时看看手表,打个呵欠。
袁虹瞧出他心不在焉,“玩完这圈睡觉去啊,快九点了。”
葛萱不依,“九点了急什么?我平时这点儿都没到家呢。再打一圈,现在就我一人输呢。”
袁虹说:“你输点儿行,这个家属你挣钱。”
“胡说,江楚比我挣的多!”
这话一出,小棠当即喷笑,朝江齐楚挤挤眼。
葛萱倒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默认了什么,忙着跟妹妹走后门,“小棠来给姐支把和牌,等你上北京,我豁出俩月工资请你吃海鲜。”
小棠不买账,“拉倒吧,估计我也吃不香,俩月工资让我一顿就给搓了,那还不跟嚼自个儿肉似的。不够心疼的,我还是吃虾条儿吧,味儿差不多。”
袁虹又催促,“快点打,别逗贫了啊。”
江齐楚点头响应,“我也有点困了。”
葛萱斜眼瞪他,“你少装,昨晚还通宵打游戏呢,今天不到九点就说困?”
江齐楚佩服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昨天熬一宿就好。”都没睡上一个小时就被她拍醒了,这会儿居然还敢嫌他不作陪。
葛萱孤力难挽狂澜,怨念地守着一桌麻将,看他们一个两个陆续撤退。
江齐楚把笔记本电脑和无线网卡搁到她面前,“睡不着上会儿网。”
葛萱轻嗤,“上网要干嘛?”
“马上九点半开市了,你还真绷着一眼不看啊。”
“看什么?呵呵,他们骗了美国人两亿刀。”
“别这么说,你也分着期权了。”
“那就是一堆蛋,焐不到日子都孵不出小鸡。”
“干到年限就是了,现在对业务这么熟,不比当年好混得多?”
“可能就是业务太熟了,不像以前那么稀奇了,特别没干劲儿。”说罢对他仰起头,指着眼角的鱼尾纹,“你看这是什么?”
江齐楚轻瞥她一眼,“我看那是你今天笑的。”
她又笑了,笑容发紧,“好累。”
他低垂了长长眼睫,片刻不语似在思索,该说的却都没说,最终也只勾了抹浅笑,“累就早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