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客人打折,多收了十块钱。收银关西被训。
换曲不及时,一张碟转了两圈。代DJ小贾被训。
客座叫服务员,喊了两声没人应。领班小米被训。
打碎一个高飞球杯,冰块洒了满地。酒保克鲁斯被训。
这两天,飞石上下草木皆兵。老板孵蛋一样坐在吧台里,两只利眼楼上楼下扫视找茬,不放过任何可以骂人的机会。
“时蕾呢?”刚进门的客人一问这话,立即被人四面八方扑上来堵住惹祸之口。
“干嘛?”哪吒推开她们,选择性地留下小米的嫩手捏了一把,“这么迫不及待投怀送抱啊美人?等爷长大了收你做填房。”
小米抽回手,拧她的脸,“明明是小女孩偏学说这话,长大了肯定没人要!”十足十一个女版马慧非!
“重说一遍听听?”她以小指挖着耳朵,态度嚣张至极。
“好好好你快过去吧。”吧台里两道锋芒早已射过来,小米不敢再闲聊了,“记着别再问时蕾啊。”
哪吒马上眼瞳闪亮。
小米迭声叫苦,她不该跟这酷爱挑战极限的孩子下禁令的。
“麻烦你菠萝可乐达!”敲敲吧台,哪吒吩咐。
克鲁斯看她一眼,默默地调酒。
哪吒这才来到老板面前坐下,“翅膀~”
翅膀为这个称呼皱眉,“出去!”
“你敢赶我!”哪吒丝毫不生气,“有生意还不做,哪里来的傻瓜老板?”
“未成年人禁止入内!我是有原则的生意人。”凛然宣扬了自己的正气,又把怒气转向他人,“都想死是吧,放小学生进来!”
“哇塞,好酷哦!”哪吒夸张地双手交叉,梦幻少女般望着他,“嫁给我吧。”
“高攀不起。”
“那把蕾蕾嫁给我吧……”
“啪”!克鲁斯的调酒壶落地,连连示意抱歉,捡起来不敢再摇,滤去残冰,将酒倒入杯中,装饰置垫喊服务员端走。
果然有问题!哪吒瞪他,“我的酒呢?”
“马上。”克鲁斯拼命打眼色,阻止她捋虎须。
“翅膀~”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自古英雄出少年,哪吒到底年纪小,吊在老虎脖子玩得正欢,“时蕾哪去了?”
“黄了。”
“被甩了?哈哈,真可怜……”
突然推至的可林杯,打断了她更多的感慨。“喝东西!”克鲁斯警告。
她拿调酒棒搅了搅,低头喝一口,咂咂嘴,“这是什么?”菠萝霜汁?当即投诉,“他给客人调错酒了!”
“扣工资。”翅膀面无表情。
“不许喝可乐达!”克鲁斯语气很凶,模样仍是一只和气的猩猩。
哪吒捂着小嘴猛笑,“算了,客人不介意,老板也别计较了。”
“酒吧的管理,不劳客人操心。我是有原则的生意人。”
“你不要耍宝了好不好?”哪吒真的投降了,“时蕾到底去哪了嘛,我还找她有事。”
克鲁斯推了一碟鲜菠萝片过来,“她回学校了,等实习结束再找她玩。乖~”
“为什么你来做发言人?”哪吒托着下巴,斜挑着眼睛故做天真,“哥哥真的被甩啦?为什么?”
翅膀说:“关西,给殿下账上记一杯果汁。”
“因为你太小气了?”
“把那盘菠萝也记上。”
克鲁斯默默地远离战场,这颗雷很快就要被点着了,可别崩他一身,他是普通人类,不比三太子有浑天绫护体。
“怎么搞的嘛,我才几天没来,你们就闹别扭!”看到克鲁斯离开,多事精立马现了原型,“要我帮忙伐?”
“帮什么忙?追女人?”翅膀干笑三声,“用你帮忙,爷会被别人耻笑得肠穿肚烂。你还是忙着追你的猩猩好了。”
哪吒拿菠萝片丢他,“不要叫他猩猩!”
