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让我说爱你吗

【第三十五章】惹不起?躲开!

字体:16+-

丛家家打来电话说北京现在每天新增确诊的有一百多人,疑似病例没数,这还是官方说法,实际还有多少被压着没报的,都不知道。每个人都草木皆兵,在公共场所咳一声,周围五米之内见不着活人。商场狂甩,耐克阿迪全场一二折,季风买了五千多块钱的衣服和球鞋,说这几年不用再添新衣服了,来回坐公交跟打车一样,大串车上就四个人,一个司机俩售票员加他,他在最后座横躺,售票员抄着手,斜了俩眼睛看他。学校跟外界隔离控制,企事业单位都放假,很多外地学生和上班的都往家跑,超市跟不要钱似的,大米白面凡是吃的用的都抢,逮着什么拿什么,货架子全空了。

时蕾说S市还没这样,不过情况也挺惨。她这些天又给丁凌打了几个电话,听他说目前新收治的患者正在减少,但疑似转确诊的人数没法控制。他们每天都要在生理心理双重超负荷状态下工作,越来越多的同事没感染也倒下了。电话里的他也总是很疲惫,说不了几句就挂断。翅膀告诉时蕾不行心疼,自找的,不让去偏去,累得三孙子似的,图啥呢?没两分钟又说,你明天使个美人计勾搭他回来吧。

S市相对来讲疫情控制得较好,没受太大波及,比方说酒吧还是有人泡。飞石门口的消毒标语很搞笑,别人都写着本店已消毒,翅膀做了个亚麻吊板,歪挂在店门口柱子上,板上用中英文双体标明:非典与狗不得入内。闲瑕时候跟克鲁斯学调酒,自己研究出来一种调法,细高的可林杯里,依次倒入鲜橙汁、蓝色柑香酒,上层是朗姆和烈酒伏特加,喝的时候拿火在杯口舔过,酒经加热变色,神秘好玩,喝起来先辣后苦,到舌尖麻痹之后转为酸酸甜甜。翅膀给它命名:“打倒SARS”,倒也契应时势,意头又好,很多客人来了都愿意点上一杯,边看边喝。

旅行社的买卖彻底凉快了,红岩闲下来就在飞石靠着。殿下可是很久没露面了。哪吒电话频频,问问两千七过得怎么样,胖了没有瘦了没有,长大了没有,想她了没有。

礼拜六一大早,翅膀找殿下去郊区水库钓鱼,哪吒乐不可支地跟着。克鲁斯开着他的小皮卡,柏松坐在车斗里弹吉它唱歌。邢影也去了,她现在和李柏松的关系十分微妙,公开关系是炮友床伴,但床以下的范围也出双入对。小晋因为事先约好了许泽,不能跟去吃鲜鱼,略显遗憾。丁冬怕水,选择跟着时蕾和红岩去逛街。

日头暖暖的周末,就这么各自打发。

翅膀完全不反对时蕾去公共场合,他和季风观点一样,认为这种时候大家都怕出门,都在家待着,外面反而没有传染源。灯下黑么,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时蕾想,那要是人人都这么想,出来一看,嚯~人山人海,吓死了个屁的。

“笑什么呢?”红岩嚼着奶茶里的椰果,不解地看着嘴角抽搐的时蕾。

“我笑邢影和柏松他俩,想想就有意思。”时蕾理了理头发,“待会儿陪我去剪头发吧。”

“可别瞎捯饬了,马小非最得意你那长头发。”红岩抬头看她,被她胸口的别针吸引,“这个真好看,哪儿买的?”指尖点点那颗钻石。

“我堂哥送的生日礼物。”丁冬代为回答。

“哟,挺花心思呢。”红岩挑挑眼梢子,“还以为马小非买的。”

“他就给我买双鞋,还不是我看中的那双。”时蕾踢踢脚上的运动鞋,“等他过生日,我也不买他想要的。”

“他过生日吗?”红岩愣了一下。

“真的呀,好像还没为非哥庆祝过生日。蕾蕾,今年我们给他个惊喜吧。”丁冬抚着手,“我记得是中秋节过后第一天。”

红岩笑道:“你给他过他也不带过的。”

“那是为什么?”丁冬追问。

“不想过呗。”红岩用纸巾擦着手,一边说,“他那年生日当天,有个追他的小姑娘,从我们学校烟囱上跳下来摔死了。把他吓得不清。”

她说得简简单单,时蕾可是震惊不小。

“你不知道吗?”红岩看着她,“他没跟你提过这事?”

“他倒是说过,有个女生为他自杀了。我当笑话听的。”

“不想说吧,事儿都过去多长时间了,还那么忌讳。”

“难怪非哥怕鬼!”丁冬脑中的画面很恐怖,“是不是怕那女孩的鬼魂还追着他?”

