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不能喝酒,晚饭吃得很快。时蕾说红岩反正也不是住一天两天,等他胃养好了再喝。红岩说谁他妈跟他喝,以指甲挑着涂得翘翘的睫毛,笑看他和时蕾二人,“想不到咱们仨有一天能坐一块儿喝酒。”
翅膀瞧出时蕾的不自在,招来服务员买单。回酒吧又坐了一会儿,红岩要走,翅膀送她,她不用,翅膀说你人生地不熟的再走丢了,到时候我还得出来,推着她出门了。
时蕾想起小晋新配的眼镜还在自己包里,拿了背包回寝室去。邢影一见她就急了,“你行不行啊?!她一来你赶紧给腾床!”
这女的说话跟掺了苞米核子似的噎人。时蕾哭笑不得,“翅膀送她回家了,想什么呢?”
“家?俩人回哈尔滨了?”那更不得了!
“她来S市工作,住旅行社。”
丁冬端着早已看不下去的言情小说,学着她非哥的语气“靠”了一声,“不会吧?”
这下连素来少根紧张筋的何香晋,也从将注意力电脑游戏转移给了时蕾。上次那个雷红岩一来,师哥就好些天没人影,这次在S市长住了——“时蕾,他们真的不会旧情复发吗?”
丁冬也说:“动机太叵测了,蕾蕾,你不防非哥也要防她。”
“你是真……真……真是全天底下最……”邢影已经不会了,博大精深的中华词库,她找不出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时蕾,以及此刻自己皇上不急太监急心情,“那你还不看紧了!这节骨上跑回来住干什么?小晋别玩了,给她撵走,门插上。”
“我要给小刺儿说一声。”丁冬拿过手机写短信。
“不行!”时蕾一把揪住她的小辫子,“让她知道红岩来可热闹了。”
“早晚还不是得知道。”
“我自己跟她说。”经她们一渲染,杨毅非冲过来闹事不可。
时蕾真执拗起来谁也不好使,邢影使了个眼色,让丁冬收起手机。“翅膀他就是真无心,有些事儿还是说不准。以前离得远够不着,也就那么地了,现在这样,不是相不相信谁的问题。你相信翅膀,我可不相信那个骚儿!真等你想担心的时候,就晚了。”
时蕾不作声,不太专心地梳着丁冬的头发,似听又没听进去,倒是小晋和丁冬两人小眼溜圆,很认真的样子。
“我不是说翅膀就怎么怎么好,谁都巴着他,那你看上了,别人也能看上,再者他俩毕竟有过那么一段儿。伤好了还有疤呢。”
“爱没了还有情呢。”丁冬跟她贴对联。
时蕾又岂会不知。
红岩的事她都听杨毅讲过,不可能全无介意。翅膀能吃这回头草一次,难保没有第二次,何况这株草不离不弃地跟着,野火烧不尽的。
邢影见她眼神挣扎,心知道自己的警告起了一定作用,没再多说,点了根烟坐下,和小晋一起打游戏。电脑放了一首翻唱的醉拳,变装古巴人的丁冬摆弄着五颜六色的小皮筋,“我觉得他唱得没有成龙唱得好听。”
“嗯。”时蕾机械地编辫子。
“成龙大哥虽然声音不是很好听,但唱得有味道。”
“嗯。”小邢说得对啊,伤好了,还有疤呢。
“他就不应该模仿成龙这么有特色的人你不要再说‘嗯’噢。”
正文和警告一起说了来。时蕾怔了怔才听懂,乖乖地答应:“……嗯。”
受不了。丁冬翻白眼。
“小冬啊~”何香晋闲闲嗑牙,“听你说得,还蛮有一套的哩,原来头脑不是空的嘛。”
“哼,你不要把所有人都当花瓶。”丁冬美滋滋地说。
“花瓶?”邢影瞅瞅她的身材,不敢苟同,“坛子还差不多。”
“你就好了吗?”丁冬激动地要去挠她,忘了头发还在时蕾手里,被拉得头皮生疼,不甘心地坐了回来低骂,“像我非哥说的,瘦得像草花圈似的。”
邢影气笑,“我靠,你别老学那流氓说话。”
时蕾噗地一笑,“关西今儿还说你好看呢。”
邢影得意地,“咋说的?”