翅膀考虑一下,“泰山?”
“克鲁斯!”她一拍桌子。
克鲁斯本打算去调音台,听见自己名字,止住脚步,“干嘛?”
哪吒咧嘴傻笑,“不干嘛。”
“调皮鬼!”他以为她又捉弄人,伸手抹去她嘴唇上的果汁。
有客人过来结账,翅膀直起身点头打个招呼,待人一走又重新趴在吧台上,看那目光痴痴追着克鲁斯身影的傻小孩。
“不愧是哪吒看上的男人,又温柔又强大。”
手掌在胳膊上用力地抚了又抚,汗毛依然倔强地站在哪吒肉麻的言语中,抖擞如长势旺盛的麦苗。“你品位煞是独特。”
“是不是像汤姆克鲁斯?”
“汤哥听这话能死给你看。”
“有没有那么难看?”哪吒不满,闷闷地低头喝果汁,一副借酒浇愁的架势。
翅膀失笑,“你换个人比就没那么难看了,罗纳尔多、马里昂啊之类的。”
哪吒抬头看他一眼,“说真的,两年前见到他的时候,我只想到汤姆克鲁斯。”
翅膀哭笑不得,“老克在这两年里,遭受了什么人间惨案以至毁容?”
哪吒小孩子脾气上来,“他现在比以前好看得多。”
“我不信!那以前他上大街,还不得有人围观啊?”
“你嘴巴太坏了!时蕾一定是被你气走的。”
他果然被戳中软肋,“回家睡觉去吧。”
“我今天回秦川楼。良舅在火木吧了,等下来接我。”
“哦?”这小鬼颇懂眉眼,知道自个儿出来混,不打扰老人家谈恋爱。“那你在这接着追猩,我出去转转。”
“先别走啊!”哪吒跟住他,“还有话问你。”本来想同时蕾说的,鱼不在,虾也对付了。
“我能不回答吗?”
“着急去见时蕾吗?”
“还有别的问题没?”
她看了克鲁斯一眼,拉着翅膀到门外。晚上沙发都已撤回室内,只剩几把小藤椅独享流动空气。哪吒将椅子拉近,“坐。”
这也不谁家呢。翅膀坐下,掏烟。
小鬼殷勤地抢着火机,“哥,帮我分析一下。”她神情严肃地咬着下唇,“我跟克鲁斯表白过好些次了,他都拒绝。”
“这还用分析吗?他不拒绝就相当于犯罪了。”他看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你才几岁?过两年再说。”
“还要过几年?我再开学要读高中了。”
“念大学也还是小孩儿,岁数摆着呢。”
“我就是说让他等我长大娶我。”
“真哒,你逼婚了?”翅膀很兴奋,感觉这是可以要胁老克帮他在学校疏通人脉的把柄。
“是求婚~他竟然说不要。我觉得是嫌我不够漂亮吧,我想同良舅商量一下去整容。”
“你舅不会同意的,搞不好还会干掉泰山克鲁斯。”
“我也是怕这个。”哪吒很头疼,“可是男人都喜欢美女啊,像时蕾那样的。”
“也不尽然。”于一就喜欢野刺头。
“少来了,时蕾如果不漂亮,你会喜欢她吗?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翅膀扬起两道浓眉,“谁告诉你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漂亮?”
“那不然是什么?你又总是嫌人家笨。”
“我什么时候嫌她笨!”简直莫名其妙~为什么连小鬼也会有这种感觉?他还以为只有那傻猫乱想。
“事实嘛。”
“事实上这就不是事实。”
“嗯?”哪吒被他激动的反应弄得有点怯,抓抓短发道,“我小时候良舅对我说过,事实是怎么样的无关紧要,要看别人相信什么。”
“可是这也太不靠谱了。”翅膀心一悸愣,“你知不知道她当年是全市理科生前十名的成绩进的S大?我怎么敢嫌她笨!”揣着个气炸的肺子过了两天,居然被个小鬼一句话点醒。
“不赖嘛!又漂亮又会念书。”跳级小能手也咋舌了,她揉揉自己的头发,再看翅膀,沮丧地发现,两人发型几乎一样。
“哪吒,”翅膀看着烦恼中的小少女,暖暖地笑了,“别改变自己,虽然你这样不算是美女,但是有一天他面对这样一个你,并不够完美,却还能爱你,你就能断定,他爱的是哪吒,不是你的脸蛋和身材。”
哪吒似懂非懂,但哥哥的笑容蛮可怜的,“时蕾以为你只是爱她的脸蛋和身材,所以一气之下才跟你……完了?”