时蕾在阳光普照下,打了个冷颤。

“我也听别人说的。那时候还不认识马小非呢。就听人说局一中有个小姑娘自杀了。后来才知道居然是为他自杀的。我听跟他一同学说,是那女的非得缠着马小非,外人不知道的看他那死样一天撩猫逗狗的……嘿嘿,不是骂你啊。反正都说他把人甩了,那女的才想死。”

“我的妈呀,我非哥这魅力!”丁冬拍腿叹服,崇拜冲昏头,不假思索道,“那就算是真谈过恋爱分手了,也不至于自杀啊?你不就……”后知后觉地急刹住话题,尴尬地瞧着对面关系特殊的二位。

“孩子小想不开么。”红岩一笑而过,不在不乎地继续八卦,“我跟你们说,马小非初中的时候花花儿出名,有些女生觉得能跟他搞对象,是挺光荣一件事。追他的那帮女的,啥样人都有。我亲眼见过一个彪悍的,他们一帮男生踢球呢,她跑去站球场边上喊他,说:‘我是处女。我可以一直等你,为你守身十年、二十年,你什么时候要我了,我什么时候跟你。’我靠,老大声了,贼他妈疯狂……”

确实疯狂。时蕾想着那场景,也就翅膀吧,经历了这种告白之后还不知收敛。局一中还是省重点中学呢,满学校怪物。

“……来自卫生部门的监测报告,截止2003年4月25日下午3时,我市临床诊断为传染性非典型肺炎病例共12例,病情稳定;疑似病例总数为36例。世界卫生组织专家组对我市的基层SARS防治工作十分满意……”

翅膀半躺半靠地倚在床头,不算专心地看着新闻。两千七在他身上翻山越岭,爬到他弓起的膝盖上不敢下来了,四脚挤在一起,哆哆嗦嗦地回头瞅他。

时蕾放轻了洗碗的动作,还是没听清,“多少例了?”

“听他哔哔。”他骂一句,扔了遥控器,伸手解救下两千七,“都没我姑娘叫唤得好听。来,叫一声~”小狗无动于衷,他吸了口烟朝它烟脸上喷去,果然如愿听到狗吠。他觉得好玩,又反复几次,狗叫人笑,玩得不亦乐乎。

竟然有人为这种去死!时蕾越想越觉不可思议,“哎,翅膀?”

“还往上拱,没脸!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你这样的啊……小逼崽子,裤子给我咬坏别说我炖了你!”

“我这样是什么样的?”

“自己照镜子看去。”

“不是说长相。”

“那怎么的,我还开膛看瓤儿啊?”

明知他说的不对,却不知道怎么顶他,这就是逻辑上的莫能与辩吧。时蕾沉默了。

“无缘无故的问这干啥?要给我介绍对象啊?”

“死去吧你。”时蕾用目光剜他的嬉皮笑脸,“是不是但凡长得齐整点儿,追到你跟前,你就能同意?”

他回想一下,“咱俩好像是我追的你……”这孩子今天咋火哧燎的呢?

“没说我。”再绕一会儿,她肯定忘掉自己想问什么了,干脆直接说正题,“那女孩儿……当着你面儿跳下来的吗?”

原来是这个。翅膀了然,把烟头摁进烟灰缸,盯着她背影问:“满桌子跟你白唬啥了?”

“她说你把人甩了,人想不开跳楼了。”她造了个小谣。

“真冤枉!”他撇嘴,“我都没咋跟那女的说过话。”

“长得太吓人?”

“早没什么印象了。”他看着小狗愣神,半晌说道,“其实我概念里女的就分两种,顺眼的,不顺眼的。”

“你看那女孩儿不顺眼?”

“她有点儿擀毡。”

“黏人?”他的承认让她挑眉,“你不是说都没怎么跟她说过话么,怎么知道她黏人?”

“看人看人你懂不懂?”他就势教她,“这人什么样,从她一举一动就看得出来了,还用说话?爷这双眼睛……”

“啊!”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吹嘘,“一眼就能看出经过的苍蝇是公是母。”

“公母算啥?”翅膀笑得猖狂,“我他妈连公的割没割包皮都能看出来。”

“不够你恶心的!”时蕾笑骂。又问:“你不挺喜欢人家腻歪你的吗,还怕她黏上?”

“我喜欢腻歪人家。”他嘿嘿笑,又说,“你腻歪我还行。”

这人转移话题的能力不是一般强,他不想说的话肯定不会跟你唠两句以上。时蕾嘴里泛苦,从吊柜里找出上次他买回来的红糖,冲了杯水,端回床头晾着,她今天还就打算刨根儿问底了,“你怕鬼是不是因为看见她跳下来了?”