“说咱家水养人,她认识的东北女孩儿都漂亮。”
“真的耶。”丁冬也突然想到,“咱楼的楼花不也你们老乡吗?那个中文的大BEAUTY,好像是大连人。”
“楼花肩膀上有老长一道疤了,我那天洗澡看见的。”邢影一副标准的传闲话相,“我说她那么能浪,夏天咋不穿吊带呢。”
“我也看见过!”小晋作证,“我没戴眼镜都看清了。”
“你跟我一起去洗的澡。不过她是真白啊,那嫩的,我都想上去掐一把,好像能掐出水。”
“比蕾蕾白?”
“不一样,时蕾是正常的白,楼花儿那都透明,看着贼吓人!”
时蕾给丁冬系好最后一根辫子,端了脸盆出去。洗漱完毕回来,邢影她们几个的话题不知又转移了几个,已经从楼花的疤,过渡到二食堂老板娘跟大四一男同学的危险关系上。她爬上床放下了蚊帐,没有费劲清查有无漏帐之蚊,半个月没回来住,有蚊子也饿死了。给翅膀发了个短信说明天起早有课,晚上在寝室住。他回:我不要。时蕾哭笑不得:不要也不行,阿白锁楼门了。
熄灯之后很久,时蕾躺在**隐隐听见蚊子飞,拿手机照一圈没找着,倒接了条信息。
两千七让你喂馋了,猪肝不吃,非得要鱼片,谁养的像谁!狗没个狗样。
时蕾回:这都几点了你还喂它吃东西……
看看时间,一点半。酒吧最近都早早关门,这人怎么还没睡觉?又过一会儿,他说:我一人睡不着啊。她不再回消息,再回下去还不得没完没了。五分钟不到,电话打进来了,时蕾躺在**盯着那呜呜乱颤的手机,拿被巾把它盖上,不清不楚的白光在薄棉布下边隐约可见,很快不亮了。她掀开被巾一看未接电话:丁凌?!连忙拨过去,“怎么了?”
“没在酒吧吗?”他听出她的声音刻意压低。
“嗯,今天回寝室睡的。”
“吵醒你了吧?”他抱歉地说。
她急着问:“给你打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你怎么样?”
“在病房里经常不带电话。我很好,别担心,这本来就是传染病医院,带我们的医生都很有经验,口罩帽子防护服都是最专业的,不会有事。只是很忙,刚巡完房回来,明天一早还要起来,有些患者要二十四小时轮流看护。”
“注意点身体啊,别非典的没事,你先累倒了。对了,生日礼物真好看,谢谢啊。”
“你喜欢就好。”
“不过你怎么送我个小马啊,我属狗。这送翅膀还差不多。”…翅膀好像也不属马。
“又不是生肖,送你当然是你想要的东西。”他别有深意地说。
“还有这说法。”她被逗乐,捂着嘴哼哼了两声,“那等他过生日了,你送他什么?”
“我都已经把你送给他了。”
“……”
“开玩笑的。早点睡吧,我只是报平安。不敢打给阿非,你知道,他蛮大惊小怪的。”
“他很担心你。别看他一天跟不长心似的,你头一天进隔离区他一宿没睡着。真的,丁凌,要不你还是回来吧,你去大材小用了。”
“蕾蕾。”他沉默了一下,“给你讲讲今天抢救的一位患者好不好?是一个16岁的小姑娘,从疑似到确诊才三天,已经进入高危期。因为缺氧全身发紫,我们给她上呼吸机时,她突然剧烈咳嗽,大量带血的浓痰从插管喷了出来,当时在场的我们三个人,脸上身上都沾满了痰液。这些痰液具有高度传染性,虽然每个人都戴了两三层口罩,可是常规来讲,还是要迅速进行全身消毒的。但谁也不能离开现场,撬开她喉咙维持通气的仪器一放手,病人直接就会呼吸衰竭而死亡。”
时蕾握着电话的手心大量出汗,紧张得完全失声。
“现场抢救3个小时,最后她活下来了。我当时心情真的很难形容,那是在我手里,因为我的努力,活下来的一条生命……我想我学医到现在,第一次知道生命的价值,她的生命就掌握在你手里时,其它的什么都不能相比,包括你自己的命。”他说到这里笑了,学翅膀的语气问她,“懂?”
“你谢谢我心脏够好吧,丁凌。”她这也是一条命啊。
“我现在想起来也怕,这是我跟另外一个护士第一次接触高危患者,可是当时插管的那位医生,进了隔离区后,每天都处理很多次类似的情况。事后他还表扬我们临危不乱,其实我当时真的差点就掉头去消毒室了。幸好没那么丢人。不去消毒,我不一定死,但如果我当时走开,那个小女孩就一定没命了。谁的命都是一样,不可能拿她的死来成全自己的安全。”
“好了我不再劝你回来了,你别再拿这种事刺激我了?心脏真受不了!算你聪明不找翅膀说,他听了肯定想方设法把你弄出来。”
“千万不要告诉他。”丁凌发出个伸懒腰的声音,“这是我们的秘密。”
“我跟你有秘密,会被逐出家门的。”
“他舍不得。”
沉默片刻,时蕾说:“红岩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跟他说,“要在S市工作。”
他问:“开始担心了吗?”