“她太漂亮,搞不清楚男人到底是要她,还是要她的漂亮。”靠进椅子里,轻烟从翅膀的口鼻徐徐飘出,“但是我爱她。她漂亮不漂亮,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
那张脸啊,因为是她的,他才爱。因为爱她,才会觉得漂亮,会觉得别人的五官长得都不好。
“这才是事实,你相信吗,哪吒?”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吧?”
从出租车里出来,丁冬仰头看一眼S大的天空,“又下雨了。”
“是吗?”时蕾模仿她的动作,“没有。”
“快走,真的下雨了。”丁冬拉着脚步零星的人往寝室跑。
时蕾跌跌撞撞地,猛然停下来弯腰一阵吐。
看来是免不了淋雨了。敲着她的背,丁冬心疼得恼火,“都叫你不要喝那么多了,一整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还喝酒……”
她呕得上不来气,更逞论说话,摆摆手让小冬安心,接过了纸巾擦嘴。
雨点密集了起来,一伙晚归的人嬉笑着从她们身边跑过,人声渐小,雨声渐大,又有一人噼噼啪啪跑回来。“怎么了?”
丁冬惊道:“敬哥哥!”
“醉了?”敬敏航担忧地看着那个只顾吐的人。
“是啊,那种喝法……”丁冬不忍回忆。从公墓回来说去喝酒,一杯祭丁凌一杯祭爱情,半斤白酒就下去了,拦都没来得及。
“难受吧?”他叹口气,拢起她滑到脸畔的长发,避免沾到污秽。
“不喝了。”时蕾直起身来硬压住反胃感,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啊,也别再喝了,哪次喝完碰到我,都没好事。”音色相当之清晰,语气无比之肯切,声调极其之温柔,表情十分之无奈。
想起了前两次酒后惹祸,敬敏航有些尴尬,可也确定她这番话真的是酒话,酒后真话。
“啊,她醉了她醉了!”丁冬赶紧把她带走。人家喝酒醉脑子,蕾蕾喝酒醉胆子,什么话都敢拿过来就说,酒品不是一般的差。
“唉~喝多了……”醉鬼自己嘟囔着,胡乱抓了个方向前进。
丁冬拦住她,“走这边,那边是刚刚进来的。”
她望着大门想说什么,使劲甩头,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脑里甩出去。甩出来满眼金星,身体摇晃了一下才站定。
敬敏航扶住她,“喝成这样了,他怎么放心让你们自己回来?”
丁冬看他平静的脸,盛火的眼,雨也浇不灭,知道他在谴责那个男朋友的失职,嗫嚅地解释:“只有我们两个喝的。”
“胡闹什么?”他轻斥,衬衫脱下来遮在时蕾头顶。
她后知后觉地伸出双手,惊异地喃喃:“下雨了。”难怪这么冷,也没看见星星。不过S市就算晴天也没星星的,房子要选在盛产星星的地方盖,然后再找一个……她看到揽着自己的人,公猫?“不不不……”有点乱。又是一阵摇头,结果就是蹲在路边又吐了。
他又叹息又心疼,撑着衣服为她挡雨,“时蕾啊时蕾……”雨洒下来,直接落在他皮肤上,到底是雨凉还是心颤?分不清。
丁冬打了个寒噤,“经过那么多事,你还是没放弃对吧?”
他苦笑,感情的事勉强不了别人,更勉强不了自己,“我只能说放弃追求她。”
“那你要不要重新,开始?”