“我要亲眼看着,还不得吓成精神病,哪能只是怕鬼——谁说我怕鬼?我是怕看鬼片儿。”

她在床边坐下,擦干手抹护手霜,“你说人家看上你,你就跟她处呗,反正也不差这一个半个的。”

“你怎么对这事儿这么有兴趣?”

“谁还没有点好奇心啊?”

“你基本上就没有。”他懒懒瞥她一眼,想拿囫囵话打发人,她还嫩呢。

她没多想地回答:“我就对你好奇。”

翅膀一下乐了,踹开两千七,把它妈抱过来,“行了行了你问吧,我啥都跟你说。”

时蕾也没管他为啥转变态度,见他肯松口,赶紧说:“我就奇怪你为什么不同意她。”

“有啥奇怪的。我不想招她还不行吗?”

“这还不奇怪吗?到门前的姑娘,有你不招的吗?”

翅膀没好气地瞪她:“我就没怎么招你啊。”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看不上她,还非得跟她处对象啊!”

“就那么让你看不上?拿死都没要胁住?”

“她也没跟我说她要死啊!”这才叫一个荒唐,翅膀自己也曾想过,确实没记得她在自己面前有半点轻生的迹象,“她连封情书也没给我写过,也没说‘我喜欢你咱俩处对象吧’,就今天送点这个,明天送点那个,天天放学在我们学校门口站着等我……我连她哪个学校的都不知道,反正不是局一中的,生是外校的人,死成一中的鬼了。我他妈让人讲究得生不如死,招谁惹谁了。”

“那她要说了呢?她要跟你说‘你不要我我就死’,你能不能跟她在一起?”

“我靠我躲她远远的。这我都庆幸多亏没一时心软真跟她处上,我怀疑那孩子脑袋有点问题。”这么多年早该投胎了吧,说点坏话不要紧,再说也不是他成心诋毁。“局一中锅炉房旁边那个大烟囱,估摸着怎么也十几米高吧,旁边镶了一排铁梯子,挺多男同学瞎淘还爬上去玩,爬几层就不敢上了。那个谁……赵海斌,你见过吧,北安当狱警那个。打小就胆大,一气爬了六米多高,往下一瞅,傻眼了。后来是几个老师把跳高垫子放底下,他才敢退下来。”

“那小姑娘一直爬到顶?”

“嗯,那天下午我跟同学出去看碟了,没在学校……”

“女同学。”时蕾很笃定。

他尴尬笑笑,默认了。“后来听看见的同学说,她就一格一格爬上去,爬几阶,累了还停下歇歇气,爬到最顶上不知道是没抓住还是怎么地,手一撒直接就下来了。”

“一句话也没说啊?”真飒愣。

“下面那老水泥地,掉下来就挂了,还说个屁。”

“我说她跳之前也没说点什么?”

“说啥?共产党万岁?”

很悲情的事,时蕾愣是听笑了。

“你还笑呢!我说她有病是骂她吗?正常人能干出来这种事?”

“你没人性。”时蕾叹气,她爱上了一条蛇。

“什么叫有人性?”他念完驱魔咒,又来纠正她的错误人生观,“啊,为了她活着,我就得跟她在一起?我凭啥?”

“那你找她跟她唠唠,没必要搭上一条人命吧。”

“有些人是语言上没法沟通的,需要靠医学手段使她觉悟,懂?”

时蕾摇头,被骂笨,拉长了脸。

翅膀没辙,叹口气。“那回你还偏得看异度空间,快把我吓尿了都。”

“谁让你不早说了?这有啥好瞒着掖着的,于一都不知道。”

“于一知道。”

“啊?那杨毅怎么不知道?”

“她不知道的多了。”

时蕾惊了,杨毅那刨到底儿了还得再下几镐头的,于一居然还能对她藏住事!

“我以前小,害怕,不敢提,后来想起来就犯硌应,不愿意提。时间长也淡忘了,就是一过生日还是能想起来……”

她端起红糖水凑到嘴边轻吹,见他巴巴地看,客气地把杯子推过去。

翅膀赶紧摇头,“我怕喝完了来事儿!”

时蕾哈哈大笑,想骂他,又止不住笑意,放下杯子捶他几下。两千七被惊动,以为打起来了,不知道帮谁,在地上四脚乱蹦地叫唤。时蕾把它抱上床,指着翅膀说:“咬他!”这傻狗得了令,更加用力地汪汪汪汪。

他卷着她一缕长发,胸腔里也隐隐有笑声,等她笑够了才说:“其实她为我这种人死,挺不值得的。”

时蕾没吱声,要是死了之后还会后悔,也许会觉得不值得。可是死人不会后悔,那么在她死之前最后的那个信念,一定是毕生坚持的,以死坚持的,就是喜欢这个人。只可惜这人有张会嘘寒问暖的嘴,却是一颗铁石心。“要是换成现在呢?按你现在想法活回去,你能为了不让她死,跟她在一起吗?”