“倒没有……”她嘴硬,自己问自己:不担心,二半夜跟人聊这个干什么呢?
丁凌倒是好人,没有戳穿,只说:“试着相信一下阿非吧,给他时间,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你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最后这句话音量很小。
时蕾听清了,恍惚走神。
丁凌咳了一声,提醒道:“他的药吃完了,要记着买,现在还不能停,再呕血可麻烦了。”
“不用管他,倒是你,早点回来。”想了想又说,“好好活着!你上次打扑克输我七千多万还没还呢。”
他笑出声来,“我不知道你们打那么大的。欠你这么多,这辈子可能都还不上了,下辈子吧,以身相许。”
丁凌的电话驱走了最后一只嗑睡虫,睁睛睁到快三点,才迷迷糊糊睡着。蚊帐里却进了该死的蚊子兴风作浪,每被咬一口,时蕾就起来拿手机找一阵,总是放弃地睡着。花露水浓得呛鼻子,还是被咬得浑身包,欺负死人了。终于还是在枕边活捉了来,撑得早已飞不动,时蕾委屈得直想哭。这厮一个腐败的肚子吃得血亮透明,活像只哑光的红色萤火虫。时蕾愤愤地用花露水将它熏晕,随手抽了张白纸,七叠八折做了只小盒子,将昏迷的蚊子丢了进去。起身寻找刑具,在书架上看到翅膀落在这儿的烟,摸出一根点着,放在纸棺下边烤,直烤到灼热泛香。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见里面的家伙已成干尸状,方才解恨地甩在一边。
指间的香烟还闪着星星红火,小口小口地抽了起来,抽到海绵蒂忽然发现,抽烟不呛,闻烟才呛。一转眼忽然发现天色大亮,拿手机一看,快六点了。把烟头扔进床管里,躺下去骂了句:“他妈的……”
对面**的不良少妇已经观察她有一阵子了,对她把自己的不良标签纷纷抢走再也忍不住了,“又抽烟又骂人,你想死啊小猫?”
时蕾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被迫起床,向丁冬和小晋展示了捉住的夜鬼,这是620们见过最完整的死蚊子,大家都很兴奋。
整节英语课,时蕾耳边好像还有蚊子嗡嗡在打转,盯着英语老师的嘴,忍了又忍,才没把手里的课本飞出去。下腹抽搐着疼起来,方才找到心慌原由为何。跟丁冬打个招呼,趁老师回头写板书,偷偷从后门溜了。
回到酒吧从侧门进了走廊,站卧室门口翻钥匙,两千七听见声音,雀跃地在屋里欢叫,看来翅膀没在家。
房间里窗帘只拉开一半,阳光从那这半面打过来,照着窗框上一排小探灯,映在对面墙壁上,好像窄窄的一道光门,门楣上坠着个铃铛,说不出的可喜好看,快要有天使出现一样。时蕾看得心情大好,一早的烦燥也散了,翻出卫生巾,又找了条干净裤子换上,哄了哄寂寞的小狗。打开窗,风吹进来,吹落一蓬灰。她扯扯窗帘,想起年后回来还没洗过它。床单被罩也一并撤下来,加上翅膀那几件脏衣服,摊在地上,不小的一项工程,这课逃得好累。
洗衣机轰响,电脑里还放着歌,窗子大敞,满屋子洗衣粉香味,彩色泡沫砖块擦得干干净净——翅膀本来打算就这两天把它们扔了的。两千七从卫生间门口那堆床单里钻出,屁颠颠儿地跑过来,它妈穿着围裙倒在**睡得还挺香恬。翅膀只顾着看睡美人,忽略了脚边的女儿,小家伙不满地汪汪起来。
时蕾嘟囔着:“别咬!”翻个身还在睡。
翅膀胳膊底下夹着狗,走过去关了音箱,再鬼鬼祟祟躺到她身边,然后忽地坐起来唉呀一声。时蕾被吵醒了,迷糊糊地揉眼睛。他慌慌张张地推她,“几点了你不上课啦?”