敬敏航讶然地看她。
“你知道……她跟非哥分手了。”
天落大雨,飞石的黄金二十二点,客散人稀。老板一整天没出门,半小时前接到一条短信后,开始蚂蚁爬热锅地满大厅打转,最后在门口撞头,“下什么雨下什么雨?”小米等人不敢看不敢问更不敢上前阻止。
克鲁斯没酒单,闲闲到调音台翻CD,老牌歌王的声音悠悠响起。在雨中,等雨停,多少渴望着出现奇迹……
翅膀头抵着门玻璃,直勾勾望着夜雨,“贾儿,你给我找把伞来。”
伞拿来,他一开门,外面吱嘎停了辆车,大灯骤亮又暗,有人顶雨下车,穿过敞开的大门一路跑进来。
雷红岩掸着衣服上没来及浸透的雨滴,上上下下打量他,“哟~亲自当门童呢?”
看来今天不是出门日子,翅膀收起雨伞,“这么大雨来干什么?”
“旅行社钥匙没带,进不去了,跟你这儿借一宿。”她直接走向吧台,“给我整杯热乎的暖和暖和。”
“靠,你玩呐,你在这儿那我上哪去?”翅膀跟过去。
她在吧台前坐下,“我跟小猫后屋住,你前厅找个沙发窝一宿得了。”
“不行,你对面旅店住去。”
“没钱。”
“屋里客人随便哗啦一个,光付个宿费,估计咋能有人考虑你。”
“滚你大爷的。”她抬脚踹他,“小猫呢?这么早就睡了啊?”
“回寝室陪小冬了。”
“哦?”她淡淡应了句,“那我在这儿是不大方便。”
“对,赶紧等雨小就走吧。”
“这么急撵人啊?”她勾着他短袖的袖口,向自己方向拉近,掀起一边唇角魅笑,“干嘛?她不在,怕我非礼你啊?”
翅膀就着她的力度凑过脸来,“还想弄碎我一副眼镜吗?”看一眼她绘了漂亮指甲的手,面无表情地拨开。转身要进吧台,被两道敌意的目光罩住。
嗬,有阵子不见,哥哥练野了,敢找上他地盘来挑衅。
“先生您几位?”服务员虽然很好奇这位客人进门不发一言,只盯着她们老板看,不知道什么毛病,但还是尽职招待。
“打扰一下,”敬敏航意味深长地看看红岩,对翅膀说,“可以谈谈吗?”
翅膀的眼珠上下一动,客客气气开口:“我这儿正经买卖,不提供陪聊……操!”这个装逼犯竟然敢偷袭!迅速辩了拳风躲开,颧骨还是稍稍被擦到,眼镜滑了一下。“你他妈……”问候还没完成,一只脚又踹了过来。翅膀扭身,抓起吧凳挡住,另一只手扶好眼镜,放下来自动成拳,关节嘎嘎作响,镜片下两泓深潭已由黑转红。
人高马大的克鲁斯敏捷地冲过来,反剪了敬敏航双臂。
翅膀松开手指,露了笑脸,向店里仅有的那么两桌客人压压手,“闹着玩的,哥儿几个继续。”示意老克把人放开。
敬敏航扯平撕斗中卷起的背心,“我不是来玩的……”
“我不管你来干什么的,就一句话,”手指头用力点点他上臂,“赶紧给我滚!”摸着颧骨绕进吧台里面。
“是因为她吗?”敬敏航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指向雷红岩的手,却让翅膀瞬间明白了他的来意。
红岩罩了一头云雾,“你他妈谁啊?”
“刚甩了她,就迫不及待地搭上别人。”他被时蕾幸福的假象骗到,才会纵容这个混球一次次将她从他身边带走。“早该知道你是这种人,根本不配让她伤心。”
“给我搞清楚你什么立场。”翅膀声若万年寒冰,“单就身份来说,你也没资格站这儿跟我放话。”
“你怎么能这么对她?”敬敏航十分确信这男人已经无可救药,“就算真的玩腻了,起码也陪她处理掉肚子里的小孩吧?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你还是不是男人?”
他声音并不大,但吧台附近的人,还是真切地听清了这番话。
雷红岩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咔地摔了烂碎。