“说了半天,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跟她处啊?”

她一脸理所当然地等他公布答案。

翅膀看得无语。想起小刺儿讲时蕾的笑话:小时候做选择题,正常说来不会的,也蒙个答案,时蕾不会的就空着。她不是笨,也不是实在,只是觉得反正也不一定对,就懒得写了。长大就变成这样,没把握的事,猜对了,也当没猜着。总要等着别人说,人家要不说,她也懒得问。翅膀鼓励她,“说说,说错了又不扣分。”

她斟酌一下,“你觉得她不是那种随便玩的女生,怕沾上了甩不掉。”他很精的,沾不得的从来不尝试,“估计这样的分手了肯定出事,可是没想到,她追不上你,也出事了。”

这不就对了吗?“你说,这种女生我敢招惹吗?”

时蕾很想问他,那我呢?那红岩呢?在他认为,她们又是哪种女生?绝对不会死的,离开他,也能好好活下去的,对吧?

她没问出来,翅膀却说了,“你,我本来也不想招惹的,可是没把持住。在你面前,我好像还不如初中那会儿有定力,一直说错话,办错事……”啄了她一下,她刚喝了红糖水,气息中满是香醇甜味,他跪起来舔她的唇瓣,嗓音变低哑,“我现在老是想,我怎么没生在战乱的年代。你知道吗,时蕾,有时候我特想为你死一回……”

她本来乖乖地任他吻,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躲开。

“你不信?”他指指胸口,“椰子啊椰子,你告诉猫宝儿,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时蕾直直盯着他心脏的位置,“我估计我进去,能看见一个小女孩儿坐在椰子上哭。”

翅膀毛骨悚然。

杨毅又在惦记翅膀和时蕾。

S市非典严重不啊?要不也回家来得了。

啊,回来吧,回来吧,五一回来好好玩几天,我们学校说要封校,五一不让走(大哭)。

你们都回去了,于一就能让我回去。

时蕾说你可消听的吧,给于一磨叽毛了真晾着你。

QQ当当当提示,时蕾眼一扫,告诉翅膀:“长发哥上线了。”

“给我唠会儿。”翅膀坐过来,跟长发哥接了语音,一顿臭贫,杨毅一来消息他就回个“滚”字。杨毅猜出换了人,故意说:猫啊,你不说烦死翅膀了吗?黄了得了。

翅膀回:别招我把你刷死机了。

时蕾看看时间,刚过零点,丁凌不知道忙没忙完,拿了手机打过去。他鼻音浓重,传递着正在睡眠的讯息。时蕾疑惑,“你今天睡这么早啊?”

“明天早班。”

“没事吧?”

“累。”

“翅膀跟长发哥语聊呢,你听不听?”示意翅膀把音量调大。

丁凌说两个流氓聊天有什么可听的。翅膀听着了这话,原封不动地说给长发听,长发扯着嗓子喊:丫学JB白求恩,赶紧出来给我汇报汇报酒吧近况,大非这玩惯了蝎了虎的,哥一句都不敢听他的。

翅膀大声骂他傻逼,“人家都嫌你是流氓,不愿意跟你说话,你妈的还不赶紧溜须我,明儿贴条给你兑出去。”

丁凌说可惜旁边还有别人在休息,要不我也喊两句让你们看看我嗓门。

翅膀瞧不起他,你跟非典的比吧,搁我俩面前,给你打着气儿喊,充其量也就一村广播的音量。QQ那边的黑手党赞同地爆笑。丁凌怒了,我要在你们面前,拼着命不要,也给你们揭层皮下来。翅膀都没听出说的是啥。时蕾给他复述一遍,好笑,“还整出一口古白话来。”

丁凌自己也笑了,说现在正护理的疑似病患是位中文教授。

大家都听得出他是很高兴的,只是倦得很。翅膀说别唠了,死觉去吧。丁凌小声告诉时蕾:“你让长发哥给我打个电话来,有事找他,但不要让阿非知道。”

时蕾心下费解,也没多说什么,趁翅膀去厕所的工夫,跟长发哥说了丁凌的吩咐,长发哥只说句知道了。

时蕾半夜两点多醒了,翻开手机看时间,看到有条未读短信,丁凌发的:“睡了?”时间是一点多。她试着回了一条:“刚醒了。”丁凌没回,估计已经睡着,就在时蕾准备合眼睡觉时,手机振动,她马上接起来。

丁凌悄悄说:“出来聊,别吵醒阿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