“啊?”她抬头看挂表,完了,快下课了!闹铃怎么没响啊?“不去了。”躺下接着睡,习惯性地拉被子,拉了个空。时空印象缓缓贴合现实,她发出个不满的哼声,“烦人~”睡意浓重,像撒骄小猫。
翅膀笑着把她抱住,孩子反应越来越快了,放在以前,他不乐出声来,她都不会发现被骗。“你今天不上课吗?怎么跑家困觉来了?”
“昨晚没睡好。”
“没我抱着?”
“蚊帐进蚊子了。”
“你怎么这么招蚊子啊?”
“嗯。”她也苦恼,“我就招带翅膀的。”
他的眼睛眯剩零点一厘米,翻身压上了她。
时蕾吃痛地抽了口冷气,捂住肚子。
翅膀慌慌撑起身子,“压疼了?”
“我肚子疼,你别闹。”
肚子疼?他扳着手指头数日期。“还差两天啊。”
她对他的记忆力感到发窘,“滚。”
他滚下去,弯腰摘了她的围裙扔到地上,“肚子疼还拾掇这些。”
围裙落在两千七身上,它在里边钻来钻去玩得很高兴。
“洗衣机是不是停了?”时蕾仔细听听,确定是停转了,“去拿出来晾上,完给床单扔进去甩了,少放洗衣粉。窗帘别一起洗,灰可大了……”
“哎呀我会洗啊。”不够她指手划脚的。他挽起袖子去捞出洗好的衣服,“谁让你把我这条牛仔裤也洗了?”
时蕾望着天光板问:“哪条啊?”就不愿意让他干活,这个事儿多啊!
拿到她眼前抖了抖,“这我才穿两天。”
“裤脚上绿一团,好像是什么果汁。”
“嗯?哪边?”左翻右翻没找到,“肯定克鲁斯整的。”
多新鲜,人家调酒能整到他裤子上?
“我刚才上你们学校找你去了,在电信楼前边儿看着一卡丁车。翠绿翠绿的,夜光的似的,四个轱辘四样色儿还。”
什么卡丁车?时蕾想了想,“他们研究太阳能的实验车吧。”
“你记不记得那年在西山部队玩卡丁车,老四跑一圈把人路障撞废仨。”
“没有我吧?”时蕾不记得跟他们开过卡丁车。
“啥记性。”
“怀疑你记混了。”拍拍床,小鹿犬一个助跑蹿上来,时蕾搂住它,以只有彼此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你爸肯定把别的姑娘的事安我头上了。”
翅膀挠挠耳朵,回头吼她:“说我啥呢?”
“好话~”她甜笑。
他不信,“不敢让我听着的哪有好话?”
“为什么你这么聪明呢?”她叹息着,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摊在**的黑发像缎面一样晃动。
翅膀看得眼发直,爱不释手地摸着,“脑细胞可能都让头发吃了。”所以才这么亮,“头发长见识短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
“明天都绞了。增强见识。”
“敢~俩大耳雷子醢得你头发长长之前下不了地儿。”他一点都不像开玩笑,“要不你就试试。”
扭头瞪他一眼,余光看见他铺了满地的衣物,“你这么铺着啥时候能干。都让狗踩了。拿晾衣架搭上。”
翅膀惊讶,“咱家有吗?”
时蕾无奈起身,“你就是客儿。”
翅膀拦住她,“我去找,我去找。”里外屋也没翻着,回来看着时蕾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不服气,指着她放狠话,“你把它埋南极圈冻土层去,我都能挖出来。”
那么大个架子能放哪去?翅膀这个纳闷,四下又找了一圈,终于急眼,“放哪了?”
“冻土层呢。”挖去吧。
“靠,你别让我找着!”
到底在前厅楼梯拐角的储物间里找到指定物品,雀跃地跑回来,却见**的人弓着身子,窝成个句号。小狗被围在中间,不太舒服地想往出爬又被按着不能得逞,呜呜直叫,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刚进门的爹。
翅膀把它捉出来扔在地上,趴下来看那个白脸句号,鼻子抵上她额际,“难受?”
“咱家有没有红糖?”
“你觉得这种问题我可能知道吗?”他起身去冰箱找,又去碗柜,没找到,“我上超市买一袋去。”他从皮夹里抽了几张钱揣兜里,又点了根烟,临走之前说,“床单甩着吧,等我回来晾。”
“顺便买点菜回来,晚上吃。”
“晚上叫外卖。”
“不行,你瞎吃瞎吃的,再犯病了。”
翅膀在门口穿鞋,笑嘻嘻地看他,“那你得喂我一辈子噢。”
“别忘了买猪肝,多买点儿,狗吃不了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